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咖啡到咖啡

盧薈瑩

輕撫咖啡在心底留下的指紋，我慢慢地透過咖啡去尋找。

——題記

我一直喜歡咖啡。

不是因為喜歡喝，只是喜歡沉浸于煮咖啡的那一段過程里。我默默地坐著，看著時間大段大段地流走，看著白色的霧氣從壺中緩緩升起。

對于咖啡，不要說“喝”，請說“啜飲”。一點苦澀在舌尖停留，從眉間走過，稍后在舌尖與眉間留下一絲清甜。

一個微型的酒精爐擱在面前的桌子上，將一個小小的咖啡壺用開水滌熱，然后裝入適量的水，在爐上加熱到快沸騰時，緩緩傾入研好的咖啡末，再擱在爐上繼續加熱。在加熱的這一段似長似短的時光里，我一旁坐著，靜靜地看著那一小壺咖啡，偶爾用一支咖啡棒輕輕地攪動，深琥珀色的咖啡蕩出一圈圈柔美的漣漪。

我不愿打破這樣一種靜謐。這種靜謐與咖啡的沉靜相合，我沉醉其中，不肯醒來。從開始煮咖啡一直到沸騰，是這樣的悠長而又短暫。凝眸間，這種過程慢慢幻化成一條驛路。我想我應該走過這段路程。

對待咖啡，不能用一種隨便的態度。一份上好的咖啡末，可以隨便地用開水沖飲，方便而且節省時間，不需要那段冗長的等待，但是你卻無法體會到咖啡蘊藏的內涵，無法擁有那種濕潤而醉人的意境，你，太過于倉促了。從咖啡到咖啡，你或許只能微微蹙眉，嘗到咖啡的苦澀；你或許能聆聽到咖啡的語言，與咖啡傾談。

可以點一支蠟燭，插在一盞銀色的燭臺上，就著微弱的燭火默看微微升著白煙的咖啡，慢慢等待。此間，你可以輕輕叩擊咖啡的心門，喚出咖啡精靈，促膝傾談，傾聽咖啡的語言，這樣一種只存在于悠長和慵倦中的語言，慢慢去品讀咖啡的內涵，但是請記住，如果你珍惜這種過程，咖啡會自己對你說出內心，如果不是誠心的，那么就不要驚擾咖啡的“黑甜”。

理解咖啡的人多是認真的。他（她）對待這個過程一定很慎重，不會粗魯而散漫。讓一個認真的人珍惜的不是開頭，也不是結尾，而是過程。那樣一段悠長而重要的過程，就像愛爾蘭咖啡。很多人能夠煮制但煮出來的卻不一定是純正的愛爾蘭咖啡。純正的愛爾蘭咖啡交錯著兩種不同的味道，愛爾蘭威士忌的微酸和曼特寧咖啡的醇苦，本不能相融卻融合的兩種味道。怎樣融合，用認真作一味融和劑，融到這咖啡里面，經過這繁復而細致的過程，完成一杯純粹而完美的愛爾蘭咖啡。沒有這種態度的人融合不了這兩種味道，聽不到愛爾蘭咖啡的語言。

在這個過程中，融進了煮制者對咖啡的見解和詮釋，融進的是煮制者的態度和心意。這些感情和思想會在咖啡里慢慢發酵，變成有語言的蒸汽從咖啡里緩緩溢出，制造一種氣氛。在這種氣氛里，我們升華對咖啡的理解。

如同調制中性馬天尼那繁復的過程。

我曾經在一個城市里見過一個調酒師，他在調制中性馬天尼時，雙眼一直注視著手中銀色的雪克壺，絲毫沒有注意到周圍的人。調制完后，他輕輕地“噓”了口氣，擦擦額上的汗，微笑著將酒遞給客人。別人問他喝不喝時，他微笑著說：“我注重那個完美的過程，等于喝過了?！焙椭罂Х纫粯?，在中性馬天尼里融入的是調酒師對過程的注重和對這種酒的理解。

每一種咖啡有不一樣的制作過程，所以有不同的人去理解這些過程。

炭燒，醇厚而又微香，制作看似簡單實則復雜，一如那些有故事的男女，人淡如菊，不再像年少時那般輕狂；卡布奇諾，微苦而伴有濃濃的奶香和豐富的奶泡，制作稍顯復雜卻又極易學會，一如那些風華正茂的少男少女；康寶藍，醇香而厚實，用料奢侈而昂貴，一如那些家道殷盛的富家男女……

不同的過程適宜不同的人。也許選擇了同樣的起點，但是走過不同的路，會到達不同的終點。沒有同樣的經歷，難以理解咖啡的心語。于是我開始欣賞咖啡的沉靜與馥郁，開始理解咖啡對古典、對現代、對自然、對人生的另一種詮釋，感受咖啡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和對這個世界參悟的透徹?？Х扔靡环N如夜般詭異的語言淺吟低唱，我傾聽，然后用這些詮釋，我煮制自己的咖啡。從咖啡的開始而開始，我不停地攪拌，把認真的態度做成爐火，加入我的理解、心意和情感，然后慢慢熬煮。我慢慢地攪拌，把一杯熱咖啡攪成了冷咖啡，我沒有端起它，放置唇邊。我繼續攪著，直至爐火已熄，咖啡已然冰冷，我仍然在不停地攪動。我刻意地延續著這種過程，即使時間早已停止，我依然持續著這個過程。

透過咖啡深沉的顏色，我慢慢地看到了無數條在曠野上向遠方延伸的驛路。循著過程，我在曠野中尋找。從降生到彌留，我們會在這段生命的歷程里尋找生命存在的意義；從這一季走到下一季，我們經歷著輪回，在輪回中尋找永遠到底有多永遠。世間的萬物，都隨著一段過程，不用太過于重視起點與終點，看看沿途風景，聽聽一路笙歌，慢慢經歷這段過程。

這樣的氣氛，我吹滅銀燭臺上的蠟燭，卻還留著那么點兒火星。我在暗夜中繼續攪著。也許我是想循著那點若隱若現的指紋，尋找我似乎本該尋找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