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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理論芻議*

2024-01-01 05:21李英華
英美文學研究論叢 2023年1期
關鍵詞:文學批評秩序小說

李英華

內容提要: 混沌理論出現于20世紀60年代,并于90年代開始逐步應用于文學批評領域?;煦缋碚搹娬{無序中的有序,無序與有序是相互統一而非二元對立的。其中,“蝴蝶效應”展現了非線性系統對初始狀態的敏感依賴,奇異吸引子是影響系統秩序性的重要因素。在文學批評領域,混沌理論主要用于研究非線性敘事,也可用于闡釋文本中的秩序、女性文學和空間位移等主題?;煦缋碚撨€與后現代文學、解構主義、元小說等文學流派或現象相勾連?;煦缋碚摷扰c當代人文學科的發展形成了深度契合,其跨學科特性也為化解文學危機提供了有益的嘗試。

混沌理論(chaos theory)被認為是繼相對論和量子力學之后,20世紀科學領域的又一次重大革命,它將無序性、偶然性、不穩定性、非線性等新概念引入科學研究,打破了自牛頓力學以來一直統治世界的線性思維方式,改變了人們觀察世界、解決問題的范式?;煦缋碚搶鹘y思維方式的挑戰恰好與后現代文學反抗傳統的主旨相契合,因而一批作家、文學評論家著手將混沌理論運用于文學領域,從而為文學創作或文學批評注入了新的活力。目前國內外學界對混沌理論的文學批評研究側重于敘事手法,主要關注蝴蝶效應、分形結構、奇異吸引子等相關理論,且研究成果散見于不同的論文著作中,所以有必要對已有的研究成果進行系統梳理,以厘清其發展脈絡。

一、混沌理論的理論淵源及關鍵術語

混沌理論起源于西方數學、物理學領域的一系列重要研究成果。20世紀初,法國數學家亨利·龐加萊(Henri Poincaré,1854—1912)有關三體問題中天體對初始狀態的敏感性的推測,為后人深入探究這一理論奠定了基礎。20世紀60年代,美國數學家、氣象學家愛德華·洛倫茲(Edward Lorentz,1917—2008)利用數學模型分析空氣流動時,發現起始數據的細微差別會導致結果巨大的改變,并將一現象命名為“蝴蝶效應”,他也為此被譽為“混沌之父”。

自20世紀70年代始,混沌理論的研究進入全盛時期,人們對其基本概念和基本規律的掌握日臻完善。專家學者們還將基礎研究應用于實踐,對不同領域的混沌現象做出質性分析,如化學、經濟學、生態學、流行病學、哲學、人文社會科學等領域。隨著日常生活中原本難以闡明的混沌現象得以充分解釋,有關混沌理論的暢銷書、分形幾何圖案出現在普通百姓生活中(Kasman 132),混沌理論逐漸融入了流行文化。

現代混沌理論研究確定性的、非線性(nonlinear)的動力學系統內部持續不斷又似乎隨機出現的變化。由于對初始狀態的敏感性依賴,這種變化在很大程度上是難以預測的(Williams 362)?;煦?chaos)在這里除了意指“混亂”“無序”之外,還隱含著更高一級的秩序,即無序中的有序(orderly disorder)。對有序和無序的重新闡釋是混沌理論的核心內容?;煦缋碚撎岢鲋?人們崇尚秩序,追求規律,世間萬物似乎都有序可循,可以預測。那些雜亂無章、無法預測的部分則被認為是秩序的對立面,是非正常且無足輕重的。美國后現代文學批評家兼化學家凱瑟琳·海爾斯(N.Katherine Hayles,1943—)首先從哲學層面上突破了有序/無序二元對立的局面。她認為,混沌是秩序的先導和搭檔,而絕非針鋒相對的對立面;混沌系統內部存在著隱含的秩序,因此,混沌也區別于真正的隨機(Hayles 1990:9)?;煦缋碚摰难芯繉ο笳墙橛谟行蚝蜔o序之間的中間狀態,其現實意義也在于透過千變萬化的表象發現那些更為復雜的秩序。

混沌理論的另一特征是復雜系統對初始值的極端依賴,或稱之為“蝴蝶效應”,即初始時最細微的改變也足以令最終結果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笆е晾?謬以千里”“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丟了一個鐵釘,亡了一個帝國”,這些鮮活的例子都說明了結果對初始狀態的敏感性依賴(sensitive dependence)。運用傳統的微因微果原理,這些現象難以得到令人信服的解釋。史蒂芬·凱勒特(Stephen Kellert,1943—2016)曾指出,“它[混沌學]不像牛頓物理學那樣強調可預測性(predictability),而是揭示規律(patterns)”(轉引自Wilcox 700)。盡管非線性因果關系增加了預測的難度,但從長遠來看,它們仍然遵從某些規律,存在某種確定性,從而構成了不可預測性和確定性的矛盾統一?;煦缋碚摰倪@一特性反映了它是一門關于“過程”(process)而非“狀態”(state)的科學,關注的是“生成”(becoming)而非“存在”(being)。

奇異吸引子(strange attractor)是左右非線性動力系統內部隨機性與秩序性的重要因素。與線性動力系統的吸引子不同,它無法使整個系統在中心點附近始終保持一種近乎平衡的狀態。在復雜動力系統中,經過一段時間雜亂無章的狀態之后,系統便展現出某種潛在的規律和秩序。不管是洛倫茲奇異吸引子(Lorenz strange attractor)還是羅斯勒奇異吸引子(Rossler strange attractor),它們系統的運動軌跡“從吸引子外部看,是聚集的過程;從吸引子內部看,是分散的過程”(李雪巖、吳今培、趙云106),且任意兩條軌跡都不相重合,這就是奇異吸引子的奇妙之處。此外,人們幾乎無法獲得系統初始狀態的精確數值,因而很難通過已有軌跡預測未來的狀態。不僅如此,“隨著圍繞吸引子不斷的分散和聚集運動,系統的初始信息逐漸為新的信息所取代”(Parker 16),這意味著人們也無法追溯系統過去的運動狀態。所以,奇異吸引子展現了混沌系統不斷生成、不斷變化的狀態,體現了隨機性(randomness)和確定性的統一。

如果說奇異吸引子是混沌系統內部某種潛在秩序的表征,那么分形結構(fractal)便從幾何學的角度以圖形的形式再次展示了混沌系統的典型特征——“無序中的有序”。分形結構的突出特點是自相似性(selfsimilarity),不同尺度(scale)上的相似性增強了整個系統的秩序感和協調性。芒德勃羅集合,有時也被稱為“姜餅人”,是以分形幾何學的創始人貝努瓦·芒德勃羅(Beno?t Mandelbrot,1924—2010)的名字命名的形狀集合。該集合的圖形充分體現了系統內部的自相似性,成為描繪混沌系統復雜秩序的代表圖像。如果“將‘姜餅人’的某一小部分放大一定的倍數,[人們]會發現一個一模一樣的‘小姜餅人’”(胡曉華42),就像俄羅斯套娃的嵌套結構一樣。這種自相似結構顛覆了人們對于整體與個體關系的傳統認知?;煦缦到y中,整體不是個體的簡單疊加,而是個體通過復雜的迭代法構成,因而,整體與個體的關系是基于不同尺度層面上的相似性,海爾斯稱之為“一致性”(universality)(Hayles 1990:154)。這不禁讓人聯想起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1757—1827)的詩句“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混沌理論是復雜系統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該理論體系中,耗散結構理論(Theory of Dissipative Structure)與混沌理論的關系最為密切。與混沌系統相類似,在非平衡態狀況下,耗散結構會通過自我演化最終達到相對平衡的有序狀態。為此,其內部的組織結構需要與外界環境進行物質、能量交換,降低系統內部的總熵(entropy)以增強自身活力。

混沌理論在不斷挑戰現代人認知極限的同時,也拓展了人們認知的邊界。在混沌理論視野下,經典的、確定性的、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不斷變化的中間狀態,有序和無序、確定性和隨機性、可預測和不可預測的特質對立統一于復雜系統的內部。這種不斷調整、變化的中間狀態為系統內部走向更高一級的秩序奠定了基礎,從宇宙的形成到自然現象,乃至人類社會的演變無不印證混沌理論的存在。

二、混沌理論文學批評的研究范疇

由前文可知,混沌理論的提出和發展是物理、數學、天文、氣象等不同領域的科學家協同合作的結果,它的創設本身就具有很強的跨學科性。除了繼續在自然學科范圍內進行探索之外,混沌理論的研究還呈現出向人文學科拓展的趨勢。詹姆斯·格雷克(James Gleick,1954—)出版的《混沌學傳奇》(Chaos:Making a New Science,2008)標志著混沌理論的研究范疇拓展至社會科學領域(王強47)。而且,混沌理論也逐步向哲學、政治學、語言學等學科擴展,足見其普適性。

與此同時,混沌理論也成為作家表達他們對現實世界看法的有力工具,并為文學評論提供了嶄新的理論視角。早在混沌學誕生之前的30年間,阿根廷作家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1899—1986)就在他的偵探小說《小徑分岔的花園》(The Garden of Forking Paths,1941)中探討了“分形”理論的核心內涵(Hayles 1991:223)??梢娢膶W與科學根植于共同的文化母題,是殊途同歸的,只是文學以感性和經驗為基礎反映現實生活,探索現實世界。海爾斯的《混沌的邊界: 當代文學與科學中的有序的無序》(Chaos Bound:Orderly Disorder in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and Science,1990)正式確立了混沌理論作為文學批評理論的“合法”地位。她從混沌理論的核心特征入手,系統分析了文學作品中呈現的混沌序,以跨學科的視角和方法為運用混沌理論進行文學批評實踐樹立了典范。

混沌理論文學批評最重要的一個研究領域是敘事學,主要研究文本的敘事框架(narrative frame)、文本意義的生成、敘事時間等非線性方面的內容。帕克(Jo Alyson Parker,1954—)的《斯特恩、普魯斯特、沃爾夫、??思{作品中的敘事形式與混沌理論》(Narrative Form and Chaos Theory in Sterne,Proust,Woolf,and Faulkner,2007)集中呈現了混沌理論與敘事學學科交叉的研究成果。

混沌敘事(chaotic narrative)的研究前提是將文學文本意義的生成視為一個復雜的、不斷變化的動態過程(Parker 22)。在這種非線性敘事中,同一事件可通過不同人物反復講述,敘事風格甚至連表達的觀點都有所不同(Genette 115),或者多件相似的事件經過加工合成為一件事(同上116),熱奈特(Gerard Genette,1930—2018)稱之為“迭代敘事”(iterative narrative)。迭代在這里并非簡單的重復,通過迭代,新的信息不斷補充添加,敘事過程為此充滿了不穩定性和不確定性。

在文學作品中,有些平行的(parallel)或者嵌套(nested)的敘事結構具有自相似性,表現出分形結構的典型特點?!捌叫小敝傅氖窃趦蓚€獨立的情節中,某些細節傳遞著相似的信息,如戲劇《阿卡迪亞》(Arcadia,1993)里“人們在過去和現在的兩段經歷中對混沌理論的態度相類似”(Kasman 144)。而嵌套是指一個情節作為一個獨立的部分融入更高級別意義上的情節,以此類推,而且不同級別的情節之間存在相似之處。例如,美國小說家約翰·巴斯(John Barth,1930—)的小說三部曲: 《休假》(Sabbatical,1982)、《海上故事》(The Tidewater Tales,1987)和《曾經滄?!?Once Upon a Time,1994)。其中第二部小說交代了第一部小說的作者,第三部小說又交代了前兩部小說的作者,當然是巴思自己(Slethaug 161)。

在動態系統內部,文本意義的生成帶有主觀性,更具有不確定性。文本意義是文本、作者和讀者共同作用的結果,讀者在此過程中扮演的角色更像是操作實驗的觀察者?;煦缋碚撜J為,觀察者的主觀行為,如使用初始數據,稍有變動就會導致實驗結果出現巨大的差別;同樣,讀者的主觀因素在文本意義的生成過程中也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而且,文本意義的闡釋既是確定性的又是不斷變化的,“作為書面文字,在空間上它是確定的,但當從解讀字詞以獲得意義方面考慮時,它又是一個不確定的、持續進行的時間過程”(Parker 26)。

在混沌敘事中,時間順序被徹底打亂,過去、現在甚至將來混雜在一起,傳統的線性敘事的時間觀不復存在。因此,在不同的敘事層面上,敘事時間以不同的速度推進,“沒有統一的規則或者單獨的外部時間對它進行標記”(同上57)?;煦鐣r間(chaotic time)使事件的前因后果關系受到挑戰,然而,它關注的焦點卻是更宏觀層面上的規律。保羅·哈里斯(Paul Harris)指出混沌時間的屬性之一就是“不同尺度或者不同層面上體現的模式”(轉引自Parker 57)。

從主題上看,混沌理論文學批評的焦點之一是秩序,因為混沌理論從思想上顛覆了人們對固有的秩序性和確定性的理解。在文學、文化層面出現的無序的有序可以說是一種無聲的反抗,是“對那個時代文化確定性的有意的抵抗,以及試圖將這種闡釋行為固定下來的抵制”(Parker 29)。在《品欽小說中的混沌與秩序》中,孫萬軍視品欽的小說“為一個非線性復雜系統,它不為一個權威、統一的秩序所規范”(導言VII),認為品欽通過對小說中多種秩序和無序的探究,“表現出對線性思維的挑戰,表露出對集權主義的擔憂”(同上VI—VII)。

混沌理論不僅是對傳統秩序的挑戰,更是與女性文學的研究內核相一致。世間的秩序通過鐘表時間得以維護和約束,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1882—1941)直接“把鐘表時間和男權社會的獨裁、霸權等特質聯系起來”(Parker 100)。在《達洛維夫人》(Mrs.Dalloway,1925)中,她打破了以線性時間為代表的、統治社會的主流秩序,以帶有混沌性質的主觀時間挑戰時間霸權,書寫女性對世界的特殊感知。另外,海爾斯從文化闡釋的習慣和傳統出發,將“混沌的不確定性和非線性解碼為女性(feminine)”(Hayles 1990:173)。多年以來,混沌理論在科學發展史上受到冷遇的境況與女性的社會邊緣狀態極為相似,因而海爾斯把二者聯系起來進行類比,揭示出混沌理論用于女性文學批評的潛力。

混沌理論文學批評還可以用來研究小說中的空間位移,由此揭示社會、文化領域的深層、復雜問題。戈登·E.斯萊索格(Gordon E.Slethaug,1940—)認為一些流浪漢小說明確提供了人物的行蹤,類似穩定吸引子(stable attractor)的運動軌跡,而作者“最終是要破壞穩定吸引子,引導讀者探索更為復雜、更為不確定的奇異吸引子”(Slethaug 149),關注的重點是“在確定的過程中,不確定因素不斷演變,并發展到新的維度”(同上154)。與此同時,也有學者質疑,作為信息技術手段發展的產物,奇異吸引子能否展現文學領域復雜的人類活動,“即便那些自覺運用混沌理論的作家也發現很難在作品中再現奇異吸引子的模型”(同上148)。

經過專家、學者的一系列理論建構和批評實踐,混沌理論文學批評逐步形成一套批評和闡釋系統?;煦缋碚撛跀⑹聦W領域用以分析敘事結構的非線性、文本意義生成的動態過程,以及帶有混沌性質的敘事時間。另外,從主題上看,混沌理論亦為分析社會文化領域的秩序、女性文學和空間問題提供了新的研究視角和范式。隨著人文學科研究向著跨文化、跨學科、跨媒介的多元轉型,混沌理論也適用于對種族、生態、歷史演進以及后人類等主題的探討。

三、混沌理論與后現代文學的相通之處

混沌理論還與后現代文學、解構主義、元小說等文學流派或文學現象相勾連。由于混沌理論對秩序的質疑、后現代文學對傳統的反叛,很長一段時間里,兩者在各自的學科領域都未受到應有的重視和肯定。相近的起始時間、相似的發展軌跡意味著它們受到同種社會文化的影響,彼此也存在著許多相通之處。

不確定性是后現代文學思潮和混沌理論共同研究的內容,然而兩者卻在這一點上表現出不同的態度。后現代文學思潮挑戰事物的客觀性、確定性,主張反傳統、多元化,強調不確定性?!安淮_定的內在性”(indetermanence)一詞由伊哈布·哈桑(Ihab Hassan,1925—)創造出來,用以闡釋后現代主義的特征。它包括“不確定性”(indeterminacy)和“內在性”(immanence)兩部分,其中,“不確定性”蘊含著“對秩序和結構的質疑與否定”(毛娟228),表達著對中心、對確定性的消解。在后現代學者看來,不確定性意味著對秩序的挑戰,有消解一切的潛能,是一股激進的反叛力量,如“反英雄”“反小說”“反文化”,一切都著力于對已有秩序的顛覆?;煦缋碚撘簿劢褂凇安淮_定性”這一核心概念,相比之下,混沌學家認為不確定性是獲得新秩序的源泉,因而更注重揭示深層結構中隱含的秩序。美國物理學家米歇爾·費根鮑姆(Mitchell Feigenbaum,1944—2019)發現了混沌結構中的數學常數,這些常數表明“看似無法預測的事物實則存在某種秩序,進而說明不同級別的事物以某種確定的方式互相聯系”(Smith 266)??偟膩碚f,后現代流派利用不確定性顛覆了中心和秩序,而混沌學家則致力于揭示不確定性中隱藏的秩序,認為混亂是秩序的先導,因而表現得更為溫和、保守。

迭代(iteration)是解構主義和混沌理論相聯系的另一個連接點,兩者在此方面的研究表現出驚人的相似之處。雅克·德里達(Jacques Derrida,1930—2004)在解釋迭代時提到,“任何詞語只要出現在一個新的語境,它就會得到一個與之前稍有不同的意思”(轉引自Hayles 1990:180),由此可見,詞語的意思通過迭代一直處于不確定性之中,作品意義的穩定性便被解構了。德里達解構的出發點是文本內部的不確定性,并將這種不確定性歸結于“語言系統內部無法追溯本源”(Hayles 1990:183)。這種方法與混沌學家探究混沌的起源相似,他們把混沌的產生歸因于初始條件的細微變化,并“通過迭代將細微差異無限放大”(同上)。解構主義文學和混沌理論分屬不同的學科體系,卻都以探究學科最小的功能單位為出發點,采取類似的方法進行研究,表現出同形的(isomorphic)特點,再次印證了文學和科學分屬文明的兩翼,它們之間存在互相聯系的精神內核。

操作者(實驗者/作者)的主觀作用在研究混沌理論和元小說的過程中突顯出來?;煦缋碚撝?“蝴蝶效應”對于初始狀態的敏感性依賴提醒人們反思實驗者的主觀因素對實驗結果的影響,打破了人們對于科學研究客觀性的認識。而在文學領域,作者的寫作目的、創作手法等一系列主觀因素也左右著文本意義的生成。在元小說中作者的作用更為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作者的創作過程也更為清晰地勾勒出來,并完全融入文本,因而元小說也被稱為“自我再現(auto-representation)的藝術”(陳后亮11)。另外,元小說文本意義的生成也打破了傳統小說線性的、封合性的特點。作者有時直接跳出敘事過程與讀者交流情節設計,甚至表現出猶豫不決的態度,整個創作過程顯得隨意而又不確定。在元小說中,這種無序性本身就暗含著某種秩序,具有混沌序的特質,而碎片化的情節通過并置、拼接等寫作技巧處理,仿佛自我重組,使讀者從不同角度獲得不同的解讀體驗。元小說的文本就像一個開放的復雜系統,讀者身處其中對文本不斷進行解讀。

最后,一些意識流小說,如《項狄傳》(Tristram Shandy,1759)、《尤利西斯》(Ulysses,1922)、《芬尼根守靈》(Finnegans Wake,1939)及《達洛維夫人》等,由于突出反映了非線性的混沌敘事特色而成為評論家熱衷探討的作品。與結構嚴謹、句法規范的傳統小說相比,意識流小說似乎缺乏邏輯秩序,語言缺乏連貫性,支離破碎甚至極具跳躍性。然而,在看似混亂的表層秩序之下,意識流小說突出描寫的是個人內心豐富的情感體驗和心理活動,是連貫的、不斷變化的意識。意識流小說有時通過轉換聚焦人物,無障礙地在各主要人物的思緒中穿梭往來,匯成一條意識組成的溪流。通過意識流,可能表面上看似不相干的人物被聯系起來,從而構成更深層的秩序。

自20世紀90年代混沌理論用于文學批評以來,其發展表現出全面、深入、自成體系的趨勢。從研究范圍來說,混沌理論文學批評涉及的文學體裁越來越廣泛,由對經典意識流小說的解讀逐漸向現當代小說、電影、戲劇、詩歌等門類不斷拓展?;煦缋碚撐膶W批評研究的主題也愈來愈寬泛,由最初的非線性、不確定性的主題逐步向混沌理論的核心概念靠攏,如奇異吸引子、蝴蝶效應、分形幾何學等。從研究的深度來看,混沌哲學、混沌美學的發展為混沌理論用于文學批評實踐奠定了理論基礎,有助于文學批評實踐向縱深方向發展?;煦缋碚摰奶岢龃偈拐軐W家重新思考有關簡單與復雜問題的辯證法,也使美學家重新審視被忽視的“混沌之美”。近年來恐怖主義、生態危機、地區沖突、新冠疫情等問題一直困擾著人類文明的進程,人類社會陷入一種空前的萬物互聯,同時又極為不確定的狀態?;煦缋碚撍N含的整體觀和歷史發展中的分形的觀點,使“處于后現代虛無主義焦慮下的人類”(張小平92)透過歷史事件的層層迷霧,堅定其身處確定性發展進程的信心。而且,當今世界科學發展日新月異,科學改變著世界的發展趨勢,也影響著人文學科的研究模式,“科學同人文的跨學科融合是大勢所趨”(聶珍釗31),混沌理論用于文學批評順應了人文學科的發展趨勢。

結語

通過梳理混沌理論的理論淵源、關鍵術語,筆者發現混沌理論對于秩序的強調與文學批評的某些方面存在相通之處。在文學批評領域,混沌理論可用于闡釋文本中的秩序、非線性敘事、女性文學和空間位移等主題?;煦缋碚撨€與后現代文學、解構主義、元小說等文學流派或現象相勾連?;煦缋碚摷扰c當代人文學科的發展形成了深度契合,其跨學科特性也為化解文學危機提供了有益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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