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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仁會考

2010-03-14 02:37湯開建張中鵬
世界宗教研究 2010年6期
關鍵詞:天主教

湯開建 張中鵬

仁會是晚明時期出現的天主教在華慈善組織。然而學界關于仁會的認識卻存在不少誤區,通過考察晚明仁會之現存相關文獻,可以發現:雖然仁會帶有一定的中國傳統善會的色彩,但不可否認其天主教的宗教色彩,同時此一特征亦可視為中國天主教慈善團體本土化過程的必然顯現。

關鍵詞:晚明天主教仁會善會

作者:湯開建,澳門大學歷史系教授;張中鵬,暨南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

晚明出現的“仁會”,學術界已有人予以關注。然而,由于資料搜求不備,故對“仁會”的認識仍產生不少誤區。本文擬將目前所見仁會之相關史料進行梳理辨證,以求對仁會的來源、性質、組織及其活動有較為系統清晰的認識。

一、楊廷筠之武林仁會

明末民間慈善組織發展十分迅速,特別是在江南地區,地方士紳紛紛在各地組織同善會,興起了一場同善會運動。在這一形勢下,杭州天主教徒楊廷筠(1562~1627)萬歷年問亦成立了中國天主教會的民間慈善組織——仁會。早至萬歷三十九年(1611),李之藻回籍丁憂,即延請意大利神父郭居靜(Lazare Catlaneo,1560~1640)至杭開教,杭州遂因李之藻、楊廷筠等著名教徒而成為當時中國天主教的宣教中心。關于楊的信教,明代丁志麟的《楊淇園先生超性事跡》記載頗為詳細:

歲辛亥(1611),我存公官南都,與利先生同會郭仰鳳、金四表交善,比告歸,遂延郭、金二先生入越?!劺罘饩龤{,往唁,見二先生,欣然叩其宗旨,既而懇睹主像,竦息瞻拜,恍若大主臨而命之也。因延先生至家厚禮之。杜卻囂塵,一意窮天學指歸?!俟蚍λ?,故置側室。公子二,由庶出。比公固請圣洗,而先生未許?!雒托?,痛改前非,屏妾異處,躬行教戒。于是,先生鑒其誠,俾領洗焉。

楊氏領洗后,依圣名“彌格爾”自稱“彌格子”,尤其注重實踐基督徒四種美德:愛人、克己、忍辱與甘難。晚明以降,這些從儒家士大夫傳統而走進基督教世界的信徒,多以儒家基本理念來理解天主教教義:

夫西儒所傳天主之教,理起義實,大旨總是一仁。仁之用愛有二:一愛一天主萬物之上;一愛人如己。真知畏天命者,自然愛天主;真能愛天主者,自然能愛人。

將天主教的主旨同儒家的大義“仁者,人也”基本統一起來。

楊廷筠生活在明末中國佛教中心——杭州,其早年崇信佛教。在楊氏早年的生活中,佛教的“放生會”和當時江南地區興起的同善會對楊廷筠創建“仁會”必有重大影響。在創立“仁會”之前,他就用他的財富,為當地的慈善事業做出多次捐贈。楊氏的“善心”在入教以后得到了更大的發揚。他對“善”的認識已遠遠地超過佛教徒的“放生”。丁志麟稱:

爾時,武林有放生會,歲糜費數千,悉市鱗介羽毛而縱之。公既奉教,知愛物不如仁民,乃鴆薦紳善士同志者,共興仁會。

關于楊廷筠創辦的“仁會”,保存的史料甚少,中文資料共有四處紀錄。一是《楊淇園超性事跡》稱仁會:

公既奉教,知愛物不如仁民,乃鴆薦紳善士同志者,共興仁會。規簡而當,義博而精。每月就主堂中,隨時愿舍笥貯焉。今忠謹之士,司其出入,饑者食之,寒者衣之,渴者飲之,病者藥之,旅者資之,虜者贖之,死者藏之,四方無告之民。利賴無箕,而公軫念,更有加及于微弱者。貧窶之人,寒凍殊苦,多患皸痃。公諭家人:日伺典鋪中所鬻敝衣垢裳,收而滌緝之。臬絮則市而褚之,歲施數百所,全活頗眾??谥?,有志課其子弟而乏力者,為義館之設。量才擇師,任其來學,文有期,行有規,時躬檢課而迪以性學。于是,公之里干,入孝出弟,舉多端士也。一日,行見同教親柩外露,未獲所藏者。公惻然曰:若翁即吾翁也,忍今至是?為之購隴畝,筑墳墓,并令教中貧乏者成葬焉。又于隴中立一圣堂,以行大祭,祝祈主眷,佑其靈魂。其用意周摯若是,他可知矣。時艾思及先生在講座更為廣之曰:公憐民而多方拯之,其功固不淺矣。第憐貧而未憐富,第憐病而之在身,未憐病之在心也。公曰:將如何?艾先生曰:愚謂施人以財,未若兼施人以訓。財及于人身,訓及于人新。財為一時之惠,訓為終身之澤也。因言而施,因施而廣,施之為功大矣。夫圣教書籍一帙,僅數錢耳。施貧不足,施富由余。今有富貴人于此,予以數錢耳則弗然怒,予以書籍,則翻然喜也。施受固不同矣。彼知吾言之富,不知吾費之儉也。緣是多刻天學書籍,廣傳正教。艾先生又告公日:夫為善之功,貴于恒義,彌久則功彌大。今仁會之施,一出一入。入者有限,施者不易窮乎?不若權子母而施之,惟是置田宅,計羨余,歲施其所出之數,此長久之計也。公深以為然,遂置產千金,抵今施不匱焉。

二是陳繼儒《陳眉公先生全集》卷45《武林楊母呂恭人傳》稱楊廷筠:

立仁會,設施格二十有九,勸施義有五。首捐貲為倡,恭人出奩釧繼之,諸子女同心奉命,餒者餼,寒者襦,疾者藥,暴者殮,以逮孤煢故舊,皆倚為外府。其他傾廩以活餓人,積貯以需平價。

三即瞿式耜《仁會引》:

武林淇園楊師推廣愛人如己之學,偕同志者,倡為仁會。會約凡數條,而弁其首日《廣放生說》,蓋仁民愛物原有次第,序中反復開誘,詳且切矣。

四為葉益蕃《三山仁會引》:

武林之有放生會也,從竺乾氏戒殺而設也。夫造物主化生萬有,人貴而物賤。今反輕所貴,而重所賤,毋乃逆施而倒行者歟?京兆淇園楊公,著說以廣之,更為仁會,蓋所以仰體上主閔下之心,而愛人無已者也。于時彼都人士,無不歡忻鼓舞,慕義而景從。兩浙之民,何多厚幸耶?

西文資料有兩份耶穌會年報紀錄了楊廷筠的“仁會”。1619年耶穌會年報稱:

他(楊廷筠)不單以幫助基督徒的靈魂增長為滿足,他也關心世俗事務和他們的物質需要。他通過往年成立的慈善會來辦這些事。多年來,該會已籌得充足的款項來為各類人作廣泛的慈善工作。因此,城里的人常說,在杭州這個人口非常稠密的地方,如果有兩個楊廷筠,就沒有人貧窮了。

1620年的年報也談到“慈善會于數年前成立,楊廷筠是會長”。鐘鳴旦根據這兩份年報推測,仁會應創立于萬歷四十四年至四十六年(1616~1618)之間。

楊廷筠創建的仁會究竟是一個什么性質的慈善組織?鐘鳴旦先生認為:

根據傳記所栽,他的“仁會”類似襪宏的“放生會”,也類似楊東明的慈善會社。每月有聚會、獻儀,專人處理捐款等。但錢不是用來放生,而是根據天主教的7項善功來幫助窮人。

此外,他又在另處亦提及楊廷筠的仁會:

雖然楊廷筠與王征的仁愛會社和基督宗教有聯系,卻沒有明顯的宗教活動,如祈禱、告解之類。它們純粹以慈善為目的,而信教也不是入會的條件??梢娺@些慈善團體在本質上并非西方的,而是純粹中國化的團體。在陳繼儒所作的呂氏傳記里,對會社有確切描述,提到“仁會”的規則、虔誠的捐款等等,但沒有提到基督信仰,由此可以證明此類會社的中國特點。

日本學者夫馬進也接受鐘鳴旦的觀點。仁會所從事的各項事業與同善會基本相同,可見仁會是與同善會十分相似的組織。

夫馬進甚至稱:

仁會的創立是在高攀龍創立同善會之后,因此完全不可能影響到同善會的創立。此后,

在同善會的活動中也明顯見不到基督教的影響,……這樣,就可以基本否定在明末善會興起時存在著基督教的因素。

我們不同意鐘鳴旦與夫馬進二先生的觀點,雖然現存有關楊淇園創辦的“仁會”資料十分罕見。但從現存史料中我們抽繹出的結論也與二人有所不同:

(一)武林仁會的創辦與歐洲傳教士關系密切,有著極為深厚的宗教背景?!稐钿繄@先生超性事跡》稱西人艾儒略(Jules Aleni,1582~1649)嘗參與經營武林仁會,楊廷筠亦遵循其旨以圖改善?!段骱0壬新浴芬喾Q艾氏:

先生于交際之禮最不茍,茍非合義,即一文一粒,若將況然。然極喜布施,彼國歲有俸金。豫附海舶以來,邇年海舶不通,常至乏絕,猶約腹并衣,濟人不倦,又多方勸人布施。武林舊有放生會,歲費金錢不貲。先生諷京兆楊公日:愛物不若仁民。乃作《廣放生說》,以其貲為周恤窮乏費。先生又廣之日:施人以財,不若施人以善。蓋施財者救人之形軀,施善者救人之靈性。施財僅可救貧,施善并可救富也,故先生極喜刻書,……其文皆洞徹暢達、益人神智,真治心之神藥也。

武林仁會創立于萬歷四十四至四十八年(1616~1618)間,其時艾氏等諸神父正住居杭州楊家避難,則楊廷筠創會理應受到艾儒略的扶持與督導,故《楊淇園先生超性事跡》、《西海艾先生行略》皆言艾氏于楊廷筠“仁會”之力。

(二)目前所見的“仁會”均由天主教徒創建。根據現有材料,我們確切可知四所仁會:楊廷筠武林仁會、瞿式耜常熟仁會、王征涇陽仁會與葉益蕃三山仁會。楊、瞿、王、葉四人均為天主教徒,即目前所知“仁會”,均為天主教徒組建成立。楊氏奉教至少六年,故認為“知愛物不如仁民”,摒棄當時頗為流行的放生會,而另辟中國天主教之“仁會”。

(三)楊廷筠之“仁會”均按照天主教七項善功來進行慈善事業。羅雅谷(Jacques Rho,1593~1638)《哀矜行詮》所言:“凡人保存肉軀,莫急于飲食。故第一日食饑者。第二日飲渴者。寒暑風雨甚苦,肉軀宜以衣以室庇之。故第三日衣裸者。第四日舍旅者。疾病患難人所時有。凡自召之災,意外之變,無不望救于人也。故第五日顧病者。第六日贖虜者。肉軀有生必有死,死無所殯,倍為慘傷。故第七日葬死者?!睏钍先蕰t為“饑者食之,寒者衣之,渴者飲之,病者藥之,旅者資之,虜者贖之,死者葬之”。所行善功與之完全一致。

(四)中國傳統慈善團體主要任務在于濟貧,善會明文規定不救濟“不教不悌、賭博健訟、酗酒無賴及年少強壯、游手游食以致赤貧者”,甚至有以倫理和道德標準薦舉濟貧對象。但楊廷筠之“仁會”則強調受濟人不分貴賤善惡,正如《哀矜行詮》所言:“凡濟貧乏,不宜分品類。日不分世物之貴賤而并照,雨不分善惡之田而并濡。我施人,奈何擇人手?蓋施恩者,不須度彼之分量,第須滿己之分量?!睏钔Ⅲ奕蕰撛O之初主旨可能亦僅為濟貧,頗似同善會之宗旨。當時在楊家的艾儒略就引導楊淇園以廣其仁,“第憐貧而未憐富,第憐病之在身而未憐病之在心也”,促使仁會愛人之舉走向“不分品類”。對窮人則施以財,對富人則“多刻天學書籍,廣傳正教”。對身病者施以藥,對心病者則施以訓?!霸O義館,量才擇師,任其來學,文有期,行有規,時躬檢課而迪以性學”。故耶穌會年報中稱楊氏“不單以幫助基督徒的靈性增長為滿足,他也關心世俗事務和他們的物質需要。于是公之里干,入孝出弟,舉多端士也”。

(五)仁會相關資料中也記錄了他們的宗教活動?!稐钿繄@先生超性事跡》中記錄仁會創辦過程中的一件事:

一日,行見同教親柩外露,未獲所藏者。公惻然曰:若翁即吾翁也。忍今至是。為之購隴畝,筑墳墓,并令教中貧乏者成葬焉。又于隴中立一圣堂,以行大祭,祝祈主眷,佑其靈魂。其用意周摯若是,他可知矣。

仁會不僅給教友親人亡者施濟立墳,還購置一公共墓地專葬“教中貧乏者”,另外還于墓區中建一教堂進行祭祀、禱告,以求“祝祈主眷,佑其靈魂”。此足以證明:楊氏之仁會內確有天主教的宗教活動,引一份《仁會會規》來作旁證:

愛人如己,不可得罪他人,以致犯誡。能行哀矜等功,此功固眾人之所當行,而仁會更當行之。其仁會之主保是天主圣母瑪利亞仁慈之母。其號是無原罪始胎,瞻禮會中諸友尤宜恭敬。圣母行諸神功,效其仁慈,然恭敬圣母之禮,必在實心力行,不可空徒口說。

這一份會規是哪一家仁會所訂,楊家、瞿家、王家抑或葉家,或者哪一家都不是,四家之外尚有另一仁會?我們尚無法考證清楚。但既均以“仁會”為名,且又是天主教徒創辦的慈善團體,其主旨應是相同的。此仁會以圣母瑪利亞為主保,要求會友恭敬圣母,“效其仁慈”,多行善功,“必在實心力行,不可空徒口說”。則可證明末創建的仁會組織內有十分濃厚的宗教色彩,亦可證,仁會即是晚明時期出現的天主教慈善團體。

二、瞿式耜之常熟仁會

關于瞿式耜常熟仁會的唯一記載,僅見《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所收《仁會引》一文,為舊本《瞿忠宣公集》、今本《瞿式耜集》所不存,且未見前人研究瞿式耜時加以利用。茲迻錄全文于次:

孔子曰:“仁者,人也?!泵献釉唬骸叭嗜?,心也?!眮児艁碇?,此生生不已之元,長養宇宙,即此是生天、生地、生人物之本領。人而不仁,生理絕矣,生氣斷矣,而仁于何見?如見暴骨,而其色慘然;見篤疾,而其中怛然。使非腔子內,實有是好生之根荄?此慘然、怛然者,于何呈露乎?以文王之圣也,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而仁政必先,鰥寡孤獨四民,甚至一枯骨而必掩蓋之,以全其仁。何況我人根器劣薄,罪愆深重,即日行一仁事,猶慮不足。仰承天眷,而顧慳貪成習,殘刻相高。居平但思自利,不思利他。偶露一線生機,必摧折銷鑠之,乃已是天非生人,生虎狼、生蛇蝎也。泰西利氏闡明天學于中土,垂三、四十年。其教主于敬天孝親、克己愛人,于吾儒為仁之功用分毫不爽,而警醒痛切更多,吾儒之所未逮。武林淇園楊師推廣其愛人如己之學,偕同志者,倡為仁會。會約凡數條,而弁其首日《廣放生說》。蓋仁民愛物原有次第,序中反復開誘,詳且切矣。歲在子丑,泰西上德艾公、畢公相繼來虞。余憂居無事,得詳叩其學術之原委。第苦障深力弱,弗克受持。至于仁事,不敢不勉也。今年春,友人張又玄暨余弟式轂銳然請余廣之同人,而楊師亦諄諄寓書為勖。余惟仁者天下之至公,茍有心知,孰無惻隱?況愿力雖有大小,功德曾何差別?甘自居于不仁可矣,甘自淪于非人可乎?往嘗見梁溪諸先達有同善會,約已復為廣同善會。大指在濟貧助棺,使生死成被其澤。茲心也,即愛人如己之心也。我輩人人具有仁心,奈何甘讓美于梁溪、武林哉?遂欣然允張君之請。重鋟楊師之序,而復以卮言引其端。蓋一則暢楊師仁會之旨,一則破凡夫天學之疑,使知達其仁則人矣,如其人則天矣。直截平易,莫過于斯??刹幻阒T?至于會中方便,因緣隨人施舍,原無定規,此在同志者參酌流通之耳。

此文未署名時間,以下試考之:常熟瞿家為當地望族,同時常熟也因瞿家成為天主教繁盛之地,成為蘇州府甚至江南的傳教基地。瞿汝夔(1549~1612)為瞿家與歐洲神父接觸的第一人,嘗勸利瑪竇易僧為儒,對中國天主教早期宣教事業頗有貢獻。瞿式觳(1591~?),瞿汝夔長

子、瞿式耜堂弟。萬歷三十二年(1604),瞿汝夔至南京欲將14歲的式轂托付給耶穌會院,希望他能接受耶穌會的教育,且“同別的學生一齊接受完全的宗教信仰”。瞿式轂遂取教名“瑪竇”,“在耶穌會神父的指導之下,孩子發奮圖強,進步神速”。天啟三年(1623),瞿式穀邀請艾儒略赴常熟開教,此時汝夔已過世多年。是年瞿式穀亦為艾氏《職方外紀》作序,同時還有李之藻、楊廷筠兩人。由此則知,瞿式觳或與中國天主教三柱石的李之藻、楊廷筠有所往還。瞿汝夔、瞿式觳父子的宗教信仰當也對其家族中人有所影響,如瞿式耜(1590~1651)即受其影響頗深。蕭靜山《圣教史略》稱:

瞿式轂自幼領洗,在南京從神父讀書,及長還家,屢次請神父至常熟開教。天啟三年,又至杭州楊廷筠家,與神父商定此事,會艾儒略神父新自陜西回,愿如式轂所請,就隨他到常熟。艾神父大德不凡,天主加佑,在常熟不久,就有多人奉教,其最著名的是瞿式耜。式耜是式敷的伯叔兄弟,早年登第,在北京做官,因丁母憂(按:此處有誤,應為丁父憂。)在家二三年,時與艾神父談論,漸知教理真正,決意奉教。艾神父鑒其誠切,與領圣水,圣名多默。

瞿式耜,字伯略,一字起田,別號稼軒。萬歷四十四年(1616)進士。曾任永豐、吉水縣令。天啟三年至五年(1623~1625),因父喪丁憂在家,此即文中所言歲在子丑“余憂居無事”。子丑分別為天啟四年、五年。又文中再言“今年春”,故此文寫作必在天啟五年(1625)之后。而瞿氏初創仁會時,楊廷筠來信訓誨有加,則是文至遲于天啟七年(1627)冬楊氏離世前寫畢。至此我們可判定,常熟仁會應成立于天啟六、七年(1625~1627)問。那么瞿式耜何時入教呢?其時亦應在天啟六、七年間。蕭靜山《天主教傳行中國考》再稱瞿式耜:

時與艾司鐸談論教理,深知真正,切求領洗,誓許終身堅守天主十誡,決不二色,艾鐸薦其誠,與領圣水,取圣名多默。

黃一農也認同此說,“瞿式耜或在天啟三年之后不久決定受洗”。又因式耜側室顧氏崇禎元年(1628)十月產子,黃氏認為瞿氏“一方面或期盼能廣嗣,另一方面則或是希望離家在外時有人能照料生活起居”,則“應最可能在天啟七年左右娶顧氏”。即瞿氏至遲于此時已疏遠并背離天主教教義。瞿式耜天啟四、五年間并未在艾儒略、畢方濟(Francois Sambiasi,1582~1649)兩神父影響下受洗,其緣由或因天主教教義與傳統儒家居喪守制的禮俗相左。瞿氏自覺“障深力弱”,故最終“弗克受持”。同一時期,楊廷筠天啟七年冬(1627年12月)離世,子女遂用天主教葬禮祭奠之,與中國傳統葬禮“鋪張花費、拜神拜佛”已然不同,而是要符合天主教之規定:(1)力行功德,幫助亡者得救;(2)追思彌撒。除共同行善舉以外,這些天主教禮儀當為遵循儒家禮制者所不容,瞿氏也當作如是觀,也不可能按照天主教禮儀去祭奠尚未奉教的父親。即天啟三年至五年(1623~1625)守制期間,瞿式耜因故未能受洗入教。而同時瞿氏最后又依楊廷筠之法創設常熟仁會,“重鋟楊師之序,而復以卮言引其端”,既“暢楊師仁會之旨”,又“破凡夫天學之疑”,使人走向“知達其仁則人矣,如其人則天”的通往天學之路,其動機、手段與目的已不得不使人相信:瞿氏此時也已奉教。再者,瞿式耜奉教西文又有明確記載。那么瞿式耜領洗時間應為天啟六、七年間。則常熟仁會此時也必成立于教徒瞿式耜之手。

瞿式耜依楊廷筠之法創設仁會,其特點如下:首先,瞿氏創會依據在于利瑪竇以來所傳天學以及楊廷筠的努力,即“其教主于敬天孝親、克己愛人,于吾儒為仁之功用分毫不爽,而警醒痛切更多,吾儒之所未逮。武林淇園楊師推廣其愛人如己之學,偕同志者,倡為仁會。會約凡數條,而弁其首日《廣放生說》。蓋仁民愛物原有次第,序中反復開誘,詳且切矣”。利瑪竇以來所傳天學、楊廷筠的仁會即為瞿式耜常熟仁會的思想、組織淵源。同時,常熟仁會的創建有著極為深厚的天學人脈淵源。歲在丁丑,艾儒略、畢方濟兩神父相繼來虞,瞿式耜雖未受洗,卻依然強調“至于仁事,不敢不勉也”,時已埋下伏筆。再者,仁會最終創建在于張又玄、瞿式穀的勸導與楊廷筠的勉勵之功。張又玄其人生平尚不可考,而瞿式穀、楊廷筠則皆為奉教名士,瞿式穀為瞿式耜堂弟。至于楊廷筠,瞿式耜亦敬稱之為“楊師”。又梁溪創設同善會,并相邀共建廣同善會,即瞿式耜面臨著成立廣同善會、仁會與其他善會的多重可能,而其最終選擇仿楊廷筠之法成立常熟仁會,則天學交游頗影響著其時的抉擇。不過最為關鍵的內因應是其時式耜業已領洗奉教。

其次,常熟仁會的宗旨:“一則暢楊師仁會之旨,一則破凡夫天學之疑,使知達其仁則人矣,如其人則天矣”。瞿式耜創設仁會在于繼承楊廷筠推廣“愛人如己之學”的天學、倡導“仁民愛物原有次第”的宗旨,同時亦“破凡夫天學之疑”,引導其走向通“仁”、及“人”、達“天”的天學之路。此仁會顯明的宗教色彩與宣教目的亦可證明晚明“仁會”本質就是中國天主教會的慈善組織。

再次,常熟仁會系仿效楊廷筠武林仁會而設,“重鋟楊師之序,而復以卮言引其端”。瞿式耜重刻楊廷筠《廣放生說》,以“暢楊師仁會之旨”。而至于會務操作,“因緣隨人施舍,原無定規,此在同志者參酌流通之耳”。則知其仁會組織形態之一斑。但因材料有限,尚難以確知與武林仁會間具體異同,只得留有以待。

三、王征之涇陽仁會

中國天主教會“四賢”之一的王征(1571~1644)亦在故里西安成立涇陽仁會。崇禎十年(1638),“西安府教外領洗者四百人。1639年,共有教友一二四零”,教務亦多賴王征扶持。王征教名斐里伯(phikippe),陜西西安府涇陽人。萬歷二十二年(1594)中舉,天啟二年(1622)成進士。四十四年(1616),王征赴京會試,與龐氏訂交,習學天主教“畏天愛人”之理。此蓋其西學交游之肇始。王征何時領洗,史家莫衷一是,但至少不遲于天啟元年(1621)。天啟三年(1623),為延續香火,王征違背“十誡”娶申氏(1609~1678)為妾。至五年(1625),王征即延請歐洲教士金尼閣至陜西三原開教,并請求金氏等為其解罪。則其時王征已然回歸圣教。崇禎五年(1632),王征因吳橋兵變歸里后,信仰益發虔誠,四處籌資營建天主教堂,“家事一毫不理,而心心念念,時時刻刻,只向此事著力。即妻女之簪珥、囊篋之余物、交際之饋遺,一一捐之此中甘心焉”。七年(1634),王征遂在鄉里涇陽創辦仁會。王征《(仁會約)引》稱:

向余為《畏天愛人極論》,蓋味乎西儒所傳天主教義,竭力闡明,用勖我二三兄弟崇信。第論焉已耳,未克實行,即行矣,悠悠忽忽,未克力,間即憤志力行乎,其力小,其行微,終未克約我同志共捐全力,以倡我實行之志愿。夫西儒所傳天主之教,理超義實,大旨總是一仁。仁之用愛有二,一愛一天主萬物之上、一愛人如己。真知畏天命者自然愛天主,真能愛天主者自然能愛人,然必真真實實,能盡人之心之功,方是真能愛天主。蓋天主原吾人大父母,愛人之仁乃真吃緊第一義也。余故深信天主之教最真切、最正大、最公溥,且最明白

而易簡,乃人人所能行,人人日用當行,人人時時處處所不可不?!镀呖恕分性疲菏ト舭患入?,不能多言,恒用相愛二字勸其門人,……人生世間,種種苦趣不可勝言,疇克盡免,凡觸于耳與目者,那能弗惻于心?弗惻于心非仁,惻于心而不見之于行,無濟于彼,猶非仁也,其必盡我相愛能力救之、補之,使之存以順、歿以寧,愛人之功其庶幾乎。然匪有力不能濟,匪借眾多全力亦不能廣濟。余茲感于西儒羅先生《哀矜行詮》,立此仁會約,蓋欲從今以后,自竭心力,合眾全力,俾人游樂郊,補此有憾世界,以仰副天主愛人之至仁,于以少少行其愛人之實功,且勸我會中人,緣此愛人行功,默啟愛天主之正會,庶人人可望天上之真福云。

王征奉教倍受西人龐迪我之影響,故前文多次言及龐氏。又王征創會以意大利教士羅雅谷《哀矜行詮》為準,而《哀矜行詮》崇禎六年(1633)方成書,次年(1634)王征即依其設會,故王羅兩人交誼匪淺。王征甚至坦言涇陽仁會所行條目皆依羅雅谷《哀矜行詮》所列,“仁會本《哀矜行詮》而立”:

仁會者,哀矜行之總名也。哀矜之德有二:一形哀矜;一神哀矜。形哀矜凡七端,總以行此愛人之仁焉耳。然神哀矜之行,但以神行,可不須他物。形哀矜之實,則匪須他物,莫克濟也,故端各臚列于后。而茲會中所訂行者,則尤以形哀矜七端為急云?!я嬷?,專為愛人而起念。愛人又專為愛天主而起念。故此仁會之立,獨以形哀矜七端為急務。此外一切不關救人之務,不但力不能給,即能給者,亦不之行。蓋恐未認真主,必不能辨為真善。正恐反得罪于天主焉耳?!蕰?,原古人已行之成法也。故證述多端,總期感發吾人之仁念?!蕰尽栋я嫘性彙范?。

涇陽仁會明言以《哀矜行詮》而立,亦行七項善功,“夫斯會,既以行哀矜為急務矣。就今日時勢衡之,似又不無最急稍緩之分。蓋兵荒之余,饑多,病多,死者多。故哀矜此三者尤最急?!比蕰?,務必敬愛天主,“凡為愛天主,愛人起念;愿如約與會者。無論簪紳、文武、宗侯、富室及農商技藝之人俱可。惟僧道不與。蓋彼望人施;非施人者?!贝巳蕰诮绦再|不言自明。故宋伯胤先生亦稱:“察其實質,所謂仁會乃是天主教設于民間的一座慈善團體”。

四、葉益蕃之三山仁會

明清天主教傳華文獻匯編《天學集解》還收錄了關于明末教徒葉益蕃在福州創設仁會的紀錄,同樣亦為他處所未見載。茲迻錄全文于此:

武林之有放生會也,從竺乾氏戒殺而設也。夫造物主化生萬有,人貴而物賤。今反輕所貴,而重所賤,毋乃逆施而倒行者歟?京兆淇園楊公,著說以廣之,更為仁會,蓋所以仰體上主閔下之心,而愛人無已者也。于時彼都人士,無不歡忻鼓舞,慕義而景從。兩浙之民,何多厚幸耶?先文忠公在綸扉時,雅與楊公友善。謝政歸來,復屢接艾先生。聞茲勝事,嘗與余小子津津道之。余思三山,為古閩都會,乃遙邑仁風,口懷贊賞,豈其可行于浙,而不可行之于閩?毋亦愿有倡而寡和,有始而鮮終乎?非然也。天主生人,即賦以愛德,為諸德根。無論貴者賤者、智者愚者,一叩其惻隱之心,未有不憬然惺,而躍然動者??梢娯M弟慈祥,維均厥賦。有其舉之,不啻取火于燧,而挹水于源者矣。因請諸同志,后先聲應者,遂得若而人,懿德不孤,蠱其然乎?會有定期,人無定數,捐金亦無定額??贾T施格,隨時舉行。竊意始也難,久之必易;始也寡,久之必眾。一會興,則會會可興。一郡一邑舉,則諸郡諸邑可舉。人抱慈德,國有淳風。于以答上主愛人無已之心,佐熙朝宏仁廣被之化,豈日小補云乎哉?福唐葉益蕃謹題。

由前文稱葉向高(1559~1627)為“先文忠公”可知,此文當作于天啟七年(1627)葉向高離世之后,即三山仁會應由葉益蕃天啟七年之后創設。葉向高為晚明友教名士,嘗為楊廷筠《西學十誡初解》致序,與西洋教士、中國教徒關系頗洽。天啟四年(1624),葉向高致仕歸里,道經杭州。與艾儒略往還,力邀南下,成就福建宣教之事。其惜因置妾廣嗣,終未領洗奉教。葉益蕃(1595~?),葉向高長孫,字君錫,曾助艾儒略修筑福州教堂,為一功績卓著的天主教徒。至于葉益蕃受洗奉教之事,史籍并無明確翔實的記載。艾儒略天啟五年(1625)隨葉向高抵達福州,那么葉益蕃應至遲于此時結識艾儒略。法國教會史家費賴之稱艾儒略未死以前,曾使“閣老葉向高之二孫入教”。潘鳳娟據此認為葉益蕃“在艾儒略臨終之前才受洗”,即受洗于艾儒略1649年逝世前未久之時。又福州教堂“福堂”建于天啟五、六年(1625~1626)間,“先為葉相國長孫高州君錫暨諸教友所創建”,故黃一農先生則認為葉益蕃此時應已人教。黃說應較更為合理些??偠灾?,三山仁會應是由教徒葉益蕃組建的福州宗教慈善組織。

首先,三山仁會創設因武林仁會而起。楊廷筠因放生會違背造物主“人貴而物賤”之原則,“今反輕所貴,而重所賤”,重于愛物,輕于仁民,故成立仁會,“仰體上主閔下之心,而愛人無已者也”。三山仁會繼武林創設,有倡有和、有始有終,“以答上主愛人無己之心”,知其相繼而行、宗旨相仿,宗教性質如一。同時,三山仁會上承武林仁會而興,亦有著其較為深厚的天學人脈淵源。正如葉益蕃所言,三山仁會的創辦與楊廷筠、葉向高、艾儒略有著密切關系。葉氏創會初因艾儒略來閩開教、祖父葉向高諄諄教誨。經營仁會,既揚楊廷筠創會宣教之功,又輔葉向高、艾儒略苦心開教之力。再者,葉文四次論及造物主、上主與天主,其內涵應與楊廷筠認知相仿,即天主教之“造物主”,此不啻為葉益蕃創會之思想基礎,也為西士所傳天主教義在葉氏心中內化所致。

其次,關于三山仁會的成員,葉益蕃并未交代清楚。文中僅提及“諸同志”,我們無以具體分析此仁會成員之來源、分布及構成。不過,三山仁會既然上承武林仁會,以“答上主愛人無己之心”,故其成員當皆親天學之人,至少不會反西學。

第三,三山仁會組織活動,只知“會有定期,人無定數”“考諸施格,隨時舉行”。又葉益蕃認為“始也難,久之必易;始也寡,久之必眾。一會興,則會會可興。一郡一邑舉,則諸郡諸邑可舉”,故可斷定,其時三山仁會規模尚不大。

第四,三山仁會的創建雖繼武林仁會而起,不過葉文也見葉益蕃有著另外一層的考慮。此仁會的思想基礎是“天主生人,即賦以愛德,為諸德根”,方可“人抱慈德,國有淳風。于以答上主愛人無已之心,佐熙朝宏仁廣被之化,豈日小補云乎哉”。也即葉益蕃認為三山仁會的建立不僅可顯“愛人無己之心”,以輔弼宣揚天學,同時也可輔佐明朝“宏仁廣被之化”,且不止于“小補”而已。如是則可見,葉氏成立仁會也有著扶助地方教化之目的。

五、《仁會會規》

除楊廷筠武林仁會、瞿式耜常熟仁會、王征涇陽仁會和葉益蕃三山仁會外,耶穌會羅馬檔案館還保存一完整《仁會會規》,今已不知其創設者等確切信息,惟可視為所知中國第五所仁會。其會規如下:

夫圣教要理總歸信望愛恭敬天主于萬有之上與愛人如己兩端而已。

第一端:教人信圣教。諸端細心講究,透徹無疑,不信邪教、邪術。諸端為所誘感,以陷于罪,望天主恩賜,靈魂肉身日后免受永苦,得享永福。愛天主于萬有之上,順守其誠及

圣教之規。此外,行諸善功,任人之所宜所能可也。

第二端:教人愛人如已。不可得罪他人,以致犯誡,能行哀矜等功。此功固眾人之所當行,而于仁會更當行之。其仁會之主保是天主圣母瑪利亞仁慈之母。其號是無原罪始胎,瞻禮會中諸友尤宜恭敬。圣母行諸神功,效其仁慈,然恭敬圣母之禮,必在實心力行,不可空徒口說。今將會規條列于后:會中所捐之資或多或少或論分均出,聽眾酌議。

會中之事一人不能料理,立會長一人,副會長兩人,仍設管箱一人,共理會事。會中設銀箱一個,鎖三把。會長各放鑰匙一條,箱放在堂內。其銀收入支出,年月日時登記明白,以便清算。

會中所宜行哀矜。諸端于今初立,未能悉舉。其先在行殯葬之禮,至于衣衾棺槨隨人力所能者而為之,已于喪禮儀式內詳言之矣。然必于圣教諸禮兩相符合,始無差錯。

遇教中先亡伊家,令人告知會長。倘遇會長有事,即告知副會長。若是副會長亦有事,務隨托管箱之人通知教友相約齊集其家。

一念經規則照依臨喪儀式所開單款而行。

念經聲音不先不后,俱要約齊如一。左齊右應、右齊左應,不可混亂,參雜土語。

凡遇教中先亡即通神父彌撒,中祈主為彼靈魂。教友或到堂或在家代彼祈求?;蚰钤谔烊?,或念亞物六十三遍。孝子率家中之人亦是如此。

在會中遇有先亡,同會各友或念在天三串,或念亞物三串,代彼祈求。

凡教友欲進仁會,先宜解罪。

每月首一主日赴堂領主保單。

遏主保圣人瞻禮日宜赴堂與彌撒。

會中教友每月宜解罪一次。

每早晚課誦十五端三分之一或圣母禱文。

或早或晚念在天亞物備三遍奉獻主保圣人。

每晚臨睡時宜省察本日之念言行或善則感謝天主,不善即念經求赦。

會中人在或家或出外或獨居,語言之間不可忘記天主,必須念茲在茲。

會友宜記愛人如己之事。先施于家,后及于人。愛父母妻子兒女之靈魂與愛其肉身,管顧其德行以及于衣食之類。

會友有痛。會長宜不時往看,宜約在會諸友探問,勸其痛悔告解。

此仁會主保為天主圣母瑪利亞,仿圣母行善功,“效其仁慈,然恭敬圣母之禮,必在實心力行,不可空徒口說”,故營設仁會以廣之。又由“在會中遇有先亡,同會各友或念在天三串,或念亞物三串,代彼祈求?!薄坝鲋鞅Jト苏岸Y日宜赴堂與彌撒?!薄皶延胁?。會長宜不時往看,宜約在會諸友探問,勸其痛悔告解”知,會友均為教徒。而其組織活動,所行“哀矜”,皆必須“于圣教諸禮兩相符合”,故這一仁會的宗教性質顯得尤為清楚。我們也足以相信:此仁會是完完全全的中國天主教會的慈善組織。同時,雖然此仁會之創辦者、營建時間皆不可考,但由此完整之《仁會會規》的保存,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晚明時期同名的其他仁會的會規(含宗旨、組織、活動)以及由此凸顯的宗教性質也應當是如出一轍的。

六、仁會淵源

正如上述五個個案所證,仁會確是中國天主教會的民間慈善組織。歐洲慈善事業多與宗教有關。天主教慈善事業肇始于羅馬,初名仁愛會,主保為圣母瑪利亞。1498年,葡萄牙王室又在里斯本創立仁慈圣母會。新航路開辟后,葡萄牙在海外紛紛建立仁慈堂,將仁慈堂的體制傳播至世界各地。澳門也不例外。龍斯泰《早期澳門史》稱:

若奧二世(JohnⅡ)的王后萊奧諾拉(Doona Leononra)于1498年在里斯本創立了一個慈善兄弟,以“仁慈圣母會”(Confraria de nossa Senhora da Misericordia)這一名稱而知名?!叭蚀忍谩?Santa Casa da Misericordia)——澳門神圣的慈善機構創建于1569年,它的第一位主管是澳門教區的主教賈耐芳(Meichior Carneiro)。這個可敬的團體以履行下列神圣使命為職志,幫助那些靠自己卑微的謀生手段不足以維持眾多家口生計的人,解除臥病在床的有身份人士的痛苦,幫助那些不愿到海外領取救濟金的人,以及撫養孤兒和棄兒。在葡萄牙居住過的任何一個國家,只要有教堂,他們似乎都會馬上致力于建立慈善機構,正如我們正在述及的事例一樣。

又據1627年澳門仁慈堂章程,中國仁會無論創會宗旨、還是組織活動都與歐洲、澳門天主教慈善機構相似,即仁會應系仿羅馬仁愛會、葡萄牙仁慈堂及澳門仁慈堂而設。故王征即言:

西國有仁會,愿以行乞積金,備贖虜者。此功最大。

梁廷柟《粵海關志》亦稱葡萄牙“俗有仁會”:

俗有仁會,恤孤寡煢獨。商船至,或有死而無主者,收其行李,訪其戚屬還之。國王隨處遣官為孤子治家,長則還所有,且加益焉。

可知,明清時期將歐洲慈善組織(羅馬仁愛會或葡萄牙仁慈堂)也稱作仁會,即明清士人之認識亦將仁會與仁愛會、仁慈堂歸為一類也。

再者正如前文所言,目前所見仁會均受西方教士之影響,都有著極為深厚的西學淵源。楊廷筠武林仁會、瞿式耜常熟仁會、葉益蕃三山仁會皆與艾儒略關系密切,或由艾氏親臨督導,或受艾氏傳教影響。武林仁會創立于艾儒略避難楊廷筠家之際。常熟仁會建立在艾儒略、畢方濟來虞之后。葉益蕃熱心仁會也深受艾儒略的影響。王征涇陽仁會則因羅雅谷《哀矜行詮》而設,故當與羅雅谷影響有關。即仁會確為艾儒略、羅雅谷督導或影響下成立的中國天主教慈善組織。而艾儒略、羅雅谷其人皆亦熱心慈善?!段骱0壬新浴贩Q艾儒略:

極喜布施,彼國歲有俸金。豫附海舶以來,邇年海舶不通,常至乏絕,猶約腹并衣,濟人不倦,又多方勸人布施。武林舊有放生會,歲費金錢不貲。先生諷京兆楊公曰:愛物不若仁民。乃作《廣放生說》,以其貲為周恤窮乏費。

羅雅谷《哀矜行詮自敘》亦言:

因念圣教吃緊處,惟信與行,行而不信如射無鵠,信而不行如車無輪,其敞一也?!櫺杏腥?,日祈、日賁、日旅,祈向主,齋向己,施向人,各有本論,而十四哀矜之行則向人之明且備者也。予遂取西本譯為詮說三卷,首著哀矜之美,次解形矜,又次神矜,條緒雖多,其大旨總期愛主之實,是盡向人之誠,而向己、向主,義亦兼通矣。倘我同信者得是說而力行之,裨益匪小,且亦不負遠人來賓之意云。

與此同時,艾儒略、羅雅谷又同為意大利籍教士。王征《仁會約引》言:

歐邏巴大州府縣,各設有養病院,規制不一。今止就一米蘭言之:其院建自本王,歲捐帑金十余萬,選本府之貴而賢者,迭掌其事。院分為六:其一,其二,凡貧家幼孩,父母不能養者,收入院,覓乳媼之至五六歲。男女各居一院,男為延師習書習讀,或習技藝。及成人,聽出院。女亦習女工,年及笄,具奩資嫁之。其三專養癲狂難治之病。其六養傷寒瘧痢等病。已上六院,俱有大屋宇。分別男女,各有服役人。又令名醫專視藥物,一切飲食衣服寢處之資,無不備具。又命人巡防外侮。又命人司講論,以開慰久病者之心。病愈,聽還家。死則有公塋瘞之。此六者名為公院。此外,又有養老院,舍旅院及安補院。凡人非全得之力不能作工,而又非病比。故特安養以補之。共九種。外尚有多院,皆以行十四端之功。各有資俸,設官司之??偨詯廴巳缫?,教中一大事云。

對意大利米蘭乃至歐洲慈善事業的熟稔,足以說明王征受到西方教士的深遠影響,也可證明晚明仁會與意大利乃至歐洲天主教慈善組織極為深重的淵源關系。而中國教徒間的西學人脈關系也將這一慈善模式在中國前后相承地建立起來,尤其是楊廷筠不僅創設了武林仁會,在其影響下,也直接導致了與之毗鄰的常熟及千里之遙的福州相繼仿效并建立仁會組織。

七、余論

天主教東傳、地方教會的建立與維持一方面倚賴西方教士的努力,另一面也必須依靠奉教名士的個人影響(如楊廷筠、王征)及家族、宗族勢力(如常熟瞿家、福州葉家)。目前已知四個仁會均為明末教徒在城市所建,無論杭州仁和、江蘇常熟,還是西安涇陽、福建福州。這些慈善組織的創設必須依賴奉教士紳或者家族勢力在地方社會的影響。那么對于京畿地區、鄉野之地,又表現如何呢?因資料有限,我們不能遽爾得出結論。明中后期,里甲制度益發廢弛,保甲和鄉約制度日顯重要。保甲側重于維護地方治安,鄉約則偏重實現鄉間教化。保甲、鄉約、社倉、社學和鄉社相結合,構成了新的地方社會控制和教化體系。其中山西教徒韓霖(1598~1649)即利用人脈關系編制了頗具官方色彩的天主教鄉約《鐸書》,成功地透過官僚體系和儒家傳統滲透到地方教化中去。那么作為地方社會中的仁會如何與民間社會調適,教徒如何在傳統文化及民間社會的背景下接受并宣揚天學呢?通過對于仁會性質、組織及活動的初步梳理,雖然使得我們知道,奉教名士、家族勢力能夠成立天主教色彩的宗教慈善組織,那么明清時期民間社會中的仁會到底如何組織與運作呢?仁會是否能夠參與并實踐地方社會的教化呢?這應是我們以后進一步關心的重點。

(責任編輯袁朝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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