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住在月亮上的人（組詩）

金鈴子

進鳳凰山。誰不想邂逅一只鳳凰

干一場驚天美事

沒有鳳凰。攢云峰下的玻璃橋

像一只鳳凰

鋪開長222米的身軀，寬4.8米的翅膀

邀請我們，看它126米的深淵

佳人們膽戰，只剩心跳

恐高的人在它背上心碎

在它身下，卑微到底

幾十年在雞窩里沉浮。凌晨就打鳴

天亮就找食，我已經忘了

高不可攀的事物

這一生，走過太多橋

只有這座橋，讓我鳴叫了一下

想起了，涅槃這件事

曲起。鳳在飛行

它的眉梢盡是秋意

指尖在琴弦上發出顧盼的回響

百鳥懸在七弦的間隙

婉轉起伏。鳳在起舞

鳳的身軀在音樂里復活

它通過音樂而存在

輕薄的長羽，頸部的柔軟

構成了新的凰

我和一只鳳凰，各握半根琴弦

其實，我們一動不動

僅僅是琴聲，讓我知道

幻想和現實，是一樣

有和沒有是一樣

兩個住在月亮上的人

正被人長久地窺視

兩個住在月亮上的人

越來越感到高處的卑微

兩個住在月亮上的人

一定厭倦了，仰望的目光

應該有一個地方，讓人躲起來

寂靜地消失

白發三千丈，才走到叆河

舉著木牌，“我在叆河說愛你”

河流安靜如沉睡的愛人

那條河流夸大了愛的距離，從天上來

奔鴨綠江去

那條河流四季不同

平順，溫暖，洶涌，逆轉，寒冷

它知道春天的蝴蝶，蜜蜂的尖刺

它明白朔風吹處，愛也冷清

那條河流的神韻，我學不來

那條河流讓愛多了一個偏旁

一個“云”字，神仙的彩云

祥云的玉器，讓我知道

愛著的人都是天上的人，出身不俗

云中仙子

身陷人間，總是抱著天上的理想

直上青云，讓人等得梨花開了又謝

一個眉眼平庸的人

紅著臉，站在這里

四個大字，石刻渾厚，筆淳勁圓

隋英軍再三說，“直上青云”

一定照張相，非常靈

沒有照相，我這個俗人，怕到了天上

看不到梨花，一樹一樹地開

一樹一樹地落

我迷失于吊橋邊的繡球花

古城棧道的寂靜

梓樹下垂的根須

像久遠的情人，占據我半首詩

還可以更多

草木世界的纏綿，150米

懸在空中。有人執子之手

在上面走來走去

情人們寫過《江城子》《遣悲懷》

相思，讓橋低了又低

這個秋天，我來取情書

這么多，我搬不動

螞蟻和蜜蜂，不請自來

你們慢慢搬，愛情碎如我手心的繡球花

風一吹，就不知拋向了哪里

胸懷四海的人，都出門了

只有那個老人

寂寞的雙眼，在長滿野草的廢墟

與一只土狗一起出沒

他總是重復：“有什么意義呢？”

他有時感冒，并不吃藥

扯幾把薄荷、牛蒡子、桑葉

在殘腐的灶臺邊

有時候他發出狗一樣的吼聲

鍋里的藥水隨吼聲沸騰起來

石階和墻垣的雜草長了又長

這個瘦如柴的人，我的小學老師

在老君山，被鳥獸探訪

對他的那些學生，很信過一陣子

對他的四海

很信過一陣子

滿山的梨樹。滿山的“干”

山的那頭到這頭

“我們改不了天，但可以換地”

“不干什么也沒有”。大俗，大雅

這個秋天鐮刀、耙子、木犁、鋤頭

已經隱居

遠道而來的客人，站在收獲的山頂

離“干”最近的地方

挑選了最肥美的梨

一口咬下，清甜潔白

這讓人回到了春天

滿山的梨花，滿山的“干”

只是少了那個寫“干”的人

二橫一豎，就耗盡他的一生

最近我迷戀昆蟲。迷戀那些T恤上的動物

它們很乖，長得漂亮，不吃東西

剛剛因為寫詩，我錯過了李二昆蟲T恤衫打折

看來寫詩是有害的

我錯過了通過一只蟲，思考世界的可能

錯過穿在身上，帶它們招搖過市

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

參加同學奶奶的葬禮。96歲身故

請了做喪事的

所有程序都在主管指揮下進行

他突然對同學大喊一聲：孝子賢孫哭

她與我對視了一下，忍不住放聲大笑

只有那些做喪事的

喉嚨嘶啞，眼帶淚珠

哭得那么沉重。那么悲情

他們是真傷心

為了了解一些歷史

有時候我要到圖書室，走到一個書架前

取出一本書

有時候，僅僅是去見圖書室的熊老師

談論某個人的作品

有時候，他很嚴肅地

說起時事

有時候，他說起老百姓

說老百姓的時候

他的聲音很低

今天，他遞給我兩個粽子

說起屈原

他有點喜感，偷偷說

你知不知道

屈原是楚武王熊通的后代

他可能姓熊

那些虛度了的我，我已經厭倦

盡管時間不知哪里去了

我一無所有的臉上

還是被播上偉大而光輝的

老年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