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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仁“清涼”畫境考論

2024-01-17 13:18朱夢珂
關鍵詞:畫境身心筆墨

朱夢珂

弘仁(1610—1663),字漸江,安徽歙縣人。關于弘仁山水畫意境的研究很多,不同的研究內容有不同的效果。梁達濤、余凱凱以弘仁題畫詩內容和書法字體的選擇為切入點,結合所畫山水畫的風格,以書法風格影射畫面意境,烘托出弘仁“清新雅靜”[1]的畫境。鄭甜甜從詩書畫印的互相生發,析出弘仁詩意與畫意的結合統一造就出其山水畫“情景交融的藝術意境”[2]。郭麗平從黃山的形象、氣候以及畫家本人等方面,對弘仁的山水作品進行解讀,“探討弘仁面對四季氣候變化影響下的黃山景象,如何在作品中表現出不同的意境”[3]。以上論述,分別通過書法、詩書畫以及繪畫對象所處的四時氣象變化來分析弘仁的畫境。但是從佛學內典方面,就弘仁山水畫的“清涼”境界進行分析的較少。本文試圖從弘仁受佛學思想的影響、遺民身份與遺民心態、繪畫作品的獨特性等方面,探究其繪畫的筆墨構圖形式,更進一步探討弘仁山水畫作品中“清涼”境界的審美價值及其影響。

一、“清涼”的美學淵源及其意涵

“清涼”是中國傳統審美范疇之一,有著深厚的佛學淵源。佛教講求“戒”欲,主張摒除身心的欲火、怒火以及無名之火?!敖洹本拖袂鍥鏊?,能很好地湮滅身心的邪火,令身心恢復平和安靜。佛教經典認為“清涼”是“戒”的意義之一,其中更是用“清涼月”,即月光來表現“清涼”,弘一法師也用“清涼月”“清涼風”“清涼水”來譜寫歌詞,消除人們身心的燥熱。在佛教對現世贊美與肯定的過程中,也有提到“清涼”,那是有關于月之美的描述。在唐曇無讖譯的《大般涅槃經》里面有關于月光清涼之美的描述,“爾時,世尊大悲導師為阿闍世王入月愛三昧,入三昧已放大光明,其光清涼,往照王身,身瘡即愈”[4]2,月光的清涼作用令人身心舒暢、煩惱頓消;“當是之時一切眾生患苦悉除。時既未至。此光何來照觸吾身。瘡苦除愈身安樂”[4]2。這(月)光可以除卻眾生身體所患苦難,使身心安樂。類似還有很多,“光所照處,所有煩惱能令漸滅”[4]3,“月光既照,郁熱即除”“能眾生除貪惱熱”[4]4,等等。由此可見,佛教中的“清涼”之光具有療治身心、清除心中郁結、除卻身體苦難、使萬物開敷鮮明、令眾人心生歡喜的特點。與此同時,唐于闐國三藏沙門實叉難陀譯的《大方廣佛華嚴經》里面,也有關于清涼的描述,“得使一切眾生除煩惱得清涼悅樂解脫門”[5]182,顯示出清涼讓人身心舒暢的意義?!扒鍥觥币馕兜捏w現也可以月亮為載體,夜晚的月光投射在大地上面,萬物寂靜,人們的身心受外物感染,投射到內心深處,讓人們身心平和?!扒鍥觥碧蕹巳藗儍刃牡乃着c濁,達成內心深處的平靜與圓融。弘一法師在《清涼歌集》里面也提到了清涼月,“清涼月,月到天心,光明殊皎潔。今唱清涼歌,心地光明一笑呵”[6]1。說明“清涼”具有光明之美,并且讓人心境明亮。除了清涼月外,還有清涼風、清涼水,“清涼風,涼風解慍,暑氣已無蹤。今唱清涼歌,熱鬧消除萬物和”[6]2?!扒鍥鏊?,清水一渠,滌蕩諸污穢。今唱清涼歌,身心無垢樂如何?!盵6]2這些都說明佛教里面的“清涼”具有消腦熱、滌身心的益處。

如上,“清涼”在佛教中代表了“戒欲”,身心的欲火、怒火需要“清涼”來撲滅,以求重新達到身心的平衡與和諧。佛教里也有關于境界的論說,比如佛教里面有“六根”“六境”的說法,佛教強調“超乎象外”“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主張“虛無”之美。

在中國古典美學范疇中,也有“清涼”的美學顯現。司空圖在《二十四詩品》里面提到了清奇:“清,對俗濁言?!鐢等针[晦,幾于悶煞,忽然天開日朗,萬里澄空?!盵7]33有詩句云“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也。由此,“清”是俗、濁的反面,“清”是心境澄明、不受外物所抑的那份篤定與超然。石龐在張潮《幽夢影》序里也有清涼的論述:“清如梵室之鐘,令人猛醒?!盵8]3這些都說明“清”是繁雜、醉酒后的覺醒,是滌除內心虛妄雜念后的一種“無妄念”狀態,是心緒清靜的體現。故此,“清涼”更多代表了一種人生追求,它是人們在混沌世界中的一片心靈凈土,心緒澄空、身心舒暢。有明一代的弘仁正是“清涼”美的代表。弘仁出生在明末清初社會動蕩的環境中,作為臣子,他忠于前朝,體現出“高潔”的氣節,正是“清氣”的代表。后來參加抗清斗爭,失敗后出家為僧,更是表現出不肯同流合污的正氣,是其“清涼”人格的展現。出家為僧的經歷,讓他飽覽名山大川,滌除內心的污濁、俗氣。俗話說“畫品即人品”,“清涼”畫境更多展現的是一種由心而生、手隨心運而成的人生觀、世界觀,以緩慢、清晰的筆觸構成繪畫中“人跡罕至”的丘壑,以及由此形成的闊大、簡明的空間。視覺的“清涼”美能夠讓觀者通過筆觸的粗細與快慢變化,感受沉靜內斂的筆墨特質,猶如除去惱熱,讓人心境明亮、開闊,使處在混沌中的人突然覺醒?!扒鍥觥本辰绺谴砹艘环N超乎身外,不外求、不假借的澄澈心境。

二、弘仁的“清涼”畫境

(一)“清涼”的視覺圖式分析

中國傳統山水畫強調筆墨和氣韻的表達,在構建畫面內容的同時,造境應運而生。清初四僧之一的弘仁是典型的遺民畫家,因為明朝宗室的身世而出家為僧,最終以繪畫抒發不平的心緒。因背景和人生際遇不同,弘仁在不同時期的繪畫作品也各具風貌。早年風格趨于平淡,晚年則是高古、宏大與寂靜,并最終形成了獨特的“人跡罕至”的“清涼”畫境。

弘仁早年學習黃公望披麻皴,屬于當時流行的繪畫類型,繪畫也是其借以抒發性情的興趣愛好?,F存早年的弘仁作品之一是其30 歲完成的五人聯作山水卷《岡陵圖卷》(圖1)。

圖1 岡陵圖卷(局部 ),紙本水墨,29.2×385.5cm,弘仁等 作,上海博物館藏

弘仁繪畫的主體部分描繪了從中景一直延伸到遠景的一整塊岡陵,山頭蜿蜒曲折,在前景的岡陵上還有兩株松樹。與此同時,一叢清泉自山澗流出,最終匯入前景大面積空闊的水域。左側前景一塊巨石斜出,在前景巨石和中遠景的岡陵之間,一條小路從畫面右側引入,在岡陵后繞出,與畫面左側前景的巨石有機銜接,形成一個完整的“可行”“可游”的回環。山體樹石的繪制,筆墨清秀,先用淡墨勾勒山體外輪廓,在轉折處輔以少量皴擦,巨大連續的山體形成統一整體的氣勢,有很強的體量感。此幅畫作屬于傳統的文人雅集之間酬謝唱和之作,采用疏簡的披麻皴,風格一般。弘仁在明末時只是一名諸生,面對明朝的覆亡,他依然保持臣子的忠節,胸懷坦蕩、纖塵不染的品性,正是弘仁思想中“清”氣的顯露,反映在作品上就是簡潔、秀逸的用筆。

弘仁35 歲左右,跟隨老師汪無涯赴福建參加唐王的抗清活動,最終以失敗告終,不得已在武夷山出家為僧。在此期間,由于條件的限制,弘仁很少作畫,但是在武夷山的游歷為他晚年的山水畫創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晚年弘仁回到安徽老家,“嘗住黃山,收松云巖壑之奇,一一著之于畫”[9]12,這為弘仁繪畫中師法自然的思想提供了客觀條件?,F藏上海博物館的《九溪峰壑圖軸》(圖2)是弘仁師法自然的杰作。簡淡的構圖闊大、明亮,瘦勁的筆墨干脆利落,“澄明”“清爽”的“清涼”感撲面而來。整幅畫選取全景式構圖,山石多用方折筆,淡墨勾勒,眾多小長方形石體組合成闊大的山體,排列規矩有序,節奏感強,令人耳目一新。山石的交搭一絲不茍、“少皴多勾”,最終形成“人跡罕至”“清新脫俗”的“清涼”畫境。畫面線條簡練并有力量,淺淡的墨色顯得十分靈動,簡潔的勾勒顯得畫面是極為清靜,疏林寒樹也加強了“清涼”的氣氛。在畫面布局營造上,簡約、堅挺的線條營造出闊大的山體空間,一絲不茍的用筆傳達出極度的“冷靜”,雄偉的山體給人以險峻、沉厚的距離感,傳遞出一種“清”氣的流露。

圖2 九溪峰壑圖軸,紙本水墨,110.6×58.9cm,弘仁 作,上海博物館藏

弘仁“晚年學云林”[9]11,多用折帶皴,直線的方折和豐腴的圓線條,蒼勁有力,再配上黃山的石板巖特質,寒山疏木,意境蕭蕭,越發凸顯“清”氣、“涼”氣逼人,為“清涼”畫境的營造提供了現實基礎,可謂是用云林意,寫黃山景,終于自成一家?,F藏上海博物館的《黃海松石圖》(圖3)畫于弘仁五十一歲,是其成熟期的代表作。畫面左側,一座峭拔的山峰拔地而起,直接向上沖出畫面,占據整幅畫面的一半,其陡峭的山石上有倒掛或側倚的松樹,增加了畫面的奇絕怪異。右側往后是兩座略小的山峰,一左一右、一大一小、一高一低,對比強烈,非常醒目。松樹先用淡墨勾畫出枝干,隨后用重墨加強枝干的轉折與結構,線條頓挫有力。在枝干的背陰面,用淡墨染出,加強了枝干的立體效果,醒目搶眼。畫面松針用焦墨掃出,起筆收筆干脆利落,墨色飽滿。山石的勾勒用中鋒寫出,線條瘦勁,墨色集中在筆端,骨力畢現,有一種清剛之氣。陡峭的山體搭配被拉長的細勁折帶皴,筆墨語言與形體完美結合,光滑的山體質感與黃山 “清冷”“高寒”的景象相符合,有一種超然于世俗之外的意趣,展現出深邃“清涼”的永恒之境。

圖3 黃海松石圖,紙本水墨,198.7×81cm,弘仁 作,上海博物館藏

總的來說,為了通往“清涼”的意境,必須在筆墨上進行更加深入的研習?!坝_‘清涼’之境,筆墨必須要祛除火氣,含蓄內斂,精神飛動,溫潤自然?!盵10]156-166呈現在繪畫上就是干脆利落的用筆,細勁的線條骨力突出,以及“少皴多勾”[11]的繪畫面貌。弘仁學習倪瓚,正是參悟到倪瓚繪畫中的簡淡、清奇,更由于弘仁常年居住黃山,身臨其境,造就了其“清涼”的畫風。由此可見,疏簡的畫面空間與結構是“清涼”意境的構成因素。楊翰在《歸石軒畫談》說漸江畫“于極瘦削處見腴潤,極細弱處見蒼勁,雖淡無可淡,而饒有余韻”,正是對弘仁繪畫“清”氣的概括與提煉。概言之,弘仁的繪畫作品構圖空闊,筆墨簡勁,意境晴朗,進而達到一種“清涼”的境界。

(二)“清涼”畫境的成因探究

藝術風格的形成是創作者思想的集中體現。早年的儒道影響,兼及晚年的佛學思想,成就了弘仁的“清涼”畫境;典型的遺民身份及其心境,又進一步加深了 “清涼”的意蘊。

明末社會動亂,弘仁到福建參加抗清活動失敗,不得已只能出家為僧,其思想或多或少受到了佛學、禪宗的影響。早年的弘仁熟讀四書五經,儒家思想中忠君愛國、孝敬父母的觀念深入其骨髓,王泰徵《漸江和尚傳》里面有“以巨孝發聲,類其家次翁;賣薪養母類文通”[9]3等事跡記載。更有甚者,“一日,負米行三十里,不逮期,欲赴練江死”[9]3。后來弘仁母親去世時,家里沒有錢財置辦后事,朋友出錢相助,事情結束后他認為“不以我凱風寒泉累人也”[9]3,自己就通過書畫一一償還。這些事跡都表明了弘仁早年思想中強烈的儒家忠孝友愛的觀念。弘仁在返回歙縣后居住在黃山腳下的寺院里,并且取名“澄懷觀”“澄懷軒”,這都是對南朝劉宋繪畫理論家宗炳“澄懷味象”“澄懷觀道”等思想的發展與印證,“澄懷”是說畫家要澄清自己的內心、涵養胸懷,道家講求“清靜無為”,這正顯示出胸無纖塵、清心靜欲的道家思想。此外,弘仁早年在七言詩里面說“愧不方袍竟學禪,苦于煙水有因緣”[9]37,彼時的弘仁雖然還沒有出家為僧,但是禪宗思想已經顯現。此時的弘仁已經從儒道思想中逃出,走向佛家,也正是“清涼”美的內在顯現。

在弘仁另外一首七言詩里也記錄了這種思想變化:“一帶霜林照廣潭,高人宅里有朱龕;朝來誦罷龕邊立,天色于今是蔚藍?!盵9]36此時的弘仁也經常供奉佛龕、誦讀經文,深受佛家思想影響。此外,“空山無人,水流花開”[9]29也表明弘仁所受的佛家影響。佛家講求“空”,講求“戒”,意思就是要明見自己的內心,除去身心的“邪火”“非分妄想”,使身心無念,心緒清暢,“明心見性”?!翱铡闭菂⑽虻椒饘W的精髓,以此來去除雜念,使得身心安靜,正是“清涼”思想“戒”的完美體現。晚年的弘仁更進一步參悟佛學經典,信奉“靈魂不滅”,思想越發“空”“無”,表現出極度的“清心無念”,“清靜”“無執”“涼”的理念也發展到極致。晚年的弘仁經常帶病作畫,佛教的生死輪回、因果之說、虛無觀念深深影響了弘仁?!安≈新脹r峭如冰,倦起還看一幅藤。瀑布樓邊時自煮,三更分得佛前燈?!盵9]36他的思想里面深深地浸透著“清涼”“孤寂”的特質。東晉慧遠被認為是中國“凈土宗”的祖師,他在廬山建立白蓮社,宣講“靈魂不滅”“因果輪回”的佛學思想。所以弘仁晚年往廬山,信奉佛家里的“凈土宗”,相信去世后可以往生佛教阿彌陀佛的凈土,靈魂不滅。王泰徵《漸江和尚傳》記載:“過匡廬,吊宗雷之遺事,感劉竺之微言,覺遠公聲影尤在,師乃始毅然著發愿文也脫非遷化,蓮社之燈其再續乎?”[9]4這些都從側面反映出弘仁晚年篤信佛教,心境愈發平靜,表現在繪畫上就是極度簡練的構圖與筆墨,畫面蕭疏、清寂,正是“清涼”境界中“戒”的很好呈現。其所作畫偈中“空山無人,水流花開”[9]29“門外有棕橋,閑來看流水”[9]30等都體現了佛學里面的“無”“空”等思想。

其次,弘仁遺民畫家的身份對其“清涼”畫境的形成也產生了極大的影響。王泰徵說他“生平畏見日邊人”[9]4,正是遺民心態的反映。弘仁在武夷山歸隱山林期間,結交了很多書畫朋友,并且游覽名山大川,為繪畫注入了新鮮的血液。這在其后來的詩文里面都有體現。弘仁在武夷山期間結識了張蚩蚩、周元修、王尊素,“相傳張是明萬歷年間的進士,因避魏忠賢黨而隱居武夷沖佑觀,能詩文書法。王尊素字玄度,能詩善書畫,晚年皈依禪宗”[12]7。殷曙在《漸江師傳》里面說弘仁“寓形浮屠,無足與偶,乃縱游名山”[9]9,這時候的弘仁過的是一種云游方外的生活。弘仁在家鄉也有很多一生布衣的朋友,其朋友大多工詩文書畫,和弘仁互相切磋,對他繪畫風格的形成也多有助益。比如,湯燕生擅長篆籀,多在弘仁畫作上題詩;許楚少年的時候加入復社,并著有《黃山漸江師外傳》;等等。

晚年的弘仁更是在山水間參禪悟道,經?!奥渎浜墒瘽鹃g,撫琴無語聽潺湲。此翁不戀浮名久,日坐茅亭看遠山”[9]41。心境澄澈清冷,身心更加遠離世俗。晚年的弘仁沒有家,多掛單于各個寺院,往來于寺院與山林之間,專注于繪畫,“居十余年,掛瓢曳杖,憩無恒榻。每尋幽勝,則攜湯口聾叟負硯以行”[9]13。這樣的一種生活狀態造就了弘仁晚年更加凝練的筆墨技法。與此同時,弘仁“常住黃山,收松云巖壑之奇”[9]12。這些云游山川的經歷促成了弘仁繪畫的精進,正是“因山悟畫”的體現。晚年弘仁的作品,線條更加簡勁,有如鋼鐵,山體丘壑的形象描繪謹嚴有力,正是他不媚于世俗、心境清澈明亮的峻嚴顯現。弘仁晚年好梅花,在去世前囑咐后人在他墓前多種梅花。梅花生長在寒冬季節,其傲霜斗雪、散發清香、涼氣逼人的特點映現了弘仁不與俗世同流合污的高潔人格。這種人格反映在繪畫中就是層巒聳峙、雄偉闊大的山體描繪,精簡的直硬線條筆墨,構建出一個“人跡罕至的高度凈化了的山水世界”[13]28。

與此同時,弘仁的性格因素也是其“清涼”畫境的有力推手。據文獻記載,弘仁“幼有遠志,不入隊行”[9]3“秉性幽貞,絕意婚宦”[9]8,這種耿直正派的性格、忠君愛國的氣節,在繪畫里呈現出的就是剛勁的用筆以及宏偉的山體。獨特的人生經歷,造就了弘仁“人跡罕至”的“清涼”意境繪畫風格,使他最終成為新安畫派的領袖。

與同時代的畫家相比,弘仁的山水畫作品意境別具一格。八大山人的成就在花鳥畫,扭曲、怪誕的花鳥造型和剛勁的筆觸,正是朱耷極度扭曲的內心和難以言說的悲苦的現實反映。而髡殘的山水畫渾厚縱橫,氣勢不凡,意境深奧,都是他心中郁結的不平之氣,以繪畫的形式表現出來。石濤的反清意識則沒有那么強烈,他出家為僧最初也是不得已,后來聽說當朝皇帝喜愛佛法,遂深入研究,希望借此得到當朝皇帝的賞識,在新朝效力,可以說志節略有變動,反映在山水畫作品上就是輕松、活潑、靈動的面貌,用筆飛動,多方面展現了一定的革新精神。石濤的《細雨虬松圖》(圖4),全畫構圖簡練,意境空闊,近景坡陀上兩株樹木傾斜,山石用淡墨勾勒外形,較少皴擦,筆墨虛實結合,遠處層疊而上,境界開闊,清淡疏朗的境界應運而生。

圖4 細雨虬松圖,紙本水墨,100.8×41.3cm,石濤 作,上海博物館藏

弘仁繪畫的最大特點就是“冷、靜、凈,寒氣逼人”[14]116,沒有一絲世俗之氣,給人以澄潔、明亮的視覺感受。弘仁的身世和人生經歷相對簡單,沒有八大山人的大起大落,沒有髡殘的昂揚斗志,也沒有石濤的多方經營與迎合,他性格中孤寂、冷峻、一絲不茍的特點,在繪畫中就是簡潔、瘦勁的線條和平逸的墨色,以及一絲不茍的山石結構交搭,最終構建出一個“靜”到極致的“清涼”畫境。

三、結語

弘仁通過明晰、簡潔的瘦勁線條,“淡無可淡”“少皴多勾”的筆墨,描繪了層巒聳峻的丘壑,達到一種“人跡罕至”“令人警醒”的寒涼、澄明的“清涼”境界。弘仁“清涼”意境的形成是多方面作用的結果,早年受儒道影響,后來出家為僧受佛學思想浸淫,最后真正參悟佛法中“虛無”,晚年又信奉“西方凈土”,這些是弘仁“清涼”畫境的重要支撐。弘仁的遺民意識也是“清涼”畫境的一大成因,其“高節”“不媚求”“放跡山林”人格也是促成其畫境的因素之一,更加是弘仁“胸無纖塵”中“清”氣的顯現,亦是對自己內心的一種清晰認識與尊重,是心態的闊達與純粹。他的這份澄明滲透著“涼”氣,更甚者也是黃山真切實景的映照。以弘仁為首的新安畫派,對金陵地區的繪畫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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