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體》譯本封面的多模態符際翻譯研究

陳 彧, 王小雨, 郭錦燁

(湖北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北 武漢430068)

科學技術的快速發展推動視覺文化傳播時代的到來。圖像符號作為重要的視覺符號,在多個領域與文字符號通過符際聯系,發生符際對話并進行符號交換。這其中就涉及到翻譯領域。文字符號與圖像符號之間的轉換是符際翻譯的常見模式,學者們涉足“通過非語言符號系統的符號來解釋語言符號”[1]。符際翻譯的前提是各種符號系統在構建意義和表達文化方面的相似性,翻譯過程中,圖像符號的選擇既要考慮原語言符號的含義,還要兼顧圖像符號系統的內在局限性,因此符際翻譯的難點是在不同符號系統間實現符號意義匹配,而恰當的表達形式則是符際翻譯的關鍵。源語含義、圖像符號特征(包括顏色、紋理、形狀)、空間關系特征都是譯者需要特別關注的內容。

傳統翻譯研究重點為語際翻譯,對符際翻譯關注較少。符際翻譯概念的提出為翻譯研究拓展了新的領域,為書籍譯本封面設計提供了理論基礎。Eco認為符際翻譯是某種形式的改寫,因為它從根本上改變了源文本,以形象化的形式傳遞原文本并未明說的內容[2]。根據翻譯的多感官理念[3],翻譯是感官間的翻譯,是一種包含所有復雜感官的行為。圖像翻譯文本模型的構建者Pereira指出把文本元素翻譯成視覺元素是符際翻譯最常見的方式[4]。Sonzogni探討了符際翻譯中視覺和語言間“等效再現”標準[5]。Dusi指出符際翻譯得以實現是因為各種符號系統在構建意義和文化表達的相似性[6]。

符號學翻譯觀認為翻譯是跨文化交際活動的一部分[7]。馬悅然有關“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譯者是一位跨文化的符際翻譯者”的說辭論述了詩歌與繪畫間符際翻譯的本質及讀者和譯者的角色[8],他的研究在符際翻譯領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國內符際翻譯既包括習語、商標、廣告等非文學翻譯范疇,也在文學類翻譯中有更為普遍的應用,其中包括經典文學作品、中國傳統人文畫、小說的電影改編、兒童繪本等。胡牧以《桃花源》和《消失的地平線》為例,探討了如何通過符號學翻譯實現文學烏托邦的建構、解構和重構[9]。孫宇和吳平分別從跨文化角度對莫言小說英譯本封面和《駱駝祥子》英譯本封面進行了圖像解析[10-11],為中國小說的外譯傳播提供了參考。然而,有關中國科幻小說的翻譯研究不多,對科幻小說封面開展多模態符際翻譯的研究尚少。

本研究以《三體·地球往事》在13個國家發行的譯本封面為研究對象,以社會符號多模態理論為指導,解讀譯本封面圖像模態和文字模態的轉換,重點分析封面語言符號、圖像符號等多模態符號資源在17個代表性譯本封面意義構建中的功能,對比不同社會文化背景下符際翻譯策略差異,探究譯本封面符際翻譯傳播效果及其折射的文化現象。

1 《三體·地球往事》及其譯本簡介

《三體·地球往事》是劉慈欣創作的長篇科幻小說《三體》系列的第一部。小說以中國近代文革時期為背景,女主角葉文潔目睹父親被激進的革命者活活打死,自己被送到東北做苦工,后來得到機會,在一個政府絕密項目中從事尋找外星生命的工作。對人類本性感到絕望的葉文潔故意把地球坐標暴露給正在尋找機會逃離他們星球的三體人。在三體人到來之前,地球上的基礎科學發展突然停滯不前。納米科技科學家王淼通過一款名為“三體”的神秘虛擬現實游戲,逐漸發現了導致科學發展停滯的秘密。小說結局打破了邪不勝正的傳統觀念,在所有地球人無奈地等待世界末日來臨的局勢中結束。

《三體·地球往事》國內出版的大獲成功,有力推動了小說的外譯與發行。2013年小說首個韓文譯本發行;2014年,《三體·地球往事》英譯版在美國正式出版發行,上市后反響熱烈;2015年8月《三體》獲第73屆雨果獎最佳長篇的獎項,開始了中國科幻文學走向國際之旅。截至2022年4月,《三體》已向海外輸出31個語種譯本,累計銷量超過330萬冊。本研究以筆者收集的《三體·地球往事》在13個國家出版的17個譯本的封面(譯本封面分別是英語版3個、韓語版和葡萄牙語版各2個,以及日語、泰語、印尼語、法語、俄語、匈牙利語、希臘語、烏克蘭語、塞爾維亞語、保加利亞語各1個)為研究對象,從多模態符際翻譯視角對其展開分析。

2 符際翻譯視角下的譯本封面設計

封面是書籍的形象代表,處于視覺傳遞過程的最前沿。書籍封面是由文字、圖像、色彩等不同符號共同構成的多模態語篇。設計者選用不同類別的代表性符號傳遞圖書重要信息,通過設計出滿足讀者審美趣味的封面激發讀者閱讀興趣和購買欲望。不同于原作封面,譯本封面設計涉及兩個層面的解釋:設計師首先需要理解原作主要內容并提取重點信息,接著需要用視覺符號表達封面需要傳達的信息內容(圖1[11])。前者屬于語際翻譯層面,后者因跨越不同符號系統而進入符際翻譯層面。設計師使用文本和非文本視覺元素對書籍內容進行多模態解釋,通過基于書籍內容的圖像、文字等多種模態的交互運作來表達意義。整個過程涉及語言模態和視覺模態的互動轉換,即運用文字和圖像元素來體現書籍主旨意義。

圖1 譯本封面設計中的翻譯機制

在設計封面時,設計者需要使用多種具有代表性的符號再現小說內容,將文本符號翻譯為多模態語言和圖像符號,并將這些符號合理地排列組合,從而達到吸引購買者和提升銷量的目的?！度w》譯本封面與小說內容反映了同一事件,此同義語篇為封面跨符號跨媒介的符際翻譯提供了可能。在系統功能語法基礎上,視覺語法提出了多模態符號具有再現、互動和構圖三種意義,為譯本封面設計提供合理的解釋。因此為了更好地解讀譯本封面內涵,研究各種視覺資源在封面中如何通過發揮模態優勢互補實現意義表達,參照Kress和Van Leeuwen的視覺語法[12-13]與Hodge和Kress的社會符號學研究成果[14],吳平提出了社會符號多模態理論[11],構建了從理念意義、人際意義和組合意義三個方面研究譯本封面的翻譯機制。本研究擬借用圖1研究模型,討論《三體·地球往事》譯本封面設計如何將意義的元素融合成連貫文本,以及利用特定的模式結構傳播意義的策略和效果。

3 《三體·地球往事》譯本封面的符際翻譯解析

優秀的書籍封面既具備視覺美感又蘊含豐富的文化內涵?！度w·地球往事》17個譯本封面各自組合不同符號,重新構建了小說敘事,呈現多樣化特征。筆者擬在社會符號多模態理論框架下,從理念意義、人際意義和組合意義三個方面討論不同譯本封面的多模態符際翻譯路徑及其傳播效果:理念意義包括顏色運用、視覺圖像等;人際意義包括由封面人物提供的觀看模式;組合意義包括圖文排版、視覺顯著性等。對所收集到的語料分析后得出的數據見表1。

表1 《三體·地球往事》譯本封面總體情況

3.1 理念意義

封面的圖像元素、顏色以及視覺連續體的運用是理念意義研究的主要內容。封面設計運用圖像元素再現書籍內容,并通過色彩影響圖像和文字的表達效果,使封面呈現出高圖像性和低圖像性特征。

低圖像性封面通常使用極其簡潔的圖像或文字元素使封面高度留白。這類封面常見于學術性著作,文學著作中較少運用。17個譯本封面中,4個譯本封面設計具有低圖像性特征(圖2)。具體來講,圖2展示的譯本封面的主體內容包括書名、作者姓名、出版社名稱等文字;簡單的圖像要素補充文字之外的信息,為讀者提供理解上的幫助。葡萄牙語譯本和希臘語譯本的封面設計趨向于扁平化,人類古老的歷史塵埃在幾何圖形的交替中不斷變換,黑白灰顏色傳達了平靜表象下涌動的危機,給觀看者理性冷靜卻不失謙和的感覺。

圖2 低圖像性封面

恰當準確的封面翻譯對科幻小說的海外傳播起著錦上添花的作用。融入源語國家典型文化符號是譯作封面設計的常用策略。15個高圖像性譯本封面包含人物、環境等元素,但其中2個譯本封面(圖3)存在對原作內容的誤讀。韓語初版譯本封面(圖3左)未能恰當地把小說中的中國元素與東方文化展現給海外讀者,設計師將不同時期、不同領域的符號雜糅堆砌,包括沙漠、外星人、中國年畫娃娃等,營造出一種“蒸汽朋克”的敷衍畫風,顯示出設計師在把讀者的閱讀興趣和審美要求綜合納入符際翻譯過程方面的失誤。事實上,韓文譯本首版銷售量僅為400本,譯本封面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該譯作的銷售。

圖3 誤讀型譯本封面

圖3泰語譯本封面設計就是簡單套用中國典型文化符號的例子。長城作為世界語境的中國符號,具有鮮明、直接的傳播功能,其極強的穿透力能夠迅速激起譯文讀者對中國文化的感知:《三體·地球往事》故事背景在中國。然而,由于小說內容跟長城無關,長城作為中國歷史文化符號,并不能與封面上星云、地球等其它符號元素很好地融合。它的出現弱化了小說的科幻特質,增加封面的理解難度并影響讀者對小說內容的預估。

除上述韓語、泰語譯本外,其余9個譯本封面均把握了小說主旨,通過圖像符號將小說中氣勢磅礴、波瀾壯闊的宏大場面視覺化,包括“紅岸基地”、三體游戲中的金字塔、“三日凌空”等具有“三體”特征的元素。

色彩是書籍封面的另一種重要信息符號,在封面的符號傳播過程中,有很強的象征功能和意指作用。它可以使圖像和文字產生不同的表現效果來影響整個封面的基調,飽和度不同的封面會給觀看者帶來不同的心理感受。例如,圖4封面屬于低飽和度圖像,大面積的黑色凸顯小說凝重的主題,不規則紅、灰、白三色線條抽象地代表著三體星旁邊三顆毫無規律的太陽軌跡。圖5印尼語譯本封面屬于高飽和度圖像,封面以紅色為底色。紅色是三原色中亮度最高的顏色,具有刺激性強、容易引起關注的特點;紅色是中國文化崇尚的顏色,傳遞了小說的中國文化背景;紅、白、黑顏色的運用所產生的視覺沖擊很好地呼應了小說主題。印尼語譯本封面的書名采用中國漢字,三個圓球代表著三個太陽,黑色部分代表不規則運行軌跡,“三”字被太陽從中間劃開,代表著兩個世界,“體”字的右半部分可以解讀成小說中的紅岸基地。

圖4 低飽和度封面英語譯本

3.2 人際意義

分析小說封面的人際意義旨在探究封面呈現的內容與設計師、封面觀看者之間的關系,了解封面觀看者對封面表征事物所持有的態度。設計者通過封面描繪相關場景,提供小說內容信息,并建構設計者與受眾讀者間的人際互動關系。

當封面人物與觀看者保持目光交流時,后者被邀請參與某種社會關系中進行互動。相反,當封面人物不與讀者進行目光交流,觀看者就是單純的旁觀者。因此,觀看者與封面人物有無目光接觸可以展示一定的社會關系。在收集的語料中,3個封面(圖6)上出現了人物——小說的主人公角葉文潔。作為《三體·地球往事》中塑造得最豐滿的人物,葉文潔具有人的普通特質:理智與沖動并存、集善良與邪惡于一體。封面上的葉文潔與觀看者并無直接的眼神交流,留給觀看者只是一個遠景背影。這種低參與性的人際互動表明葉文潔并沒有邀請讀者去感同身受她的遭遇,僅需旁觀其處境與選擇:對人類徹底死心,對世界失去希望,義無反顧地背叛人類。封面很好地回應小說中葉文潔的獨白:“有時候下夜班,仰望星空,覺得群星就像發光的沙漠,我自己就是一個被丟棄在沙漠上可憐的孩子?！?/p>

圖6 人際意義

封面設計還能呈現封面人/物體與觀看者之間或親近或疏遠的社會距離。日常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的身體距離能體現他們社會關系的遠近,圖像設計亦如此。譯本封面上人和物體的數量及其清晰度,都暗示著讀者和小說人/事間的社會距離。法語、英語、葡萄牙語譯本封面均為人物全身和背景環境,因封面內容受限于小說故事內容,設計者通過社會遠距離拉開觀看者與故事主角的距離,連同冷色調一起勾勒出葉文潔冷漠的性格和失望的情緒。一方面,這種“距離化”策略成功地構建了葉文潔的“他者”形象,觀看者成為“旁觀者”,只需在遠處觀望發生的一切,對于女主角的所作所為,觀眾無能改變。另一方面,“距離化”還能營造出神秘感,激發觀看者的好奇和閱讀興趣,進而達成提升譯本銷量的目的。

此外,封面圖片通過俯視或仰視視角來明確觀看者與封面人物間的權利關系。仰視視角能放大人物的外形特點,從而傳遞贊美體現優越性,一般用于描寫英雄人物。俯視視角常用來刻畫小人物,通過將人物極度縮小甚至貼近地面來削弱人物的存在感,并表達宿命論的觀點。平視表現的是觀看者和封面人物的平等關系。盡管圖6所示的三個譯本封面視角不同,但圖中人物都與其他圖像元素形成鮮明的大小對比。英語譯本封面中葉文潔面對金字塔上方的巨大機械裝置,法語譯本和葡萄牙語譯本封面中身處洪流如螻蟻般弱小無助的葉文潔站在雷達峰旁邊,決心反抗命運,第一次向宇宙發出信號。封面通過將人物極度縮小暗示面對更高級的三體文明入侵,地球人類無能為力的結局。

3.3 組合意義

合理的封面構圖通過文字和圖像的有機結合正確傳播書籍內容信息、調動觀看者審美情趣并激發讀者的閱讀興趣。此外,不同位置的構圖元素具有不同的信息價值。在西方的視覺符號學中,方向性也是符號資源的一種。從右到左、從上到下的閱讀方向體現了西方空間維度的文化價值觀。Kress和Van Leeuwen將信息進行分類:已知信息出現在左側,新信息放置在右側;頁面頂部是理想抽象信息,底部交代現實情況。而在東亞文化中,主要信息被放在中間,次要信息被放在邊緣,主要信息就體現出了更高的信息價值和顯著性。盡管讀者所處文化環境的不同會導致對信息價值的高低判斷產生影響,但在視覺設計中仍然存在一些被普遍接受并應用的信息觀。17個《三體·地球往事》封面中,韓語、泰語、希臘語等9個譯本封面(圖7)將書名或作者名放在頂部,將星體、雷達等圖像元素放在封面下方。這表明,西方文化影響下的信息價值觀在全球出版界中處于主導地位。

圖7 信息值組合意義

顯著性方面,尺寸大的元素更容易引起注意。以圖8的匈牙利語封面和圖6中的法語封面為例,圖像占據了較大的視覺份額,原因在于書籍封面屬于特殊形式的廣告,需要通過視覺手段吸引人們對文本的關注,并傳達最大限度的相關信息。封面中畫面的主體部分均為紅岸基地——巨大的射電天望遠文鏡指向天空,基地下是森嚴的建筑,背景是深邃神秘的灰色星空,使封面增加了嚴肅氣氛,凸顯了紅岸基地在小說中的重要作用?？傊?書籍譯本封面設計者在突出整體藝術感的同時,還會把握大局環境,充分理解小說內容與作者的人格特征,通過文字、圖像、顏色等視覺元素的綜合運用,迎合讀者審美意向和閱讀興趣,運用多模態符號對接讀者心理,設計具有強烈吸引力的封面。

圖8 顯著性組合意義(匈牙利語封面)

4 結束語

本文依據視覺語法和社會符號學相關理論觀點,借助吳平構建的社會符號多模態理論,對17個《三體·地球往事》外譯本封面從理念意義、人際意義和組合意義三個視角分析多模態符號傳達的文本內容及其折射出的文化現象。從理念意義看,譯本封面可分為高低圖像性兩類;人際意義方面,設計師通過社會遠距離來體現人類的弱小;就組合意義而言,封面通過排版設計和顯著性大小來傳達信息。結果表明,盡管存在某種失誤,但總體而言,《三體·地球往事》封面翻譯體現出了對源文本、小說作者、及故事完整性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