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立場：淺析莫言《豐乳肥臀》的歷史敘事

摘 要：莫言的作品中，饑餓與苦難是常見的主題。長篇小說《豐乳肥臀》跨越了百年的歷史，卻并未正面敘述歷史的進程，而是把目光放在一家人的遭遇上。純歷史敘雖精確卻給讀者以疏離感，而《豐乳肥臀》中的敘事如泣如訴，過去仿佛歷歷在目。對《豐乳肥臀》中歷史觀的解讀已較為豐富，涵蓋了“歷史的文本性”和“文本的歷史性”。但對于莫言在《豐乳肥臀》中所體現的民間立場，一般的描述較容易找到，詳細的文本分析卻相對稀少。本文旨在借助新歷史主義的視角切入作品，探究作者站在民間立場的歷史敘事，并與正統歷史進行對比，總結基于民間立場的歷史敘事的特征，分析作品采用民間立場的意義。

關鍵詞：《豐乳肥臀》 民間立場 歷史敘事

一、前言

小說《豐乳肥臀》以上官魯和上官家驢子的分娩開場。上官魯生了七個女兒卻還未產下一個兒子，在家里很不受歡迎。當她和家中的驢子都需要照顧時，家人毫不猶豫地拋下了她。此時，沙月亮和他的隊伍在灌木叢中埋伏，司馬庫和他的仆人們拿著稻草上橋，試圖燒死入侵者。金童和他的雙胞胎妹妹就出生在這樣一個混亂的環境中。金童的姐姐們一個接一個地長大，找到了他們想要追隨的男人。由于女婿們都有軍備力量，且輪番上臺，母親和上官家族在女婿執政時受到尊敬，在女婿下臺時受到批評和嘲笑。小說以母親和孩子們的經歷與苦難為中心，描繪了20世紀后半葉百姓生活的不易。

莫言在他的《豐乳肥臀》中，運用一個孩子的視角描述了半個世紀以來中國社會的變遷。到了20世紀80年代，中國作家在創作歷史作品時，“開始打破傳統敘事的束縛，熱衷于采取民間立場”［1］。對《豐乳肥臀》中歷史觀的解讀已較為豐富，涵蓋了“歷史的文本性”和“文本的歷史性”。但對于莫言在《豐乳肥臀》中所體現的民間立場，一般的描述較容易找到，詳細的文本分析卻相對稀少。本文旨在借助新歷史主義的視角切入作品，探究作者站在民間立場的歷史敘事，并與正統歷史進行對比，總結基于民間立場的歷史敘事的特征，分析作者采用民間立場的用意。

二、理論概述

新歷史主義作為一種文學批評和哲學思想，出現于20世紀70年代末，并在80年代蓬勃發展。當史蒂芬·格林布拉特，海登·懷特和其他學者提出新歷史主義的概念時，解構主義正矗立于文學批評的尖端。解構主義反對邏各斯中心主義，強調符號的游戲性，將所指流放。解構主義者手中的小說被切斷了它們與社會的關聯，變成了一場場無休止的象征游戲。在解構主義之前，新批評和形式主義在他們對文學作品的研究中排除了任何對歷史、政治或經濟的關注，而僅僅關注文本之內和文本之間的關系。持續大約半個世紀后，有關歷史、文化和意識形態等文學研究的外部因素在20世紀70年代重新引起了評論家的關注，當時新歷史主義作為文化研究的一部分出現了。新歷史主義新在它不同于傳統歷史主義，能夠認識到語言重建歷史事件的功能。傳統的歷史主義將語言作為一種透明的工具，相信歷史事件可以被客觀地、真實地記錄下來。然而，新歷史主義學者告訴我們，過去是不能被重新體驗的，后來人只能通過閱讀歷史學家的描述性構建來了解歷史。此外，不同的歷史學家甚至會對同樣的事件做出不同的描述。另一方面，新歷史主義又不完全出自洪荒，因為它是吸收了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權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思想，最終形成了自己的理論原則。新歷史主義致力于反抗形式主義、新批評主義和（后）結構主義對文本的單一強調。但作為后現代理論的一部分，新歷史主義在解構主義的影響下發展，并吸收了部分解構主義思想。

三、前景：百姓的苦難

母親上官魯的形象在《豐乳肥臀》中起著重要作用。從結構上講，這部小說涵蓋了母親的整個人生，從20世紀初她出生到20世紀90年代她去世。在《豐乳肥臀》中，莫言“寫了歷史、戰爭、饑餓、愛和性”［2］。在處理歷史、戰爭和饑餓時，莫言的關注點不在英雄或巨人。相反，作者聚焦于母親和她的孩子們的生活，還有他們在變革之風中遭受的痛苦。母親在《豐乳肥臀》中是“土地的化身，平民的立場”［3］。

莫言不僅賦予上官魯豐富的象征意義，整個“上官家族也是民族的象征”［4］。因此，母親和她的孩子們的生活故事實際上是20世紀普通人生活的一個縮影。虛構的高密東北鄉也被提升到“超越個人重要性，代表中華民族的祖國”的高度［4］。20世紀40年代末，上官魯和她的家人，以及高密東北的其他村民不得不離開家園，以躲避內戰，上官魯的第五個女兒上官盼弟是組織者之一。這家人帶著一輛木輪子的手推車開始撤離，只有兩名成年女性和六個脆弱的孩子，其中三個是還不能走路的嬰兒。大姐用皮帶把家里的馬車拉在肩上，“吃力的呼吸就像死亡的嘎嘎聲”。媽媽呢？淚水從她憂郁的眼睛里流出，與她臉上的汗水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紫色的峽谷”［2］。至于痛苦的原因，上官魯的憤怒的話是真實的，她對外孫（女）們說，“或者這一切可以感謝你們的爸爸和媽媽”［2］。許多人在戰爭中喪生，不久，高密東北鄉的尸體被大雪覆蓋，在戰爭中幸存下來的人們只能在貧瘠土地上的惡劣條件下生存。

莫言除了關注戰爭狀態下人們的生活外，還關注在饑餓威脅下人們的生活和人性。20世紀60年代初，高密東北鄉“餓殍遍野”，每人每天被限制只有一個半盎司的谷物”［2］。百姓幾乎不能用分配的一盎司糧食養活自己，更不用說在店主、經理和廚師一次又一次地削減那可憐的糧食之后飽肚子了。當時，高密東北鄉無數人浮腫，只有幾個能偷偷或非法獲取食物的人幸免?！爱斠粋€女人營養不良，乳房平貼在胸部，月經停止時，她的自尊和貞潔便不復存在”［2］。故事中的女性是如此渴望食物，以至于她們會答應一個丑陋廚師的任何要求。年輕、固執和美麗的喬基沙（上官魯第七個女兒），“當每個人都有一天六盎司的糧食時，她仍然可以拒絕給兔子授與羊的精子；現在口糧已經減少到一天一盎司，她完全失去了對政治和科學的信心”［2］。

由于尋找食物的本能和沖動，喬基莎（以及其他無能為力的饑餓的年輕女性）不僅被廚師強奸，最后還因過度食用豆餅而亡。人們對她的死并不感到驚訝，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同伴最終或者會死于饑餓，或者死于暴飲暴食。莫言通過關注上官家族的生活故事，向所有在二十世紀社會權力的變遷中幸存下來的人們致敬。作為二十世紀中國成千上萬個家庭的一部分，莫言通過描述上官家人的命運和遭遇，在現了平民所承受的苦難。

四、女性形象的變遷

在近一百年的時間里，無論在小說《豐乳肥臀》中還是在現實里，女性的地位都有了極大的提高。一些學者認為，《豐乳肥臀》的女性人物是父權意識形態的產物［5］。小說中母親的形象或許帶有父權意識的影子，而對于上官家的女兒們，尤其對于上官家族的第三代來說，這一結論并不能成立。從二十世紀初到二十世紀末，在整篇故事中父權意識對女性形象塑造的影響不斷減弱并最終淡去。

母親的形象可以說是非正統的，因為她已經打破了女性愛護貞操的傳統價值。但與此同時，母親也是舊觀念的受害者、踐行者，有較明顯的兩點表現：一是她畸形的小腳，二是她偏愛家中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兒子。雖然是丈夫不育，上官魯卻因為沒有生兒子而受到責備。這就是為什么母親不守貞操的原因。然而，生活在男性主導的社會中，上官魯不能“屏蔽父權社會的規范”。她內化了壓迫，盲目地吸收了傳宗接代的社會意識。上官魯是一個被困在傳統父權家庭的壓迫和束縛中的悲劇女人”［5］。作為生育和撫養子女的被動承擔者，母親被剝奪了主觀性和追求自己事業的自由，當時的社會并不鼓勵婦女去追求自己的夢想。

母親的女兒們，雖然在母親的幫助下不用獨立撫養孩子，但仍然或多或少地服從于她們的丈夫。女兒們之間的關系隨著各自丈夫之間的關系時而親密時而疏遠。弗朗索瓦，《追憶似水年華》中奧克塔夫姨媽家能干而忠實的仆人，為她主人的大房子和巨額資產倍感驕傲，任何傷害她主人權力和財富的行為都會令她悲傷、憤慨。因為在她看來，這不但是主人的損失，更是她的損失。把上官家的女兒和弗朗索瓦絲進行比較不算貼切，因為她們的地位身份不能等同。但不可否認的是雙方都有依賴性，她們的命運的掌舵人似乎都在自己之外。

從受壓迫的母親形象到上官女兒相對自由但仍然從屬的形象，女性的地位有所提升。魯勝利、耿蓮蓮、喬姬莎的形象與母親的不同之處在于，魯勝利可以追求自己的政治事業，耿蓮蓮實際上管理著東鳥保護區，喬姬莎是一名優秀的醫學生。二十世紀中國女性地位的變化也體現在了《豐乳肥臀》的女性形象上。

上官魯是一個高度象征性的人物，不僅代表了百姓不平坦和不可預知的生活，也代表了頻繁戰爭和分裂的祖國母親?！敦S乳肥臀》并未采用正義的、前進的和現代的宏大敘事，而是將目光聚焦于歷史的承受者、見證者，盡管他們一樣的不可或缺，卻從未出現在正統的歷史記錄中?！敦S乳肥臀》以每一個普通人的歷史為中心。雖然這是虛構作品，卻在某種程度上記錄和反映了真實歷史。

五、結語

本文主要關注傳統（權威）意義上的“歷史”與文學和虛構意義上的“歷史”之間的差異?！敦S乳肥臀》是一部為二十世紀動蕩中痛苦、掙扎并最終幸存下來的普通人的小說?！敦S乳肥臀》中的“歷史”是普通人和無名人的歷史，它實際上應該是任何權威歷史的本質、目的和最不可或缺的部分。在《豐乳肥臀》中，莫言關注人們在政治和社會事件變化下的生活，他深切關注20世紀激進變化中普通人的命運。在《豐乳肥臀》中，作者通過母親、金童及其家人的個人經歷來再現歷史。在莫言的虛構世界里，官方的歷史并不像以前那樣優先于普通人的生活史。作者明確表示，在他看來小說家應該關注“人”，而其他因素則應該圍繞著虛構世界中的人旋轉。

參考文獻：

［1］陳思和.中國當代文學關鍵詞十講［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

［2］莫言.豐乳肥臀［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

［3］張清華.境外談文——中國當代文學中的歷史敘事［M］.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2004.

［4］Cai Rong.“Problematizing the Foreign Other： Mother， Father， and the Bastard in Mo Yans Large Breasts and Full Hips”［J］.Modern China，2003（1）.

［5］Du， Lanlan.“Gendered Narrative of Suffering in Mo Yans Big Breasts & Wide Hips”［J］.Neohelicon，2016（43）.

（作者單位：新疆醫科大學）

作者簡介：李東霞（1993-），女，漢族，新疆烏蘇人，碩士，新疆醫科大學語言文化學院，助教，研究方向：比較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