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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探歐陽建“言盡意論”

2023-02-20 10:07劉芝慶
關鍵詞:眸子名言

劉芝慶

(湖北經濟學院 中文系,湖北 武漢 430205)

歐陽建,字堅石,渤海南皮人。歷任山陽令、尚書郎、馮翊太守,期間甚得稱譽,政績不俗,后因政治傾軋,為趙王司馬倫所殺,時為晉惠帝永康元年(300),僅三十余歲。在魏晉哲學史上,歐陽建最為后人所重者,當是其《言盡意論》。本文的研究,即是針對《言盡意論》所環繞之問題,作出解讀分析,重在詳人所略,略人所詳,因此也與當前學界之觀點角度,頗有不同。對現有之研究,或引用承繼,或批駁彈正,兼亦有之,故名為“重探”,冀能對魏晉思想之相關研究,略盡綿薄之力,有所貢獻,也期待大方之家,不吝指正。

一、從言不盡意到言盡意

首先,錄出短短百余字的《言盡意論》全文:

有雷同君子問于違眾先生曰:“世之論者,以為言不盡意,由來尚矣。至乎通才達識,咸以為然。若夫蔣公之論眸子,鍾傅之言才性,莫不引此為談證。

而先生以為不然,何哉?”先生曰:“‘夫天不言而四時行焉;圣人不言,而鑒識存焉。形不待名而方圓已著;色不俟稱而黑白以彰。然則名之于物,無施者也;言之于理,無為者也?!沤駝沼谡?,圣賢不能去言,其故何也?誠以理得于心,非言不暢;物定于彼,非名不辯。言不暢志則無以相接;名不辯物則鑒識不顯。鑒識顯而名品殊,言稱接而情志暢。原其所以,本其所由,非物有自然之名,理有必定之稱也。欲辯其實,則殊其名;欲宣其志,則立其稱。

名逐物而遷,言因理而變。此猶聲發回應,形存影附,不得相與為二矣。茍其不二,則無不盡矣。吾故以為盡矣?!盵1]1151-1152

關于言意之辨,先秦諸子如儒、道、名、黃老等家已有討論,或談得意忘言,又或是談循名責實,皆是就此問題發揮。至于魏晉時期論言不盡意,從荀粲以來,主張理之微者,非言所能盡,荀粲又用《莊子》謂六籍乃圣人糠秕為證,以明己說。[2]319-320而王弼更提出“得意忘象”,同樣是繼承道家的主張。在王弼這些人的看法里,言似乎已是不得已而發,是“有”的流韻,只能是表相俗見,不可能上升到“無”或者是“意”的層次?!妒勒f新語》記王弼與裴徽的對話:“王輔嗣弱冠詣裴徽,徽問曰:‘夫無者,誠萬物之所資,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無已,何邪?’弼曰:‘圣人體無,無又不可以訓,故言必及有;老、莊未免于有,恒訓其所不足’?!盵3]107體無,卻難以為訓,不得已只有言有,這也是名言的必要性,但重點在于無,而不是有,正如他在《周易略例·明象》中說:“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猶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也?!盵4]得象忘言,得意忘象,正是王弼強調的。言既然難以盡意,也難怪會出現樂廣的行為:“客問樂令‘旨不至’者,樂亦不復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確幾,曰:‘至不?’客曰:‘至?!瘶芬蛴峙e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于是客乃悟服。樂辭約而旨達。皆此類?!盵3]111旨不至,語出《莊子·天下》:“指不至,至不絕”。此類舉止,雖不為禪法,卻頗有禪機意味,“辭約而旨達”,是以最精簡精煉的語文表達最大空間的涵蘊,更實指言難以盡意的層次,故言不必多,重點在于當事者之悟。當事者能悟,辭約足矣,當事者不能悟,就算是皓首窮經亦無用。當然,這也跟樂廣個人說話的方式有關,如《世說新語·賞譽》記王夷甫自嘆:“我與樂令談,未嘗不覺我言為煩?!弊⒁龑O盛《晉陽秋》:“樂廣善以約言厭人心,其所不知,默如也?!盵3]386皆屬此類。

到了歐陽建的時代,“言不盡意”已成了當時最流行的看法,所以他才說以言不盡意為論,由來已久,通人才子者,皆以為然。又以蔣濟論觀眸知人,鐘會、傅嘏等言才性四本,皆以為談證?!度龂尽ょ姇鳌肪驼f:“中護軍蔣濟著論,謂觀其眸子足以知人?!眲⑿俗⒁段褐尽吩疲骸皶摬判援愅?,傳于世。四本者,言才性同,才性異,才性合,才性離也。尚書傅嘏論同,中書令李豐論異,侍郎鍾會論合,屯騎校尉王廣論離。文多不載?!盵2]345學者對這段話多有解釋,湯用彤說蔣濟等人:“均引言不盡意以為談證,尤可見此說源于名理之研求,而且始于魏世也?!盵5]蜂屋邦夫更認為漢末以來,士人品行相離,如“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其浮華不務道本者,皆罷退之”之類,人物評價失去標準,需重新設立訂定,鑒識論與才性論,于是因運而生,其中便有言不盡意的主張。因為人皆有“意”,卻又是最難捕捉與言說,所以要重新找方法來論人析事;[6]牟宗三亦曾撰文論及,他認為言意之辨實起于漢魏間之名理,又與當時臧否人物之風有關,即所謂識鑒人倫之事:“但在才性名理,則既是品鑒人品、才性,則在原則上,名與實即不能一一相對應,此即含:名言不是指謂的名言,而是品鑒的名言,欣趣的名言,而‘實’亦不是外在的形物、一定的對象,而是生命之姿態。如是,此種品鑒名言即無一定之形物為其對應之實。雖足以指點而透露出生命姿態之內容,然此內容是永不能為那名言所盡的。如此,由品鑒才性,必然有‘言不盡意’之觀念之出現。此為‘言不盡意’興起之直接理由?!盵7]牟宗三之說,要言不煩,敏銳地指出言意之辯與識鑒品評之關聯。所以歐陽建才以觀眸知人、才性四本論文為說。由此可見,言意之是當時的重要問題之一,所以王導過江,才會以聲無哀樂、養生、言盡意為三個最重要的談資[3]114。

二、言如何盡意?

但細看歐陽建《言盡意論》的前幾句話,卻充滿許多問題。前引牟宗三所說,生命姿態難為名言所盡,需以眸鑒識知人。但蔣濟著論,雖謂觀眸足以知人,與孟子所言:“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眊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8]可謂同轍,孟子相眸一事,在后世廣為人知,影響頗大,所以王充才說:“且孟子相人以眸子焉,心清而眸子了,心濁而眸子眊?!盵9]但孟子聽言與觀眸是并行的,且按常理來說,“聽言”者,自然不會只以時人為主,也包括了歷史人物,最好的例子就是司馬遷寫項羽,說他是“重瞳”,其相非常,此為觀眸;司馬遷又引項羽死前語:“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評其謬哉,可見性格優劣,此為“聽言”。觀眸當然不會自孟子才開始,應該這么說,聽言與觀眸,甚至是整個言行舉止,其實也是歷來相人術的一環。[10]“聽言”一事,蔣濟自然也不陌生,他也常就這個角度觀古今人,例如他談莊周婦死而歌、項羽不能聽范增言等等,定其人之得失優劣。魏文帝曾有詔書給夏侯尚:“卿腹心重將,特當任使。恩施足死,惠愛可懷。作威作福,殺人活人?!笔Y濟覺得用辭不當,發言應謹慎小心才是:“夫‘作威作?!?,書之明誡?!熳訜o戲言’,古人所慎。惟陛下察之!”[2]451甚至認為文帝的詔書,文語失據,是亡國之言,故天子無戲言,應該字斟句酌,細察注意,名言為重,這顯然不是“言不盡意”的思維與心態,而是謹慎“聽言”。

再者,若不以識鑒人倫,而只就言意來看,蔣濟談“土”與“地”之本義、論“娣姒”為兄弟之妻相名,有此名故有此意,內容與形式相符,不正是言盡意嗎?[11]343-344說他主張言不盡,恐怕有再商榷的必要。更進一步來說,蔣濟又何止觀眸知人聽言而已?他是以整個形象外在來觀人的:“許子將褒貶不平,以拔樊子昭而抑許文休。劉曄難曰:‘子昭拔自賈豎,年至耳順,退能守靜,進不茍競?!瘽鹪唬骸诱颜\自幼主至長,容貌完潔,然觀其臿齒牙,樹頰胲,吐唇吻,自非文休之敵也’。不過以眸觀人,也未必全為當時人同意,嵇中散語趙景真:‘卿瞳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風,恨量小狹?!w云:‘尺表能審璣衡之度,寸管能測往復之氣。何必在大,但問識如何耳?!盵11]342由此可見,光以“觀眸”來看蔣濟,是不夠全面的。另外,傅嘏、李豐、鐘會、王廣等說,文雖已不存。但才性同、異、離、合,本來就是不同的概念,又該如何皆以言不盡意為證?如果說品鑒名言即無一定之形物為對應之實,則才性離與異已難相符,又何必再多此一舉,以言不盡意為據?若生命姿態之內容,永不能為名言所盡,則所言之“才”與“性”又該如何能盡?才性同與合,又怎么可能?

因此,歐陽建文章開頭的話,恐非全如牟宗三等人所言,是因為言語難盡,故從才性、觀眸等處論之。剛好相反,蔣濟等人未必都是贊同言不盡意的,他們也可能主張言盡意,只是今文皆已不存,難已明確論斷。他們之所以“莫不引此為談證”,很可能只是作為一種論述的談資材料,而所謂“證”,既可以證明“言不盡意”為是,自然也可能證明為非,只是現存資料不足,殊難論定。倒是“言不盡意”是當時流行的學理,故皆引以為談說罷了。

對于“言不盡意”,不管他們是贊成也好,反對也罷,恐怕都不是歐陽建所能同意的,故曰:“而先生以為不然”。[1]1151那么,歐陽建到底是怎么看待言盡意的呢?他引了言不盡意者的話:“夫天不言而四時行焉;圣人不言而鑒識存焉。形不待名而方圓已著;色不俟稱而黑白以彰。然則名之于物,無施者也;言之于理,無為者也?!盵1]1152一般多以為此段乃歐陽建之論點,實非。湯用彤與樓宇烈早已指出,這段是歐陽建引“言不盡意”的話,是歐陽建作為批駁反對之用,因為諸如張韓、王弼等人,多以孔子“余亦無言”“天何言哉”為據,證明“言不盡意”的合理性。[12]歐陽建卻認為,言如果不能盡意,則圣賢不但不能去言,反而多有言說著墨,那也未免太奇怪了,所以他說“而古今務于正名,圣賢不能去言,其故何也?”[1]1151如此文脈才能暢通連貫。

只是,究竟怎樣才能言盡意呢?正如加西亞·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所說:“世界新生伊始,許多事物還沒有名字,提到的時候尚需用手指指點點?!盵13]凡物必需要名,否則難以指認,更難以溝通訊息,正如歐陽建所講的“無以相接”。[1]1152所以要正名,更不能廢言,歐陽建說圣賢不能去言,亦因此故。但正名也好、辯物也罷,必定是名實相符的,有實有名,反之亦然。用索緒爾的語言來講,能指與所指(或意符與意旨)是相合的,雖然索緒爾認為兩者相合常是武斷的,而雅克·拉岡更進一步指出意符底下的意旨是不斷滑動,難有永恒不變的結合。[14]

歐陽建卻非如此,他認為心有所見,得其理,終究還是要以名言表達,而所見之理,亦需要藉由言來定名,故曰:“誠以理得于心,非言不暢;物定于彼,非名不辯”,[1]1152此處雖標出“理”,但歐陽建只是作為一種常識性的敘述,并未特別深究。他又指出,也唯有辯物正名,才可能理解與溝通,而品評人物生命姿態之“鑒識”,雖各有種類高低不同,但彼此間仍有標準可言,“鑒識”之所以得以成立,都是因為“言稱接而情志暢”[1]1152的緣故。如果說王弼、何晏標榜以無為本的思想,以貴無為重,言不盡意進而要得象忘言、得意忘象。歐陽建則是反過來,指出言與意之間,是一種相輔相成的關系,缺一不可。畢竟我們細思,意要靠什么表現?不仍是言嗎?故所謂意,同時即是言,形式即是內容,言意不必離為二,也不可能劃分為二,這是歐陽建的立場:“此猶聲發回應,形存影附,不得相與為二矣”。[1]1152原因所在,不是“物有自然之名,理有必定之稱”,[1]1152而是“非言不暢”“非名不辯”[1]1152的緣故,言與名是不能舍棄,也不可能得了意就要忘言忘象的。就歐陽建看來,如果說“意”是重要的,是這個世界的存有實在之層次,那么用來認識這個實有的方法與手段:名言,重要性顯然不遑多讓,甚或猶有勝之。更進一步來講,凡事物皆有名言指涉之,物有其形其意,命其形者定其意者則為名言,也就指此物之實與意,是講究具體事實與命物之名的相符合,“言”或“名”即是指具體名稱,事物都是由名言而組成,而一事物皆有其具體稱呼,兩者相成,即是“欲宣其志,則立其稱”。再從語意學來看,言意已定,就是使用的詞語已具有指謂定義,因此只要符合這個“言”或“名”的事物皆可為此所稱,除此之外,更可以反過來,用“言”來認識此具體事物,依言而探究其物其理,層層開拓言中之意。也就是說,名言之所以為名言,就是此物之所為此物之意,因此名與意是一體、密不可分的。

再者,因為歐陽建之所以認為言之所以可以“盡”意,是因為“言”非固定不變的,可以逐物而遷、可以因理而變,我們不妨以《荀子》為例,以期更能深入探討這個問題?!盾髯印ふ罚骸皢巫阋杂鲃t單,單不足以喻則兼;單于兼無所相避則共;雖共,不為害矣。知異實者之異名也,故使異實者莫不異名也,不可亂也,猶使同實者莫不同名也?!薄懊麩o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于約則謂之不宜。名無固實,約之以命實,約定俗成謂之實名。名有固善,徑易而不拂,謂之善名?!盵15]名實之所以有約定成俗的可能與實踐,用歐陽建自己的話說,正是因為“以理得于心”“言稱接而情志暢”的緣故,但名言是可以因物因理而變化的,正如荀子所謂單名、兼名、共名之類。因此,對治言不盡意的的方法,就是以更多更豐富的語言去“盡”,來描繪形容那難以言說之理之物,想辦法促成“約定俗成”的“實名”。言可盡意,其關鍵在此,當然“盡”的先決條件當然是“以理得于心”“言稱接而情志暢”,也才能以名說物、以言盡意。換句話說,圣人之所以不去言,便是擔心造成“失語”,認為其禍更甚,而要突破“不盡”的困境,最好的回應就是以更多的名言語文投入其中,名言立,鑒識才能顯,品類方能殊,人文世界才能正常運轉、得已彼以相接。故名言不是造成“失語”的罪魁禍首,剛好相反,名言才是正路,以名言拯救名言,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最后,正如孔子所說,言之無文,行之不遠,歐陽建所謂之“言”,恐怕也是要加上文的。言可盡意,亦非自然質樸的語文所能盡,重點在于如何體物暢理,《晉書》稱他:“雅有理思,才藻美贍”[16],他曾作《登櫓賦》,寫登船所見,或見天際渺邈,或見平原曠蕩,或欣賞暮春時節,或心悅微風拂面:“登茲櫓以遐眺,辟曾軒以高眄。仰天涂之綿邈,俯平原之曠衍。嘉蒼春之令節,悅和風之微扇,傍觀八隅,周覽四垂,面孤立之峻峙,岨曲岸之條崖。植榆楸以成列,插垂柳之差差。寓目忽以終日,情亹亹而忘疲?!盵1]1151可見歐陽建富有文采,不但言可盡意,更是言之有文的。他又有《臨終詩》,深刻描寫自身心境與經歷:

伯陽適西戎,孔子欲居蠻。茍懷四方志,所在可游盤。況乃遭屯蹇,顛沛遇災患。古人達機兆,策馬游近關。咨余沖且暗,抱責守微官。潛圖密已構,成此禍福端?;只至祥g,四海一何寬。天網布纮綱,投足不獲安。松柏隆冬悴,然后知歲寒。不涉太行險,誰知斯路難。真偽因事顯,人情難豫觀。窮達有定分,慷慨復何嘆。上負慈母恩,痛酷摧心肝。下顧所憐女,惻惻心中酸。

二子棄若遺,念皆遘兇殘。不惜一身死,惟此如回圈。執紙五情塞,揮筆涕汍瀾。[17]

詩中從孔老談起,古人遭逢災難乖蹇,該如何自處;又談到自己生平,不料亦逢困阨,古人今人同命不同時,皆因世情險惡,人情難豫觀。只是上有母親,下有兒女,恐難以照料,不免憂心忡忡,臨紙涕泗。本傳說他:“年三十余。臨命作詩,文甚哀楚”[16],其詩文情辭相達,哀楚感人,言之以文,言能盡意,或皆類此,顯然都是從言與文、言盡意的方面著手的。

三、正在有意無意之間

如果說言不盡意論者,認為名言只是筌筏,名言永遠難以盡意;歐陽建則反之,提倡名言的必要性,名言之于物,未必是永久固定的,也可能是變動的,重點在于言意之間,能否達成“言稱接而情志暢”[1]1152的理想狀態。如果說言不盡意的影響是得意而忘言,卻不免有“失語”的危險;歐陽建則認為這是因噎廢食,言意的問題不在于名言的浮動與不穩定,而是在于我們能否意識到名言作為“相接”與“鑒識”的必要性。如果說連圣賢也不能去言、如果說名言絕不可能廢,那我們應該要考慮的就是如何言盡意的問題,而不是轉向去談得象忘言、得意忘象、得魚而忘筌,這就是他強調理得于心,言稱志暢的原因。

至于心如何得理?情如何暢達?言要如何文?短短數百字的《言盡意論》里,實難看出究竟,在歐陽建現存的其它文章中,也看不太出端倪??赡苁菤W陽建并未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只是有意無意間提出了這層思考,也可能在佚失的資料中,有所解答,因為《隋書·經籍志》著錄他的文集二卷,但今可見者,不過《言盡意論》《臨終詩》《登櫓賦》等寥寥數文而已。甚至也可以這么想,此問題不應該由歐陽建回答,而是要放到整個魏晉思潮中來看,諸如《文心雕龍》談“體物為妙功在密附”“巧言切狀”“曲寫毫芥”“巧構形似”,像是詩人雕琢刻畫,鏤金錯采,如窺情風景,鉆貌草木的山水詩;又或是歌詠女性主、寫女人之宮體,舉凡眼見、耳聞、鼻嗅、體態、妝扮、皮膚等身體感官之經驗,體察細膩,聲色大開,雖未必皆與鑒識人物有關,但在某種程度上來講,都是在回應言意之類的問題。

當然,歐陽建雖提出言可盡意,但這個問題終究未得到解決,阮裕與謝安談白馬論,阮裕就感嘆:“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可得?!盵3]117便可見一斑。約略與歐陽建同時的庾敳,更有名言:

庾子嵩作《意賦》成,從子文康見,問曰:“若有意邪?非賦之所盡;若無意邪,復何所賦?”答曰:“正在有意無意之間?!盵3]140

究竟言可盡意為是?還是言不可盡意才是對的?中外古今者論之多矣,言人人殊,此是一是非,彼是一是非,是名不正言不順?還是六經為先王之陳跡、圣人之糟粕? 終未能有明確的定論。而言與盡之關系,或許都可以籠統地說“正在有意無意之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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