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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敘事視域下的余華《文城》解讀

2022-02-27 00:38孫信信
甘肅高師學報 2022年4期
關鍵詞:小美權力空間

孫信信

(牡丹江師范學院 文學院,黑龍江牡丹江 157012)

《文城》 是余華時隔八年的又一長篇小說力作,一經問世,便在文壇引起不同反響。如丁帆先生稱譽它在傳奇性、浪漫敘事風格、“史詩性”和悲劇性諸方面有所建樹,相比之前作品都有所突破。[1]4-14有的批評家認為:“《文城》 中浪漫傳奇、民間傳說、先鋒書寫等多種類型文體雜然紛呈,導致諸多難以消解的沖突,最終成為一個大雜燴式的分裂文體?!盵2]86余華曾說過,“作家就必須將作品的語感、敘述方式和故事的位置確立下來。也就是說,作家在一開始就應該讓自己明白,正在敘述中的作品是一個傳說?還是真實的生活?是荒誕的?還是現實的?或者兩者都有?”[3]6在 《文城》 中,余華之前作品的先鋒性等非寫實因素雖未全部隱退,但能明顯感覺到世俗生活的煙火氣息撲面而來。同時這部具有現實性品格的作品除依賴百年前多事之秋的時代經驗外,還植根于余華“回到家鄉”的個人經驗?!段某恰?把背景置于南方小鎮,將故事娓娓道來。此外,小說敘述凸顯出較為強烈的空間感,這一點,從書名便可直觀體察出來?,F代法國思想大師列斐伏爾將政治經濟學理論納入空間研究。他在《空間的生產》 一書中認為,空間是包容物質、精神、社會等多重屬性的統一體,并闡述三位一體的空間概念,即空間實踐(spatial practice)、空間表征(空間的再現)(representations of space)、表征空間(再現的空間)(representational spaces)。[4]33“空間實踐指空間性生產,側重感性經驗和物質性,是一個知覺的空間(perceived space);空間的再現是概念化的空間,是一個側重觀念與構想的精神性空間,是構想的空間(conceived space);再現的空間是一個實際的空間(lived space),既區別于其它兩者又包含它們?!盵5]42其中,國內研究者方英受列斐伏爾空間三元辯證法的啟迪,在 《小說空間敘事論》 中認為,物質維度、精神維度與社會維度是空間最重要的三個維度,“物質維度是空間的物質基礎,是空間的實體存在”[6]50,“精神維度是空間的精神性存在,與人的思想、意識、情感、心理、意志等相關”[6]50,“社會維度是空間的社會性存在,主要關于空間中人與人之間的經濟、政治、權力關系以及意識形態、社會機構等”[6]50。此外,方英還 “將文學敘事中的空間分為物理空間、心理空間和社會空間三大類”[5]42并加以詳細論述。有基于此,本文從空間敘事角度去解讀文本中的生活文化環境、人性的復雜矛盾、權力的交織爭奪等社會學意義主題。

一、物理空間——家庭自由的約束桎梏

物理空間是文本創作的載體。在作品中,小鎮作為宏大的物理空間展現地方的風土人情,家庭作為相對微觀的物理空間訴說女性自由受限的困境?!翱臻g實踐是一種社會生產的和經驗的空間,它是一種具體的、為人們可感知的空間,運用在文學文本分析上也就是物理空間?!盵7]43通過文本可知,阿強信口一謅的“文城” 便是真實存在的“溪鎮”,這個地方物化為敘事主體,承擔著敘事功能,不僅僅是故事人物“及他物存在與活動的場所,而且也是各種意義深蘊其中的歷史性、生產性的產物”[8]68。它呈現在此生活、行動的人的歷史文化環境。下面選取沈家和林祥福家兩處穩定不變的空間來分別聚焦生活其中的紀小美和林百家,從兩處具體可感知的物理空間來觀照封建婚姻落后觀念的余毒對她們母女二人成長的影響,同時也通過研究溪鎮中這兩處物質空間的建構以探尋余華對特定社會時代的文化思考。

沈家這個逼仄的建筑空間,處處散發著封建教條的腐朽氣味,步步蠶食著小美的活潑天性。小美初到沈家,沈家織補鋪子的外部裝潢便映入眼簾:“掛在門側的文字幌,一塊長方形的木板,中間鐫刻一個‘織’ 字”。[9]241小說著重表現這座房子的傳統古樸風格,暗示人物將進入的是一個對她來說未知的、封閉古板的封建世界。房間內部里象征地位尊卑的藤椅和長凳,用來懲戒的藤條,須走得小心的樓梯,昏暗幽微的油燈等為因循守舊的家庭生活營造暮氣死寂的氛圍。屋內的飯桌與織補鋪子幾乎是小美童年時期所有的活動區域,日?;顒榆壽E單調乏味,小美每日端端正正吃飯后,便一聲不吭學習織補技藝。作為這個家庭中的最底層,小美被限制在固定的空間中,但未泯的天性驅動她尋求私密空間來滿足自己的愛美要求。經過歲月侵蝕而紅得發黑的衣櫥曾是小美的秘密基地,那里有寄寓她美好幻想的花衣裳。只有趁公婆不在時她才敢開柜換裝,眼睛里金子般的顏色才會重現光芒。這種天真爛漫的行為偶然間暴露在家婆面前,卻被視為是淫蕩放浪的舉止。經過休書警告,小美雖逃過一劫,卻也緊閉了屬于自己的個人空間。衣櫥如墳墓般陰沉,埋葬了令她朝思暮想的花衣裳,也埋葬了她潛藏內心的自由童真。在沈家這所逼仄壓抑的房屋里,小美習慣性料理家務,習慣性做織補活,習慣性任人擺布。

沈家不僅限制小美的言行、規定她的生活方式,侵占她的私密空間,還桎梏她的個體意識,使其同化于封建傳統思想潮流,以致于小美日后在重演的情境中做出相同的選擇判斷,從而導致她整個人生有另外的走向。小美的人生轉折事件,即兩次沈母以“七出” 為由懲罰她,均是在天黑后的屋內進行的?!皬牧Φ慕嵌瓤?,物理世界的力(黑暗)刺激人的神經系統而產生生理世界的力(黑暗),從而也在人的心理世界有所反映(黑暗)?!盵10]235房屋還是那個房屋,但濃郁的夜色為其覆蓋上了一層黑暗的陰影,拉下令人痛苦無助的帷幕,并帶來無法言說的恐懼孤獨感受,從而使小美產生對習慣空間的失控感。婆婆兩次以“七出” 戒律問罪小美,八年前與后,空間未變,情境再現,但身處其中的小美的觀念思想并未發生改變。在“重復” 情境下,小美的態度自始至終保持一致,均主動選擇承認自己確實違反戒律。她的意識已失去獨立性、反抗性,已被固化為“吃人” 的主流禮教思想?!爸貜汀?看似是自我主動的重復,其實是在窒息家庭空間中的機械選擇。

林祥福兩排雙層的一幢房,雖為女兒林百家提供溫飽無虞的物質生活,卻也剝奪其兩性婚姻自由的權力,禁錮其愛情滋生成長的空間。貼有雍正《圣諭廣訓》 的樓下房間回蕩著林百家認字讀書的聲音。課堂上接受的是父親所授予的私塾規矩,學習的是孔孟儒學傳統文化,“《論語》《孝經》《大學》《中庸》,還有 《孟子》和《禮記》 一應俱全”[9]89。新式教育方興未艾,林祥福到沈店求教并轉向課堂授學。這個房間反映特定的時代背景。新舊觀念在此沖突交融,舊有的意識形態仍根深蒂固。就教育現狀來說,“那時方圓百里之內沒有招收女生的學?!盵9]87,只能在家中教授。就婚姻觀念而言,依然注重門當戶對,強強聯手。商會會長顧益民在溪鎮是首富身份,林祥福聲名鵲起位列第二。雙方闊綽大方,出手不凡,聘金和嫁妝令人嘖聲唏噓。顧同年,混世小魔王,荒淫無度,放蕩不羈,常去河對岸的戲院門前招妓嫖娼。書中有兩次以林祥福視角看準姑爺的描寫,一次是遠觀到他撐竿過河,但林似乎對其乖戾行為毫無警覺。一次是仔細端詳其形態,“……可是滿臉的玩世不恭,絲毫沒有顧益民的認真神色”[9]94,內心不由恍惚。岳父對女婿的觀看考察僅止步于表面印象,個人秉性品質優劣仿佛無關緊要。林祥福臨終前念念不忘的是要顧益民如約完成兩家的親事,顧益民對此囑托也頗為認同。在林祥??磥?,雄厚的經濟實力比青梅竹馬的情誼更能帶給女兒保障。他明知林百家和陳耀武兩情相悅,也對耀武知根知底,但還是強加干涉兩人交往,割舍與他們一家的深厚感情,以兩三百田地的條件要求他們離開,甚至后來送女兒去上海女塾使兩人真正斷聯。

樓下小小教室里中西結合的教育,一面造成林百家婚姻身不由己,一面促使她追求戀愛自由。定親那日,廳堂里椅子上端坐著林百家,通紅的炭盆在其腳前,茶杯隨時奉在左右?!爱嫷貫槔巍?,種種物件被賦予了規矩禮節,制約著人的言行舉止。綁架風波后,林百家時常扭頭和身旁的陳耀武一起看著窗外,并跟隨他搬挪進王先生的私塾。從一個空間轉移到另一個空間,兩者之間的感情已悄然發生改變,萌動不安的情愫滋生在少男少女之間。陳耀武舉家搬離后,王先生的私塾成了兩人見面約會的地點,脈脈深情傳遞在無言的相視中。后來的三年,遠在上海的林百家一直寫信給他,寄到王先生處,但這些擠滿衣櫥的信恐怕擺脫不了再無重見天日的命運。

小美居住的沈家織補鋪子,林百家上課受教育的房間,是可觀可感的物理文化景觀。這些具體存在的物理空間在小說敘事中是重要的隱喻系統。它隱喻了童養媳制度下麻木順從的思維行動,小美年復一年地恪守綱常禮節,循規蹈矩。同時也隱喻了包辦婚姻制度下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功利現實,林百家看似是受益者,實則是犧牲者。小說也展現了溪鎮和上海不同空間背后隱藏的生活文化差異,在對比描寫中,除表現現代社會的光怪陸離外,還表征了封建傳統文化的桎梏落后。

二、心理空間——自然性與社會性的交織

心理空間是人對外部空間的反映。處于封建色彩濃厚的物理空間的人們,他(她)們的內心世界也呈現封建狀態,體現為社會性吞噬著自然性?!翱臻g的表征在文學文本研究中指的是一種構想和概念性的空間,即心理空間?!盵7]44在文學文本研究中,空間表征主要是指人物的心理世界,心理活動所及的空間,是內部主觀的空間,“是人的情感和意識對外部世界染色、過濾、變形、編輯后所建構的空間,也是人的內心對外部世界的投射”[5]43。在此處要探討的是沈母的心理空間,從她的內心可窺見自然性與社會性的交織變化,從而向讀者展現了人性的復雜矛盾。小說《文城》 不同于傳統意義上的心理描寫,除起到展示人物精神面貌、刻畫人物的性格特征等普遍的作用外,還關注心理空間是如何被賦予封建文化意義,強調了精神空間所具備的社會特性。

“所謂心理空間,就是作家在創作一部敘事作品時,其心理活動(如記憶、想象)所呈現出來的某種空間特性?!盵11]563沈母便具有這種心理特征的空間元素,隨著日月侵蝕,她內心的自然性逐步被社會性所占據,小說對沈母性格變化的認識可體現在對衣櫥的關注上。小說運用原始互滲思維手法,把沈母的性情與衣櫥顏色聯系起來,細膩表現出其心理空間的封建文化色彩逐漸深化的過程?!八^原始互滲思維就是一種認為個人的內心世界與外界事物能夠通過神秘的方式相互滲透、感應、契合的思維?!盵12]105《文城》將婆婆的思想情感投射到衣櫥,衣櫥享有人一樣的靈性和德性。衣櫥向人的滲透,將婆婆同化于對象之中,那么婆婆就具有了衣櫥的某種特性?!捌牌欧块g里的衣櫥曾經有過明亮的朱紅色,天長日久以后開始發黑?!盵9]245衣櫥“曾經有過明亮的朱紅色” 便表明婆婆也曾有過燦爛明媚的心理世界,“開始發黑”,經過日久天長,衣櫥顏色褪變,經受封建社會的禮教教習,婆婆美好豐盈的自然天性也在退化,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暗沉的社會性。

“心理活動通常分為認知、情感和意志三個方面?!盵13]55書中有多處描寫沈母或隱或顯的心理活動,這種心理空間敘事方式體現為沈母自然性與社會性的沖突矛盾。初次見面,沈母對小美的認知印象便充滿復雜糾結。小美東張西望的舉動使她內心不悅,干凈清秀的面容又讓她心生喜歡。碎布縫制的衣服讓她大為失望從而拒絕小美進門。然而通過與其他神情木然的女孩作比對,沈母又傾向選擇這個在她看起來心思活躍的女孩。小美天真活潑的性格觸動婆婆柔軟內心,以致她念念不忘,印象深刻。經過內心激烈斗爭,沈母最終定其為兒媳婦人選,乃是因為兩人間相似的特質吸引著她,二者間存在影映關系。所謂“影子說”,即“小說中的某一人物、人物關系或某段情節是另一個人物、另一對人物關系或另一段情節的影子、縮影或投影”[14]53-54。此時少不更事的小美也許讓婆婆看到自己當年無憂無慮的影子,或者說小美的純粹清澈是人身上童真自然性未泯的縮影。入門后次日,小美對花衣裳的貪戀執迷使她甚感不滿,于是沈母萌生出選錯人要送走的念頭。這種念頭是由烙印在沈母身上的社會性所驅使而生成的,送走是因為小美的“出格” 言行不符合社會規范。

人的意志會自覺地確定目的,并采取行動來執行實現。在小說中,婆婆會依循自己的意愿,也是社會的標準致力于培養和塑造理想中的小美?!捌牌虐凑兆约旱男蜗髞硭茉煨∶?,教小美識字念書,教小美織補手藝,教小美管理賬目”[9]250,小美十六歲時,明凈整潔、克勤克儉,“婆婆隱約看見了過去尚在閨中的自己”[9]250。婆媳在傳承祖輩留下來的手藝時,也在沿襲世代的婦女教育。正如波伏娃所說:“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盵15]73沈母將家庭、社會對女性規定的應然存在的特征灌注給小美,目的在于使小美成為傳統社會所認可的女性。種種標簽使得沈母于無形中被社會所物化,自己失去獨立人格發展空間的同時,也使小美被迫接受“被物化” 的命運,被動接受社會的塑造。

兩次休掉小美是沈母與小美、與丈夫和兒子的較量,也是她自己內心的自然性與社會性的掙扎與對抗,同時體現心理活動的自我調節、控制等特點?!对诩氂曛泻艉啊?中也有相同情境:當時年輕無知的“我祖母” 被戶外兩情繾綣的鳥兒所吸引感動,祖母的婆婆以維護家風名聲為由把她休掉。歷史在重演,悲劇在重復。在這本小說中,年幼的小美偷試花衣裳在婆婆看來便是不守婦道,沈母欲以“淫” 罪為名清理家門。同是 “處在舊時代尾巴上的女人”,同是要求嚴厲,小美婆婆身上體現的更多是人性與封建性的抗衡與調節。她動了惻隱之心,最終沒有將印章按到信紙上去,只略施小懲?;楹蟠稳?,心里更是涌起愛憐之情,送給小美銀簪子來表達自己的情意。即使是第二次,小美因接濟自家弟弟被視為是觸犯“盜竊” 戒律,婆婆最初只想懲罰她回西里村兩個月而已,沒想到這樣雷聲大雨點小的懲罰丈夫和兒子會反對抗議,沈母被激怒同時不免心生悲哀,決定以溪鎮習俗方式選擇休妻。沈母自然性中的善良寬容沒有得到認可,索性轉而以社會性的無情專斷展示于人前。在隨后的日子里,沈母以自己的方式為這種“社會性” 沖動決定所遺憾后悔。當兒子與小美離家出走后,沈母并沒有像沈父一樣反應激烈、咒罵懊惱,而是神情陰郁,沒說過一句相關的話。她將小美離開時留下的銀簪子夾在賬簿做書簽,病倒后也不曾讓其離開旁邊。這個一生情感深藏不露的女人,離世前聲聲呼喚小美的名字,惦念著要將寄寓自己生命的賬簿交給她,流露出自然情感的同時,也在希冀小美能傳承家族的社會責任。

“每個人的性格,就是一個構造獨特的世界,都自成一個有機的系統?!盵11]286正如丁帆先生所認為的,《文城》 這部小說的歷史敘事模式是以人性為基石,并且歷史可能重復,“文學作品的歷史意義就是殷鑒作用,所謂一面鏡子,就是文學作品所釋放出來的全部歷史意義,就是折射出人性與真理性在歷史過程中的作用?!盵1]12小說在表現社會性對沈母思想性格、心理的制約時,也沒有忽視她自身的心理邏輯。作家將隱藏在沈母本質特征里相互矛盾的心理狀態解釋出來,沒有把她單一地寫成不近人情的“扁平人物”,也沒有把封建傳統觀念隨意加在她身上,而是把她放在特定的時代背景和具體處境中,按照自己性格邏輯,描寫她性格的多重性。用多色彩、多色素去描寫沈母這個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正是作家尋求較為復雜的方式去塑造活生生的人的體現。

三、社會空間——權力的角逐爭奪

一定的物理空間和精神空間組合成意識形態內涵豐富的社會空間。作為一種具有開放性的包容空間,《文城》 中的社會空間涵蓋經濟、政治、階層等社會因素,尤其強調權力爭奪的社會問題。社會空間是人際關系建構的空間,是表征空間在文學作品的表現形式。表征空間,“它是精神的虛擬存在,指的是象征或文化意義極豐富的社會空間,這種空間必須依附于特定的社會環境和社會關系?!盵7]45小說置于上世紀動亂的社會環境,呈現復雜多變的社會空間,階層間矛盾不斷,各種群體為爭奪權力更是沖突迭起。關于權力與空間的關系,??隆鞍芽臻g看作種種關系和權力角逐和斗爭的場所”[16]98,空間是權力運作的基礎,權力是空間的核心。在小說的社會空間中,我們看到的是溪鎮及其周圍地區人類群體間的活動和博弈,權力運作中的各種力量關系。

小說主要呈現土匪、北洋軍隊、民間組織這三股此起彼落的勢力在溪鎮中重組和建構的過程。清朝坍塌后,戰亂頻仍,人心惶惶,溪鎮人安居樂業的生活就此打破,各種勢力在此拉鋸交錯,此消彼長,形勢局面詭譎多變。動蕩的時局成為滋生土匪勢力的溫床,匪患猖獗。由水上漂、豹子李、“和尚” 三股人馬組成的匪徒很快流竄到溪鎮為非作歹,膽大妄為地綁架勒索。在權力的網絡中,人們既是權力的受重者,又是權力的運用者。面對土匪的贖金要求,以顧益民為首的溪鎮人除順從滿足外別無他法。同時,顧益民行使會長職權,籌集贖金并挑選送贖金的人。此時,北洋軍的一個旅與國民革命軍交火戰敗,向溪鎮潰退而來,沿途燒殺搶掠,野蠻程度不遜于土匪。這時的民眾群體力量薄弱,不堪一擊。顧益民同樣采取 “懷柔政策”,備宴席、發冬衣、送軍需等,以步步忍讓換來一時的平靜安寧。

“沒有反抗的權力關系并不存在。反抗是更真實、更有效的,因為它們恰恰是在權力關系得以行使的地方形成的?!盵17]49有權力發生的地方就有反抗權力的存在,威權的施壓會導致相應的反彈。溪鎮中的土匪與民眾之間構成權力的真正狀態,即同時存在作用與反作用。為應對匪亂,顧益民以商會名義籌建民團,收購流失鄉間的火槍。幾股土匪勢力夜襲溪鎮時,民團士兵英勇奮戰,捍守城門,與其進行一場血雨腥風的廝殺。百姓受到他們壯烈犧牲的觸動,奔走呼號奮起反抗。社會學家涂爾干指出,“在人類社會的影響下,空間已經被注入了人類社會的集體情感?!盵18]34面對外敵時,集體同生共棲感在溪鎮群眾間得以凝聚成無所畏懼的力量。此外,他還“認為‘時空同在’ 是集體意識產生的重要基礎和框架”[18]33。當溪鎮人們聚集在一起,在共同的時空中將注意力集中到共同的攻擊對象身上的時候,共同的殺敵衛家、無所畏懼的思想信仰在這些人中間流轉并得到強化,直到變成超越個人的力量,似乎脫離于個體自身,正是這種集體凝聚力使得民眾群體勢力不可小覷。權力位置的較高點與較低點處于相互制約的關系中,“它們既不是一成不變的整體也不是絕對的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甚至存在著顛覆和轉換的可能”。[19]113溪鎮一役是個轉折點,溪鎮百姓由被欺壓被支配地位扭轉為反抗對峙狀態,民心振奮,聯防御敵,甚至會主動出擊。張一斧損兵折將半數人馬,幾股土匪也在其失勢時選擇脫離各奔東西。

空間是權力的角力場,空間從溪鎮到齊家村發生轉變,權力也處于流動的狀態,從一方流向到另一方。為滿足膨脹的權勢欲望,狡詐狠辣的張一斧用陰謀詭計擒獲顧益民到齊家村,轟轟烈烈的百姓自衛反擊戰又拉開了序幕。以陳永良為首的齊家村村民面對土匪的洗劫一開始采取息事寧人的態度,后因忍受不了生命權力的施壓繼而奮起反抗。匪徒團伙之間也會產生內戰,內戰是權力運動本身,“內戰是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人們是集體,從中更會產生新的集體?!盵20]27出于機遇,同時也為了奪取自己的應有權力,土匪“和尚” 與陳永良結為兄弟,得顧益民資助組成新的集體,其中還募來些北洋軍的游兵散勇。幾股勢力間相互分化、活化,甚至朝著相互脫離的方向發展,后又轉化形成新的力量關系?!疤煜挛跷踅詾槔麃?,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盵21]355通過沈店百姓和“和尚” 口中得知,駐扎沈店的官兵常借剿匪名義,與土匪進行骯臟的光洋與槍支交易。張一斧在擴大實力時,曾經脫離的幾股土匪又歸于麾下。陳永良與張一斧雙方在汪莊展開激烈交戰,隨著張一斧大勢已去,手下人馬作鳥獸散,這場糾纏不清、你死我活的權力角逐才緩緩落下帷幕。

“社會空間是人際空間,是各種社會性元素的關系建構?!盵5]43在作品中體現的是當時社會政局混亂動蕩、地主經濟受到沖擊、儒家道德思想從未離開歷史舞臺的狀況,除此之外,還具體展示為社會空間下彼此之間爭奪權力的活動。以張一斧為首的土匪與百姓之間,先是壓迫與被壓迫,后是雙方成抗衡對峙姿態?!昂蜕小?一行人與百姓之間,先是威脅與被威脅,后是同仇敵愾合作抗敵。土匪內部,不是由于利益驅使主動分合,便是礙于實力差異暫時歸順。北洋軍閥帶給民眾的不是保護安全,而是剝削恐懼;面對土匪的不是消滅剿除,而是合作交易?!傲徐撤鼱栒J為空間蘊涵著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空間里面交織著意識形態和權力關系?!盵22]32通過上述分析可見,各股勢力間縱橫聯系,錯綜糾纏,呈動態發展狀,小說政治意識形態明顯,社會問題指向性強,具備文學性的同時,又不乏現實性、歷史性和社會性。

結語

從空間敘事學角度關注 《文城》,可看出家庭空間里女性婚姻自主權力的受控,言行、思想遭到封建勢力的限制、禁錮,也能窺探人物內心活動的流變與豐富。小說在刻畫個體的同時也將目光投射到社會空間的群體生存狀態,彼此間的權力拉扯。作品富有時代性同時也具有社會性。作品的現實性除體現在對社會制度的暴露外,還表現在關注社會生活與人物命運。余華將普遍人性聯系起來,使得小說現實意義普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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