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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當代奇幻小說敘事風格及其青年文化癥候

2022-05-30 19:55孫金燕
當代文壇 2022年5期
關鍵詞:九州

孫金燕

摘要:奇幻小說敘事風格隱藏著當代青年文化的深層表達。通過觀察中國奇幻文學“創世”設定中的“共同體”構想、英雄敘事的代際期待以及網絡社區的青年群體角色擴散與認同期待等,可以探詢奇幻小說作為一種符號表征,如何呈示當代青年在想象性表達中的世界愿景與價值立場,并進而成為現代社會變遷的癥候與隱喻。

關鍵詞:奇幻小說;“九州”系列;世界建構;角色認同;文化癥候

文學總是某種象征或價值觀的載體,對不同的社會群體產生凝聚力。盡管自其分化成藝術和商品兩個截然不同的領域之后,通俗文學就不再主張或被認為不再主張追求洞察力和真實性①,但事實上,它同樣以其特殊的文本話語實踐,展開與社會公眾框架及其經驗的互動和交流以獲取意義,并且同樣具有創造自由空間、保存和建立自身意義儲備的潛力。尤其在媒介制造世界符號版圖的當下,它會在深受其浸染的青年群體中扮演重要角色。

中國當代奇幻小說的發展,正在這個層面提供了的經驗模式和視野導向。近三十年,中國奇幻小說經歷了從網絡文學時期向IP時代的演變。在這個過程中,無論是各文學網站廣設奇幻文學專欄或專題,還是對奇幻小說高頻次的影視、動漫、游戲改編,抑或是關于奇幻作品、作者乃至所改編影視劇、演員的各種網絡討論,皆提示了奇幻題材具有隨媒介發展而愈為強大的市場資本轉化能力,其中也折射出它對數量頗為可觀的青年群體的吸引力。

青年群體以“奇幻”為符號資源構筑起“微型共同體”(micro-communities)②,在語言與現實之間形成相互交織、召喚乃至“打擾”狀態。并且在新媒介的推動下,其交互性愈加激烈,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青年群體在奇幻文學“微型共同體”中的個別“自我授權”時刻,與整個社會文化進程之間有著微妙而重要的關聯?;诖?,探討奇幻小說在類型文學的敘事框架內,如何承載青年群體在想象中的自己空間擴展與藝術洞見,進而表達其意義、存在和身份等,具有重要意義。

一? 一種可能的觀察視角與一個特殊的 奇幻文學案例

對通俗文學的理解,學界向來存在兩種立場相反的觀點,其一為結構主義的,認為通俗文學處于文學層級體系的底端,必然受主導文化制約,在主導文化給定的范疇、類別和框架中進行生產;其二為文化主義的,認為通俗文學中的主體不是單純的附屬品,而是要通過文化將自己突顯出來,具有自下而上的“抵抗”力量③。這兩種觀點的分延或許正表明,通俗文學同樣有其理解的繁復性。

一方面,即使僅緣于市場意圖,為吸引最廣大范圍的受眾,通俗文學也必然會汲取不同的價值。如文化研究學者賴納·溫特(Rainer Winter)所言“當通俗文化文本可以根據主導意識形態框架之外的觀眾社會經驗被理解時,才算是達到了廣義上的流行”④,由此,它會既依附主流文化,也會涉及社會從屬群體的痕跡,形成不穩定的意義體系,以此在評價與接受中獲得爭議、競爭和流動性。

另一方面,青年受眾通過情感的、審美的、消費的模式與實踐,共享通俗文學的某些普遍的敘事形式特征,建立個體自我意識,并進行身份認同與類別化來構筑“微型共同體”。這使得通俗文學即使是在既定框架中對自我意識的表達,依然具有重新分配話語空間的符號力量。正如文化研究學者安吉拉·麥克羅比(Angela McRobbie)所注意到的:“對于市場體制的權力的評價,不一定會使我們退回到這樣一種立場:商業催眠術會支配消極的、不加辨明的、只依靠嗅覺的青年消費者。青年人與‘商品和‘社會生活的事物的聯系,會產生出一種新的社會認同?!雹?/p>

由此,結合結構主義與文化主義的兩種理論視點,展開關于奇幻小說與青年文化的深層關聯的討論,以此發掘奇幻小說的雙向觀察力,既探尋主流價值如何滲透于奇幻小說的語言實踐,也勘察奇幻小說如何在既定的敘述框架內彰顯其較為微妙的價值追求。

而關于奇幻文學的研究目前仍有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即如何對數量龐大的奇幻小說文本進行抽絲剝繭的形式歸納?!霸谏袥]有研究過(或至少閱讀過)某一類型下的所有作品時,我們是否有權討論這一類型?”⑥奇幻文學研究者托多羅夫(Tzvetan Todorov)在半個世紀前即已提出的問題,在今天依然是個難題。于此,分析其中的典型文本,或是較為有效的路徑。

“九州”系列在中國當代奇幻小說中具有突出代表性。它緣起于2002年1月清韻網站天馬行空論壇上的邀人同寫故事的帖子,在眾多作者的接龍參與下,最終形成大型的“九州”奇幻世界,先后在《九州幻想》《九州志》《幻想縱橫》等“九州”雜志連載17年有余,被認為是中國當下最有價值的小說IP之一。以“九州”系列作品作為本論題的核心考察對象,至少有以下兩方面的可靠性:

其一,“九州”系列吸引了數量可觀的青年群體。創作群體中,被稱為“七天神”的江南、今何在、潘海天、遙控、多事、斬鞍、水泡等“九州”主創群體,以及后續逐漸加入的作者蕭如瑟、夏笳、唐缺等基本是“70后”“80后”,他們在青年時期開始“九州”寫作并以此進入創作黃金期,其中也包括跨界客串的青年作家如馬伯庸(《九州·河洛文化切片》)、滄月(《九州·星墜》)、麗端(《九州·九色書·紫》《九州·異化神話》)等;此外,“九州”奇幻作品以及相關網絡論壇、貼吧、超話等吸引了大量青年受眾,他們參與話題討論,并且進行衍生創作,其中不乏成功示例如“澈”粉絲群體創作的“九州·澈水鎮”系列等??梢哉f,這些青年作者與受眾立足“九州”而共享意義,他們以奇幻文學為媒介呈示出當代青年文化圖景的某些面相或側影。

其二,“九州”系列的“世界構想”具有明顯的意義共享與對話意圖?!熬胖荨毕盗袑儆诩w創作、同人寫作的設定型奇幻文學創作,發起者從創世傳說到天文、地理、種族、歷史、軍事、組織、生物等方面,對這個“世界”做出核心設定⑦,意愿加入“九州”的所有創作皆在此基礎上細化、豐富和發散。它潛藏著建立一個宏大、嚴謹且意義共享的“九州世界”體系的野心:它提供一種“創世”幻覺以及“集體感”,“想象一下所有的故事能互相呼應,獨立成章的作品合起來就是鴻篇巨制”。⑧它也指示這個世界不是被給予的,而是由每一個參與它的青年共同創造的,顯現著他們關于“世界”的構想理想與對話。這種群體共建的特質,使它能呈現奇幻文學與現實世界的交互滲透,以及潛藏其中的隱喻能力。

據此,本文以“九州”系列奇幻小說為切入點,經由青年群體所提供的“世界”想象以及其中所表達的價值認同,觀察他們如何在想象中重新分配世界版圖與重新實現自我,深入探詢21世紀奇幻小說與青年文化的曲徑通幽或若合符節之處。

二? “創世”設定:“共同體”構想中的 身份政治消解

另辟一個“世界”,是奇幻小說的常規敘述策略,奇幻文學現代理論奠基者托爾金(J.R.R.Tolkien)稱其為“第二世界”(the Secondary World)⑨,它有別于現實世界卻又能與現實世界形成某種程度的對話?!熬胖荨逼婊孟盗性O定的“九州世界”,有著以“共同體”構想消解二元對立思維模式下身份政治歸位的意圖。

在“九州”系列誕生的21世紀初,《指環王》《哈利·波特》影視劇裹挾著凱爾特神話、日耳曼神話、中土世界、魔法世界風靡全球,中國奇幻小說常常陷入對西方奇幻的模仿與對中國傳統幻想文學的借鑒,呈現出一種碎片化拼接的境況。在此境況下,“九州”奇幻小說的創設者們立意締造“中國第一幻想世界”⑩,在創作初期即進行“世界”設定:世界由荒、墟兩種意志的神構成,前者代表物質力量,意欲世界歸于一統,后者代表精神力量,志在獨立與分裂。世界萬物領受神的精神,人族、河絡、夸父、魅族、鮫族、羽族等六大族群,活躍于殤、瀚、寧、中、瀾、宛、越、云、雷州等九州,他們在角逐中此消彼長。這種“創世”中設定隱含了某種“共同體”的構想。各種自然的實體(substance)都含蘊神的屬性,各種實體的屬性(attribute)既是單一的,也是無限的。世界上的萬物彼此交互,它以“一”與“多”,解構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思考模式。

九州世界的“共同體”意識,首先通過從實體到精神的“一”與“多”的交互關系達成。九州生物的族群都孕育于并共享神的意志,本質上具有“內在統一性”;與此同時,六個族群各安一隅,有自己的神話、信仰、個性和特長,構成多樣文明體系,從而使九州萬物形成“一”與“多”的交互關系,避免了在非此即彼中形成二元對立。

其次是通過人物身份的交互性與多元化,擴充個體的“內在多樣性”,消解單線邏輯的身份政治。關于身份的認定,常有一個預設的先驗結構,通過將個體與抽象身份對接,進而以身份屬性的普遍性來指認個體的行為意義,構成個體—身份—身份屬性—行為意義式的身份政治單線邏輯。如詹姆遜(Fredric Jameson)在《處于跨國資本主義時代中的第三世界文學》中將第三世界文學與民族寓言對等,又如諸多論述中將阿Q、祥林嫂、孔乙己等個體形象與第三世界國民性的綰接,都屬于這種單線邏輯。

在“九州”世界,荒神的意志表征為志在統一的天驅組織,墟神的意志被表征為志在分裂的辰月組織?!熬胖荨逼婊弥腥宋锏膫€體身份常是多元疊加交互的,使其身份呈現出非單線性的、不穩定與非絕對的狀態?!毒胖菘~緲錄》中的主人公呂歸塵作為守護和平的天驅宗主,卻因襲青銅之血而常陷入盲目的殺戮狀態;《九州羽傳說》中的主人公向異翅作為辰月教徒,卻創建鶴雪武士團守護和平;《九州捭闔錄》中的項空月則既是天驅領袖,又是辰月教主。如此種種,個體、族群、世界的行為意義都無法在單一的身份邏輯中獲得確認,消解了身份政治的本質主義與非此即彼。

與此同時,“九州”系列也提示包孕于“一體/多元”中的悖論,思考社會運行的規律和需要。文明多樣性圖景的實現,前提是個體與文明能共享“神”的精神;一旦文明與個體希冀沖破同質群體,成就其獨特的“一”,也即意味著將孤立為“一”。諸如志在分裂的辰月組織,也有在征戰中激起社會活力的行為目的,“既不希望有一個足夠強大的力量壓倒一切一統九州,也不喜歡看到一潭死水昏昏欲睡的和平”11,其目的是讓社會趨“多”,在多元中尋求平衡。畢竟,多元文明合“一”是虛妄的,如江南的《九州志·獅牙之卷》曾試圖讓天驅與辰月合作,卻使“九州”陷入更慘烈的戰爭,社會的運行在于各文明在彼此分立中維持平衡,避免絕對的“一”因沒有新的活力注入而無法自新,肯定世界需在“共同體”的差異和多元中求存。

整體而言,“九州”奇幻世界的“共同體”設想,一方面表達了青年群體意圖恢復人與萬物交融的古老的想象傳統,對現代中國啟蒙工具理性中人類與自然關系的重新審視;另一方面,也呈示出對某種本質主義和二元對立的思維窠臼的規避,要在“文化雜糅”(Cultural Hybridity)中,以一個相互涉入和糾纏的“中和”邏輯實現交往敘述,碰撞與生成一個新的世界。盡管目前這個“世界”仍顯不成熟,但青年群體在新世紀初即已開始的努力,仍不失為一種頗有前瞻的實踐,從中可看出青年創作者對世界萬物關系的重新理解,以及更為寬廣的世界視野。

三? 英雄敘事:強者代際更迭中的角色 期待與認同危機

青年人探索社會化并逐漸成長為新一代英雄,也是奇幻小說的常用敘事模式。潘海天的《九州·鐵浮圖》講述諸族大軍圍攻寧州厭火城,蠻族沙陀青羅由充滿幻想的少年成長為勇擔責任的蠻族少主的心路歷程;斬鞍的九州“旅人”系列如《流火》《懷人》《柏舟》《白駒》《秋林箭》等,都充分展示小人物們如何成長為忠義死節的烈士。青年一代的成長歷程,顯示出他們以個人強大的自然本能、天賦異稟乃至于“神”的揀選,成就自我。與此同時,緣于任何一個世代的青年人,都會不同程度地與自己所處的時代發生碰撞,青年人的自我找尋與代際更迭,更深含著他們對集體、國家等外界規則以及社會主導價值的思考。

“九州”奇幻系列英雄敘事的特殊之處,在于一系列“以天下為己任”、為國為民的“積極英雄”之外,還塑造了一批“消極英雄”,主要呈示出以下幾種面相:

其一,懸擱責任,對個人與“使命”之間的相關性缺乏體認的自覺。如今何在的《九州海上牧云記》中的牧云笙、蕭如瑟的《九州斛珠夫人》中的帝旭,都視皇權為一個空洞的符號,或者逃離皇城去尋找心愛的女人;或者選擇成為一個“昏君”,玩弄一切,最終使得權力游戲像一場鬧劇。

其二,脫離現實,對個體的本真進行艱難守護。如江南《九州縹緲錄》中的青陽大君呂歸塵,常常對自己在以暴制暴中進行權力角逐的人生意義產生迷茫,向往在簡單的日常生活中尋求溫暖。

需要提示的是,以上兩種面相常與代際經驗相關:牧云笙與父親牧云勤、呂歸塵與父親呂嵩、穆如寒江與父親穆如槊等,父子關系的敘述模式基本趨于一致:作為兒子,他們自幼被判定為“不祥之人”而被放棄;作為權力表征的父親,希望兒子能謹守本分,建功立業;兒子皆未能遵行父親的角色期待,游離于家國責任之外;最終,兒子都獲得父親的理解。在整個敘述過程中,青年英雄們都意圖“將自己否定家族本位的、看似大逆不道的價值規范及其社會行為正當化”12,兒子的反叛,意味著對“父輩”所表征的主流價值的反收編,是青年超越角色期待而產生的代際分離;父輩的最終理解與接受,則喻示著青年個體本位意識的確立,以及滲透進“父輩”所表征的主流后“以我為本”的文化態度。

其三,不介入現實,在游蕩與游戲中表層化地生活。游蕩敘事,使英雄人物無法在空間遷徙帶來的外部世界擴容中實現社會化,個人意志則會隨著終極目標的落空而落空為無意義,如夏笳的《九州逆旅》寫一群流浪藝人的無目的旅行,推進故事的不是旅程見聞,而是每個藝人講述自己的過往。旅行的目的并非建立個體與世界的本質關系,反而是不斷回溯向無法共享的片段化過去。他們的漫游性質類似巴赫金所描述的:“主人公是在空間里運動的一個點,它既缺乏本質特征的描述,本身又不在小說家藝術關注的中心?!?3而類似唐缺小說《戲中人》中所展現的“游戲化”方式,則呈現出另一種消解英雄的路徑。主人公黃小路代入“九州”游戲虛擬世界,經由挑選不同的角色而經驗不同的人生,不僅現實/虛擬、真/假界限被打破,返回到柏拉圖“洞穴”寓言幻象討論;同時,因游戲路徑的開放與無限進行,隨著挑選英雄角色的不同,“英雄”的煉成便拋置了其本質性,因“漂浮”于游戲世界而具有“流浪”的性質。這提示了身份認同的非本質性,在后現代哲學諸如德里達、利奧塔、羅蘭巴特等都在自己的理論中反復論及游戲的隱喻意義,它提供一種否定性思維,是對所謂的“英雄”建構、嚴肅書寫所隱藏的強制性、價值感的懷疑。

角色化的認知,總與青年人的自我期許有關?!熬胖荨毕盗械挠⑿蹟⑹?,既有回應社會主流價值期待的積極建功立業的英雄形象,也有轉向對更為個人化的、邊緣化的消極形象,是社會文化結構變化的一種文學呈現。隨著1990年代市場經濟、商品化加劇公私領域的分離,青年人個體逐步從宏大的、群體的公共領域,后撤向邊緣的、個人的私人領域。青年主體意識與社會期待之間的角色矛盾、錯位乃至沖突,隱藏在文學分裂的敘事倫理中,“九州”奇幻系列的英雄書寫,既有對主導文化的認同,也提供因疑惑而產生的懷疑、反叛乃至超越,折射出主導文化較強的穩定性,也呈現現代青年超離角色規范制約的自覺,以及二者之間的矛盾。它表明隨著現代化進程的推進,社會文化結構愈發趨于多元格局,當代青年的角色與以往相比更為復雜,他們企圖獲得認同的角色也更耐人尋味。

四? 閱讀接受中的角色擴散與身份認同

大眾文化的受眾以創造性的方式,消費并且制造媒介文本的意義,建立自身的社會認同,文化主義研究者常持此立場。如約翰·菲斯克(John Fiske)所指出的,“一個文本只有進入社會和文化關系中,其意義潛能才能被激活。而文本只有進入了讀者的日常生活而被閱讀時才能產生社會關系”14。青年群體對文本的使用是積極的“符號創造”實踐,文本被青年用來作為創造性表達的材料。

奇幻小說受到大量青年受眾的青睞,如在中國作家富豪榜中,奇幻小說作家江南、唐家三少、天蠶土豆、我吃西紅柿等屢屢上榜,僅就“九州”奇幻系列小說對青年的吸引也是值得關注的:2005年,《九州縹緲錄》累計銷量400余萬冊,《九州幻想》雜志單月銷量一度突破10萬冊;及至近幾年,“九州”奇幻系列借著IP熱潮逐步影視化、游戲化等,目前已被視為億萬級市場估值的超級IP15。此類青年群體以其共同的特殊閱讀趣味,建構起“微型共同體”共享角色認同與價值立場,并折射出他們的時代意識。

《九州縹緲錄》作為“九州”系列的扛鼎之作,在藝術與市場兩方面皆具有代表性,著名科幻作家劉慈欣曾直言:“如果只讀一部中國奇幻作品,那就是江南的《九州縹緲錄》?!?6在網絡社區諸如“百度貼吧”中,專門為此部小說開設有“九州縹緲錄吧”,其中有大量的青年讀者參與發帖、回帖、閱讀,形成了熱烈的討論議題,通過關注凝結于此部作品的受眾閱讀趣味以及網絡公共議題,可以管窺青年讀者群自身身份建構的特點。

眾多帖子關注《九州縹緲錄》主人公的命運,以及裹挾其中的愛情、功業等,意圖“通過‘角色擴散(role diffusion)——例如通過認同某位‘英雄或‘首領的方式——來尋找自我同一性”17。無可否認,這部作品在寫作上仿照了古希臘悲劇的“預言自我實現”模式,即一旦預言被相信便會成真,人們總會在不經意之間使預言成為現實?!毒胖菘~緲錄》的男主角呂歸塵,自出生便被預言為將給草原帶來禍患的“災星”。這個厭惡殺戮的少年,最終殺死諸位哥哥成為青陽大君,使預言一步步成為現實。

討論者們關心呂歸塵在奔赴其命運過程中的諸種選擇,話題既涉及個人底線、道德、正義、公理等共同價值,也呈現了政治、權力等立場的分歧。

網友“沒襪子土豆”發帖《一生之盟里那句“給蠻族一個放牧的草原”》,為北陸草原王呂歸塵南征東陸一事開脫。在他看來,與個人信義得失相比,群體的生存正義更具有公共價值。呂歸塵之所以打破與幼時好友姬野的盟約,從北陸攻打到東陸是基于為民謀生存的形勢所迫,不能單純從個體是否背信棄義來對其進行約束。18

網友對此意見紛呈。一種代表性意見認為不可將“道德”與“利益”混淆,如網友“沙暴沙暴暗暗”認為:“所謂的‘我們草原上是貧瘠,種不出糧食,養不活許多人??墒俏覀兊娜艘捕际歉改干聛淼?,辛苦地養大?!@一套說辭就是氣急敗壞搞道德綁架?!?9更有網友“嗆辣甜心”認為:“問題在于姬和呂成了東陸北陸的皇帝,這是社會性質決定了他們必定要手撕”20,也就是說,利益保護需要區分其立場,強權者如“皇帝們”的政治訴求與普通人的求生訴求不可等同視之。

另一種代表性意見則認為強權才是掌控一切的根本,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就是一種附著于權力的關系博弈,如網友“djiug”堅持:“青陽就應該臣服于大燮。只要跟東陸互通有無,解決了最基本的生存剛需,青陽絕對不會一世而亡?!鸹室蚕蚣б氨硎境挤?,給姬野送了個酷似羽然的妃子”21,其中也隱含著“勝者為王”、適者生存的社會達爾文主義。

意見的分歧顯示了價值立場的難以彌合,在權力論爭無法達成一致意見后,討論也轉向關于私德的瑕疵指證。他們將呂歸塵從一個君主還原到一個個體來評價,討論從社會性質、權力競爭落回對待朋友的態度與能力、人品的品評,這同樣是從宏大的、群體的公共領域,向邊緣的、個人的私人領域的后撤,呈現出青年人在價值立場上的保守與局限??梢钥闯?,網絡社區的諸種議題,無論是關于個人的命運,還是群體的正義、公理乃至道德與權力等,參與討論的青年一代往往以個人化的價值邏輯和行為準則來對接歷史與時代,具有相當的現實感。他們所提供的碎片化思想,折射出青年群體關于理想世界建構的不確定,顯露出摻雜其中的某種烏托邦危機,也體現了他們對現實世界諸種生存規則的惶惑。

結? 語

一種敘事風格的確立,目的往往是“有意圖的傳達屬于一種不同的秩序。它自成一體,是一種顯而易見的建構,是一種意味深長的選擇”22。奇幻文學的獨特敘事風格,同樣呈示出其現實指向,其文本多義性往往與社會多樣性平行,“想象不是對社會現實的逃避,而是對主導意識形態及其在社會關系中具體體現的直接回復”23,奇幻文學隱含著復雜時代語境中的社會圖景,以及當代青年文化的深層表達。青年群體經由奇幻文學所提供的對世界與自我的建構理想,不僅“創造出與自身社會情境相關的意義及快感”24,也在選擇性或策略性地展示他們的身份認同,確立自身的價值立場,以此回應社會現實,成為現代社會變遷的癥候與隱喻。

注釋:

①〔美〕利奧·洛文塔爾:《文學、通俗文化和社會》,甘鋒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XII頁。

②④〔美〕賴納·溫特:《自我意識的藝術——文化研究作為權力的批判》,徐蕾譯,重慶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366頁,180頁。

③Hall,S.Cultural studies: two paradigms,in: Media,Cuture and Society,Vol 2,Issue 1,1980,pp.57-72.

⑤McRobbie,Angela.Bridging the Gap: Feminism,Fashion and Consumption,in Angela McRobbie,In the Culture Society: Art,Fashion and Popular Music,London: Routledge,p.37.

⑥〔法〕茲維坦·托多羅夫:《奇幻文學導論》,方芳譯,四川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頁。

⑦《九州創造古卷》,北京賽迪電子出版社2007年版。

⑧《九州創作緣起》,筆趣閣2022年5月10日,https://www.xbiquke.com/bq/8/8561/.

⑨J. R. R. Tolkien,The Tolkien Reader,New York: Ballantine,1966,p. 60.

⑩《江南 站在九州中央》,環球人物網2022年5月10日查閱,http://www.hqrw.com.cn/2019/0114/83778.shtml.

11唐缺:《九州喪亂之瞳》,微信讀書2022年5月12日,https://weread.qq.com/web/bookDetail/af0321305d119aaf0d83ad6.

12陳映芳:《在角色與非角色之間:中國的青年文化》,江蘇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38頁。

13〔俄〕巴赫金:《小說理論》,白春仁等譯,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版,第215頁。

14〔美〕約翰·菲斯克:《解讀大眾文化》,楊全強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3頁。

15曾于里:《〈九州縹緲錄〉:最可貴的是那少年氣》,搜狐網2022年5月15日,https://m.sohu.com/a/327538033_617374.

16《〈九州縹緲錄〉低調開播,果然〈權游〉氣象》,搜狐網2022年5月15日,https://www.sohu.com/a/327430548_613523.

17甘永祥:《青年社會學》,西南財經大學出版社1987 年版,第233頁。

18192021沒襪子土豆:《一生之盟里那句“給蠻族一個放牧的草原”》,百度貼吧2022年5月16日,https://tieba.baidu.com/p/7163841392.

22〔美〕迪克﹒赫伯迪格:《亞文化:風格的意義》,陸道夫、胡疆鋒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26-127頁。

23Fiske,J.Television Culture,London: Methuen.1987,p.318.

24〔美〕約翰·費斯克:《粉都的經濟》,陶東風主編《粉絲文化讀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4頁。

(作者單位:云南民族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本文系2020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中國當代奇幻小說敘事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0YJC751023)

責任編輯:劉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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