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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斯音樂敘事

2022-05-30 10:48許慶紅符偉
關鍵詞:艾麗絲沃克情感

許慶紅 符偉

摘 要:詩歌文本的聲音結構與其所包含的意義不可分割,聲音的音樂性是美國非裔詩歌的重要特征。美國非裔聲音詩學來源于詩人自覺的藝術實踐和社會文化實踐。艾麗絲·沃克的詩歌中蘊含豐富的布魯斯聲音元素和布魯斯音樂敘事特征,是其用來書寫非裔經驗、表達非裔訴求的重要方式。文章從聲音詩學入手,解讀了沃克詩集《馬兒讓風景更美》中的布魯斯音樂敘事特征。首先,沃克詩歌中的詞語、句子、段落的重復符合布魯斯音樂特點。這既突出了詩歌文本的聲音,又奠定了詩歌的感情基調,如布魯斯音樂所表達的傷感、憂郁、憤怒等情感。其次,詩歌中的“呼喚—應答”與即興表演使詩歌的聲音意義大于其文字意義。聲音作為詩歌的內部結構和主要構成部分,既顯示了沃克詩歌的聲音詩學,又與布魯斯音樂敘事特征一致。最后,詩歌中的叫喊與黑人口語/方言相結合,同樣體現了布魯斯音樂敘事特征。沃克用獨特的聲音形態賦予詩歌聲音的文本化意義,記錄美國非裔詩人的獨特文化經歷,表達非裔美國人的心理情感。在當下跨媒介研究成為熱點的背景下,從聲音詩學的層面闡釋沃克的詩歌給沃克研究乃至詩歌研究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研究視角。

關鍵詞:艾麗絲·沃克;布魯斯音樂;聲音詩學;文化經歷;情感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

1672-1101(2022)04-0062-07

收稿日期:2021-12-15

基金項目:2019年度安徽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重點項目:美國女性文學中的女性共同體研究(AHSKZ2019D015)

作者簡介:許慶紅(1968-),女,安徽祁門人,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美國文學與比較文學。

Blues Music Narrative:The Poetics of Sound in the Poetry of Alice Walker

XU Qinghong,FU Wei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Anhui University,Hefei,Anhui230601,China)

Abstract: The sound structure of the poetic text is inseparable from its textual meaning,and the musicality of sound is an important feature of African-American poetry.The sound poetics of African American poetry originate from the conscious practices of African-American poets in artistic and social-cultural dimensions.Alice Walker′s poetry is featured by narrative of blues music as an important method to depict African-American experience and express their appeal.In light of poetics of sound,this paper interprets the narrative features of blues inWalker′s poetry Horses Make a Landscape Look More Beautiful.It argues for the following points:firstly,the repetitions of words,sentences and paragraphs in Walker′s poetry are consistent with the characteristics of blues music,which not only highlights the sound structure of the textual content of the poem,but also fixes the affective keynotes,such as sadness,melancholy and wrath expressed in the blues music.Secondly,the call-and-response and improvisation in poetry makes the sound meaning of poetry more conspicuous than its literal meaning.As the internal structure and main component of poetry,sound not only demonstrates the sound poetics of Walker′s poetry,but also agrees with the narrative characteristics of blues music.Finally,the combination of holler and African-American oral language/dialect also embodies the narrativ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blues.By employing unique sound forms,Walker endows her poems with textualization of the sound,which serves to present the cultural experience of African American poets and express their psychological affects.Cross-media research has currently become a hot academic topic.In this context,interpreting Walker′s poet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ound poetics can provide an important research perspective for the study on Walker as well as the study on poetry.

Key words:Alice Walker; Blues music; poetics of sound; cultural experience; emotion

聲音詩學指詩歌中的聲音形態及聲音的文本化,包含詩歌文本聲音的文化基礎、文化意義和美學意義。詩歌的英文“poetry”一詞源于中世紀拉丁語poetria,表示口頭創造的藝術,本質上就涉及聲音的結構。帕洛夫(Marjorie Perloff)在《詩歌的聲音/聲音的詩歌》中談到:事實上,我們今天關于詩歌的討論,主要是關注一首詩表面上的“說”的內容。而關于詩歌的聲音結構,過去幾十年語言學家和修辭學家所實踐的“科學”韻律分析,造成了對詩歌聲音結構的冷漠和忽視?!爱斎藗儗σ皇自姷捻嵚珊凸澴鄦挝?、元音和輔音的重復、語調的變化描述得越細致,我們就越不能全面地把握詩人的特別創作,也無法從某一時期的風格上或從文化上去理解這位詩人”[1]2。對韻律的語言學研究,很大程度上抑制了人們對詩歌聲音的研究興趣。然而,詩歌文本的聲音結構與其所包含的意義不可分割,音樂性也是詩歌聲音的一個重要特征。詩歌和音樂都以某種非理性的方式影響聽眾,比如,兩者都以某種方式參與情感的交流而不是知識的交流,兩者都能喚醒直覺和意志,等等。

民族文化是非裔美國文學的基礎,如學者所言,“‘美國黑人詩歌存在的基礎是民族文化,而黑人音樂正是一種最能代表美國黑人民族文化特質的符號”[2]48。布魯斯(blues)又稱藍調,起源于19世紀60年代美國黑人奴隸的靈魂樂、贊美歌、勞動歌曲、叫喊和圣歌,是南北戰爭后在黑人民間產生的一種演唱形式,與黑人的種植園歌曲有著一脈相承的關系。音樂成了困苦人民不可或缺的消遣,他們勞作時的田野呼喚和歌聲之后又融合了靈歌、教堂唱詩以及民間幽默等各種元素,最終發展成家喻戶曉的布魯斯音樂。布魯斯具有相對獨特的敘事特點,多以重復、互相回應的唱答段和多變的短句抒發不變的憂傷,其結尾通常是開放式的,留給聽眾自己去聯想、發散、品味。英文“blues”一詞指一種悲傷的狀態或感情,故人們對布魯斯音樂的初步感知是壓抑且沮喪的。布魯斯承載著非裔美國人民的傷感底色,創作者們把它看作一種使痛苦升華的精神療法。

艾麗絲·沃克(Alice Walker,1944-)是美國著名的小說家、詩人和婦女主義價值觀的重要倡導者及運動領袖。沃克以她獨有的優雅,在美國民權運動的高漲時期,讓世界聆聽到了被邊緣化群體的獨特聲音。關于沃克詩歌的既有研究為數不多,學者們大多聚焦其女性主義的創作主題及政治訴求方面,指出沃克將自然書寫與婦女主義和民族主義相結合,創作主題從個人訴求走向了社會批評。比如,王卓認為,“她[沃克]把自己的性別和種族特征與生態和人類巧妙地融合起來,并賦予它們以自己獨特的理解,她筆下的詩歌也因此呈現出繽紛的色彩和豐富的內涵”[3]96;夏光武在《從生態批評的視角解讀沃克詩集〈她藍色的軀體〉》中提到,沃克“生態詩歌創作特征”早就奠基于(創作詩歌的)前25年”,經歷了“從最早的個人訴求走向社會批評,樹立起與眾不同的風格”[4]47。然而,聚焦沃克詩歌聲音的相關研究并不多見。實際上,沃克的詩歌中富含布魯斯聲音元素和布魯斯音樂敘事特征,是詩人用來書寫非裔經驗、表達非裔美國人民訴求的重要方式。因此,本文欲以沃克1985年的詩集《馬兒讓風景更美》 (Horses Make a Landscape Look More Beautiful)為例,從聲音詩學視角分析沃克詩歌中的布魯斯音樂敘事及其聲音美學特征,以深化對沃克詩歌的理解。

二、沃克詩歌的聲音形態與布魯斯音樂敘事

美國非裔詩歌文本的聲音大體上有三種類型。一是聲音作為詩歌的基本要素。詩人以標準語言書寫符號或發音變化等形式記錄的聲音,以節奏、詩行長度等模擬的聲音,等等。二是聲音作為詩歌的內部結構。利用口頭表達或民族音樂形式創造詩歌,把已有的民族音樂和口頭表達形式引入到詩歌文本中。三是聲音作為詩歌的文本。一首詩的文本建構是基于聲音而不是文字,文字文本是這種聲音文本的伴生性存在。[5]63-64。因而,在詩歌文本中,文字只起到記錄作用,聲音的內涵往往要大于文字的意義,比如,音樂中的二人對唱所傳遞的情感。美國非裔民族音樂傳統和口頭表達傳統促成了早期美國非裔詩人以聲音作為文本的主要形式。美國非裔聲音詩學來源于不同時期美國非裔詩人的社會文化實踐,因此,布魯斯音樂元素是很多美國非裔詩人在當時社會文化影響下自覺選擇的結果。受布魯斯靈魂樂等音樂影響的作家比比皆是?!皬奶m斯頓· 休斯到艾麗絲·沃克,從拉爾夫·艾里森到查爾斯·富勒,從理查德·懷特到尼托扎克·尚吉,這些名家無一不在寫作風格和寫作內容上受到布魯斯、靈魂樂和爵士樂的影響”[6]1。沃克曾經坦言自己深受美國黑人音樂和音樂家的影響,“音樂是我最欽慕的藝術,我一直在試圖抵達黑人音樂的殿堂,抵達那種無自我的集體意識,那種自然的、優雅的境界”[7]236。

沃克的詩歌中包含豐富的布魯斯聲音元素和布魯斯音樂敘事特征,如悲傷的情感、重復、相互回應的唱答、即興表演、叫喊等。其中,既有作為詩歌內部結構的聲音,即把口頭表達語言與詩歌結合起來,又有作為詩歌文本的聲音,如一唱一和、叫喊等,使詩歌的聲音形態呈現多樣化的特點。首先,沃克詩歌中的詞語、句子、段落的重復符合布魯斯音樂的特點。在音樂中,對某句歌詞、某個旋律的重復既突出了音樂的聲音特征,又強調了音樂的主題。類似的是,在詩歌中,對某個單詞、句子或段落的重復既突出了文本的聲音,也奠定了詩歌的感情基調,如布魯斯音樂所表達的傷感、憂郁、憤怒等情感。其次,詩歌中的二人對唱和即興表演使詩歌的聲音意義大于其文字意義。聲音作為詩歌的內部結構和主要構成部分,既顯示了沃克詩歌的聲音詩學,又與布魯斯音樂敘事特征一致。最后,沃克詩歌中的布魯斯敘事特征也體現在叫喊與黑人口語/方言相結合的方式。叫喊是聲音的一種表現形式,而黑人口語則記錄了不同于主流話語的聲音形態。詩人對聲音形態的獨特運用,記錄了非裔美國人民不尋常的的文化經歷。如學者所言,“非裔詩人借助于聲音使其聲音文化得以形成的生存經驗得以再現和保存于詩歌文本之中,同時也記錄聲音自身的形態和策略在不同時期的歷史演進”[5]66。本文從布魯斯音樂敘事的感情基調、“呼喚—應答”與即興表演、叫喊與黑人口語/方言三個方面闡釋沃克詩歌中基于聲音詩學所包含的布魯斯音樂敘事特征。

(一)布魯斯音樂敘事的感情基調

布魯斯音樂中含有表達個人苦痛的抒情曲調,這一點也是沃克詩歌的一個重要特征。首先,詩人通過旋律和歌詞的重復與回環來突出聲音;其次,揚抑格或抑揚格的韻律和音調、緩慢的節奏凸顯了悲傷、憤怒、憂郁、樂觀等感情基調;再次,短句的使用也使節奏變慢,與韻律一起強化聲音與情感,彰顯布魯斯音樂敘事的基本主題,即揭示美國非裔生活既樂觀又憂郁的真諦。

沃克的詩歌《像這樣下著雨的清晨》(These Mornings of Rain)就具有明顯的布魯斯敘事特點:構思巧妙的重復、揚抑的格律、緩慢的節奏與傷感的基調等。

THESE MORNINGS OF RAIN

These mornings of rain

when the house is cozy

and the phone doesn′t ring

and I am alone

though snug

in my daughter′s

fire-red robe

These mornings of rain

when my lover′s large socks

cushion my chilly feet

and meditation

has made me one

with the pine tree

outside my door

……

On these blustery mornings

in a city

that could be wet

from my kisses

I need nothing else.

And then again,

I need it all.

首先,這首詩共6節(其中3—5節省略),每一節的開頭重復“these mornings”,符合布魯斯曲式重復的敘事特點。其次,全詩的格律基本呈揚抑格,朗讀時聲音先重后輕,屬于降調,凸顯了其音調的悲傷與憂郁。就每一詩節的結構而言,以第1節和第2節為例,均由 “and與with”割斷,句子由長變短,一分為二、三甚至四句,減緩了閱讀速度,使全詩的節奏變慢,烘托了全詩氤氳而出的感傷氛圍。全詩6次重復記錄了一個愛雨者對雨的告白,表達了作者對大自然的喜愛之情,也反映出非裔美國人民善于忍受苦難與苦中作樂。

詩歌《記得嗎?》(Remember?)則體現了詞語和句子的重復以及段落的回環:

REMEMBER?

Remember me?

I am the girl

with the dark skin

whose shoes are thin

I am the girl

with rotted teeth

I am the dark

rotten-toothed girl

with the wounded eye

and the melted ear.

……

I am the woman

offering two flowers

whose roots

are twin

Justice and Hope

Let us begin.

這首“布魯斯詩”分為7節(2—6節省略)。重復的詞語、句子、段落的分別是“dark、rotten、wounded”; “I am the girl、I am the woman”;“I would give to the human race only hope”。 作者描寫的女性與黑膚色、腐爛、受傷有關。前3節重復“我是女孩”(I am the girl)的經歷,后4節則重復“我是女人”(I am the woman)的蛻變。女性的力量從“女孩”(girl)過渡到“女人”(woman),黑人女性在遭遇苦痛中成長。女孩時膚色“黑色”(dark)、牙齒“腐爛”(rotten)、身體“受傷”(wounded),她需要照顧小孩、打掃房間、煮飯、洗衣服。長大后膚色依舊是“黑色”,牙齒也需要“修理”(repaired),但是“女人”可以尋求正義(Justice)并帶給他人甚至人類希望(Hope)。這是作者對“女孩”在前3節中的遭遇所作的樂觀回應,經歷了這個過程,女孩才變為女人,這也是為什么“I am the girl”的重復少于“I am the woman”的原因所在。在第5節中,“我”仍然是黑色的(Dark),但是卻已經被修復了(repaired)、被治愈了(healed),表明女性有療愈和救贖自己的力量。這首詩對詞語、句子、段落的重復,既刻畫了地位被邊緣化的黑人女孩形象,也塑造了一位遭到不公正對待的女性形象,同時也是對前3節中黑人女孩勇于自我修復,即自我和解與認同的強調。沃克通過詩歌中布魯斯音樂敘事重復手法的運用,真實地記錄了黑人女性的遭遇和成長歷程,表達了她對這一群體的認同以及對她們自信樂觀態度的贊賞。

在詩集《馬兒讓風景更美》中,其他詩也富含重復元素,如《折磨》(Torture)中對“plant a tree”的重復,《如何創作詩》(How poems are made/a discredited view)中對“there is a place…must go”的重復,比比皆是。在重復中突出句子或短語,就如布魯斯樂曲中對同一內容的再現,給人蕩氣回腸之感,從而增加了詩歌文本的聲音內涵。

(二)“呼喚—應答”與即興表演:布魯斯音樂敘事的詩歌文本化

布魯斯音樂的特征之一是使用“呼喚—應答”(call and response)模式,它是布魯斯音樂常見的唱法,源于非洲的口頭表達傳統和民族音樂特征?!昂魡尽獞稹笔怯伞疤镩g呼喊”演變而成,其形式通常是由一名黑奴以勞動號子或圣歌起頭,其余黑奴紛紛回應他的呼喚。在現代音樂中,它是指兩個不同樂句間的一種延續關系,通常由不同的樂手分別表演,第二樂句往往是對第一樂句作出的評論或應答,從而形成一種對答合唱的風格[8]64。布魯斯音樂借助對唱形式向觀眾傳遞情感,“非常契合西非的呼應傳統。主唱歌手唱一句,樂隊中的其他人要么回答,要么呼應他的話。在布魯斯音樂中,這種對唱通常被演繹為歌手和樂器之間或另一位音樂家之間的對話”[9]14。對唱可以是一個人對一個人,一群人對一群人,或者一種態度對一種態度。對唱也是詩歌聲音文本化的表現,音樂化了的聲音成為詩歌的主要內容。詩歌通過布魯斯音樂的敘事形式來表達作者對他人或社會的態度和感情。

沃克這部詩集中的一些詩歌,如《首先,他們說》(First,they said)和《灰色》(Gray)等采用直接或間接引語再現了布魯斯音樂中“一唱一答”的表現形式,保留了布魯斯的聲音特色。如在《灰色》(Gray)一詩中,沃克直接引用了她與友人的對話(引文為該詩第3節),表達了沃克對于男女之愛稍縱即逝的戲謔和調侃。

“How long does it take you to love someone?”

I ask her.

“A hot second,” she replies.

“And how long do you love them?”

“Oh,anywhere up to several months.”

“And how long does it take you

to get over loving them?”

“Three weeks,” she said,“tops.”

布魯斯音樂反映了非裔美國人民在邊緣化困境中的追求,它不僅是一種音樂,也是一種語言,一種被人為編碼的語言。沃克賦予非裔美國詩歌以布魯斯音樂元素這一民族文化符號,用音樂形式反映了黑人內心深處的聲音訴求,使詩歌具有鮮明的非裔特色。在這里的對唱中,布魯斯滲透了黑人的內心寫照,如壓抑、無奈、苦悶等,有著渾然天成的感傷基調。布魯斯對唱的特別之處就在于它無與倫比的真實性。沃克曾言:“我愛布魯斯,因為能聽到人們試圖唱出生活中真實發生的事情。當你在聽布魯斯的時候,你清楚地知道你聽到的是真切樸素的情感,聽到人們試圖在生活中找尋快樂”[10]24。對于沃克來說,她的文字即布魯斯,布魯斯也即她的文字,沒有其他音樂比布魯斯更加契合她的寫作風格了。

同時,布魯斯音樂注重情感的宣泄和直接表達。在“一唱一和”中,歌曲不經過構想而是直接由歌手唱出,因此即興性成為藍調音樂的基本特征——“大多布魯斯藝術家在有必要時,能夠創作出原汁原味且篇幅連貫的歌詞,但實際上,他們并不將布魯斯與有計劃地創作(歌詞)緊密聯系在一起……典型的做法是,他們以建立一種情緒或情境的詞句開始,然后根據歌手的當下的心血來潮或意識流,在主題上展開”[9]113。這里的“心血來潮”“意識流”,指的就是歌手一時興起而留下的即興創作。在沃克的詩歌中,對布魯斯音樂形式的借鑒還表現在對即興演奏的運用。如下面的《誰?》(Who?)這首詩:

WHO?

Who has not been

invaded

by the Wasichu?

Not I,said the people.

Not I,said the trees.

Not I,said the waters.

Not I,said the rocks.

Not I,said the air.

Moon!

We hoped

you were safe.

在布魯斯表演中,有時表演者會插入一句對話,或臨時添加一些音樂語言,配上吉他或鋼琴,往往成為一首歌曲的高潮。這種即興的演出,也成為沃克詩歌敘事的靈感源泉。在這首詩中,沃克對“Not I”的重復,分別由5個主語說出,從人到動物、植物,再到自然界,即興表演給予沃克詩歌聲音文本化以更多可能性。這首詩諷刺了金發白人剝削他們所能利用的一切資源,無論是活的動植物還是其他自然物質,幾乎沒有什么能逃過Wasichu(即達科塔印第安人所說的“藍眼睛的白人”)的蹂躪。在這首詩的最后一句“Moon/We hoped/you were safe”中,沃克用一種意想不到的聲音、一種突然的方式表達了其對月球的深切關注——月球之所以能存活下來,可能是因為它離地球很遠。這句話的即興性使整首詩歌情感達到高潮,使詩歌主題更有深度。對月球的關注,構成了一個對金發白人深刻的諷刺。

(三)叫喊和黑人口語/方言:布魯斯音樂敘事過程中的聲音形態

叫喊(holler)來源于田間勞動人民的口號,孕育于黑人的勞動實踐中,因此不同時期叫喊的聲音形態會有所不同,從而記錄了非裔美國人民在不同時期的生存狀況和精神世界的變化。布魯斯起源于美國南方黑人在地里的叫喊,叫喊者人數多的時候又稱勞動號子?!坝泄澴嗟膭趧犹栕幼尦扇旱膭趧诱卟秸{一致地前進,而獨自工作的人會用‘田間叫喊安撫羊群,讓他們的朋友和同事知道他們在那兒,或者只是邊唱邊打發時間”[9]12。因此,布魯斯音樂中的叫喊不僅具有節奏性和一致性,而且在敘事過程中還具有振奮士氣、鼓舞人心的作用。沃克的詩歌中常常穿插這類聲音,以一種突如其來的方式將詩人的情感入木三分地表現出來,突出了其詩歌的聲音形態。比如“歌謠”(Song):

SONG

The world is full of colored

people

People of Color

Tra-la-la

The world is full of

colored people

Tra-la-la-la-la.

……

The world is full of

colored people

People of Color

Colorful people

Tra-la-la!

在這首詩歌中,冒失而刺耳的叫喊 (holler)是布魯斯音樂的根本特色之一。在音樂演奏中叫喊往往由演奏者出其不意地發出,以不同尋常的叫喊來渲泄黑人在田間地頭勞動時的情緒和思想。因此,叫喊表現了布魯斯音樂敘事中聲音的獨特形態。本詩中的叫喊有長句“Tra-la-la-la-la”與短句“Tra-la-la”,這種口頭音樂的交替、重復使用,增加了詩歌文本中非文字的聲音形式,賦予詩歌以較強的節奏感和音樂感?!癟ra-la-la-la-la”中間的破折號不僅在視覺上使人聯想到聲音的停頓,而且在朗讀時阻斷了“la”與“la”,充當了音符的作用。因此“Tra-la-la-la-la”的聲音形態增加了詩歌在視覺和聽覺上的音樂性。同時,沃克重復了6次“The world is full of colored/ people /People of Color”,又俏皮地加上了“Tra-la-la-la-la”,整首詩的風格歡快輕盈。一方面,作者認為黑人僅僅是世界上膚色人種的一種,與其他膚色人種并無不同,表達了沃克對非裔美國身份的認同,但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大部分非裔群體所遭受的是不認同。另一方面,“Tra-la-la-la-la”的出現,使詩歌充滿隨意、自由的口頭音樂,因此打破了一直重復“The world is full of colored/ people”的尷尬境地。這首詩的抑揚格律與叫喊聲一起加強了詩歌高亢的語氣,渲染了黑人激動的情緒與樂觀、積極向上的情感,讓聽眾產生共鳴。

此外,布魯斯音樂敘事中的對唱、即興表演和叫喊還使其聲音形態口語化。黑人口語使其語言區別于美國主流語言,突破了英語對本族文化交流與表達的限制。美國非裔詩人用口語或方言化了的語言回應,可以抵抗主流文學與語言的霸權,賦予非裔文學以民族性?!懊绹且岬穆曇粜问胶筒呗允钦麄€民族經驗的產物,是所有成員共同的認知和思維方式、表達和交流方式的集中體現,非裔詩歌通過呈現這類聲音形式和策略,能夠有效地喚醒族群成員的共同記憶和情感體驗,從而將族群成員聚合在一起,促進民族身份認同”[5]67。在非裔音樂中,演奏者根據自己的思想情感,對黑人方言這種具有非裔特質的符號進行自由編碼,在這方面最具有代表性的是布魯斯音樂?!霸诤谌宋谋局?,方言土語的大量使用、非標準英語所造成的意象成為‘黑人性的文本特點。這種‘象征的自由頗似布魯斯的樂章,而且也正是區別黑人的文本性與主流標準語言文本的差異之所在”[11]6。 在沃克的某些詩中,大部分都以簡單的口語形式呈現,其詩詞句真實簡單、樸實無華,但語言生動精彩、富有個性。沃克將布魯斯音樂當作一種素材豐富的聲音系統,當作一種黑人方言傳遞的方式。例如,《那么》(Well)這首詩,就體現了布魯斯敘事中對黑人方言的引入:

Well.Nobody ever said

supporting other people′s revolutions

wouldn′t make us

這里采用了典型的黑人英語語法——用雙重否定(Nobody ever said…wouldn′t…)表示標準英語中的否定意義。類似這種情況的例子在《家庭化》(Family of)中也有體現,“This small/ white man/Who would be neither courteous /Nor clean /Without my help”用“Neither”“Nor”“Without”構成雙重否定的句式,簡單的口語加上方言風格突出了雙重的聲音。不僅如此,黑人方言中慣用的其他語法也出現在沃克的詩歌中,如《這些日子》(These Days)中, “Her warm hands steady on the cool /and lively clay/ her body attentive and sure /bending over the wheel”對be動詞的省略,以及在“It′s gonna be all right/ You gonna see the light”中將going to be改成了gonna be,不一而足地保留了美國非裔原始的語言習慣,凸顯了美國非裔詩人對聲音形態與策略的選擇,保留了非裔語言與文化的特點。

三、結束語

沃克曾說,“音樂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切。它被賦予了大量精神上的含義和社會信息,為每一代人所需要。這便解釋了為什么我們的音樂傾向于反映思想和政治。音樂必須要承擔這些信息”[12]1。對于沃克而言,聲音詩學在于對布魯斯音樂敘事的運用、詩歌與布魯斯音樂特征的糅合。沃克的詩歌符合布魯斯音樂的敘事結構,她將重復、對唱、即興表演、叫喊等布魯斯音樂特征與獨特的民族口語和方言結合,賦予其詩歌獨特的聲音形態,書寫非裔美國人民獨特的個人與民族經歷,表達非裔美國人民的心理情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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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吳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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