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基本特征

楊宗科（陜西省西安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

2022年10月，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強調，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①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求是》，2022年第21期。黨的二十大報告概括了中國式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是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這五個方面深刻揭示了中國式現代化的科學內涵。這既是對中國式現代化的理論概括，也是實踐要求?！爸袊浆F代化”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具有原創性、主體性、標識性的重要概念。概括提出并深入闡述中國式現代化理論，是黨的二十大報告的重大理論創新，是科學社會主義的最新成果。與此同時，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中國式現代化，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②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求是》，2022年第21期。這個重要論述對我們研究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基本特征具有重要指導意義。

一、中國式法治現代化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應有之義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國家治理現代化、中國式現代化和全面依法治國相互關系的一系列重要論述，揭示了中國式法治現代化與中國式現代化的內在聯系。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了全面深化改革的總目標，即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③《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2013年11月12日中國共產黨第十八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通過）》，《求是》，2013年第22期。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離不開法治的保障，推進法治中國建設是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內容。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明確將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確定為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總目標。④《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2014年10月23日中國共產黨第十八屆中央委員會第四次全體會議通過）》，《求是》，2014年第21期。中央全面依法治國工作會議明確要求堅持在法治軌道上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要在法治軌道上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并且明確了未來十年的法治建設目標：到二〇三五年，基本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全過程人民民主制度更加健全，基本建成法治國家、法治政府、法治社會。⑤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求是》，2022年第21期。除此以外，黨的二十大報告首次專門把法治建設問題單設一章進行部署，從完善以憲法為核心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扎實推進依法行政、嚴格公正司法、加快建設法治社會等方面明確了未來一段時期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重點工作。如此結構性安排，不僅表明中國式現代化包含中國式法治現代化，而且表明中國式現代化“法治篇章”的重要性，不僅凸顯了中國式現代化對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塑造，而且凸顯了中國式現代化所依托的法治邏輯。

二、中國共產黨領導是中國式法治現代化最本質的特征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一條明確規定：“社會主義制度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根本制度。中國共產黨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笨v觀中國共產黨成立以來所歷經的新民主主義革命、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四個歷史時期，團結帶領中國人民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歷史飛躍中迎來了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光明前景。期間，中國共產黨從領導革命根據地法治建設到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道路，從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到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從依法治國到全面依法治國，在探索適合中國國情、解決中國問題的百年法治歷程中經歷了極不平凡的發展過程，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法治建設成就。黨的領導制度作為我國的根本領導制度，既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最大優勢，也是推進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根本保證。因此，中國式法治現代化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法治現代化。當然，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建設過程中，黨的領導和社會主義法治是一致的。這是因為，黨的領導是人民當家作主和依法治國的根本保證，人民當家作主是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本質特征，依法治國是黨領導人民治理國家的基本方式，三者統一于我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偉大實踐。⑥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求是》，2017年第21期。需要注意的是，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絕不是要走向西方法治化。所謂“黨大還是法大”是一個偽命題，我們一定要防止落入政治理論陷阱。

三、中國式法治現代化具有現代法治國家的共同特征

縱觀當今世界，實現現代化法治的國家具有以下兩個方面的共同特征。

一方面是建成法治國家必須具備某些基礎條件。主要包括：第一，具有完善的市場經濟體制。市場經濟是一種重要的資源配置方式，能夠創造出巨大的社會生產力，和不同的社會制度結合必然產生不同的市場經濟體制。市場和法治是現代文明的重要基石，它們伴隨著現代市場經濟的發展相互融合和影響?，F代市場經濟是權利經濟、契約經濟、法治經濟，離不開法律對相關主體的交易行為進行規范。只有實行法治，才能確保在有序有效進行自由交易過程中推動法治國家的建立。第二，具有健全的民主政治制度，包括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協商、民主管理、民主參與、民主監督等各個方面。民主政治是民意政治、法治政治、責任政治。民主和法治相輔相成，民主是法治的前提和基礎，法治是民主的體現和保障。民主政治的發展和演進，本質上是科學決策和民主決策的過程，自然是建設法治國家的題中應有之義。第三，大眾化的人本價值觀念。人是創造價值的主體，人是一切價值的目的。人的自由、平等和尊嚴絕不僅僅是人文社會科學中的概念性存在，更應該是人之為人的基本權利和最高價值。尊重和保障人的自由、平等和尊嚴，早已成為現代文明的基本共識。自《聯合國憲章》《世界人權宣言》將實現“人的尊嚴”確立為國際社會共同遵守的根本原則之后，很多國家和地區紛紛在憲法文本中予以規范。對于法治國家而言，倘若不能堅持以人為本，充分尊重人的自主性和創造性，法治的目標自然不可能實現。第四，具有穩定的社會生活環境?！袄笥谥?，害莫大于亂”。長期的社會穩定是世界各國人民的共同愿望，缺乏安全穩定的社會生活環境，遑論人民幸福與國家強盛。秩序在法的價值體系中具有重要地位，法律制度在設計過程中本身就可以看作對人們向往之秩序的一種描繪。對于法治國家而言，蘊含著一種對規則治理下和平穩定社會秩序的希冀。第五，具有成熟的法律職業群體。徒法不足以自行。無論是從法律制度運行的角度看，還是從法治秩序的形成角度看，可以肯定的是，法治國家建設必然需要大量專業的法律職業工作者，法律職業工作者是促進法治秩序實現的一大關鍵要素。法治不僅要求有完備的法律規范體系，更要求能夠有效維護和促進社會公平正義。法律職業被認為是追求公平正義的職業，培養法律人公正的職業道德觀，必然有利于促進法律的公正實施。

另一方面要遵循現代法治的基本原則和共同價值。主要包括：第一，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享有充分的人權是人類孜孜以求的理想。伴隨著人權從政治宣言到國家法律、從國內法到國際法準則的發展過程中，人權逐漸發展成為人類文明發展的成果和標志?，F代法治的真諦在于保障人權。人權離不開法治，法治也離不開人權。人權在當今社會成為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權利，不因種族、性別、國籍、語言、宗教信仰或任何其他身份地位不同而不同，幾乎所有現代國家的憲法中都有保障人權的規定。限制公權力和保障私權利體現了現代法治的核心要義，現代法治如果偏離了保障人權的航向，就不是真正的法治。第二，堅持權力分工制約原則。權力是一把“雙刃劍”，規范行使可以造福人民，反之禍患無窮。限制權力是現代法治的出發點，因為不受制約的權力是絕對的權力，絕對的權力必然產生絕對的腐敗，從而制約法治目標的實現。第三，堅持憲法法律至上。憲法是一個國家的根本大法，具有最高的法律效力，集中體現了國家治理的頂層制度設計，對于普通法律的制定具有指導和引領意義。憲法作為聯系政治過程和法治體系的根本法，同時蘊含了對民主的實質理性和法律的形式理性的表達，為法治國家建設提供了最有效的制度保障。⑦秦前紅：《憲法至上：全面依法治國的基石》，《清華法學》，2021年第2期。對于現代法治而言，堅持憲法法律至上是其首要內涵，核心是要求在法治實施過程中把憲法法律規定和精神融入并滲透國家治理的各個領域之中，從而有效維護憲法法律的權威。第四，堅持程序公平公正原則?，F代法治不僅意味著實體正義，而且意味著程序正義。其中，程序正義也被人們稱為看得見的正義，古今中外有很多法學家在法治實踐中都很重視程序正義的問題。從古羅馬法時期的“任何人不得作為自己案件的法官”到后來西方法治社會強調的“自然正義”和“正當法律程序原則”，程序正義理論歷久彌新。在我國當前的法治建設中，同樣高度重視程序正義的問題，無論是憲法還是訴訟法，程序正義的要求都貫穿其中。程序正義對于現代法治建設的意義是不言而喻的，它不僅可以有效地保障人權，而且可以切實促進實體正義。

四、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固有特征

由于歷史傳統、國家制度等國情的不同，以及發展環境、時代背景等客觀條件的影響，中國式法治現代化具有其他國家所不具有的固有特征，主要體現在文化特征、大國特征、價值特征、時代特征、實踐特征等方面。

（一）文化特征：中國式法治現代化是傳承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基礎上的法治現代化。文化關乎國本、國運?！霸谖迩Ф嗄曛腥A文明深厚基礎上開辟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是必由之路。這是我們在探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中得出的規律性認識?！雹嗔暯剑骸对谖幕瘋鞒邪l展座談會上的講話》，《求是》，2023年第17期。法治是一個國家法律歷史文化傳統的重要載體。中華法治文明是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數千年的中華文明進程中形成了豐富的中華優秀傳統法律文化，比如出禮入刑、隆禮重法的治國策略，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的民本理念，天下無訟、以和為貴的價值追求，德主刑輔、明德慎罰的慎刑思想，援法斷罪、罰當其罪的平等觀念，保護鰥寡孤獨、老幼婦殘的恤刑原則，等等，它們都具有強大的歷史影響力。值得注意的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法治現代化并不矛盾，其中包含著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相契合的許多哲學思想、人文精神、價值追求。堅持全面依法治國必須堅持依法治國與以德治國相結合，就是我們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突出表現。因而，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必須要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進行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

（二）大國特征：中國式法治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統一的多民族單一制大國的法治現代化。中國式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拔覈膬|多人口整體邁進現代化社會，規模超過現有發達國家人口的總和，艱巨性和復雜性前所未有，發展途徑和推進方式也必然具有自己的特點?！雹崃暯剑骸陡吲e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求是》，2022年第21期。人口規模巨大、統一的多民族單一制大國的國情決定了中國式法治現代化要走以黨和政府“自上而下”有組織有計劃地推進法治建設，與人民群眾在生產生活中自發“自下而上”的法治創建活動“雙向互動”為發展路徑和推進方式的法治現代化。法治功能的有限性與國家治理的復雜性、法治資源供給的短缺與超大規模社會需求之間的矛盾，貫穿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全過程。治理體系的復雜性和治理能力的不平衡性將不可避免地成為現階段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重要特征，而保證國家法治統一是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重要內容，維護法治統一是法治建設的特殊要求。同時，中國式法治現代化也體現出以一個國家、兩種制度、三個法系、四個法域為法律體系結構特征的法治現代化。

（三）價值特征：中國式法治現代化是以人民至上為根本價值原則、以社會公平正義為基本價值目標的法治現代化。法治是一種價值目標，法治也是實現其他重要價值的方式和途徑。中國式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也是一個長期的歷史過程。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必然在價值主體上強調人民至上。在法治建設上，就是要強調維護人民根本利益，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立法規定、每一個執法決定、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能感受到公平正義。

（四）時代特征：中國式法治現代化是以生態文明法治、和平發展法治和數字法治等為時代特色的法治現代化。目前，中國式現代化正處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治理赤字、環境赤字、和平赤字等全球性問題加劇，第四次工業革命和產業變革深入發展的歷史背景之下。法治作為時代精神的載體，要想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中國式法治現代化在堅持統籌推進國內法治和涉外法治的過程中就必須努力彰顯時代特色，既要加強重點領域、新興領域、涉外領域立法，又要加強數字法治建設，以數字技術、人工智能廣泛賦能的數字法治提高國家治理的效能；既要推動綠色發展，以法治方式實現碳達峰、碳中和，又要高舉和平、發展、合作、共贏旗幟，在堅定維護世界和平與發展中謀求自身發展，又以自身發展更好維護世界和平與發展，從而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五）實踐特征：中國式法治現代化是以堅持全面依法治國、推進法治中國建設為實踐特色的法治現代化。全面依法治國的總目標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中國式法治現代化是建設良法善治的法治中國的實踐過程，總抓手是建設包括國家法治體系（完備的法律規范體系、高效的法治實施體系、嚴密的法治監督體系、有力的法治保障體系）和完善的黨內法規體系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工作布局是堅持依法治國、依法執政、依法行政共同推進，法治國家、法治政府、法治社會一體建設?！斗ㄖ沃袊ㄔO規劃（2020—2025年）》的頒布，標志著中國式法治現代化建設進入規劃引領的新時代，明確了全面依法治國和建設法治中國的任務書、時間表、路線圖。

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固有特征，體現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建設在完善市場經濟體制、健全民主政治制度、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堅持法治基本原則方面的特殊發展途徑和推進方式。中國式法治現代化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應有之義，我們在認識和理解其基本特征時，不僅要關注其固有特征，而且要關注其最本質特征和現代法治國家的共同特征。這是因為，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固有特征體現的是法治現代化的中國特色，如果忽視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最本質特征，那一定不是社會主義的法治現代化，如果忽視中國式法治現代化和現代法治國家的共同特征，那就談不上是現代法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