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預期信息標記“你還別說”*

王 冬 芝

（東華理工大學文法與藝術學院，江西 南昌 330013）

一、引 言

預期（expectation）是說話人的個人假設和臆斷，它是后續信息的參照，當后續話段與預期一致時，為合預期信息。①參見鄭娟曼《所言預期與所含預期——“我說呢、我說嘛、我說吧”的用法分析》，《中國語文》，2018年第5期，第564頁。吳福祥認為根據呈現形式，預期有“以明確的命題形式直接出現在話語中、隱含在語句中和零形式”[1]三種。根據有無語用推理過程，預期有“所言（what is said）”和“所含（what is implied）”兩類，②See Grice, H.Paul.Studies in the Way of Words,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p.24.Grice, H.Paul.The Conception of Value,Oxford:Clarendon Press,1991,p.77.鄭娟曼指出“前者是不需要經過語用推理直接在語句中呈現出來的命題信息，后者需要通過語用推理才能獲取”[2]。當后續信息與所言預期或所含預期不一致時，為反預期（coun‐ter-expectation）信息，話語標記“（你/您）（還）別說”連同其（前）后內容就通常構成一個反預期信息結構。例如：

（1）姥爺鎮定地拿來云南白藥，別說，還真管事兒，不一會兒我就活過來了。（萬方《沒有子彈》）

（2）堂弟花了上千元買下了幾對動物開始飼養。還別說，這小東西挺好養，很快就繁殖成群了。（《人民日報》2000-07-17）

（3）細心的車主在長期的經驗積累下，自創了一些“土方法”來去除車內的異味，你還別說，有的去味效果還真不錯。（《東南早報》2008-07-15）

三例中，“（你/您）（還）別說”都可替換為“居然”或“沒想到”，說明其后續信息偏離了預期。將其刪除后，信息的反預期特征也隨之消失。根據唐善生、華麗亞“‘你別說’沒有帶賓語，也無法在文中找到應該充任賓語的被否定命題，那么這個‘你別說’多半就是話語標記”[3]31，上三例中的“（你/您）（還）別說”為話語標記。

話語標記“（你/您）（還）別說”的最簡形式為“別說”，對于“別說”系話語標記，目前已有不少研究。在來源方面，董秀芳認為可能源自“‘別說’在話語中對聽者的提醒用法”[4]，周莉認為是“由‘別說’的‘否定義’經演繹推理得出‘比較’的程序義，通過對預期的觸發實現其認知連貫的核心功能而來”[5]。李宗江認為是“由動詞短語‘不要這樣說’的意義直接演變而來”[6]。在表意功能方面，張其昀、謝俊濤認為其具有“表達反預期信息的功能”[7]。孫洪威繼續深化，指出“別說”反預期義可以有“說話人的預期”“聽話人的預期”以及“說話人和聽話人的共同預期”三種指向。③參見孫洪威《反預期標記“別說”》，《社科縱橫》（新理論版），2013年第1期，第349頁。唐善生、華麗亞認為其有“加強語氣、提升信度的情態功能”[3]31。李厚賢認為其有“評價、闡發、總括、認同四種語用功能”[8]。雖然已有不少探討，但對“你還別說”反預期句的類型、特征及語用功能的挖掘還有待進一步深入。本文將區分不同反預期特征的“（你/您）（還）別說”句，分別描寫其信息結構和反預期信息的特征，揭示反預期標記“（你/您）（還）別說”的語用功能。①本文暫不討論“別說”“還別說”與“你（/您）還別說”所反預期信息的異同，故后文將統一以“你還別說”代稱同功能的“（你/您）（還）別說”。

二、“你還別說”句的形式特征

在會話中，“你還別說”可以位于話輪之首開啟新話題，也可以位于話輪交接處接續對方話題。出現在單一陳述者的連續性話段中時，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位于一個獨立語段的段首，此時，除了呼語和少數語氣詞，其前通常不能再加其它成分；另一種情況是位于非段首位置，此時其前可加“不過”“但是”“所以”等副詞。無論何種情況，“你還別說”必須有后續成分，且要用逗號將二者隔開，其后續成分可以為陳述句、感嘆句、疑問句。②參見李厚賢《試析話語標記“你別說”》，《現代語文》，2018年第7期，第82頁。

“你還別說”的后續句中還經常出現主觀性副詞，我們從CCL語料庫（73條）、BCC語料庫（13條）和人民網（203 條）中隨機選取了289 個“你還別說”句，對句中與“你還別說”共現的副詞進行了統計，如表1所示：

表1 與“你還別說”共現的主要副詞

根據統計，“你還別說”后續句中出現副詞的頻率超過了50%，搭配最頻繁的是“真（的）”。它通常出現在“你還別說”的后續句中，有時也可以插入到“你還別說”內部。例如：

（4）辛辛苦苦一年，老板憑什么不給獎金？你還真別說，給不給年終獎主要還得看老板心情。（《中國新聞網》2016-12-10）

陸方喆、曾君認為語義有“概念意義（concep‐tual meaning）”和“程序意義（procedural meaning）”之分，“編碼概念意義的語言形式影響斷言的內容，它構成概念表征成分，編碼程序意義的語言形式則表示如何在推理中運用和處理這些概念表征”[9]42。表1 與“你還別說”共現的副詞都沒有概念意義，只有程序意義，它們體現的是語言的主觀性。這些詞中，“果然”“果真”一般標記合預期信息，“竟然”標記反預期信息，有的則比較模糊，如“真（的）”可標記合預期信息，但當句末出現語氣詞“啊”后，則標記反預期信息。由此可推知，“你還別說”雖然標記的都是反預期信息，但句子邏輯關系和主觀性副詞的不同，也會導致反預期信息在性質和所指等方面的差異，故要探清它的反預期功能，還需要對其連接的前后兩部分的信息構成進行分析。③位于話輪交接處的“你還別說”同樣具有反預期信息標記功能，其反預期義可以指向對方的預期，也可以指向說話人自己的預期或者二者的共同預期。當話輪中的“你還別說”位于第一個說話者陳述內容的句首或句中，或者應答者陳述內容的非句首位置時，其特征與功能同本文所研究的“你還別說”沒有大的區別。為了集中分析“你還別說”在連續話段中的信息構成和語篇功能，本文暫不討論話輪交接處的“你還別說”。

三、“你還別說”句的信息序列

（一）“X，你還別說1，Y”

“你還別說”可以連接邏輯矛盾或轉折關系的前后兩個表述，標記事件發展偏離物理或事理預期。由于人們的常規預期（也稱“社會共享預期”）通常都基于物理或事理，故當事件發展偏離物理或事理時，一般也會偏離常規預期?！澳氵€別說1”既能作為事件發展偏離人們常規預期的單一標記，還能作為雙重標記，同時標記事件自身發展偏離物理或者事理并由此導致偏離人們的常規預期。例如：

（5）我這主人請客的時候我可以講，粗茶淡飯不成敬意，這是主人一種謙恭，客人不能說的。你還別說，我還真見過不自覺的客人，有一次參加一個婚宴，我們那桌上有一位女士，可能是經常吃請，因為正好是芳華年齡，20 來歲，估計好朋友包括自己都是剛結婚或者正在結婚的年齡，吃的多了可能是，往那一坐，這桌菜沒啥好吃的，一句話把我們一桌人全震住了。（轉引自CCL語料庫）

（6）所以，有人就不顧理財知識的缺乏，不管股市消息的多變，不怕金融風險的蔓延，聽風就是雨，見股就掏錢——還別說，確實有大批的80后股民，賺到了大錢，看到了人生的希望。（《新民晚報》2015-04-13）

例（5）中，客人“說這桌菜沒啥好吃的”這一行為偏離了人們的常規預期。例（6）中，“聽風就是雨，見股就掏錢”的投資方式與“賺到了大錢”這一結果的搭配，既不符合事理，也不符合人們的常規預期。就預期的表達形式來看，例（5）中“客人不能說飯菜不好”以直陳方式表達，例（6）中對“聽風就是雨，見股就掏錢”這一投資行為的不認可以關聯詞序列“不管……不顧……就……就……”隱含表達。

上兩例分別代表“你還別說1”與其前后文構成的兩種信息序列形式：所言預期（可記為SP）+你還別說1+反預期信息（可記為CE）、所含預期（可記為IP）+你還別說1+反預期信息（CE）。在這兩類信息序列中，對于SP 或IP 而言，反預期信息CE 的語義類型具有多樣性。例如：

（7）也許你會喊了，這么個鬼地方誰愿意住這兒？你還別說，真有人就看上了這里啥都不通的“優勢”。（《人民網》2015-08-12）

（8）這下可教人放心啦！你別說，前些時風聲緊張那陣子，可把我擔心死了，夜里翻來覆去凈做些噩夢，真可怕?。ㄞD引自BCC語料庫）

（7）中，反問形式隱含了“沒人愿意住這里”這一預期，“真有人看上這里啥都不通的‘優勢’”是對預期的直接否定。（8）中CE“前些時”的“擔心”與SP 中“這下”的“放心”相矛盾，CE 是追述“前些時擔心”及“這下放心”的原因。盡管語義關系類型不同，但幾例中前后兩部分內容在信息上都形成了對比和反差，因而這類“你還別說”前經常出現表轉折的副詞“但是”“不過”。①參見谷峰《漢語反預期標記研究述評》，《漢語學習》，2014年第4期，第81頁。

（二）“X，你還別說2，Y”

“你還別說”可以連接邏輯一致或者相續的前后兩個表述，此時它不標記事件本身偏離物理或事理預期，只強調事件偏離了說話人的主觀認知預期。例如：

（9）公交車車廂寬敞、開得夠穩、速度也快，還別說，真不賴?。ā度嗣窬W》2015-02-21）

（10）果真不作為，就當該發面“錦旗”，好讓那些個不作為者臉紅流汗，治治那該死的“作風病”。還別說，“不作為”錦旗還真是“藥”，只要“藥”到便可“病”除。（《荊楚網》2015-06-16）

例（9）中，“車廂寬敞”“開得穩”“速度快”是“還不賴”這一結論的事實支撐，描述和結論具有邏輯合理性，反預期不是指事實和結論不符，而是與說話者的心理預期不符。（10）中，“還別說”前“該……好讓……”隱含了“發錦旗能治作風病”，“還別說”后“還真是藥”正好用事實對“發錦旗”的功能進行了確認，反預期的所指同樣是說話者的主觀期待。

上兩例分別代表了“你還別說2”與其前后文構成的兩種信息序列形式：所言預期（SP）+你還別說2+反預期信息（CE）、所含預期（IP）+你還別說2+反預期信息（CE）。相對于SP 或IP 而言，CE 的語義類型也具有多樣性。例如：

（11）難道車被盜了？你還別說，小高的預感還真準，車確實被盜了。（《廣西新聞網》2015-02-03）

（12）越早抗老越能留住時光，這不有這么幾位從18 歲就開始了抗老之路，你還別說人家就是一直保持了水嫩嫩的少女顏。（《環球網》2018-02-05）

（11）中，反問形式IP隱含的預期信息是“小高懷疑車被盜了”，CE 是由“預感準”和“車被盜”構成的證實類信息。（12）中的CE“保持了水嫩嫩的少女顏”是“18 歲開始抗老”的結果性信息。雖然語義關系不同，但“你還別說”前后兩部分內容在邏輯上都是融洽的。正因為此，該類“你還別說”前較少出現表示轉折的“但是”“不過”等副詞，但卻能出現表示因果關系的“所以”。例如：

（13）許多人的想法是，智能時代的智能設備肯定有點技術含量，再說了20元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那就試試吧。所以，還別說，購買服務的人真不少。（《科技日報》2019-01-04）

（三）“X，你還別說3，Y”

除了上述兩種情況，“你還別說”還可以連接相關關系的前后兩個表述。例如：

（14）這個夏天，他們全都養生保健練起了瑜伽。而且你還別說，他們練起瑜伽那可是有模有樣，一招一式都不含糊。（《人民網》2013-07-23）

（15）目前市面上關于指紋識別功能的利用大概就這些，你還別說，把指紋識別模塊當返回鍵使，當拍照鍵使還是很有創新。（《人民網》2015-08-10）

（16）費迪南說曼城場上沒什么英格蘭本土球員，你還別說，英格蘭本土還真沒什么好球員配得上頂級球隊主力。（微博語料，轉引自BCC語料庫）

三例中，“你還別說3”的前文是對客觀事件、關系或狀態的陳述，后文是對前文所涉話題某一方面的進一步闡述，沒有直接顯示說話人的心理預期，但結構“X，你還別說3，Y”依然具有反預期特征，其信息序列為：非預期陳述+你還別說3+反預期信息（CE）。此時，反預期的所指并非事件自身超出物理或事理預期，而是CE 偏離了說話人的主觀認知預期。

“你還別說3”的后文不是前文所述事件的邏輯有關事件，是就事件諸如性態、真實性等進行的補述，由于前后兩部分信息是相關關系，因而較前兩類其信息緊密程度更弱，對外在關聯成分的接納度也更高。能出現于其前的副詞有表遞進的“而且”、表輕微轉折的“不過”和表強烈轉折的“但是”等。

（四）“你還別說4，Y”

當“你還別說”出現在語段的起始位置時，一般表達個人的主觀認知或評價。司紅霞指出其功能是“說明自己過去的認識有偏差，應該重新肯定一個超越了自我預期的新事實”[10]，即通過肯定一個新事實來否定或部分否定已有認識。此時，其語言形式可以記為“你還別說4，Y”，這類“你還別說”都可以直接替換為“沒想到”。例如：

（17）你還別說，自己給自己打點雞血，有時候還蠻有用。（《新浪微博》）

（18）你還別說，田曦薇演技還挺好的。（《新浪微博》）

上兩例中，當“你還別說”不出現，且語流不施以重音、語調等超音段手段時，表達不具有反預期特征。雖然“還”也能表“超出預料”①參見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年，第223頁。，但“還”的該功能并不強勢，需要借助其它手段來凸顯，且上兩例都還可以換成沒有“還”的表達，故“還”具有反預期功能并不能證明“你還別說”沒有此功能。由話語標記“你還別說”參與的該類表達，其信息序列為：你還別說4+反預期信息（CE）。由于背景信息缺省，“你還別說4”后CE 所對應的預期為零形式，只能通過語用推理得知，CE 作為反預期信息的形式載體，其所隱含的預期就是其否定信息，又由于CE 是說話人先前的認識偏差，故否定的對象為認識本身，從而推知該預期為“不認為CE”。由此，（17）的預期為“不認為‘自己給自己打雞血有用’”，（18）為“不認為‘演技好’”，其在形式和意義上都可以得到還原。

“你還別說4”后也經常出現表強調的“真的”“確實”“就是”等副詞，肯定當前陳述的觀點，由于該被肯定的觀點既可能是說話人已有的認知，也可能是說話人的認知更新，故當其與同樣表達主觀性的“你還別說”疊加使用時，會出現兩種解讀。例如：

（19）你還別說，華為Q6 確實還是挺實用的。（《新浪微博》）

（20）你還別說,一邊健身一邊聽高品質音樂還真的是享受?。ā缎吕宋⒉罚?/p>

以（19）為例，“確實”的功能是肯定“情況符合實際”②參見王自強《現代漢語虛詞詞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8年，第175頁。，當“確實”后的陳述是說話人的認知更新時（與說話人的已有認知相悖），該句的隱含預期推算方式與（17）（18）一樣，為“不認為‘華為Q6 實用’”，反預期信息的重心為重新認識后獲得的新事實。當“確實”后的陳述本身就是說話人的已有認知時，句子的預期信息為“我以為華為Q6 實用，但我不確定是否確實如此”，反預期信息的重心為重新認識后對已有認識的肯定。兩種情況理解流程如圖1所示：

圖1 多義類“你還別說4，Y”句的理解機制

四、“你還別說”管轄的反預期信息范圍

探討反預期標記的管轄范圍，就是要明確其與所標記的反預期信息在語篇中的位置關系。陸方喆、曾君認為，反預期標記“總體而言以位于句首和句中居多”[9]41，“你還別說”既能位于句首也能位于句中，多數情況下，其反預期信息的指向是右向的，標記后續信息為反預期信息。但是，也存在同一個表達中的“你還別說”可以位于句子多個部位的情況，這為我們判斷“你還別說”的管轄范圍帶來了不便。

（一）后續信息為“話題+說明”類

“你還別說4”反預期信息的指向最明確，為該話語標記的后續表達。但是，當“你還別說4”后續表達的信息結構為“話題+說明”時，由于漢語話題和說明的句法關系可緊可松，“你還別說”也能作為插入性成分，構成“話題+你還別說4+說明”的信息序列。例如：

（21）你還別說，我這幾十年的老毛病，讓一個小伙子給治好了！《北京青年報》2019-03-07）

（22）論起親子裝，你還別說，大部分男人都拉不下那個臉來穿。（微博語料，轉引自BCC語料庫）

例（21）中，話題為“幾十年的老毛病”，陳述是“讓一小伙子治好了”，二者是直接組合。（22）中，話題為“親子裝”，陳述是“大部分男人不愿意穿”，二者是分裂式表達。

（二）后續信息為“表現—結論”“行為（/前提）—結果”類

當“你還別說4”后出現具有“表現—結論”“行為(/前提)—結果”關系的兩部分表述時，“你還別說4”也可以插入其間進行分裂式表達。例如：

（23）你還別說，這玩意真好使，憑借它我基本滴水未沾，全須全爪地到家了。（《人民網》2012-07-11）

該例中，“這玩意真好使”是“憑借它我滴水未沾”這一結果的前提，“你還別說”也可出現在二者之間，標記反預期信息為“結果”性信息。

“你還別說1”“你還別說2”和“你還別說3”所管轄的反預期信息的指向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只限定在“你還別說”之后的部分；另一種是包含“你還別說”前后兩部分，第一種情況居多。當關系性斷言后的“你還別說”后出現了具有“表現—結論”“行為（/前提）—結果”等關系的兩部分表達時，屬于第二種情況。第二種情況下的“你還別說”既能處于整體之前，也能嵌入整體內部。例如：

（24）而所謂的“老人訛人”，只是媒體習慣性的一種“標題操作法”。你還別說，凡事一旦被冠以“訛人”這種非同小可的說法，還真能叫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圍觀呢?。ā肚G楚網》2015-09-14）

例中，“你還別說”的后續信息由“前提—結果”兩部分構成，二者具有事理的自洽性，“你還別說”既能處于整體之前，也能插入其間進行分裂式表達而邏輯關系不變。

（三）后續信息為新話題或新視角類

當“你還別說”的后文發生了話題更換或視角轉換時，需要由“你還別說”明確標示后續信息的轉向，此時“你還別說”管轄的反預期信息一般只限于其后續信息，其前能加表示轉折關系的副詞。例如：

（25）忙年忙年，不忙哪有年味。你還別說，親手做的魚圓就是香?。ā吨袊幕瘓蟆?014-02-10）

（26）出了地鐵口，正是雨最大的時候，地鐵在給每一個人免費發放雨衣，雖然這玩意值不了幾分錢，但政府的服務意識在進步！你還別說，這玩意真好使，憑借它我基本滴水未沾，全須全爪地到家了。（《人民網》2012-07-11）

（25）中“你還別說”的后文是與“年”相關的新話題“魚圓”的展開信息，（26）中“你還別說”的后文是就前文話題“雨衣”而選擇的新的陳述角度，兩例中“你還別說”的后續信息以不同的方式對前文的命題或結論提供了論據支撐，“你還別說”所標記的反預期信息也只限定于后續信息。以（26）為例，前文提出“免費發放雨衣表明服務意識在提升”，后文“發放雨衣”這一舉措“使我從中獲利”證明了其真實性。與例（23）比較，后者“你還別說”可以挪至“這玩意真好使”之后，而例（26）不能挪動，這是因為在例（26）中，除了需要“你還別說”標記“雨衣好用，使我滴水未沾”這一事件的反預期性質外，更需要標記的是前后文在話題上的轉折關系。

五、“你還別說”的語用功能

陸方喆、曾君指出，反預期標記一般具有“觸發隱義、語用制約、促進語篇連貫”[9]43三個方面的功能，“你還別說”在篇章連貫和語用方面也具有十分重要的功能。

（一）語篇功能

從語篇連貫方面看，當“你還別說1”連接的前后文具有轉折關系時，其前可加“不過”“但（是）”“可（是）”等表轉折的副詞或者直接被這些副詞所替代。但是，當“你還別說1”和表轉折的副詞都不出現時，句子前后不連貫。例如：

（27）她一向溫情主義，但你別說，有一次，我看到她用腳踢亞斯匹靈，這年頭，誰都是雙面人。（亦舒《野孩子》）

例中，副詞“但”和話語標記“你別說”可同時出現，也可擇一出現，但都不出現時表達不連貫，這說明“不過”和“你還別說1”都具有銜接篇章的結構功能。

在語篇中，當后文信息與前文在事理或邏輯上一致時，出于經濟性考慮，信息更傾向于以內在的邏輯關聯來進行連接，而不強制要求顯性連接詞?！澳氵€別說2”出現的語言環境就屬于這種情況，當刪除“你還別說2”后，表達只是失去了反預期特征，篇章語義連貫不會受損。在不強制要求連接詞的位置出現了話語標記“你還別說2”，其目的是凸顯反預期這一語用功能。作為反預期標記的“你還別說2”必須顯性出現，但由于前后語義具有順承關系，故其前較少出現表轉折的“但是”“不過”等副詞。

“你還別說3”前常出現的是“而且”類表遞進關系的副詞，二者可共同出現，也可擇一出現，但同樣一般不能都不出現，可見“你還別說3”也具有深入或轉移話題的篇章銜接功能。

（二）人際功能

在交際中，“你還別說”作為信息流之間的隔斷，有三個主要的人際功能。

1.提醒功能

在語篇中，當后文信息偏離前文預期時，通常需要顯性標記來標示信息的轉向，語流中的“你還別說”作為隔斷前后文的話語標記，提醒并告知聽話人兩個信息：其一，后文信息是整個話段的焦點信息，而且該信息還具有超出“你”“我”或大眾預期的特征。其二，后文信息具有敘實性（actuali‐ty），是客觀事實或說話人主觀認定的事實。例如：

（28）幾番輾轉，一來二去，你還別說，我挺過了那一關。（《人民網》2017-05-18）

（29）你還別說，卡佩羅來了之后，中超也有了“小英超”的意思。（《新京報》2017-06-13）

兩例中，“你還別說”后的信息均具有敘實性?！拔彝^了那一關”是已經歷的客觀事實，“卡佩羅來之后中超有了‘小英超’的意思”是說話人或他人對“卡佩羅來”之于“中超”重要影響的主觀認定類事實。

2.緩沖功能

對于說話人而言，“你還別說”作為語流中前后信息的分界，具有過渡和緩沖功能，為說話人反思和確認已輸出信息提供思考的余地。例如：

（30）咦，我怎么從來沒有夢見過下雪呢？你別說，真的哎，一次也沒夢到過。奇怪?。ǜ穹恰督先壳罚?/p>

“你別說”的后文是說話者對前文陳述“從來沒夢見過下雪”進行反思和回想后的補充說明，“你別說”作為前后間的停頓，為說話人再次確認該信息提供了時間。

語言交際是說話者進行編碼和輸出，聽話者進行解碼和理解的動態過程。相較于合預期信息，聽話人對反預期信息的理解難度更大。語流中的“你還別說”為聽話人接收和理解反預期信息提供了緩沖，能降低反預期信息的突兀感和沖擊感。例如：

（31）“誰家這么不講究??？大白天的撒紙錢？你還別說，現在這紙錢印得就跟真的一樣……”（《東北新聞網》2013-08-26）

例中，從質問“誰家大白天撒紙錢”到肯定“紙錢跟真的一樣”，信息轉向比較突然，“你還別說”提醒聽話人后文信息在話題或視角上與前文存在偏離，暗示其要為后文信息的轉向做好準備。

3.交互功能

在獨立陳述中，說話人可利用“你還別說”構建說話者和聽話者兩個視角，單方面地將現實或想象的對方納入自己的陳述之中，通過假設立場和視角切換模擬出“問—答”的語言序列。例如：

（32）不過這么一說許多女性觀眾就不服了，星爺接班人為啥就不能是女的呢？你還別說，真有這么一個，不是別人，正是《美人魚》主演林允。（《人民網》2016-04-14）

（33）吃安眠藥可幫助睡眠，那吃菜能不能呢?你還別說，香麥菜還真有點作用呢!（《人民網》2017-03-22）

兩例都是獨立陳述，說話者運用“你還別說”的標記功能模擬出了問答的對話場景，“你還別說”前是說話人站在聽話者的立場進行的提問，其后是站在本人立場所作的回答。此處的“你還別說”起了承接“問”和“答”的功能，意義類似于“你說得沒錯”，通過后文的結論或例證來肯定提問，實現信息的交互。

六、結 語

反預期標記“你還別說”可以連接的語義關系類型有矛盾型、一致型和相關型，加上位于表達起始處無前文信息類，可以區分出四類“你還別說”句。從其標記的反預期信息的范疇來看，“你還別說1”句指向的既可能是說話者的個人預期，也可能是人們的常規預期，其它三類則更加側重強調事件或狀態偏離說話人的個人預期。從反預期信息的形式所指來看，位于非表達起始位置的“你還別說”，當前后兩部分存在話題切換時，反預期信息一般只限于“你還別說”后的部分，而當關系性斷言后的“你還別說”后出現了具有“表現—結論”和“行為（/前提）—結果”等關系的兩部分表述時，反預期信息的所指通常包括“你還別說”前后兩個部分。位于語段起始位置的“你還別說4”句的反預期信息比較明確，但當“你還別說4”后的信息結構為“話題—說明”或者語義關系為“表現—結論”和“行為（/前提）—結果”時，“你還別說”也能插入其間進行分裂式表達。反預期標記的語用功能也是學界關注的熱點，“你還別說”的語用功能主要有篇章銜接上的連貫功能和人際互動中的提醒、緩沖、交互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