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渾樸 墨心獨蘊

張海楠

綜觀陳華先生的寫意人物畫創作歷程，從《塞外春曉》到《關東春潮》，均為探索北方農民形象的創作，別出心裁之處不勝其數；然而就《冬捕》系列人物畫作品而言，其創作風格出現了巨大的變革。如果說其早期以刻畫關東地區各色形象為題的寫意人物畫是基于傳統人物畫創作模式，在畫面中著眼于大型器械與人的互動，那么《冬捕》系列作品就是融會與吸收后的，面向人與自然和諧共生這一主題所進行的大膽創新。

《冬捕》系列作品對于內容進行了刻意的省略。畫面中，除卻作為主體的冬捕人物之外，便是捕魚所需的工具。在人物塑造方面，該系列中的人物形象有別于傳統寫意人物畫中的獨立靜態樣式，而是無論單人還是群像，都以動態的方式進行塑造，勞作的動感躍然紙上。就人物與工具的互動而言，捕魚用的網緊繃著，捕魚者拉扯著，好似能望見水下的網承載著的豐收；開鑿冰眼的錘子正落在鑿子上，鑿子正扎在冰面上，開鑿冰面者所使用的力量觀賞者一望而知。而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則更多體現在群像中：捕魚者們湊在一起，或是共同拉網，或是互相協助，辛苦勞作與純樸性格同時呈現在互動之中，其創作手段也并非傳統群像畫面中個個獨立的個體，而是互相關聯、你呼我應，在接觸碰撞中和諧地構成了一個整體的畫面。

在早年的人物畫創作中，陳華多以低飽和度、高對比度塑造單一色調下的和諧畫面。如在《烽火少年》中，統一了各種用色的豐潤質感后，畫面以低飽和度的綠色作為主色調，在大量運用色彩的同時通過人物留白構成對比，顏色素雅又不失亮點。

在《冬捕》系列創作中，他更加強調視覺沖擊的色調對比，但又有別于前文所提及的潤澤且大面積設色的風格，而是繼續進行帶有實驗意味的設色嘗試，削弱顏色在畫面中的整體占比，形成了特殊的視覺效果。陳華大面積運用黑白灰三色，并以此作為該系列作品的色彩基調。這種極度樸素的畫面色調，佐以干筆渴墨，在極具動感張力的畫面中，同所表現的艱苦捕魚的勞動者形象極為契合，既有“飽經風霜”的質感蘊于其中，又能使觀者感受冬捕環境之惡劣。與之匹配的，是對畫面不同位置質感的特殊處理。以人物衣著為例：大量灰色的運用，使得衣服以色塊的方式呈現；與此同時，濃墨勾勒褶皺有效打破了不規則色塊鋪陳帶來的僵硬，賦予其動感與生機；穿插其間的皴擦或留白，兼顧了衣著的厚重與樸素，更滿足了寒冬環境下對大雪披身的質感的特殊要求。

而在這種大面積的單一設色中，作為亮點呈現的，是對冬捕人面部的特殊設色。在整體由黑白灰構成的畫面中，人物面部的細節性刻畫和敷彩方式，為畫面在明暗交替中帶來了生機，成為畫面的焦點。該系列創作在寫實與寫意間自如游走，賦予了畫中人物特殊的神韻。

陳華《冬捕》系列作品中的人物，或群像或單人，都未經矯飾美化。風雪與辛勞，在冬捕人的外套上、臉上留下的斑駁痕跡，經由陳華的藝術加工，成就了有深刻藝術家烙印的現實風格的寫意人物畫創作。這種偏向真實的人物形象，在單一的顏色賦予的藝術感與非真實感中，自帶視覺張力。

《冬捕》系列作品設色的別出心裁，并非畫家的一日之功。這種獨特的色彩處理方式，在陳華早年的人物畫作品中已有所體現。以其描繪農民的《北方春天印象》為例，此畫面中已經運用黑白灰大面積色塊以及對面部的寫實化顏色處理。在當下的《冬捕》系列作品中，這種處理方式更加純熟。大面積飽和度較低的灰面穩重卻不搶眼，黑白對比強烈卻又相對統一，少量色彩應用濃烈卻也降低了飽和度，避免了同面部著重刻畫形成沖突，色調和諧卻又不失視覺亮點。這種對于顏色運用的獨到之處，使得畫中世界圓融天成，也更強調了畫中艱苦而肅穆的氛圍；而這種帶有強烈風格的呈現與現實世界中充溢的豐富色彩涇渭分明，由此帶來了強烈的對比感，從本質上將畫作從現實世界剝離，構建了獨特的非現實畫中世界。

在近現代畫家筆下，人物繪畫的創作在逐漸蛻變。伴隨文化環境的不斷變革，人物畫也在逐漸適應現代化的表述方式，并代替藝術家的語言完成不同語境下個性化的抒發。無論是在設色，還是其他繪畫手法，又或是創作選材上，都有一定的變革。但無可避免的是，在大規模的創作變革中，相似的藝術傾向導致了繪畫創作風格的同質化問題。針對畫面構造，特別是人物群像創作，背景總是必不可少的。畫家們總是力圖為創作構建環境背景，用以豐富畫面、為畫面提供信息補充，滿足觀眾對于創作的解讀。盡管該情況在寫意人物畫領域并不多見，但也確有同質化與模式化情況出現。諸如創作模式中規中矩，或依然抱守傳統寫意人物畫遺風并由此遺失了藝術適應社會的機會；或是從構圖到選材同質化嚴重，長年無法突破，亦無半點巧思。然而對于陳華的寫意創作來說，《冬捕》系列作品無疑與其早期作品大相徑庭，也能真正使人感受到其思維的變革與演進。他并未循規蹈矩沿用傳統，亦未故步自封，而是著眼于生活，以家鄉特有的勞動風俗作為切入點，既將繪畫扎根于勞動生活，又通過加工使這段生活以藝術的姿態呈現在觀眾面前。

《冬捕》系列作品的選題與陳華別出心裁的設計高度契合，他擺脫了現有人物畫創作存在的問題，實現了對作品的多樣化解讀。傳統的寫意畫創作，其環境塑造多作為人物的補充出現，二者間帶有明顯的綁定性質，緊密關聯，導致對于作品的解讀只能圍繞僅有的單一化語境，而這也必然會成為拓寬思考面的桎梏。有別于主體與背景過于緊密的補充性關聯，《冬捕》系列創作選材的特殊性，在陳華的戛戛獨造之下，為打破常規提供了契機。畫面中由大面積留白構成的背景，與著墨濃郁的人物主體形成鮮明的對比，因其多元化的解讀模式，在畫紙上形成了二元空間。冬捕活動的時段正是在冬天，東北極寒的氣候下銀裝素裹，水天一色，湖面與天空在風雪中變成了蒼茫一片，本就帶有不易分辨的特點；因此，完全素白的背景亦可作為無意義的存在，在該語境下它可以是一張作品的留白。冬捕之前要進行神秘的“祭湖、醒網”等祭祀儀式，以純白作背景滿足了對于神秘感的塑造。由此，背景被剝離了同畫中人物的緊密關聯，不再作為主體的陪襯，更營造了應有的環境氛圍。畫面中主體意義的絕對化也使得各種理解方式分立于不同層面，為畫面背后世界提供了更加廣闊的思考空間。

這正是《冬捕》系列作品的高明之處。借抽象畫作寫具象世界，以小見大窺生之可貴?；蛟S正是如此，陳華以一己之力將家鄉風土廣為宣傳，潛移默化地心系故土，一張張畫卷，以強烈的個人風格感染觀眾，墨中著彩，熠熠生輝。

陳華

文化部青年聯合會美術委員會副主任，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畫學會理事，吉林省美術家協會副主席，吉林省中國畫學會副會長，吉林省政協書畫院副院長，長白山畫派藝術研究院副院長，吉林市美術家協會主席，吉林市畫院院長，吉林市美術館館長，東北師范大學特聘教授，一級美術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