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來是個丑小鴨,因為生于冰天雪地的北極村,所以不懼寒冷。小時候喜歡犟嘴,挨過母親的打。挨打時,我咬緊牙關不哭,以示堅強。氣得母親罵我:“讓你學劉胡蘭哪?”
我幼時淘氣,愛往山里鉆,愛往草灘鉆,捉蝴蝶和蟈蟈,捅馬蜂窩,釣小魚,采山貨,摘野花,貪吃貪玩。那時曾有一些問題令我想不明白:樹木吃什么東西能生長?魚為什么能在水里游?鳥兒為什么能在天空中飛?野花如何開出姹紫嫣紅的色彩?如今看來,這些問題我仍舊沒想明白,可見是童心未泯,長進不大。
父親是小學校長,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人煙稀少的大興安嶺,他就是秀才了。他吹拉彈唱樣樣都行,清高自負,極其善良。因為喜歡曹子建的《洛神賦》,就想當然地把我的名字冠以“子建”二字。
大自然親切的觸摸使我漸漸對文字有了興趣。我寫作的動力往往來自它們給我的感動。比如滿月之夜的月光照著山林,你站在戶外,看著遠山藍幽幽的剪影,感受著如絲綢般光滑涌動的月光,內心會有一種濕漉漉的感覺,這時候你就特別想用文字去表達這種情感。我愛飛雪,愛細雨,愛紅霞漫卷的黃昏,愛冰封的河流,愛漫漫長冬的溫存爐火。直到如今,大自然給了我意外的感動后,我仍會怦然心動,文思泉涌。
我出身的家庭清貧,但充滿暖意;我出生之地文化底蘊不深厚,但大自然積蓄了足夠的能量給予我遐想的空間;我的祖父和父親早逝,親人的離去讓我過早感受到人世間的滄桑和無常。我明白一朵云聚了會散,一朵花兒開了會謝,河水總是向前流,春夏秋冬,日月更迭,周而復始。
對于生活,我覺得庸常的就是美好的。平常的日子浸潤著人世間酸甜苦辣的情感,讓你能盡情品咂。對于文學,我覺得應持有樸素的情感,因為生活是變幻莫測的,樸素的情感能使文學中的生活煥發出某種詩意,能使作家葆有一顆平常心和永不褪色的童心,而這些在我看來都是一個作家最應具備的素質。
(節選自《遲子建作品中學生讀本》,
人民日報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