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發掘薇拉·凱瑟《我的安東妮亞》中的潛文本

2014-07-12 15:06
短篇小說 2014年9期
關鍵詞:凱瑟默爾安東

王 晶

發掘薇拉·凱瑟《我的安東妮亞》中的潛文本

王 晶

1997年第七屆薇拉·凱瑟國際研討會在凱瑟的出生地弗吉尼亞溫切斯特召開。會議圍繞凱瑟和南方的關系展開,探討了她和南方之間千絲萬縷、無法割斷的聯系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她的創作,這無疑為凱瑟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1873年凱瑟出生在美國南部弗吉尼亞州溫徹斯特的后溪谷,她的祖先在殖民地時期從愛爾蘭移民到美國。1883年凱瑟隨全家移居內布拉斯加韋伯斯特。9歲半的凱瑟離開弗州時早有了童年的記憶,深諳南方的青山綠水、山里人的奇聞趣事、黑人的生存狀況和南方嚴格的等級制度。1913年她在一次訪談中提到,“如果不是突然被連根拔起丟到一個像鐵皮一樣光禿禿的地方,我還不知道與自幼居住的森林、山巒和草地有著多深的情愫”[1]。正如詹尼斯·斯托特在 《薇拉·凱瑟:作者和她的世界》所說的那樣:“非??隙ǖ卣f凱瑟從始至終是一個南方人?!保?]對凱瑟而言,南方代表著她的過去。

美國當代小說家兼評論家查爾斯·巴克斯特在《潛文本的藝術:情節之外》指出虛構作品中隱藏著弦外之音和暗流,將潛文本定義為 “在顯文本下面存在的隱藏的、模糊的、未言明的文本”,作家創作顯現和隱藏細節的目的是讓顯文本喚起潛文本。[3]

一、《我的安東妮亞》的潛文本解讀

(一)家和無家可歸

正如安·羅邁尼所言,家是 “儲藏個人記憶和文化記憶的地方”[4]。小說中吉姆在弗州長大,10歲時失去雙親成為孤兒投奔在內州居住的祖父母。這種被迫離開熟悉、安逸、開化的居住地來到一種完全陌生的環境的經歷如同被連根拔起一樣:“以前仰望天空從來不會看不到熟悉的山脈映襯在上面……我不相信死去的父母會從那里守望著我,我并不想家……我感到已經被一筆勾銷了?!保?]171吉姆對父母的離世不是特別傷心難過,他很快就遺忘南方的家而以一種探險性的心理開始新的生活。安妮·瓊斯認為吉姆對南方過去的冷漠源于他 “精神麻木永遠長不大”[6]。事實并非如此,吉姆把想家的痛苦埋藏得很深,很難被人察覺,雪默爾達故事里隱匿著吉姆思鄉的潛文本。在吉姆眼中,雪默爾達是南方的一個符號,代表南方紳士階層。他第一次出場吉姆就把他和南方聯系到一起:他有南方貴族的氣質和紳士風度,熟諳社會禮儀:“他看起來很像我在弗吉尼亞看見過的古老肖像畫中的人物”,他擅長裝扮,衣著和儀態很相稱,“穿了一件灰毛線背心不打領結,卻圍著一條墨綠色的絲綢圍巾用一枚紅珊瑚飾針扣住”[5]181。他來自東歐家境殷實的中產階級,擅長手工編織,文化味十足,喜歡在家庭聚會上拉小提琴,愛交結朋友。在妻子的勸說下舉家移民到美國開始新生活。然而美國并非每個人的樂園,他不懂得種田,也沒有經濟頭腦,無法適應新的環境,極度思念家鄉,最終飲彈自殺。吉姆認為雪默爾達死于 “懷鄉病”,他的死亡又一次讓吉姆聯想到南方:“不知他那脫離了苦海的靈魂最后是不是找到他回故鄉的路。我想到……弗吉尼亞?!保?]230吉姆對雪默爾達的思鄉之情感同身受:他從南方移居西部,雪默爾達從歐洲移民到美國,兩者都遭受連根拔起帶來的精神上、地域上和文化上的不適應感,無法回到更早、更穩定的安適自在的狀態,無法與新家或新環境合而為一。[7]吉姆通過雪默爾達的故事來回憶自己的過去,借此抒發自己對南方的思念。

(二)奴隸制度和奴隸制精神

提及美國南方就無法回避黑人被壓迫受屈辱的歷史,達諾爾德正是奴隸制度遺留下來的產物。作為書中唯一的黑人形象,他的出現給沉悶的黑鷹鎮帶來了一些生氣。在童子之家即興演奏鋼琴時,他一張口說話就讓吉姆回想起過去,“那是一種親切柔和的黑人的嗓音,就像我記得在很小的時候聽到過的”;看見他和藹愉快的面孔吉姆想到,“那是我離開弗吉尼亞以后看到的最快活的面孔”[5]284。話里話外吉姆對達諾爾德有種說不出來的親切感:兩人歸屬于南方,在西部結識。黑白混血的他出生在美國最南部的種植園,母親是黑人女傭。從小喪失了視力的他聽覺異常發達。聽到主人小姐彈奏鋼琴后他開始對音樂異常癡迷,冒著被鞭打的危險偷偷地摸到主人房里彈奏。被發現之后主人不但沒有鞭打他,還給他找了幾位教師對他做了實驗并發現他是個音樂奇才。成名之后的他 “拄著包著金頭的手杖”“戴著能報時的金表”和俄國貴族送給他的 “黃玉戒指”,這些足以象征他的社會財富。令人不解的是凱瑟詮釋瞎子達諾爾德時采用第三人稱全知視角,這是脫離主體敘事框架的。吉姆作為敘事者以第一人稱回顧性視角講述安東妮亞、莉娜、庫扎克一家的故事,同時小說中的人物講述他們所知道的故事。唯獨達諾爾德的故事既不是吉姆見證的也不是他人講給吉姆聽的,這使得達諾爾德從一系列的次要人物故事當中凸顯出來有點格格不入。更有甚者,凱瑟對其模式化、臉譜化的刻畫曾遭到了不少學者的質疑,認為凱瑟是種族主義者。伊麗莎白·阿蒙斯指出小說使用大量的貶義詞或指稱動物的詞匯,如 “馴良奉承、討厭、野蠻、神經質的擺動”等為此佐證,[8]僅憑這些不足以說明凱瑟是種族主義者。顯文本是從南方白人視角審視黑人的,流露出白人優越感和種族優劣論:“他簡直沒有后腦勺,耳朵后面除了剪短的羊毛似的卷發下面起褶的頸子外什么也沒有”[5]284,意在表明達諾爾德沒有后腦勺,瞎了眼是個不完整的人,只擁有動物的本能而缺乏人類的智慧,對白人來說不足為懼。即便黑人自由了,靠自己的天賦擁有社會財富,在白人看來他的成功突破了社會階層界限,侵犯和顛覆了社會等級的劃分。這恰恰反諷奴隸制沒了而奴隸制的精神尚存這一社會現狀,白人不能想象或接受黑人與他們享有平等地位的。潛文本里隱匿的是質疑主流思想 “白人至上”的暗流。在凱瑟眼中音樂是 “最高藝術形式”,達諾爾德對音樂有著超強記憶力和感知力,他的音樂給沉悶單調、等級森嚴的黑鷹鎮帶來了無比的生機和活力,這無形中反擊了普遍白人根深蒂固的種族意識。

(三)維吉爾和田園生活

凱瑟高度贊譽維吉爾,她的很多作品深受維吉爾的影響,《我的安東妮亞》也不例外。維吉爾 (Vergil)是古羅馬詩人,他在公元前29年所著的 《農事詩》(Georgics)以教誨為基本內容,穿插著神話傳說和對意大利農村風光、農民生活、和平勞動的贊頌,分四卷講述谷物種植、葡萄和橄欖、畜牧和養蜂。與歌頌理想生活的田園詩不同,該詩有很強的現實性,展現了當時真實的社會現狀:愷撒遇刺、羅馬貴族派和愷撒派長期內戰、維吉爾家鄉的土地被征收、被迫離家去意大利南部、城市生活的腐敗和農村生活的質樸。維吉爾在詩中強調了犁、谷物輪種、消滅害蟲和辛苦勞作的重要性,指出人注定要和充滿敵意的自然作無窮盡的抗爭。吉姆離開黑鷹鎮就讀林肯大學時在老師克萊里克的指導下閱讀 《農事詩》,讀到第3卷開頭:“如果我活著,我要成為第一個把詩神穆斯帶進我故土的人”[5]335,漸漸有了 “精神覺醒”。因為閱讀開拓了他的視野,讓他明白了過去所熟悉的地方和人們對于他的重要性。根據導師克萊里克的解釋 “故土”指的是詩人誕生的鄉村一小塊地方,這讓吉姆聯想到老師的出生地新英格蘭。正如布蘭奇·蓋爾方特所言,吉姆引用 《農事詩》是為了 “選擇性地記憶過去”[9]。事實上它更像一面鏡子折射吉姆童年遠離弗州田園生活的經歷,他強烈懷戀童年生活環境,感嘆 “凡人的生命里最美好的時光最先逝去”。吉姆對南方過去的緬懷是通過安東妮亞間接實現的,作為吉姆和過去聯系的重要人物,安東妮亞可以自由抒發對家鄉的懷念:“這種花兒這種香味使我想念老家,我們家院子里總是長著這種樹……我的腳記得所有穿過樹林的小道,記得哪里有大樹根戳出來會把你絆倒”[5]318-319。她所描述的花、樹、音樂、森林都影射了吉姆永遠忘不了的家鄉弗州。安東妮亞對土地和農村生活的熱愛可以與維吉爾詩歌中辛勤勞作的農夫相比擬。維吉爾強調了在征服自然當中犁的重要性,凱瑟在小說中也描述了犁,“有人把一把犁留下插在田里。水平的落日把它放大凸顯在太陽上……放大好多倍,成了畫在太陽上的一幅圖畫”[5]324。作為重要的勞作工具,犁是人類征服自然的重要武器,象征著人和自然的抗爭。正如維吉爾筆下的農民,安東妮亞回歸農村,在貧瘠的土地上種植莊稼、蔬菜、樹林、果園,享受收獲的果實。她承載并延續了吉姆對弗州田園生活的向往,實現了維吉爾預言通過辛苦勞動實現自我的神話,在小說末尾安東妮亞在吉姆眼中儼然是 “大地女神”的形象。

二、結 語

凱瑟對南方的書寫主要是通過雪默爾達、達諾爾德、安東妮亞間接實現的,帶有濃厚的南方地域色彩,它隱藏在顯文本背后如同一股讓人困惑不安的暗流,顛覆、逆轉顯文本,并賦予作品多層含義。顯然凱瑟對南方的態度是矛盾的,小說顯文本避談南方,按照吉姆的話說過去是 “不能傳達的”,過去和現在是獨立存在、互相分離的;然而潛文本印證了凱瑟深深眷戀著南方以及她對回家的渴望,這表明凱瑟沒有從逃離南方的夢魘中解脫出來。通過吉姆離鄉—思鄉—返鄉的表述,凱瑟傳達了她對故土的懷念。

[1]Slote,Bernice(ed.)The Kingdom of Art:Willa Cather’s First Principles and Critical Statements 1893-1896[M].Lincolo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1966:448.

[2]Stout,Janis P.Willa Cather:TheWriter and Her World[M].Charlottesville and London:University Press of Virginia,2000.

[3]Baxter,Charles.The Art of Subtext:Beyond Plot[M].Saint Paul:GraywolfPress,2007.

[4]Lindemann,Marilee(ed.)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Willa Cather[M].Cambride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5.12.

[5][美]薇拉·凱瑟.啊,拓荒者!我的安東妮亞[M].資中筠,周微林,譯.北京:外國文學出版社,1983:171-335.

[6]Jones,Anne.Displacing Dixie:The Southern Subtext in My Antonia[A].In Sharon O’Brien(ed.)New Essays on My Antonia[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85-109.

[7]王晶.《我的安東妮亞》的后殖民主義解讀[J].齊齊哈爾大學學報,2010(02).

[8]Ammons,Elizabeth.My Antonia and African American Art[A].In Sharon O’Brien(ed.)New Essays on My Antonia[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28.

[9]Gelfant,Blanche H.The Forgotten Reaping Hook:Sex in My Antonia[A].In John J.Murphy(ed.)Critical Essays on Willa Cather[C].Boston:G.K.Hall,1984:147-164.

本文系作者主持的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規劃項目 “薇拉·凱瑟短篇小說研究”(項目編號:2013-QN-404)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王晶(1981— ),女,河南駐馬店人,安陽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北京科技大學碩士,研究方向為美國文學。

猜你喜歡
凱瑟默爾安東
局部與真相
漫畫幽默
淺析默爾索“局外人”的人物形象塑造
安東
滑雪初體驗
速戰速決經濟戰
羅斯福的細膩
老師的秘密
薇拉·凱瑟小說《啊,拓荒者!》的生態解讀
從《馴悍記》看凱瑟麗娜的“悍婦”形象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