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貫穿蘇報案的一條隱秘線索

蔡 斐

推薦書目：《1903：上海蘇報案與清末司法轉型》，蔡斐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3年11月出版。

《1903：上海蘇報案與清末司法轉型》，顧名思義，是從蘇報案來討論清末司法轉型，貌似講的是一段司法制度的歷史，其實，整個案件與司法轉型都貫穿著新聞業的動力因子，新聞是貫穿蘇報案的一條隱秘線索。

《蘇報》創刊時間為1896 年，先是由胡璋經營，1900 年全盤出讓給擔任江西鉛山知縣的陳范?！短K報》在上海新聞界本來沒有什么地位，轉機出現在1903 年初那場全國普遍爆發的學潮之際，也正是由于這場波瀾壯闊、前赴后繼的學界風潮，陳范結識了章士釗?！短K報》聘請章士釗為主筆，章太炎、蔡元培為撰稿人，報道各地學生的愛國運動。自此，《蘇報》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歷史新時期，開始了一段疾風驟雨般猛烈且又驚天動地般壯烈的革命征程，“首以文字提倡革命，感發國人”。

1903年6月1日，《蘇報》刊登論說《康有為》?！犊涤袨椤芬晃?，可以說是資產階級革命派的一份告白，一方面宣示了?；逝膳c革命派的不同，劃清了二者的界限，另一方面更是指出了?；庶h人的政治行為已成為革命勢力發展的一大障礙。

6 月7 日、8 日，以“來稿”的形式發表章士釗所寫的《論中國當道者皆革命黨》（上、下），署名韓天民。

6 月9 日，章太炎在“新書介紹”欄目評論鄒容的《革命軍》：“其宗旨專在驅除滿族，光復中國。筆極犀利，文極沉痛，稍有種族思想者，讀之當無不拔劍起舞，發沖肩豎。若能以此書普及四萬萬人之腦海，中國當興也勃焉，是所望于讀《革命軍》者?！?/p>

6 月29 日，《蘇報》摘錄章太炎《駁康有為書》其中部分內容刊出，題為《康有為與覺羅君之關系》，點出戊戌時期光緒帝有意維新，乃出于保存自己帝位和權力的目的，他和康有為的關系，是建立在相互利用的基礎之上。此文一出，尤其是文字直呼光緒皇帝之名，“載湉小丑，未辨菽麥”，朝野轟動，舉世嘩然。這種在清政府眼里大逆不道的言論，最終引爆了蘇報案的發生。

《蘇報》是一家新聞機構，可以說，沒有中國新聞業的發展，就沒有蘇報案。

蘇報案發生后，引發了中外媒體的廣泛關注。當時參與報道蘇報案的中外媒體有40多家，這也使得蘇報案能夠超越上海一隅，成為討論中國政治、文明，特別是中國司法的一次機遇。

是時，上海的老牌報紙《申報》完全站在清政府的立場上，對案件主人公章太炎、鄒容等人持一種討伐態度，抨擊革命黨?！缎侣剤蟆吩谔K報案發之前，言論上以批判政府、痛陳時局為主；蘇報案發之時，筆鋒突轉，將批判的矛頭對準章、鄒等人；沈藎案發后，《新聞報》又回歸原先立場，認為政府處置不當，但《新聞報》的立場僅限于批判政府，絕不頌揚革命黨，分寸把握得當?！吨型馊請蟆穭t是持一種局外中立的姿態，既批評政府不應該采取鎮壓政策，又批評革命黨人有諸多缺點?！秶袢杖請蟆吩谔K報案上持有鮮明的立場，即頌揚革命，塑造章、鄒等人的反清英雄形象，同時諷刺政府，指責政府腐敗無能。

與中文報紙眾口交錯不同，外文報紙幾乎是眾口一詞指責清政府，抨擊清政府的所作所為。他們一方面批評清政府保守，認為蘇報案是對改革力量的鎮壓，《泰晤士報》稱蘇報案被關押者為“改革者”或者“主張改革的新聞記者”，《紐約時報》稱章炳麟等人為“中國的改革者”，或稱之為中國的“自由主義者”；另一方面反對移交蘇報案的被關押者，聲稱人權高于主權。外文報紙的報道立場，毫不掩飾他們的西方文化價值中心，對清朝政府的行為不屑一顧，同時又極力維護他們的在華利益，認為一旦釋放蘇報案的被關押者，將會成為清朝政府沖擊租界權力的缺口。

蘇報案，從個體案件成為公共事件，再演變為著名事件，一個重要的途徑就是媒體的廣泛報道?？梢哉f，沒有媒體報道，就沒有蘇報案。

或許是由于庭審新聞天然的沖突性和戲劇性，自中國現代報紙誕生之初，訴訟庭審的報道就一直成為媒體關注的重點。就本案來說，一方面，蘇報案中的諸多元素契合了新聞價值的需求，使得蘇報案成為當時媒體議程設置中的重要內容，進而生成為媒體、政治和大眾關注的焦點；另一方面，媒體的報道又夾雜了政治、社會、文化等關注和評判因素，加劇了案件的沖突，推波助瀾了蘇報案的發展，使得司法與傳媒的關系變得緊密。

英文報紙《字林西報》刊載了1903 年12 月4 日下午上海公共租界會審公廨對鄒容庭審記錄。當時，清政府代理律師古柏對鄒容詢問，鄒容作答。在這段不算長的庭審訊問記錄中，鄒容四次提出自己對社會主義感興趣，明確表示自己擁護社會主義，并準備撰寫關于社會主義基本原理的書?！蹲至治鲌蟆穼Α吧鐣髁x”的記載也直接采用了“socialism”一詞。從這一史料來論證鄒容的社會主義信仰還存在諸多可論證的空間，尚不能完全表明鄒容完成了從資產階級革命宣傳家向社會主義思想家的轉變。不過，這份記錄完全可以證明鄒容對救國理論和道路的不斷追求和探索。

這是那個時代歷史發展的大趨勢，也是新聞作為歷史記錄給我們留下的寶貴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