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阪亙：打破美職籃膚色藩籬的第一人

徐明

在如今的美國職業籃球聯賽（以下簡稱“NBA”）賽場上，大多數情況下，來自世界各地的球員都可以和諧相處。然而早在1891年詹姆斯·奈史密斯發明籃球這項運動的時候，它完全是一項由白人男性主導的運動。

但在20世紀40年代，有一位球員，盡管面臨歧視、仇恨和作為有色人種的種種壓力，卻仍然堅持走籃球的道路，通過不斷的努力在籃球的歷史長河中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就是打破NBA膚色藩籬的第一人——日裔美籍球員三阪亙。

第二代移民與最有價值球員

三阪亙1923年12月出生于美國猶他州，他的父親早在1902年就移民美國。那時的亞裔和非洲裔一樣，經常遭受各種有形無形的歧視，但第二代移民已經基本認同美國是自己的祖國，也完全接受了美國社會的生活方式。

三阪亙和兩個弟弟在貧民窟長大，父親在一個猶太人街區開了一家理發店，一家人就住在理發店的地下室。這里有“種族隔離”的規定，他們只能在有限的空間里活動。

1939年，三阪亙的父親突然去世，十六歲的他成為家里唯一的勞動力。三阪亙一邊打工，一邊在奧格登高中上學。他從小就對運動深感興趣，高中時是校美式足球隊隊長、校棒球隊游擊手和校田徑隊成員。他還加入了?；@球隊并成為隊長，帶領球隊獲得了州冠軍。1941年，三阪亙率領球隊獲得了地區冠軍。在高中的最后一個賽季，三阪亙被評為最有價值球員。

1942年高中畢業后，三阪亙進入韋伯州立大學。在那里，作為一名身高只有一米七的后衛，他在1942年和1943年兩次帶領球隊獲得街頭籃球冠軍，并連續兩年獲得年度最佳運動員稱號。然而事實上，自1941年日本偷襲珍珠港后，日裔在美國的日子就不好過了。美、日兩國進入戰爭狀態，這自然加深了美國人對日裔的仇恨，成千上萬的日裔被關進了“集中營”。幸運的是，當時正在韋伯州立大學念書的三阪亙躲過了一劫。猶他州并不在“集中營政策”實行的三個州范圍內，加上球隊的教練對三阪亙非?？粗?，極力阻止，三阪亙因而免于受難。但他畢竟是日裔，經常成為被歧視的目標，餐館、商店都拒絕為他服務。

1944年，三阪亙加入猶他大學籃球隊。進入猶他大學的第一年，三阪亙本來應該成為球隊的揮毛巾主力（啦啦隊主力）和飲水機管理員，但“幸運”的事降臨了，球隊的頭號得分手在季后賽前夕扭傷了腳踝，三阪亙順理成章成為球隊的主力，代表學校征戰美國大學生籃球聯賽。

那一年，猶他大學常規賽十八勝四負，順利進入決賽。當時的《論壇報》報道，由于二戰期間美國對日本的敵意非常普遍，三阪亙有時會被列為夏威夷人，以保護他免受對方球迷的嘲諷。

盡管作為非白人球員，三阪亙在球場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很多美國球迷對他并不友好，就因為他長著亞洲人的面孔。在客場比賽中，觀眾在看臺上辱罵、威脅他，大喊種族歧視口號，如“讓這個日本人回老家”等。但是三阪亙不管這些，他在場上努力拼搶，組織進攻，最終幫助猶他大學籃球隊在加時賽中擊敗對手，一舉奪得1944年的美國大學生籃球聯賽總冠軍。

奪冠之后，三阪亙進入美軍服役，在情報部門工作。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其服役期間，美軍向廣島投擲了原子彈，三阪亙因為會一些日語，被派到廣島觀察原子彈對當地造成的影響?！拔矣肋h忘不了那滿目瘡痍的景象?！比鎭冋f。有一次，三阪亙去廣島附近的一座小島，看望居住在那里的叔叔。其間，他和叔叔一家人在海灣附近撿蚌食用，一點沒意識到核輻射帶來的致命危害。后來，三阪亙的妻子凱蒂認為，那些蚌正是他們嘗試了十二年都沒能生下子女的罪魁禍首。

三阪亙在美軍服役兩年，晉升為上士。結束兩年的兵役后，三阪亙回到猶他大學繼續打球。在1947年NIT錦標賽（當時美國最具影響力的大學籃球賽事）決賽中，全隊只有六名球員的猶他大學籃球隊集體爆發，而其中立下頭功的正是三阪亙，他把對方的全美第一后衛拉爾夫·比爾德防得只得到一分，上萬名紐約球迷熱烈地呼喊他的日文名字。最終，猶他大學以四十九比四十五戰勝肯塔基大學，獲得了冠軍。當時的《紐約時報》報道：“身材矮小的三阪亙是一名日裔球員，他憑借靈敏的反應頻頻斷球，使這個夜晚成為肯塔基大學的噩夢?！边@是三阪亙大學四年中拿到的第二個冠軍。就是在這場比賽后不久，三阪亙被紐約尼克斯隊相中了。

從職業球員到電氣工程師

1946年6月6日，十一家冰球館與體育館的老板因為不希望自己的場館在沒有相關比賽的時候閑置，進而聯合成立了全美籃球協會（以下簡稱BAA，被視為NBA的前身）。

三阪亙在1947年的選秀中第七輪被紐約尼克斯隊選中。只是當時的選秀不似如今這般聲勢浩大，球員的市場吸引力也相當有限，此事沒有造成什么影響。

三阪亙從尼克斯隊第一位老板內德·艾里什那里得到了一份罕見的四千英鎊的保證合同，司職組織后衛。尼克斯隊在賽季揭幕戰的宣傳廣告中展示了三阪亙的照片，稱他是一名“出色的防守球員”。事實上，他也是當時聯盟里最矮的球員之一，并且是第一位“有色人種”球員和第一位亞裔球員。而第一位非洲裔美國人厄爾·勞埃德直到三年后的1950年才進入NBA。此外，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傳奇人物杰基·羅賓遜已在三阪亙進入BAA的前幾個月創造歷史，成為職業棒球賽場上的第一位黑人球員。

然而，三阪亙只打了三場比賽，一共得到七分，便突然被老板叫進辦公室，告知他被開除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參加的三場比賽中兩場是勝利，而且在其中一場比賽中，三阪亙打得尤其出色。此外，當時這支球隊已經打了一個完整的季前賽和三場常規賽，且已經被削減到十二名球員，因此許多人都認為，種族問題是三阪亙被球隊除名的根本原因。

但當時的三阪亙并沒有這樣認為，他覺得可能是尼克斯隊有太多的后衛。在得知被裁的時候，三阪亙很平靜，因為他早已受不了隊里老隊員欺負新隊員的風氣。訓練和比賽時，老隊員往往會打著善意和幫助新隊員的名義，告訴新隊員對手的弱點，但到實際比賽中三阪亙才發現，他們告訴的都是錯的，他們就是想看他出丑。

也正因如此，雖然球隊表面上對他沒有任何歧視，但他還是盡量不與其他球員交往。幾十年后，三阪亙在接受采訪時說：“我在訓練營中唯一親近的球員就是我的室友卡爾·布勞恩，他也是名人堂成員（2019年入選）。沒有我的隊友，我不會去一家餐館?！薄拔疑踔粮静粫洺３鋈?。（我的生活中）只有籃球、吃飯和睡覺?！薄拔覐膩頉]有想過去酒店登記入住，他們不讓非白人留在那里?！彼€說：“事實上，紐約的球迷可能比我們家鄉的球迷更好。但我還是聽到有人喊：小日本，回家去！”

被尼克斯隊裁掉后，三阪亙再沒有打過籃球。在離開紐約，路過芝加哥時，他收到了創立于芝加哥的著名花式籃球表演隊哈林籃球隊的邀請，但是他拒絕了。他回到母校猶他大學讀完了機械工程學位。之后的幾十年中，三阪亙一直是一位電氣工程師。不過，三阪亙一直保留著他在尼克斯隊時穿的那雙匡威高幫帆布球鞋，那是尼克斯隊老板決定裁掉他后，同意他留下的一件紀念品。

只是一個“工作機會”

1949年，BAA和NBL（全國籃球聯盟，美國第一個籃球組織，成立于1896年）合并，正式改名為NBA。BAA三年的歷史被保留在了NBA的歷史中，因此三阪亙被認為是現代職業籃球歷史上第一位非白人球員。1999年，三阪亙入選猶他州體育名人堂。

盡管三阪亙從未有機會成為尼克斯隊首發球員，但他的號碼和名字仍然刻在了尼克斯隊歷史球員名單的金屬銘牌上。2008年，八十五歲高齡的三阪亙重新踏進這座球館，在通往更衣室的走廊兩側，他看見一塊塊刻有歷年尼克斯球員名單的金屬銘牌，其中一塊上面赫然有他的名字。他在銘牌前駐足良久，才喃喃說了一句：“這牌子上已經長了銅銹?！痹诨貞涍@段經歷時，三阪亙說：“我并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標志性的人物……我決定為尼克斯打球時，根本沒想過這會創造歷史，我只是獲得了一個工作機會，就像我在那之前為別的球隊打球一樣。我是個生長在美國的球員，從來不覺得自己和其他球員有什么不同，以我那時候的眼光，根本不可能預見到NBA會發展成今天這樣一個強大的聯盟?！?/p>

雖然三阪亙沒有以籃球為生，但他仍然關心亞洲球員在NBA的發展。他每年都會購買母校猶他大學的籃球季票，去支持黃皮膚的亞裔或者亞洲球員。日本球員田臥勇太進入NBA，河升鎮成為韓國NBA第一人，姚明成為NBA選秀狀元并在此后的NBA生涯中取得成功，都令他欣喜不已。林書豪來到NBA后，三阪亙也曾寫信鼓勵過他，并表示自己從林書豪就讀于哈佛大學時便開始關注他了。2013年1月，林書豪代表火箭隊客場挑戰猶他爵士隊時，三阪亙還到現場觀戰，為林書豪加油。

作為這些亞洲球員的開路先鋒，三阪亙看待自己的歷史角色卻更像個冷靜的旁觀者，他說：“對于在尼克斯那段短暫的經歷，我沒有絲毫遺憾和后悔，現在回想起來我還忍不住微笑。去尼克斯打球之前，我心中忐忑不安，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去，就永遠不會了解職業籃球到底是怎么回事?，F在看來，我做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p>

2019年11月22日，三阪亙去世，享年九十六歲。2022年1月22日，猶他大學為表彰三阪亙為學校做出的貢獻，特別授予他20號榮譽球衣。

在三阪亙豐富多彩的一生中，職業球員經歷只是極其短暫的一段，然而作為NBA歷史上第一位非白人職業運動員，他的名字值得被永遠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