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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海的盡頭是草原》:多元一體文化視域下的記憶書寫

2024-01-24 05:45
內蒙古藝術學院學報 2023年4期
關鍵詞:爾冬升妹妹身份

邱 月

(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 北京 100020)

導演爾冬升執導的電影新作《海的盡頭是草原》(見圖1,導演爾冬升執導的電影《海的盡頭是草原》的海報。圖片來源:電影網站www.1905.com),于2022 年9 月9 日上映,這部影片改編自“三千孤兒入內蒙”的真實歷史事件。導演爾冬升在拍攝前,曾查閱了大量資料,走訪了多位“國家的孩子”、牧民和專家學者,深入了解歷史與民俗,采用小切口呈現出民族團結的宏大主題。電影講述了多元一體文化視域下小家大愛的感人故事,在結構上采用復調敘事,強調治愈的情感認同,是對集體記憶的重啟。作為真實歷史的視聽再現與過去回憶的在場敘述,影片《海的盡頭是草原》從時間維度上展開歷史記憶,又從空間維度上表達文化認同,最終實現了自我身份尋找的哲學思辨。

圖1

一、身份印記:歷史記憶中的焦慮與創傷

在現實生活中,每個人的身份建構,在一定程度上會受到社會、家庭、文化等多重影響?!叭祟愂遣荒茈x開身份生活的”,[1](118)“身份”(Identity),作為文化研究及文化批評的重要闡述視角,是持續的“自我同一性”,包含當下的“我”及過去的“我”。自我,是一種生活源泉,但人們在現實世界中離散出一種具有暫時性的“自我”,“無中心、碎片化、差異、斷裂、矛盾成為當代身份認同的關鍵詞”。[2](275)就歷史維度而言,當下的身份認同存在于對過往自我經歷的眷戀中。英國社會學家斯圖亞特·霍爾(Stuart Hall)認為“在社會的現代化進程中,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與家庭的關系不斷被稀釋,歷史發生斷裂,社會形成斷層,現代社會的流動性取代了傳統社會的穩定性,人類對自己的文化身份和文化認同的獲得產生迷茫?!盵3]

在電影《海的盡頭是草原》中,草原,對于妹妹杜思珩而言,既陌生,也焦慮。對母親的謊言與離別,她始終感到困惑、迷茫和不知所措。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這樣的身份焦慮,讓妹妹杜思珩眷戀自己的原有身份,始終不能遺棄繡有自己名字的毛巾,這是原生家庭留給她的身份印記。此外,身份焦慮,也是一種情緒。杜思珩執拗的性格,讓她對曾經的離別傷痕無法釋懷,試圖逃離草原去尋找答案:尋找“被遺棄”的原因,尋找曾經的家人,尋找飲食及生活習慣……這些均是她對夢中家園的不舍,也是對生母深深的留戀。

(一)創傷記憶與溫暖現實共存

“創傷”(trauma)一詞,源于希臘語中的“損傷”,指“直接的外力造成的身體損傷”。奧地利精神分析學派創始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 1856 年~1939 年),將其引入精神分析領域,且豐富了“精神創傷”的含義,進而又將其延展到社會學、文學,包括電影等其他社會科學和文化藝術領域。創傷一般發生在經歷過某些特殊事件的個體或者集體身上。而記憶,能夠幫助人們提取過去的信息,在建構記憶與回溯記憶的過程中,展示特定文化歷史視域下的經歷,是個體對他者的評價,也是集體對他者的評判。電影《海的盡頭是草原》,讓“三年自然災害”的創傷記憶變成可視化畫面,開篇就采用仿紀錄片的影像方式,將個人與集體的創傷印記,用溫暖且感人的故事鋪展開來。

當人們經歷突發事件時,起初會感受到創傷本身,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種傷痛感如同夢魘般揮之不去。在電影《海的盡頭是草原》中,影片中人物的創傷記憶,將歷史與現實平行的雙重時空,通過閃回鏡頭著力呈現,回憶中的顏色、聲音、情景、物品等,都作為喚醒創傷記憶或引發對創傷情境的再體驗過程。在電影中,反復出現妹妹杜思珩被媽媽送到孤兒院的場景,這一不斷被強化的創傷記憶的發生地,被循環建立和呈現。即:一個始終糾葛與疑惑的場域空間、鄉愁意象,幾乎充滿了個體所有痛苦的回憶場景,鏡頭被賦予冷色調,呈現出母親不得已拋棄她的痛苦與掙扎。而影片中受到創傷的女主人公,往往對自己做出一些重復的、不合常理的強迫行為,不能準確地表達和及時宣泄自己的創傷體驗,從而陷入了一種無限循環自我否定中而無法自拔。如同電影中杜思珩反復逃跑而試圖離開草原的場景一樣,即使在多年后,逃跑的計劃再次提上日程并意欲實施時,卻意外造成了蒙古族哥哥那木汗被流沙淹沒的痛苦事件。

法國歷史學家莫里斯·哈布瓦赫認為,家庭承載著人生的關鍵記憶,其中“親屬關系”最為重要,因為,親屬關系是喚起家庭生活記憶的前提條件。在電影《海的盡頭是草原》中,當妹妹杜思珩獲得第二次母愛及家庭溫暖時,她又出現了猶豫,并產生了身份危機感。陷入了加拿大哲學家查爾斯·泰勒所言之“危機”,即:是“一種眼中的無方向感的形式,也可被看做是對他們站在何處的極端的不確定性?!盵4](279)杜思珩反復逃跑,試圖尋回自己曾經的“身份”,這直接導致哥哥那木汗因救自己而離世。當她帶著救贖的心理,不想讓養父母離開的那一刻,才是杜思珩與“過去”的真正斷裂,也是其草原“生命精神”延續的開始。草原上的母親,用善良、樂觀的性格,幫助杜思珩走出了傷痛與執著,重新仰望星空,找到自己新的身份定位,找到自己新的歸屬感,重新獲得了正常人的幸福與選擇。

導演爾冬升在拍攝這部電影前期,走訪了多位“國家的孩子”,他/她們表示:自己對童年的細節回憶,僅留下片段的信息,但情感震蕩,依舊刻骨銘心,即便是隔著歲月山海,都不會磨滅。導演爾冬升正是從現實生活中發生的真實故事里解讀了情感,以溫和細膩的視角,重新書寫了電影中的歷史記憶,用溫情的視角來表現草原的大愛與善良的心靈。為此,我們也理解了爾冬升導演,在其執導的影片中,是如何努力剝離部分歷史背景,重點從普通人家日常生活出發,用細膩真實的細節,實現了愛與救贖的主題表達。當草原母親告訴杜思珩“阿爸、額吉、那木汗,我們,永遠愛你,我們是一家人”后,杜思珩被深深感動,強忍淚水……此情此景,宛如草原上的詩歌,別樣動人。草原母親薩仁娜,用她的慈愛與寬容,撫平了杜思珩的創傷印記,將“國家的孩子”杜思珩如同自己的孩子般悉心照顧(見圖2,“國家的孩子”杜思珩剛到草原,因吃不慣當地飲食,拒絕吃飯,薩仁娜給杜思珩悉心喂飯。圖片資料來源:電影網站www.1905.com),即使是面對自己的兒子那木汗,因搶救杜思珩而意外去世這樣的大事兒,草原母親薩仁娜也選擇了原諒,這種超越血緣與民族的大愛,溫暖人心。

圖2

圖2

(二)“流動的”空間與交替的敘述者

“流動”,是一種空間上的接替與時間上的交匯。美國后現代地理學家愛德華·W.蘇賈(Edward.W.Soja)認為“空間在其本身也許是原始賜予的,但空間的組織和意義卻是社會變化、社會轉型和社會經驗的產物……”[5](23)影片將故事置于流動的尋找事件中,采用了一種“空間+時間”的敘事方式,使“過去”和“現在”,在時空中相互交融,達到空間的動態性與時間的承續性之間的互動交融,既具備了“同時”又兼具了“共識”的意義。流動的空間,推動了影片里故事時間的發展和延續,承載著影片主人公身份的轉變并折射出人們的生存現狀,當草原的空間呈現與文化特質已然發生改變時,人物的性格和身份也有了新的發展和變化。

在電影《海的盡頭是草原》中,曾經的蒙古族牧人逐水草而居,生活及勞作的空間,因受自然生存條件的影響而不斷遷徙流動。伴隨著現代化與城市化的進程和社會經濟的發展,以及草場退化及生產方式變遷等原因,草原上的人們,其居住的空間從游牧式的蒙古包,轉向穩定的房屋。而此時的草原,業已成為旅游圣地,此前牧人們居住的蒙古包,也演變成觀賞與體驗的草原文化符號。在電影中,空間的流動慢慢打破了時間的有序性,非線性敘事取代了線性敘事,導演爾冬升,不斷依托回憶與現實的搭建,逐漸構筑起哥哥杜思瀚尋找妹妹情感記憶的平臺。

實際上,所謂記憶,就是一組被選擇、被賦予的有一定意義的價值符號。而德國康斯坦茨大學文化人類學教授阿萊達·阿斯曼曾提出“空間隱喻”,認為記憶與空間,是不可分離的。而電影中個人身份的尋找,是在敘述者的回憶片段與空間實物懷舊的交匯中最終對接完成的。

在影片《海的盡頭是草原》中,夢境、地圖、信件、照片、資料等,都是對妹妹杜思珩夢中家園的一種詩意想象,是對以媒介為載體的存儲記憶和功能記憶的組接,它將城市與草原、蒙古包與現代建筑的場域空間流動拼合,由此而延伸出對生命的思考、對過去的追尋、對現在的救贖……城市、孤兒院、草原等,都是妹妹杜思珩記憶中不可抹去的空間記憶隱喻,哥哥杜思瀚在尋找過程中,通過敘述者有選擇、有意識的“記憶復現”個人及集體等元素要點,重現了記憶的框架,而空間從過去流動到現代,從窮困流動到充裕,從草原流動到城市。影片中,哥哥杜思瀚則通過他者的敘述想象,構筑起妹妹的生活時空。又通過相機,保留了自然風光與居住場所印記。這一切,都串聯起妹妹杜思珩的成長歷程,而觀眾的注意力,跟隨著“尋找+回憶+空間”的思路向前延伸。敘述者的不停變換,使得故事線索也逐漸明朗起來,通過視聽符號的搭建,貫通了記憶間的橋梁,讓觀眾對所述事件興趣不斷。但連續從記憶中跳脫到現實的鏡頭組接,在一定程度上也會讓觀眾產生間離的視覺效果,會不時地打斷觀眾觀看影片時的沉浸感。

此外,在《海的盡頭是草原》這部影片里,尋找妹妹杜思珩的過程,猶如電影《公民凱恩》中追尋“玫瑰花蕾”的過程一樣。二者均摒棄了傳統的線性敘事模式,以“碎片化”的找尋,詢問相關當事人,通過敘述者的“多重視角”,最后共同拼湊出人物的成長經歷與情感體驗。同時,敘述者講述的內容,均選取主人公具有代表性的人生階段,從藝術視角講述人物成長的歷程,時間被切割并出現不小的跨度?!逗5谋M頭是草原》則更傾向于時間的推移,而非《公民凱恩》所強調的人物形象的豐滿化。同時,妹妹杜思珩的成長建構,屬于“非在場”敘事,是一個動態的或者說是由他者敘述完成的社會建構過程,當個體受到他者的同情、關愛或鼓勵時,自我意識凸顯并發生改變,自我情緒與行為保持一致,最終實現自我的突破與成長,完成自我身份的最終建構。

二、身份尋找:再現“當下的過去”

或許從人類的始祖被逐出伊甸園起,人類漂泊與尋找的命運便已注定。美國神話學研究者約瑟夫·坎伯(Joseph Campbell),在其《千面英雄》(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中譯本為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 年版)一書中指出:普遍的英雄故事的模式為“啟程-啟蒙-歸返”,英雄通過一段旅途的尋找,發現不同于現實世界的烏托邦空間,這實際上是自己內心世界的外現,也是自我身份的尋找與認同。在一般情況下,電影中主人公對自我身份的確認與追求,是需要經歷一番艱難找尋與痛苦掙扎的過程,不斷地在路上找尋丟失的自我,最終實現自我和解與成長,實現自身心靈的救贖。

電影《海的盡頭是草原》中,導演爾冬升開啟了影片中哥哥杜思瀚與妹妹杜思珩在不同時空中的“尋找”模式,通過“他者”的往事再現與記憶喚醒,呈現出一種“當下的過去”。自然災害時期的無奈與離別,引發上海與內蒙古之間“彼此尋找”的勾連性,并引發多年后新一輪的“身份眷戀”與“身份尋找”。

或許,一個人若要治愈創傷,找尋自我,需要重新審視自己的歷史記憶。生母的虧欠與自責,是其不斷尋找女兒的動力和源泉,她母親臨終前的遺憾與愧疚,迫使兒子杜思瀚踏上草原,繼續替母親尋找女兒,替自己尋找妹妹(見圖3,杜思瀚尋找妹妹杜思珩,他來到妹妹生活過的地方,試圖尋找她。圖片資料來源:電影網站www.1905.com)。這次尋找之旅,既是患病的他的一次救贖之旅,也是撫平歷史記憶中難以愈合的創傷之旅。

爾冬升導演的電影作品,多展現真人、真事、真感情,關注自我反思與救贖的主題,是在不斷尋找中確立自我的存在。對他而言,拍攝《海的盡頭是草原》,也猶如一次尋根之旅,他反復強調:我拍這部電影也是有點情結的,我很小的時候,我的姥姥說過她是蒙古族,姥爺是滿族,姥姥曾講過她在草原住在哪里,蒙語名字叫什么,但那時我太小,完全記不得。我去內蒙古會有一股莫名的感覺,到現在也說不出來。①

或許,電影《海的盡頭是草原》中的哥哥杜思瀚,便是導演爾冬升的自我折射。在影片里,哥哥杜思瀚在尋找妹妹的旅途中,完成了自救般的精神救贖過程,他心中的內疚與創傷,是一種自我的痛感。也許,此前的繁忙與孤獨,只是一種逃避與自責。杜思瀚既是漂泊者,也是找尋者,在旅途中,他通過相機的不斷拍攝,尋找著自己失去的精神家園,而導演爾冬升在現場指導拍攝時,也會在拍攝過程中,用Vlog 不斷記載著拍攝過程,以及自己在草原上所經歷的點點滴滴。

概而言之,所有的失去,都會以另一種方式歸來。清華大學教授尹鴻指出“尋找,一直也是人類的普遍性焦慮,或者是我們匱乏,或者是我們丟失,或者是我們貪婪,人類不斷的尋找,尋找理想,尋找愛情,尋找財寶,尋找自己的身世,尋找親人……”[6](165)在身份尋找的過程中,杜思珩試圖逃離草原,尋找自己夢中的家園,記憶中生母的欺騙,讓她失落與痛苦,執念始終難以解開。影片中這種來源于真實事件的故事化表達,營造出揪心動人的情感氛圍。哥哥杜思瀚在找尋妹妹的同時,也體會到生活中的平靜,那是內心深處的“草原”;陪同杜思瀚尋找妹妹的司機,實現了自我救贖,與自己的哥哥彼此達成諒解。同時,人們在尋找的過程中,城市與草原之間,也逐漸形成了一種相依相惜的緊密關系。

在影片中,當尋找接近尾聲時,杜思瀚誤以為妹妹早已離世,后得知妹妹改名為那木汗(蒙古族哥哥的名字),或許,這也是杜思瀚的生母多年尋找不到女兒的原因之一。杜思珩的身份,已與蒙古族哥哥那木汗合二為一,不同民族間的隔閡消失,多元一體下的命運共同體呼之欲出。最后,電影的敘事懸念與結局反轉,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言有盡,而意無窮。爾冬升導演接受齊魯晚報采訪時說:

我寫劇本還是以臺詞為重,這次故意把它留出一些空白,讓觀眾自己去聯想,不同的觀眾會看到不同的東西,我相信能令觀眾感動。②

三、身份認同:多元一體的生命建構

奧地利精神分析學派創始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Freud,1856 年~1939 年)所提出的自我防御機制的核心概念,就是“認同”,是“個體或群體在感情上,心理上趨同的過程?!盵7](375)南京大學周憲教授也認為“認同從根本上說是一個主體問題,是主體在特定社會——文化關系中的一種關系定位和自我確認,一種有關自我主體性的建構與追問?!盵8]而身份認同,是由個人的思想、感覺、意愿等促使,具有個體性、社會性、穩定性的特質,更是可以被構建的。身份認同,是個人存在與發展的前提,社會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發生相互作用,個人會受到社會秩序、他人期待等影響。

(一)精神治愈與自我回歸

在電影《海的盡頭是草原》中,正是依托“回憶+救贖”的敘事,引發自我與他者的跨越,完成自我身份認同的哲學思辨。從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到尼采的“成為你自己”,影片中的哥哥杜思瀚,在進行他者化的回憶和講述的同時。也在構建/塑造著在場的個體身份:作為曾經“有心計”的哥哥,替即將離去的生母尋找遺失的妹妹,在自我與他者間的身份碰撞中,思考現代性的生命反思以及傳統文化中的民族印象,個體身份在傳統與現代、城市與草原、現代與原始之間進行博弈,再到重塑生命之源的大愛之情。

對哥哥杜思瀚而言,城市給人們帶來些許身份與地位的神話,但同時,也讓人們失去了許多無形中的、本屬于人自身的自由,有些人成為功利與欲望的奴隸:忙碌、空虛,喪失自我與愛的能力。在不斷尋找的過程中,哥哥重新解讀了生命觀、大愛觀和無私觀,實現了過去與現在、歷史與個人、小家與大愛的有機結合,并最終獲得了生命向度的思考與頓悟,也獲得了自我的救贖與釋然。影片的最后,兄妹二人再次重逢,實現身份認同及精神的自我超越。對患有腦癌的哥哥杜思瀚而言,這既是一次朝圣之旅,也是一條救贖之路,不僅重新認識了自己,而且,也促使他不斷地思考人生、敬畏生命,進而發展為追尋小家與大國之間的必然關系。

另外,電影中的許多人都伴有傷痛與遺憾,都面臨著艱難的抉擇,并存有一定的情感裂隙,等待著救贖與被救贖。杜思珩的生母尋找女兒,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杜思瀚尋找妹妹,從“不得已”到盡全力;杜思珩的養父,對戰友的救命之恩念念不忘,替他完成盡孝義務;杜思珩,則因自己的過失而造成蒙古族哥哥那木汗的意外去世,并改名為“那木汗”,以彌補養父母的喪子之痛。而這次妹妹的更名,也讓電影留下懸念與伏筆,最后的劇情反轉,也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對電影開始時杜思瀚的生母始終沒有尋找到女兒提供了緣由,形成一個環形的、完整的對照敘事。

而妹妹杜思珩的個體感知與身份建構緊密相關,因草原上的經濟文化條件有限,但養父母及哥哥那木汗卻依然給了妹妹杜思珩無限的愛與溫暖,使她漸漸被新環境大草原的大愛所感動,面對養父母無私的愛,還有對養父母的愧疚,讓她逐漸丟掉因陌生而引發的排斥感,直至感動、救贖,新的身份被接受,自我回憶被消解。杜思珩從不斷追求自我認識與主體性,到對新的身份的審視與反叛,最終轉變成對“家”的依賴,替代哥哥那木汗,成為家的“缺席的在場”,讓她脫離尋找“家園”的焦慮與疑惑,開啟“新我”的生命歷程,實現身份轉變后的再出發。電影《海的盡頭是草原》,通過情感記憶的彌補與追尋,最終實現了親情彌合與內心的救贖,展現出多元一體精神生命的延續與傳承。

(二)多元一體的情感認同

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身份共識,伴有共同的歷史文化、價值追求以及身份認同,是“休戚與共、命運與共”身份建構的情感歸屬。經過不斷的民族團結與互助,最終彼此強化了相互依存、相互信任、相互扶持的民族身份歸屬感及文化認同。中華民族守望相助,手足相親,從物理空間的地理布局,延展到精神家園中的一體多元的文化樣態,構建出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意識。而媒介對民族共同體具有較好的傳播功能,對人們的共同體意識,也具有一定的建構作用。其中,電影媒介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在《海的盡頭是草原》這部影片中,“?!迸c“草原”,跨越了地域間的親情與血緣,突破了時代本身的局限,延續了民族團結的大愛情懷,構筑了人間的溫暖。在謳歌民族團結的背景下,影片中每一個鏡頭,都流淌著生命之愛,依托大愛與小愛之間的平衡,傳達“愛的遼闊,跨越山?!边@一富有哲理的宏大主題。

社會心理學所關注的,是社會對人的影響,認為人與人之間會發生相關作用,個人會受到規則、期望、他人等客觀因素的影響。而身份建構,則包含了對自我歸屬群體的類化(向往)、認同(肯定)和比較(評價)。當草原文化面臨全球化與現代化沖擊時,如何面對傳

統與現代之間的關系,如何認識并定位個體的境遇,值得思考。影片中,“我們”跟隨著哥哥杜思瀚,在尋找妹妹的過程中,看到了草原上的牧民們開上了汽車,利用直播間宣傳旅游業,感受到現代化的養殖業,牧民們的身份被模糊化,他們的穿戴及居住條件,已經完全脫離了過去傳統的符號化的固有特征,但民族文化與性格特征淳樸依舊。

影片《海的盡頭是草原》的導演爾冬升,作為北上的香港導演之一,曾于2010年憑借電影《槍王之王》而進入內地市場,為內地觀眾所熟知。實際上,早在2003年,在內地與香港政府簽署了《內地與香港關于建立更緊密經貿關系的安排》(CEPA)③之后,中國香港導演紛紛北上,他們嘗試將主旋律電影實現市場化運作,影片的打造,傾向于內容的豐富性和感情的多樣化。在敘事中將個體與家國情懷融合,實現家國同構的身份重建。從創作特征上看,中國香港導演擅長以小切口呈現大主題,經過不斷的創作嘗試后,注重內地的文化表達訴求。一些導演執導的主旋律電影,以敘事為主,挖掘題材內涵,以小人物、平民化的敘事視角和創新語言來展開敘事。

基于香港北上導演主旋律電影創作成績斐然的背景下,爾冬升在收到博納影視董事長于冬邀請后,被博納影視所提供的有關“三千孤兒入內蒙”的歷史事件所震撼。在一次采訪中,爾冬升表示,自己曾想象著在電影中找回真實的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相較其他香港導演,他的電影中充滿著理想主義和藝術片的探索性,電影的主題,包含了人文情懷與現實關照,他秉持嚴謹的創作態度,在這部影片中注入了強烈的個人感情。影片《海的盡頭是草原》作為一部命題作文、主旋律電影,承擔著多元一體情感認同的主流價值觀的傳播功能,同時也取得了商業上的成功。該電影延續了爾冬升導演以往的頗具人文情懷的創作風格,加入了大量的人文主義關懷的劇情和細節,以小家庭折射出時代的變遷,以倫理親情的故事結構,書寫了人性的溫暖與善良,用細膩真切的電影鏡頭語言,完成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敘事的宏大主題,十分貼合內地觀眾的文化心理與審美情趣。

結 語

爾冬升執導的影片《海的盡頭是草原》,是根據“三千孤兒入內蒙”的真實歷史事件改編,將歷史情境通過電影藝術手段,進行了可視化的再現,通過影片中的多人回憶,來串聯起逝去的記憶,并努力重新喚回人類真實的情感,該片成功地呈現了20 世紀60 年代的歷史困境與民族大愛。爾冬升導演使用帶有主觀印記的“去傷痕”表現手法,同時選用歷史記憶與現實生活相互交錯的敘事方式,讓觀眾在自然、文明、時間、生存、情感等哲學思辨中實現共情,建構出自我與歷史、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間的路徑與橋梁,實現了生命向度的深刻思考與瞬間頓悟。

爾冬升導演在《海的盡頭是草原》這部影片中,借助許多電影細節,寄托情感,如影片中女主人公杜思珩的毛巾、吐掉的奶豆腐、草原上的衛生間等等,通過諸多微觀情感,表達了創傷記憶中的暖心情節,構筑出感動人心的溫暖記憶。這部影片,通過哥哥杜思瀚與妹妹杜思珩在不同時空中進行的“尋找”之旅,呈現出一種“當下的過去”?;蛟S,一個人只有通過審視自己的歷史記憶,才能真正治愈心理的創傷,重建完整的心靈。影片的最后,已經完全釋然的妹妹,擁有了自己幸福的四世同堂大家庭,彰顯出一種家國同構、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宏大歷史觀,實現了弗洛伊德所說的精神世界中的“本我”“自我”向“超我”的完美跨越。電影《海的盡頭是草原》,雖以他者化的視角來講述故事,但真實的歷史折射及情感再現,均以微觀且感人的小人物視角來進行審視,而真正歌頌的,則是國家的大愛與人性的美好。

相較其他依托“國家的孩子”這一歷史事件而展開敘事的電影,爾冬升導演的《海的盡頭是草原》,在敘事結構、表達方式及視聽語言等方面,是一種全新的嘗試。電影以一望無際且極為震撼的自然景觀為表層,以文化在場的身份記憶書寫為肌理,伴有一種尋求精神上自我安慰與自我救贖的哲學意蘊,無疑是拓展了該部影片的深刻主題。爾冬升導演及其主創團隊,在充分了解那個感人至深的“三千孤兒入內蒙”歷史事件的前提下,將歷史記憶通過視覺藝術手段,轉化為感人的視聽表達,將宏大敘事轉而為微觀情感,將主旋律色彩與商業性訴求,進行了較好的銜接,最終刻畫展示出這一段寫實且感動人心的大愛故事。

注釋:

①可參閱《齊魯壹點》網絡版(https://baijiahao.baidu.com)記者師文靜于2022 年9 月13 日對電影《海的盡頭是草原》的導演爾冬升的專訪文章《每部電影都是自己的孩子》。

②同“注釋①?!?/p>

③可參閱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網站2003 年9 月30日頒布的《內地與香港關于建立更緊密經貿關系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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