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兇年紀事》中的恥辱感主題

曾 麗

論《兇年紀事》中的恥辱感主題

曾 麗

一、國家恥辱感

庫切對政治總有著高度的關注。一方面，庫切的政治觀影響了他作品的藝術形態，另一方面，文學創作又暴露了他思想上的矛盾性，在一定程度上修正了他的政治觀點?！秲茨昙o事》秉承了庫切寫作上慣有的實驗精神，融批評文集和小說等文類于一體，對當下西方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活等多個領域的問題做出了深刻的點評。而以英美為首的西方國家在國際政治領域里的表里不一成為庫切批判的靶子之一。這些國家一方面鼓吹民主制度，另一方面卻又在國際事務中濫用權力，違背民主精神的實質。在庫切看來，國家的行為會使人民因此而感到恥辱，也就是所謂的國家恥辱感。

庫切在 《兇年紀事》中對恥辱感的討論超出了平常理性的范疇。庫切由理性之外反觀存在于現代社會的恥辱感，從而發現了暗藏于國家機器中的罪惡、霸權和酷刑。庫切在 《危言》中借助老作家C先生之口表達了對弱勢群體的關懷以及對任何形式的迫害和不公正現象的批判。在 《論無政府主義》中，C先生一方面犀利地揭露了人們甘于被統治的奴性意識，另一方面又提倡逃避現實、歸隱內心的遁世主義做法。實質上這種迫于無奈的明哲保身的選擇與C先生在 《論國家的恥辱》中揭示的關塔那摩事件中個體面對國家恥辱感的憤怒有關。在 《論國家的恥辱》中，我們讀到美國政府雇傭律師通過區別 “torture”（虐待）和“coercion”（強制）兩個詞公然為美軍的虐待戰俘行為開脫，為國家強權公然施暴披上了合法的外衣。對于這突然間降臨而又無法控制的恥辱感，作為個體的人們該如何拯救自己的榮譽，這也是庫切在 《危言》中對當下時代的拷問。庫切認為要徹底地清除粘附在個體身上的這種恥辱感還需要依靠覺醒后的人們自覺堅守個體的尊嚴。C先生自己并不以個人的榮辱為意，他只是想表達，某些人以國家的名義犯下罪行，只要該國民眾還是自由的，就會感到恥辱。不義戰爭和虐囚丑聞使美國人感到恥辱，而澳大利亞人作為 “意愿的聯盟”里奴性十足的可憐蟲，也難逃恥辱感的折磨。國家恥辱沾染到自由民眾的身上，變成了個體恥辱，所以焚燒國旗、公開宣布痛恨領導人的事情頻出，C先生甚至猜測美國人基于恥辱感已經產生了 “除兇”的念頭，即所謂的 “施陶芬貝格計劃”。

C先生認為國家犯下的罪會讓其人民感到恥辱。但安雅卻對C先生的政論不以為然，并提出反對觀點：“新的觀點是，只要不是你的錯兒，只要你不必對此負責，恥辱就不會落到你身上?！钡髞戆惭诺哪杏寻瑐惤杈菩呷枇薈先生，安雅卻對此深感羞恥，并決定和艾倫分手。實際上，庫切是讓安雅用行動來反駁了自己的觀點，雖然她不必為艾倫的行為負責，也不是安雅的錯，但她仍然感到羞恥，就像我們的國家犯了錯，作為人民的我們也會深感羞恥一樣。

二、欲望之恥

食色，性也。性欲本是人的本能。但自人類有性意識以來，恥辱感也隨之產生，人類的先祖亞當、夏娃如此，《恥》中的主人公盧里教授也如此，《兇年紀事》中的C先生更是如此。

庫切對性欲給人們造成的恥辱感關注已久。 《青春》中的青年約翰生性內向，在南非，他與年紀比他大的女人在一起時總是擔心自己的性能力 “達不到標準”。性事變成了一種負擔，讓他覺得羞恥?！稅u》中盧里教授和女學生的性關系違背了道德倫理，女學生在其間完全聽任他的擺布，連他自己都意識到：“她還是個孩子??！我這是干什么？”“她沒有抵抗，只是盡量讓開：讓開嘴唇、讓開目光?！贝藭r，盧里教授已經感覺到恥辱。而在 《兇年紀事》中，庫切將主人公C先生設定為一個70歲左右的老者，這就意味著肉體上的羞恥和不便。這種羞恥和不便化作了對他者的漠然注視，當C先生看到安雅的時候所產生的那種 “形而上的痛”便是這種恥辱感和肉體的不便交織的產物，欲火中燒卻又無能為力，只能對這種生理不適報以干澀的嘲笑，最后轉化為綺思淫念。C先生雇傭安雅為自己整理稿子，也無非是想多親近這個姑娘。但他沒有輕舉妄動，連安雅也覺得他是個紳士，有教養，不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但沒有做出出格的事不代表就不用為此感到恥辱，因為對C先生來說，出不出格不只是按行為來評判，意淫或畸念也會讓人感到羞恥，“恥辱不用去詳察細辨的。恥辱是突然間降臨的，一旦它找上了某人，再怎么聰明的辯解也不能把它驅除?！彼靼自谒@個年紀如果還弄出個濃情艷史來就沒時間翻身做人了，所以將自己對安雅的畸念漸漸地控制了。

正如 《危言》中論及國家恥辱所示，國家恥辱是沒有程度輕重之分的，不存在深度的國家恥辱、中度的國家恥辱或者輕度的國家恥辱。那么同樣，個人的恥辱也是沒有層次與輕重之分的，如果某人是可恥的，那他就是可恥的。所以C才一直背負著恥辱感。

三、后現代倫理之恥

《兇年紀事》還關注了后現代生活中的一些特性，并或明或暗地表達了自己對其的主觀態度——不恥。這種關于后現代社會生活方式的恥辱感主要通過安雅和她的男友艾倫來表現。

安雅是個美麗且聰敏的女子，她對身邊的人事有所控制和察覺。在與C先生相識之前，安雅的思想還受到男友艾倫的控制。安雅是個購物狂，擁有大量的高跟鞋和衣服。而她的男友艾倫也非常樂意縱容她的這種消費行為。消費本身是后現代社會生活的一大特性。弗洛姆就指出，現代資本主義社會是一個消費異化的社會，消費成為目的而非理性的目標。庫切借助于安雅這個人物形象用小說的手法將弗洛姆的學說還原為社會現實，表現了后現代一些扭曲的價值符號對女性消費者的誤導以及人們消費心理的異化。在女性被價值符號驅使而消費心理異化的同時，她們本身也成為男性消費的符號，這也是艾倫會縱容她的原因。這本質上是會讓人覺得恥辱的一種生活方式。

安雅的男友艾倫之所以毫不吝惜對安雅的花費，是因為在他眼里女性身體是用來彰顯男權地位和身份的符號。而在艾倫身上，具有庫切深為不恥的另一種后現代符號——叢林法則，盡管庫切對此的批評顯得較為隱秘，甚至讓C先生都 “避嫌”，而是讓安雅來完成這個表述。一開始，安雅還信奉艾倫的那一套觀點，甚至想說服C先生，但后來安雅選擇離開艾倫也就是在用行動反駁自己之前的觀點。后現代社會的叢林法則把經濟領域的競爭放大到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兇年紀事》中寫道，“世界就是叢林，叢林里所有的物種都在為自己的生存空間和生存資源與別的物種展開斗爭”，“一旦放下武器，你就會被殺死”。這種倫理縱容了后現代惡惡相向的生存邏輯，激化了人與人之間的孤獨感。艾倫就是這種理論的忠實擁護者，他鼓動安雅接近C先生，甚至希望C先生向安雅求婚，他還在C先生的電腦上裝有監視軟件，一心想謀取C先生的財產。而在自己的計劃被安雅發現，然后被安雅阻止后，他不但沒有為自己的卑鄙行徑感到羞恥，反而將自己的怒氣發泄到C先生的頭上。他的做法讓安雅深感羞恥，最終選擇與他分開。庫切雖然沒有對艾倫進行直接的批判，但通過小說情節的安排以及讓這個人物自說自話來達到不言自明的效果。

四、喪失尊嚴之恥

直接會引起恥辱感的原因是尊嚴的喪失。比如在小說 《恥》中就分析和討論了生活在新南非的白人種族在這個后殖民和后隔離時代的社會中所遭受的一些人性恥辱。盧里教授的女兒露西在自己的農場里被三個黑人輪奸，事后她不但不報警，還要生下因此懷上的孩子。而她的幫工指使這次襲擊活動的事實雖然被露西和盧里知曉，但孤立無援的露西為了得到庇護竟然決定嫁給曾經傷害自己的人，并且將自己的農場全部奉上。在新南非，這些白人種族像狗一樣毫無尊嚴地無奈地生活著。人性恥辱最鮮明的體現是尊嚴的喪失。在 《兇年紀事》中也有關于尊嚴喪失之恥的體現，雖然相對于以上提及的幾種恥辱感來說這并不是一個庫切深及的方面。小說中的女主角安雅是個漂亮的年輕女人，在和C先生相識之初，安雅剛好失業，C先生便乘機提出雇傭安雅為自己整理稿件，其實是想創造機會和條件多多親近這位使他感到 “形而上痛楚”的女子。在安雅和C先生的聊天中，安雅這樣介紹自己：接待員。然后隨著他們交往的加深，安雅將這個身份補充為：迎賓接待員。直到最后我們才得知，其實安雅是在一家妓院做迎賓接待員。也正因為如此，安雅見多了懷著各種意念的男性，在初遇C先生時便洞察了他的內心。安雅對自己之前這份職業性質的回避其實就是出于對自己尊嚴維護的需要。

還有艾倫在三人聚會時借酒對C先生的羞辱，一部分原因也是出于喪失尊嚴引起的恥辱感導致他惱羞成怒。C先生對安雅的心意一直被艾倫認為是有機可乘，可以趁機謀取老先生的財產。沒想到在計劃快要成功時遭到了安雅的阻止。在安雅對他的指責、C先生對他無聲的批判中，艾倫喪失尊嚴的恥辱爆發了，再演變成怒氣，直指C先生，局面頓時失控。

因尊嚴的喪失而引發的恥辱感雖然相比其他幾種恥辱感來說并不是那么高級，它只是最基本的一種社會情感，并且在整部小說中庫切也沒有花費過多的筆墨來描述這種恥辱感，但它仍然依附于人物形象反復出現，既彰顯了人物性格，也應和了小說中恥辱的主題。

［1］邵凌．庫切的政治觀與文學創作［J］．外國文學，2010（06）．

［2］汪霖．論庫切的《恥》和人性的“恥”［J］．當代外國文學，2006（04）．

［3］蔡圣勤，謝艷明．庫切研究與后殖民文學［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1．

［4］［俄］科斯洛夫斯基．后現代文化［M］．毛怡紅，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6:209．

［5］王旭峰．庫切與自由主義［J］．外國文學評論，2009（02）．

［6］蔡圣勤．寫實主義文學對文明沖突理論的呼應——細讀庫切的小說《恥》［J］．外國文學研究，2004（04）．

曾麗（1978— ），女，四川簡陽人，本科，內江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及英語教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