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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佚名《昭忠錄》與《宋史》關系考

2015-12-04 11:32熊燕軍
元史及民族與邊疆研究集刊 2015年2期
關鍵詞:底稿宋史忠義

熊燕軍

南宋佚名《昭忠錄》與《宋史》關系考

熊燕軍

由于體裁和內容類似,長期以來,人們總是習慣于將《昭忠錄》和《宋史》(主要是《宋史·忠義傳》)放在一起比較。通常認為,《昭忠錄》成書在《宋史》之前,但僅限民間傳錄,未嘗上送史館,故元人纂修《宋史》時未能參考《昭忠錄》。然而,通過對二書相關內容的文字比較和史源考察,我們不難發現,《昭忠錄》相當內容參考自晚宋官方史籍或元初史臣所撰之《宋史》底稿。

昭忠錄 宋史 忠義傳

《昭忠錄》一卷,不著撰人名氏。是書所記皆南宋末忠節事跡,自理宗紹定四年(1231)元兵克馬嶺堡總管田璲等死節,迄于南宋滅亡時殉國之陸秀夫、文天祥、謝枋得等,共一百三十人,作者感情激越,對死難者褒揚備至,應為南宋遺民所作?!墩阎忆洝芬粫L期以抄本形式流傳于民間,乾隆時修四庫全書,以兩淮馬裕家藏本為底本,將其收入全書,此書才逐漸為人所知。除《四庫全書》本外,此書尚有《墨海金壺》本、《守山閣叢書》本、《粵雅堂叢書》本及《叢書集成》本等不同版本。后述四種版本文字及內容均無二致,而與《四庫全書》本文字偶有差別,以《四庫全書》本為上。

雖然篇幅不大,作者失載,撰述過程及成書年代亦皆不詳,但因傳世文獻中南宋理宗以后的材料缺失嚴重,《昭忠錄》一書仍以史料價值突出為人稱許,四庫館臣寫道:“其文間有詳略,而大都確實可據。以《宋史·忠義傳》互相檢核,其為史所失載者甚多,即史傳所有,亦往往與此書參錯不合”,“庶一代忠臣義士未發之幽光復得以彰顯于世,且俾讀《宋史》者亦可藉以考正其疏略焉”①四庫本《昭忠錄》卷首所附提要。。目錄名家周中孚也認為該書“隨時敘次,為《宋史》所失載者甚多,此可以補《宋史》之闕,并可以訂證《宋史》之參錯焉”②周中孚《鄭堂讀書記》卷二三《史部九·昭忠錄》,載《國家圖書館藏古籍題跋叢刊》(第11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2年,第670頁。。彭元瑞雖指出《昭忠錄》所載文天祥脫身京口時從者十二人事有誤,但也承認“中有《忠義傳》所未載,足補《宋史》之闕”③彭元瑞《知圣道齋讀書跋》,竇水勇校點,遼寧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1頁。。今人任崇岳也認為此書是研究宋元戰爭必不可少的參考材料④老鐵主編《中華野史辭典》,大象出版社,1998年,第324頁?!墩阎忆洝忿o條為宋史專家任崇岳所撰。。

目前,學界對《昭忠錄》一書已有相當認識,但關注的力度仍然不夠,大都仍停留在征引史料的層面,少有探討諸如作者、史料來源、史料價值、撰述過程及成書時代等問題的專門著述,這不能不影響到此書價值的發揮和利用。本文主要探討《昭忠錄》與《宋史》之

關系,不當之處,還請方家批評指正。

由于體裁與內容類似,長期以來,人們總是習慣于將《昭忠錄》和《宋史》(主要是《宋史·忠義傳》)放在一起進行比較,但這兩者之間到底有無關系,卻鮮有人提及。清人在修四庫全書時,最早關注到這一問題,《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五七:“考袁桷《清容居士集》、蘇天爵《滋溪文集》均有修元(遼金宋,筆者注)史時采訪遺書之目,不載此名,孔齊(孔克齊,筆者注)《至正直記》所列修史應采諸書亦無此名,知元時但民間傳錄,未嘗上送史館,故至正間纂修諸臣無由見也?!闭J為《昭忠錄》成書在《宋史》之前,但僅限于民間傳錄,未嘗上送史館,故元人纂修《宋史》時未能參考《昭忠錄》。

前引袁桷、蘇天爵所撰“修遼金宋史時采訪遺書之目”當指《修遼金宋史搜訪遺書條列事狀》①袁桷《清容居士集》卷四一《修遼金宋史搜訪遺書條列事狀》。、《三史質疑》②蘇天爵《滋溪文集》卷二五《三史質疑》。二文。元英宗至治二年(1322),拜住主持國政,將修撰遼金宋三史的任務托付給袁桷,“公亦奮然自任”,故上《修遼金宋史搜訪遺書條列事狀》,“條具凡例及所當用典冊陳之”③蘇天爵《滋溪文集》卷九《袁文清公墓志銘》。。此文按紀、志、表、傳之體,開列遺書一百四十余種,以備修史之用。元順帝至正三年(1343),元朝正式下詔分修遼金宋三史,蘇天爵給當時擔任總裁官的歐陽玄寫了一封信,對元修諸史的史料條件、程序、體例及史官等問題提出自己的意見。這封信就是《三史質疑》。今查,前述二文中的確不見《昭忠錄》之名,但這并不能確證《昭忠錄》與《宋史》無涉,一來二文皆寫于《宋史》修成之前,二來內容上也只是建議之言,不足以反映出元修遼金宋三史所采諸書的實際情況。

要說明的是,元修遼金宋三史時,確曾有過一次大規模的搜求遺書的活動。至正三年三月,元順帝下《修三史詔》:“這三國實錄、野史、傳記、碑文、行實,多散在四方,交行省及各處正官提調,多方購求,許諸人呈獻,量給價直,咨達省部,送付史館,以備采擇?!雹堋哆|史》附錄《修三史詔》。詔令下達以后,朝廷派遣使者分行郡國,網羅遺文逸事,但江南諸處南宋遺民后裔“尚多畏忌”,其所藏之書送官者甚少。在這種情勢下,至正四年,中書省又派史官危素前往河南、江浙、江西諸地,宣傳朝廷纂修旨意,訪摭遺闕。危素訪書成效卓著,僅在寧波就得書七千余卷⑤宋禧《庸庵集》卷一二《代劉同知送危檢討還京師序》。,其中有些書籍極其珍貴,比如故宋禮部侍郎鄧剡家藏陸秀夫及鄧剡所著南宋末年二王事跡⑥《宋史》卷四五一《陸秀夫傳》:“方秀夫海上時,記二王事為一書甚悉,以授禮部侍郎鄧光薦(鄧剡)曰:‘君后死,幸傳之?!浜髤兩狡?,光薦以其書還廬陵。大德初,光薦卒,其書存亡無從知,故海上之事,世莫得其詳云?!蔽K亍段髋_慟哭記注跋》(見《宋遺民錄》卷三)記鄧光薦著有《續宋書》。又劉詵《桂隱文集》卷四《題危太樸與鄧子明書后》:鄧剡回廬陵后,“以所聞見集錄為野史若干卷,藏不示人”,在危素感召下,其后人鄧晉終于“抱其先祖所著上進史館”。。

關于此次搜求遺書的種類及數量,史無明載,不得而詳。前引《四庫提要》有“《至正直記》所列修史應采諸書亦無此名”語,似乎《至正直記》亦列有元修三史應采諸書之目,但令人困惑的是,今本《至正直記》中卻無此內容。魏源《元史新編》卷七九《樂志》:“畏

吾僧閭閭,嘗為會福院提舉,乃國朝總統南的沙之子。世習二十弦(即箜篌也),悉以銅為弦,樂工皆不能用也?!惰\鐵器》曰:胡布斯者,世所罕有,乃回回國中上用之樂,制作輕妙,中土鐵工不能為(見孔齊《至正直記》)?!雹傥涸础对沸戮帯肪砥呔拧稑分尽?,文海出版社1984年,第3642頁。魏源注明了此文出處,今遍檢全文,卻不見此段內容。聯系前述情況,今本《至正直記》當殘缺不全。

限于版本②《至正直記》刊本甚少,明代著名文學家歸有光曾將此書抄錄訂正,并撰有《靜齋類稿引》,準備刻印出版,但尚未發現有明刊本著錄?!端膸烊珪偰俊纷硬啃≌f家類存目謂《至正直記》“別一本題曰《靜齋直記》,其文并同,惟分四卷為五卷,而削去各條目錄,蓋曹溶《學海類編》所改竄也” 。但《學海類編》原本早已散佚不存,現存《學海類編》經清人陶越增刪,《至正直記》已被刪去?,F存《至正直記》刻本僅《粵雅堂叢書》本一種。見尤德艷《〈靜齋至正直記〉及作者考述》,載《中國典籍與文化》2003年第3期。,《至正直記》到底有否上述內容,今已無從考證。不過,縱然四庫館臣所言為實,似乎也不足以說明《昭忠錄》與《宋史》毫無關聯?!吨琳庇洝纷髡呖卓她R雖曾為國史編修,但其并未參與《宋史》的修撰工作,且從“應采諸書看”,其所列也是建議之言。事實上,三史既各有底稿,又成于眾人之手,各史參考諸書情況,即便是參與其事的史官們,也不大可能有詳細的統計結果。

要想證明《昭忠錄》和《宋史》之間有無關系,其實并不難,只要將兩書文字放在一起比對即可。筆者發現,《昭忠錄》和《宋史》所載諸傳中,有些內容及文字高度一致,如張順傳(見表1)。我們不難發現,除“俗呼順曰‘矮張’,貴曰‘竹園張’”一句僅見于《宋史》、“每舟載卒三十,鹽一袋,而二百匹及他物”僅見于《昭忠錄》外,其他內容完全一致,文字也多所雷同。除張順傳外,張貴傳的內容和文字也高度一致。

表1 《昭忠錄·張順張貴傳》與《宋史·張順張貴傳》文字比對表

又,有些傳記的文字雖然詳略差別較大,但僅僅是刪繁就簡的處理,內容上并無二致,如徐道隆傳(見表2)。除徐道隆傳外,汪立信、徐應鑣、吳楚材三傳的情況與此類似。不同在于,汪立信、徐應鑣二傳文字,《宋史》皆詳于《昭忠錄》;徐道隆、吳楚才二傳文字,《昭忠錄》皆詳于《宋史》??雌饋?,二書應該存在參考引用的關系。

表2 《昭忠錄·徐道隆傳》與《宋史·徐道隆傳》文字比對表

又,吳楚才的傳記在元代文獻中皆隱諱不書,僅有《宋史》與《昭忠錄》載述,兩書傳文大段雷同,兩書定然存在參考引用的關系。但到底是《昭忠錄》參考《宋史》,還是《宋史》參考《昭忠錄》,尚不能確定。從汪立信、徐應鑣二傳文字比對情況看,似乎是《昭忠錄》參考《宋史》;但從徐道隆、吳楚才二傳文字比對情況看,似乎又是《宋史》參考《昭忠錄》;張順、張貴二傳文字一致,無從辨別二書具體參考關系。

要弄清楚二書的關系,我們還需要了解二書的成書時間?!端问贰返木幮奘加谥琳?,成書于至正五年,此為常識,不再贅述?!墩阎忆洝烦蓵甏辉?,通常以為此書為南宋遺民所作,故成書早于《宋史》,惜未加考證。筆者發現,元人劉麟瑞《昭忠逸詠》體例編排、條目內容與數量,尤其是詩后小注與《昭忠錄》高度一致。經筆者考證,《昭忠逸詠》小注為作者原注,二書應為同源異本①熊燕軍《南宋佚名〈昭忠錄〉作者考——兼論〈昭忠錄〉與〈昭忠逸詠〉的關系》,《元史及民族與邊疆研究集刊》第27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6月。。元人諱言宋事②何喬新《忠義集序》,載趙景良《忠義集》卷二。,劉塤、劉麟瑞父子不忍心宋季忠義事跡堙沒無聞,故先后作《補史十忠詩》十首和《昭忠逸詠》五十首,希望“藉詩以存史

也”①《忠義集》卷首附提要。劉塤《補史十忠詩序》:“采清議,得忠義臣十人,史不書,各賦十韻,纂其實曰《補史詩》?!眲Ⅶ肴稹墩阎乙菰佔孕颉罚骸白肪S仗節死義之士,事日益遠,歲日益深,遺老日益凋謝,舊聞日益銷泯,其不與草木同腐者幾希。暇日搜討遺事,賦五十律,題曰《昭忠逸詠》?!?。劉麟瑞將收集到的宋季忠義事跡整理為《昭忠錄》,并在此基礎上創作《昭忠逸詠》,同時將《昭忠錄》的行文改動后以注的形式附于詩中②《昭忠錄》和《昭忠逸詠》詩后小注有四點差異:(1)《昭忠逸詠》詩后小注介紹人物生平時往往只書名而不著姓,如《都統曹公友聞及大安夜戰死節諸將》詩后小注只云“友聞,同慶栗里人?!倍墩阎忆洝吠ǔP彰?。(2)《昭忠逸詠》1271年(宋度宗咸淳七年,元世祖忽必烈至元十三年。是年,蒙古改國號為元)前用干支紀年,1271年后用元朝年號紀年。而《昭忠錄》只在南宋滅亡后(1279)用元朝年號紀年,其余時間統一采用南宋年號加干支的紀年法。(3)《昭忠逸詠》小注中凡是“大兵”處,《昭忠錄》皆為“元兵”。(4)《昭忠逸詠》詩后小注涉及南宋國境和君主時,往往有“宋境”、“宋朝”、 “宋主”的稱呼,《昭忠錄》則無。除第一點外,其余差異都是為了突顯元朝的正統地位。。迫于形勢,劉麟瑞不敢在《昭忠錄》上署上自己的姓名,也不敢將之公諸于眾。相反,《昭忠逸詠》因為迎合了元朝統治者對正統的要求,故劉麟瑞不僅署上了自己的姓名,而且在書成11年后,將書送文學掾岳天祐閱覽。③岳天祐《昭忠逸詠序》,載趙景良《忠義集》卷二。

據劉麟瑞自述④劉麟瑞《昭忠逸詠自序》,載趙景良《忠義集》卷二。,《昭忠逸詠》成書于元英宗至治元年(1321),則《昭忠錄》也應成書于此時?!墩阎忆洝芳瘸蓵谇?,似乎應該是《宋史》參考《昭忠錄》。又,《昭忠錄》一書,元時雖不見于著錄,《昭忠逸詠》在元代卻有多人提及⑤元人多次提及《昭忠逸詠》,除岳天佑、趙景良外,《忠義集》卷六還收錄王介夫《題劉如村昭忠逸詠》一首。,危素作為劉麟瑞的同鄉⑥劉麟瑞為建昌南豐人,危素為撫州金溪人。二地地理位置接近,原同屬撫州,宋太宗淳化二年(991),南豐割隸建昌軍。,他完全有可能看到并征集到此書。巧合的是,危素同時還受命分修《宋史·忠義傳》⑦危素《危太樸文集》卷七《昭先小錄序》。。

會不會兩書并無關系,只是相關內容碰巧史源相同呢?筆者發現,前述張順傳文字與周密《齊東野語》“二張援襄”一致:

既而荊閫移屯舊郢州,而諸帥重兵皆駐新郢及均州河口以扼要津。又重賞募死士,得三千人,皆襄、郢、西山民兵之驍悍善戰者。求將久之,得民兵部官張順、張貴(軍中號張貴為矮張),所謂大張都統、小張都統者,其智勇素為諸軍所服。先于均州上流名中水峪立硬寨,造水哨輕舟百艘,每艘三十人,鹽一袋,布二百。且令之曰:“此行有死而已,或非本心,亟去,毋敗吾事?!比巳烁屑に紛^。是歲五月,漢水方生,于二十二日,稍進團山下,越二日,又進高頭港口結方陣。各船置火槍、火炮、熾炭、巨斧、勁弩。夜漏下三刻,起碇出江,以紅燈為號。貴先登,順為殿,乘風破浪,徑犯重圍。至磨洪灘以上,敵舟布滿江面,無罅可入。鼓勇乘銳,凡斷鐵絙攢杙數百,屯兵雖眾,盡皆披靡避其鋒。轉戰一百二十余里,二十五日黎明,乃抵襄城。城中久絕援,聞救至,人人踴躍,氣百倍。及收軍點視,則獨失張順,軍中為之短氣。越數日,有浮尸

溯流而上。被介胄,執弓矢,直抵浮梁,視之,順也。身中四槍六箭,怒氣勃勃如生,軍中驚以為神,結冢斂葬,立廟祀之①周密《齊東野語》卷一八《二張援襄》,張茂鵬點校,中華書局,1983年,第342頁。。

據作者文后自述,此段材料來自襄州順化老卒的口述,并參考其他史料而成。又,《齊東野語》成書于世祖至元二十八年(1291)②周密撰、朱菊如?!洱R東野語校注》“前言”,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年,第3頁。,早于《昭忠錄》和《宋史》,《齊東野語》“二張援襄”應是《宋史·張順傳》和《昭忠錄·張順傳》的史源。

要說明的是,《張貴傳》的文字實際也出自“二張援襄”,只不過《張順傳》抄錄的是前半段,《張貴傳》抄錄的是后半段:

表3 《昭忠錄·張貴傳》與《齊東野語·二張援襄》文字比對表

從上表可知,《張貴傳》雖也出自“二張援襄”,但并非簡單照錄原文,而是稍有改動,因此《昭忠錄》、《宋史》中文字一致絕非碰巧史源相同,二書一定存在參考引用的關系。聯系前述對《昭忠錄》成書時間的考察,似乎應該是《宋史》參考《昭忠錄》。但是我們又該如何解釋汪立信、徐應鑣二傳的文字比對結果呢?當然,《宋史》作者在撰寫相關傳記時,即便參考了《昭忠錄》,勢必也會參考其他文獻的記載,他們借此對相關內容進行一些增補也并非不可能。但為什么僅僅是文字上有差別,而內容上卻一致呢?

考慮到至正三年元人修《宋史》時有底稿可以參考,因此還可能存在另一種情況,即《昭忠錄》雖不可能參考《宋史》,卻可能參考《宋史》底稿,而至正三年元人正式修《宋史》時,一方面大量照錄底稿原文,另一方面又對其進行適當增刪,結果《昭忠錄》和《宋史·忠義傳》有的部分完全一致,有的部分雖然相似,詳略情況卻大相徑庭。

1276年,元人攻破臨安,參知政事董文炳認為:“國可滅,史不可沒。宋十六主,有天下三百余年,其太史所記具在史館,宜悉收入,以備典禮?!睂⑺问佛^所收全部史籍運往大都,元朝“乃得宋史及諸注記五千余冊,歸之于國史院典籍氏”①蘇天爵《元朝名臣事略》卷一四《左丞董忠獻公》。,這些史籍(尤其是《國史》和《實錄》)成為日后元人撰修《宋史》的底稿和主要依據。又,南宋末年,國勢飄搖,史書修撰大受影響,迄南宋滅亡,相當史籍尚未完成。元自忽必烈始,即重視前朝正史的修撰,至正二年立國史館,開始遼金史的編修,滅宋當年即決定增修《宋史》:“自我世祖皇帝立國史院,首命承旨百一王公(王鶚,筆者注)修遼金二史矣。宋亡,又命詞臣通修宋、遼、金三史矣?!雹跅罹S楨《正統辨》,載陶宗儀《輟耕錄》卷三。此后各朝仍屢下詔旨,惜義例未定,終未有成。要強調的是,是時書雖未成,然內容已補寫大概,只是等待義例的決定而已。歐陽玄《進宋史表》:“及夫收圖書于勝國,輯甫哻于神京,拔宋臣而列政涂,載宋史而歸秘府,然后告成……既編戡定之勛……尋奉纂修之旨,事機有待,歲月易遷,累朝每切于繼承,多務未遑于制作?!雹蹥W陽玄《圭齋集》卷一三《進宋史表》。

但劉麟瑞未嘗入仕元朝,僅為一“逸士”④岳天祐《昭忠逸詠序》,趙景良《忠義集》卷二。,他有可能看到這些資料嗎?前引《修三史詔》提到“這三國實錄、野史、傳記、碑文、行實,多散在四方”,可見直至元末民間仍可見到宋代官方史籍。至于元朝史臣增修后的《宋史》底稿有否流傳,史無明載,不得而詳。但筆者發現,早在至正五年《宋史》正式修成前,元人文獻中就多有引用《宋史》之語。比如《至正金陵新志》卷五上《茅山》“拱辰谷”小注:“詳具《宋史》”,卷七《田賦志》有“以《宋史》考之”語,卷一〇《韓世忠傳》小注有兩處“按《宋史》”語,卷一三上之中《趙淮傳》、下之上《吳柔勝傳》有“事見《宋史》”語,卷一四《摭遺》引《容齋隨筆·忠臣名不傳》,其后按語云:“《宋史》李雄作張雄?!薄吨琳鹆晷轮尽烦蓵谥琳辏?343)⑤《至正金陵新志》卷首所附《修志文移》。,從國家圖書館所藏至正四年集慶路儒學、溧陽州學、溧水州學刻本看,小注亦為原注⑥陳紅彥《元本》(插圖珍藏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09頁。。從“事見《宋史》”“詳具《宋史》”等語看,前引文字“《宋史》”絕非宋朝國史或官方史籍的簡稱⑦宋朝國史和其他官方史籍均為分段編修,如《中興四朝國史》、《理宗實錄》、《理宗日歷》等,書名中不可能出現“宋”字。元人因為編修《宋史》的緣故,為避免名稱混淆,往往簡稱宋朝官方史籍為“前史”“舊史”,或者直呼其名,一般不會稱其為“《宋史》”。,而應指元人在宋朝史籍基礎上所編修之《宋史》底稿?!吨琳鹆晷轮尽氛暮妥⑽闹袑掖握饕端问贰?,可見至正五年《宋史》修成之前,《宋史》底稿已經在民間流傳,至少相當內容已經流傳。除《至正金陵新志》外,《(延祐)四明志》卷五《史彌遠傳》亦有“事見《宋史》”語?!叮ㄑ拥v)四明志》成書于延祐七年(1320),則在《昭忠錄》成書之前,元人編修之《宋史》底稿就已全部或部分流散民間。

前述元人文獻征引《宋史》內容,就史源而言,部分應該出自宋代官方史籍,比如《韓世忠傳》;有些應該是來自元代史臣,比如《趙淮傳》⑧趙淮死于德祐二年正月,一年后元軍攻破臨安,南宋滅亡,國史館中應當沒有趙淮詳細的傳記文字,《趙淮傳》應該出自元初史臣之手。。要說明的是,前述元人文獻中征引

之《宋史》內容,有些在今本《宋史》中已不見蹤跡,比如《茅山》“拱辰谷”小注所言劉混康建元符萬寧宮事;有些雖仍有記載,文字反倒不如前者詳細,比如《趙淮傳》,看來至正三年元人在修撰《宋史》時,對《宋史》底稿進行了相當的改動。證諸文獻,的確如是。比如揭傒斯,“既領史事,每與僚屬言,欲求作史之法,須示作史之意?!允且闳灰怨P削自任,凡政事之得失,人才之賢否,一切律以是非之公”①黃溍《黃文獻集》卷一〇下《揭傒斯神道碑》。。再如歐陽玄,“史官中有悻悻露才,議論不公者,公不以口舌爭,俟其呈稿,援筆竄正,其論自定”②危素《危太樸文續集》卷七《歐陽玄行狀》。。再如張起巖,“史官有露才自是者,每立言未當”,“即據理竄定”③宋濂《元史》卷一八二《張起巖傳》。。正因為有增刪的工作,黃溍才將修成后的《宋史》稱為《新宋史》④黃溍《金華黃先生文集》卷二二《讀〈新宋史·汪立信傳〉》。。有意思的是,《新宋史》一名恰從側面證實了《宋史》在民間的流行。

回到《宋史》和《昭忠錄》關系上來。至正三年前,元人雖曾多次下詔編修三史,但由于義例未定,三史遲遲未能修成。劉麟瑞害怕南宋忠節事跡因時間流逝而湮沒不聞,故廣泛采擇相關記載,以成《昭忠錄》。由于宋朝官方史籍及元初史臣所修《宋史》底稿一直在民間流傳,劉麟瑞完全有可能看到這些資料,但一方面元初史臣所修《宋史》底稿主要參考自宋朝官方史籍,另一方面由于底稿只是半成品,還有相當內容并未完成,加之定稿時又多有增刪改動,所以二書有些內容一致,有些內容又有差別。當然,不排除《昭忠錄》在撰寫之初,劉麟瑞就已對史源有所增刪,可惜其引以為據的原始文獻今已不存,無法詳細比對??傊?,不論是哪一種情況,《昭忠錄》參考過晚宋官方史籍或元初史臣編修《宋史》底稿,這應該是確定無疑的。

(本文作者為廣東省潮州市韓山師范學院歷史系副教授)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ong Shi and Zhaozhong Lu

XiongYanjun, History Department, Hanshan Normal College

Due to the similiar genre and content, scholars used to compare Zhaozhong Lu [Record glorying the loyal one] with mainly the chapter “biography of loyalty” in Song Shi [the History of Yuan Dynasty].It was usually thought that the completion of Zhaozhong Lu was earlier than Song Shi; but Zhaozhong Lu was not used in compiling Song Shi only because it was fromnot reliable folklore.By comparing the wording of the two books, and investigating historical sources, the article fi nds that indeed the main content of Zhaozhong Lu was from either the late Song offi cial historical records orthe draft of Song Shi written by the Yuan court in the early Yuan era.

Zhaozhong Lu; the biography of loyalty; Song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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