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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仲舒、司馬遷、陶淵明三篇《士不遇賦》比較研究

2014-03-22 10:55尹菲菲曹鵬
教育學 2014年4期
關鍵詞:追求董仲舒道家

尹菲菲 曹鵬

摘要:在歷代文人作品中,“士不遇”的感慨是十分常見的一大主題。這類作品客觀反映了士人們的現實處境,表達了他們豐富的心靈世界。其中西漢董仲舒、司馬遷和東晉陶淵明都有以“士不遇”為題的辭賦作品,它們不僅屬于同一體裁、題材,而且內容相近,都抒發了不遇之士對現實的不滿和無法實現自身價值的怨憤失意。但是作者的思想、心態、對待不遇的消解之法和解決之道卻各有不同。董賦表現出濃厚的儒者情懷,司馬賦表現了有所追求的人生理想,陶賦則表現出了抱樸守靜的道家思想。

關鍵詞:士不遇;董仲舒;司馬遷;陶淵明;儒者;追求;道家

“士”,即所謂文人、知識分子,是中國古代獨特的歷史條件和文化氛圍所孕育和培養的知識階層。積極入世,有為于世,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人文精神的主要表現,也是士人實現自我價值的主要途徑。士人們大多都具有對家、國的憂患意識,“長太息以掩涕兮,哀生民之多艱”(屈原《離騷》)、“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范仲淹《岳陽樓記》)、“位卑不敢忘憂國”(陸游《病起書懷》),這種對國家、對社會、對人民的高度責任感,使他們努力尋求著濟世救民的方案。但在古代中國,社會個體自我價值的實現,需要有相應的政治地位。然而,中國封建時代政治權利的高度集中和封閉性,往往使這些心懷天下的士人難以躋身于政治權利圈中,從而使他們生發出無限的失落和感慨。

從屈原《離騷》以來,抒寫懷才不遇、壯志難酬的怨憤失意情緒就成為中國古典文學中比較常見的主題。有關這一主題的作品可以說是代不乏作,并且涉及到詩、詞、賦、散文、小說等各種文學體裁,如屈原的《離騷》、賈誼的《吊屈原賦》、阮籍的《詠懷詩八十二首》、陸游的《卜算子·詠梅》、李白的《行路難》等等。在這些文學作品中,直接以“士不遇”作為題目的賦作就有三篇,分別是董仲舒的《士不遇賦》、司馬遷的《悲士不遇賦》和陶淵明的《感士不遇賦》。

比較一下幾乎是同題的這三篇賦作,它們屬于同一體裁,都是騷體賦。題材也相同,都是抒發作者“不遇”的感懷。雖然三位作者并非處于同一時期,但都抨擊了自身所處現實的黑暗。董仲舒說自己“生不丁三代之盛隆兮,而丁三季之末俗”。司馬遷對當時社會中“好生惡死”、“好貴夷賤”等種種惡習極為反感。陶淵明也在賦中引用大量例證針砭了是非顛倒、黑白混淆的丑惡現象,抨擊了“大偽斯興”的可悲現實。三位作者和他們在文中所列舉的先如屈原、夷皓、賈誼等人一樣,才識過人,志向高遠,憂國憂民,他們的不遇的遭遇也同樣不幸。董仲舒感嘆道“時來曷遲、去之速矣”,雖正心修身,卻時不我待,行將就木,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呀;司馬遷悲“生之不辰”,自己“雖有形而不彰,徒有能而不顯”;陶淵明也說“何曠世之無才,罕無路之不澀”。士人們已走到無路可走的境地,有志之士始終不被現實接納,他們宏偉的人生目標和不與惡濁同流合污的志趣始終不為世俗理解。這是先知者的孤獨、先覺者的苦悶、追求者的痛苦。

雖然身處不同時期的三位作者發出了同樣“不遇”的感慨,但是聯系作者的經歷,仔細分析這三篇賦作,我發現三位作者無論是面對“不遇”的消解之法,還是解決之道都是不一樣的,這也體現了他們不同的思想和心態。下面就此逐一進行分析論說。

一、董仲舒——寬厚的儒者

《漢書·董仲舒傳》記載,董仲舒從小勤奮好學,曾創下“三年不窺園”的記錄〔1〕,有深厚的學術功底。漢武帝時,因向武帝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思想而引起武帝的高度重視。他還提出了“天人感應”學說和陰陽災異之說。武帝建元六年,用來祭祀漢高祖的遼東高廟和咸陽的長陵高園先后發生火災,董仲舒認為這是因為帝王不仁慈而引起上天發怒,想借此提醒武帝。這本是一片拳拳忠心,卻因主父偃的告密和公孫弘的嫉妒陷害差點招致殺身之禍。經此事后,董仲舒辭官歸家,不問雜事,只以修學著為事。作為儒家學說的繼承者和發揚者,董仲舒自然是意欲有所作為,實現儒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理想。但在實際行動時,卻如羝羊觸藩,只能為自己招來羞辱和損傷,只有“不出戶庭”,方可無過而遠害。

當董仲舒的理想在現實面前碰壁后,他也試圖尋找原因,那么他找到的答案是什么呢?他感嘆:“生不丁三代之盛隆兮,而丁三季之末俗?!藢嵎敝型劫?,知其白以為黑?!彼脑庥稣撬鶕碜o的大一統的封建專制政治所帶來的,但他并未認識到這一點,他的眼光拘泥于儒家的道德理想和小人之辯,將造成自己陷入兩難境地的罪魁禍首歸于風俗的敗壞,歸于“指白為黑”的小人,這正是他儒者的本質所決定的。

面對不遇之惑,對現實無可奈何的董仲舒轉向歷史中去尋找出路?!坝^上古之清濁兮,廉士也煢煢而靡歸,……”他安慰自己說,縱使是三代的黃金時代,也有賢士不遇的事,何況自己生于末俗之世呢?雖然如此,他也不愿當隱士,或像伍員、屈原一樣一往不返。這是他崇高人格的體現,也是儒家所提倡的擔當世運的精神。即使是自我安慰、自我解脫,也依然不失儒者的中庸氣度。

儒家提倡“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孟子·盡心上》)。兼善若失去實施的可能,士人們往往收起兼善的理想,把自身從外部兼善的事功表現上轉入到內在自我道德的完善上,從而由積極的進取轉向消極的自我保護。董仲舒也是如此,清明的時代遲遲不能到來,自己又不愿“遠游以終慕”,他選擇了耐心等待,學道修身,歸于至善,并在等待中遠離污濁的官場、黑暗的現實。魯迅先生說董仲舒《士不遇賦》“雖為粹然儒者之言,而牢悉狷狹之意盡矣”〔2〕,一語道破了這位西漢鴻儒的內心隱痛。

二、司馬遷——悲憤的批判者和孤獨的理想堅持者

與董仲舒一樣,司馬遷也生活在漢武帝時代。漢武帝起初非常賞識這個廣聞博見、學識豐富的年輕人,并任命他為郎中。司馬遷一生的轉折是為李陵兵敗辯解開始的。在司馬遷的一封書信《報任少卿書》中,他寫道:“陵敗書聞,……見主上慘愴怛悼,誠欲效其款款之愚?!笨梢?,司馬遷固然有為李陵辯解之意,但主要目的還是為“效其款款之愚”,誰料反被武帝“以為仆沮貳師”,定下“誣上”的罪名并處以宮刑。

在《悲士不遇賦》中,作者再次表現了自己抑郁不得志的心情,“生之不辰……有形而不彰,有能而不陳”。他與董仲舒同樣生活在漢武盛世,卻都深感生不逢時,這真是對盛世莫大的諷刺。

與董仲舒儒者的中庸氣度不同的是,司馬遷的賦作直抒胸臆,詞則激越,情則悲憤,主觀感情十分強烈。他不僅為不遇而悲嘆,還將批判的矛頭直指統治階級。他指責當政者的專斷橫暴,控訴統治集團內部善惡不分,是非不明,互相傾軌,好貴夷賤。在《史記》中,司馬遷不時記錄下社會現實:富者“終身逸樂”,貧者“遭遇禍災”;“入物者補官,出貨者除罪”(《史記·平準書》)。在《報任少卿書》中,他也自述獲罪后因“家貧,貨賂不足以自贖”而無奈接受宮刑??梢?,《悲士不遇賦》所表現的悲憤之情是有深厚的思想和社會基礎的。司馬遷敢于反對天命,認識到很多社會矛盾和現實中不平的現象,是由社會制度和統治者所造成的,這正是他與董仲舒和陶淵明思想進步的表現。

在“美惡難分”的封建專制社會中,許多有才能的士人大概總會遇到“屈而不伸”的命運,但獨特的是,司馬遷不僅在賦中表達了士人們較為普遍的“生之不辰”的情緒,更是寫出了其本人特有的心聲?!霸嵞笥趯m刑”,即便是遭受宮刑這樣的奇恥大辱,司馬遷還是選擇了“隱忍茍活”,其原因是“恨私心有所不盡,鄙沒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報任少卿書》)。支持他活下去繼續奮斗的力量是自己的未競的理想信念——實現父親的遺訓,將“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著作《史記》完成并傳于后世。在《悲士不遇賦》中他說“沒世無聞,古人惟恥,朝聞夕死,孰云其否”,再次表達了他不甘于沒世無聞,希望有所作為的志向。盡管實現理想的路孤獨而艱辛,但司馬遷忍辱負重,“逮死而長勤”。從司馬遷的賦中,我們似乎可以看見他飽經憂患和創痛,但仍終身堅持理想的身影。

三、陶淵明——歸田的隱士

就陶淵明的基本思想傾向而言,傳統的觀點有兩種,既儒家說和道家說。儒家說的主張者有沈德潛,認為“漢人以下,宋儒以前,可推圣門弟子者,淵明也?!薄?〕道家說的代表人物是朱熹,他認為“淵明所說者莊、老?!薄?〕現代學者朱自清也持這一觀點。大體來說,儒家和道家兩大思想傳統對士人都會有所影響,但從陶淵明的《感士不遇賦》這篇賦作里,我讀到的是他更近于道家的歸田思想。

陶淵明的《感士不遇賦》不如《歸去來兮辭》、《桃花源記》等有名,因而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但文中“大濟于蒼生”一語常被論陶者頻頻征引,以為是陶淵明政治抱負的自我寫照。我讀陶淵明的原作,并聯系其他作品仔細分析,認為是不相符的。陶淵明在賦作中描述了兩種不同的人生態度和人生理想,一種是“履信思順”、“大濟蒼生”的人生,一種是 “抱樸守靜”、“擊壤自歡”的人生。前者是儒家向往的人生,后者是道家向往的人生。在陶淵明看來,二者只是不同性分者的不同選擇,并無高下優劣之別,所謂“靡潛躍之非分,常傲然而稱情”。毋容置疑,陶淵明自認為屬于后者而非前者,屬于“潛”者而非“躍”者。

我們知道,儒家是主張積極入世的。而陶淵明是如何對待出仕呢?陶淵明二十九歲起為州祭酒,初涉仕途;二十九歲到四十一歲之間,斷斷續續做過參軍等小官;四十一歲時,最后一次出仕為彭澤令。有幾次出仕的原因是為生計所迫,“余家貧,植不足以自給?!保ā稓w去來兮辭序》)在職的時間非常短,都是中途棄官,自免去職,棄官的原因是無法忍受官場生活。與之相反的,是他對田園生活的魂牽夢縈。身在官場,心系田園,詩中一再寫道:“靜念園林好,人間良可辭?!保ā陡託q五月中從都還阻風于規林二首》之二)、“商歌非吾事,依依在耦耕?!保ā缎脸髿q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涂口》)在徹底與官場告別,歸隱田園之后,陶淵明總結自己的官場生涯是“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說自己歸田是“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歸園田居》其一),可以看出,陶淵明的幾次出仕和棄官,以及對田園生活的向往和不忘歸隱的態度,都與儒家的原則和要求相去甚遠。

在《感士不遇賦》中,他引大量例證針砭了善惡不分,賢愚莫辯,是非顛倒,白黑混淆的丑惡現象。他還以封建犀利的眼光對封建時代儒家信徒們所頂禮崇拜的“天道”發出疑問。對“承前王之清海,曰天道之無親。澄得一以作鑒,恒輔善而佑仁”的說教感到無比的虛偽與厭惡。作者羅列了歷史上有善行懿德的楷模如伯夷、顏回等人的遭遇,從而否定了“天道無親,常與善人”的說教。在文章的最后,陶淵明進一步表白了自己的情懷,“寧固窮以濟意,不委曲而累已,既軒之非榮,豈組袍之為恥?誠謬會與取拙,且欣然而歸止。擁孤襟以畢歲,謝良價于朝市?!泵鎸κ伺c隱,陶淵明選擇了后者,選擇了“寧固窮以濟意,不委曲而累已”的生活,選擇了歸隱和自由。個體生命自由發展,擺脫外物的奴役,使精神生活臻至無所系縛、優游自在境界,正是道家人生哲學的中心問題和終極追求。朱熹贊賞的正是陶淵明的這種超脫態度,他說:“晉宋人物,雖曰尚清高,然個個要高官職,這邊一面清淡,那邊一面招權納貨。陶淵明真個能不要,所以高于晉宋人物?!辩妿V《詩品》稱陶淵明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這句評語不一定全面和準確,但非常簡練地指出了陶淵明“隱士”和“詩人”身份。

陶淵明在隱居、躬耕、讀書、作詩中度過了他的后半生,他最終成就的不是倫理的、事功的人生,而是審美的、藝術的人生,他的生命情調是道家式的。

綜上所述,董仲舒、司馬遷和陶淵明雖都抒發了“不遇”的感慨,但因各自的思想信念、個性和心態的不同,使他們在面對不遇之時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參考文獻:

[1] 班固.《漢書·董仲舒傳》.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版

[2] 魯迅.《漢文學史綱要》.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

[3] 沈德潛.《古詩源》.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4月第2版

[4] 朱熹.《朱子語類》.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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