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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境與自我認知的重塑

2024-05-07 02:09張鳳敏
雨露風 2024年3期
關鍵詞:沃爾特面紗毛姆

《面紗》是英國作家毛姆創作的一部長篇小說,首次出版于1925年。筆者一遍遍解讀黃永華的翻譯版本,試圖掀開面紗下的一角,窺見其中的斑斕色彩。開篇就直接用插敘的敘事手法寫了吉蒂和唐生偷情以及有可能被發現的刺激場面,然后按照時間順序敘述了吉蒂和沃爾特相知并結婚的故事,沃爾特明知道吉蒂愚蠢、輕佻、頭腦空虛,卻仍然愛她,但是吉蒂不喜歡甚至反感沃爾特,后面也敘述了吉蒂和唐生認識的過程。在沃爾特發現兩個人的奸情以后,給了吉蒂兩個選擇,第一,和他一起去湄潭府支援霍亂;第二,在一個星期內讓唐生和其妻子離婚,并且和吉蒂結婚。唐生的拒絕讓吉蒂發現了他虛偽且薄情寡義的一面,最后選擇遠赴中國內陸。在貴州,吉蒂受到修女們和沃丁頓的引導而發生思想上的轉變,結果其丈夫故意感染病毒死亡,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吉蒂懷孕,而孩子可能不是自己的。吉蒂不得不返回香港,卻在唐生的引誘下,再次和其茍合。最后選擇回到自己的家鄉,在母親死后,開始理解了父親并和父親和解,隨父遠去赴任,一起生活。

《面紗》的創作靈感源自但丁的一首詩,講述的是一個女人被丈夫懷疑有外遇而慘遭報復的故事,后來毛姆在香港再次聽到類似故事而進行創作。題目則是源于雪萊的《別揭開這華麗的面紗》中的兩句詩“這華麗的面紗:啊,人們就管這叫作生活,雖然它畫的沒有真象”[1]。面紗含蘊復雜,有多重理解,是披在人、事、物等身上的難使人有清晰深刻的認識的遮蓋物。人們難以透過外在事物看清內心世界,也因為內心世界難以對外界事物有更深刻的認知。

主人公吉蒂就被籠罩在面紗之中,難以看清他人、自我和世界,她在“你我他”的境遇中陷入兩難,并對自我的認知逐漸清晰,突破并達到真我的境界,正像薩特在境遇劇中所提出的“他人即地獄”的主張。境遇劇是法國存在主義作家薩特所提出和倡導的,強調的是當人物處于某些特定的、極端的、邊緣的、進退兩難的窘境當中并遭受重大禍患時,會被動或主動進行選擇,這個選擇是展示內心真正自我的抉擇。薩特的代表作《禁閉》就是典型的境遇劇,三個主人公之間形成“他人即地獄”的狀態,這個哲理劇生動地展示了與他人關系惡化時、過度依賴他人時、自我禁閉喪失自我時,他人即地獄的真相。

仔細分析毛姆的《面紗》,可以看出,女主人公吉蒂同樣在極端困境中進行了選擇,最終成為自己的主宰,走向了寧靜和平的道路。不再過度依賴他人,不再進行自我禁閉,她的“逃離”是具有積極的主動選擇意義的。這也給人們一些啟發,當在現實生活中因為人際關系而自我禁閉,只有勇敢地走出去,見識不同的風景,在旅途中感知并重構自我認知,突破絕境,才能獲得自由。因此,對《面紗》的解讀,顯得意義重大。

一、經歷塑造角色

眾多研究者對毛姆及其作品的研究角度多集中在存在主義角度、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角度,深挖毛姆作品中的人物心理和精神內涵,也有對毛姆本人進行的解讀,或將其與其他作家進行對比研究,甚至從女性主義、形象學、創作手法角度進行研究,但較少看到結合毛姆的生命歷程去進行的作品人物的深入研究。因此,本文試從毛姆的個人經歷分析他對作品角色的塑造,用薩特的“他人即地獄”主張探究吉蒂的困境及突破。

毛姆在法國巴黎的英國使館內出生,他們一家在法國度過了幾年的幸福生活,在母親死后一年,父親也去世,他不得不返回英國,跟隨叔父生活,在性格冷峻的叔父面前,毛姆無比懷念母親帶給他的溫暖,同時,迫切想逃離束縛,因此一生都在追求自由。求學期間在德國海德堡大學聽課,更是吸收易卜生的思想,堅定了對自由的向往。在旅行中他豐富了見識,感受到東南亞地區,尤其是中國、印度的神秘,補充了思想認知上的空白地帶。毛姆將英國傳統的“紳士”思想學習并內化,對英國人普遍存在的務實、持重的性格特點耳濡目染,但是他更追求法國的自由、浪漫主義精神,深受弗洛伊德和易卜生的影響,因此他的性格中既有英國人的紳士,又有法國人的自由浪漫。他不斷“逃離”自己覺得痛苦的地方,只有和某個令自己痛苦的地方劃清界限,才能找到“自我”,于是“逃離”和“尋找”就產生了,這兩者也構成了毛姆以及他作品中主人公的人生鏡像。同時,他在中國所感受到的古典氣質和神秘力量,在印度學習的冥想和天人合一的和諧力量給了他很大幫助,東方國家中的“自然和諧”思想對當時西方國家中蔓延的“憂郁”氣質有很大補充。在這眾多思想的影響下,毛姆的文章中所體現的處世哲學則為“人按其本性和意志自由地發展”[2]4,因此,毛姆所塑造的主人公的經歷往往和自身有莫大關系。毛姆以“逃避”達到“自由”,以“無為”實現“有為”,他的眾多主人公也在通過逃避追尋自由。

毛姆對《面紗》的構設,可以使讀者看到一個尋找“他者”的形象,毛姆欲借東方之光照西方之路,以“他者”反觀自身,最終回歸自我。[2]39而“他者”本身就具有“注視者”與“被注視者”的雙重身份。毛姆自身對于中國的自然、人文景觀的描繪,難以得到一個完整的中國形象,他更注重的是對中國人的精神、文化特征的描繪,是一個抽象的中國形象,他以注視者的身份凝視、探索中國的精神內涵;同時,中國也作為一個注視者去凝視毛姆與吉蒂的變化、體悟。

《面紗》中的主人公的旅程體現了毛姆為解決自身的精神困境而進行的努力嘗試,在西方世界遭遇迷惘,便去外面的世界,包括去中國、印度等東南亞國家進行探尋,最后,回歸到西方按照個人的自由意志生活的精神狀態。因此,對毛姆的經歷的認知,能對其作品中的人物有更深刻的認知。

二、追尋自由之程

(一)自我認知及突破

借助拉康的鏡像理論來解讀吉蒂,可以看到吉蒂的自我認知是以“被注視者”的身份出現的,吉蒂在感知外人看待自己的態度中看到自己、認知自己,繼而根據鏡像反饋調整自己。吉蒂對自我的認知不斷經歷著變化,這都與身邊的人和環境有很大關系,她對自我的認知實現了漂亮女子——被迫者——輕佻者——勞動者——自由者的轉變。

在未出嫁的女兒時期,受到她母親野心勃勃又吝嗇愚蠢的性格影響,吉蒂認為漂亮的女孩需要通過很多男子的追求才能體現其漂亮,利用漂亮在有限范圍內為自己找到地位高且有錢的男人才能體現“漂亮”的價值和意義,這個時候,吉蒂的自我認知是:漂亮、快活、談笑自如的女子。

遠赴湄潭府途中,在被唐生背叛的傷心情緒和被丈夫威脅的不安情緒的雙重作用下,世界似乎成了她內心的外化:蒼涼、貧瘠而慌亂,在她去住處的路途中,她看到山頂上立著的拱門時,內心充滿不安的情緒,這是她在面對陌生國度、生活環境和命運的威脅下的自然反應,這時她對自己的認知是:待死的、被迫的羔羊。

從沃爾特口中得知自己是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的人時,她是憤怒的,但在遠離了香港,剛到住處夢醒后,突然“她從未覺得自己的心靈這樣無拘無束過,她的身體仿佛成了一具置在她腳前的軀殼,她化為了純粹的精神”,[3]94這一段話表明這是吉蒂走向突破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后來,她幫助修女們工作,照顧孩子,實現了對自我的認知突破,明白了自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可以實現自己的價值,而不僅僅只能靠美貌行事,也實現了對他人的認知突破,不再僅僅根據外貌身材批判他人,像修道院院長那種內外兼修的女人才是應該追求的。通過勞動,“她覺得自己在長大,在成熟起來”,精神也煥發了,身體也強壯了些許,此時,她已經變成了一個“勞動者”。

再次和唐生經歷過短暫沉淪后她認為自己是“沒有擺脫色欲和邪惡的激情”的人,選擇回到母親家,在母親死后,她向父親敞開心扉,懷著對美好未來的期盼,她覺得自己即將走向一條寧靜和平的道路,這時候的她,已然完成了對自我認知的突破,認為自己是自由的、自主的人了。

(二)兩難絕境與選擇

《面紗》里吉蒂的一生中經歷了四次進退兩難的困境,其中,兩次被動的選擇,兩次自主的選擇,在困境中突破,在你、我、他的關系中尋找“自由”,擺脫了“他人即地獄”的困境。

在被沃爾特發現自己與唐生偷情后,擺在吉蒂面前的有兩種選擇,去湄潭府或者一個星期內讓唐生和多蘿西離婚并和她結婚,在這樣一個兩難的境況下,由于唐生的“拋棄”,她被迫遠去貴州,這時的選擇,雖然不是自己內心深處最想要的,卻也是她自己思慮后的選擇,她認清了唐生是怎樣無情寡義的一個人后,就想“逃離”眼前的這個環境,但是這個逃離不是被動消極的,而是想要讓自己的內心有所改變地逃離。

在丈夫沃爾特死后,擺在吉蒂面前的也有兩種選擇,獨自繼續留在貴州或者回香港去,在湄潭則意味著只有她自己孤零零地生存了,離開貴州則自己的未來又是模糊不清的。在這樣的情況下,由于修道院院長等人的堅持,她仍是“被選擇”著遠離了中國的西南內陸,這是她被動的選擇,卻也是她必然的選擇,在走出貴州的路途中她似乎又一次感受到了自由,“她逃離了那座瘟疫肆虐像監獄一樣的城市,在這之前,她從不知道天空竟會如此湛藍美好,斜倚在堤道旁的飄逸的竹林竟是如此令人感到愜意?!盵3]194這是她有幸存活下來以后深深的謳歌。

當吉蒂回到香港以后,又一次受到唐生誘惑,和其偷情,這時候她可以選擇繼續和唐生沉淪下去,但是她沒有選擇這條走向黑暗和一望無盡的迷蒙之路,而是選擇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決心先去尋找母親,即使她知道可能不被母親接受,即使她知道前路一片未知,但她不想再和唐生這樣糾纏下去,這時的選擇就是她由被動到主動的轉變,她希望能夠“逃離”這個令她墮落和沉淪的地方,而去探索新的未知之路。

母親死后,父親欲去做首席法官,她本可以獨自生活,但是她選擇繼續和父親一起,她再三詢問父親是否是自愿讓她跟著的,從這里可以看出,這時的她已經懂得替他人考慮,所以,這次她跟隨父親遠赴巴哈馬群島是出于對父親“愛”的補償。這一次,她完全獨立自主、替人考慮地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去開啟新的美好生活,甚至構設了美好生活的圖景:希望自己能夠生個女兒,教會女兒成為一個獨立自主的女子。這條通往前方的路造就了現在和平、寧靜的吉蒂,也讓她在兩難的選擇中做真正想成為的自己——獨立自主、熱愛生活的人。困境時的選擇才是內心真正的自己,正如薩特所言,選擇自己所真正要選擇的,讓這些磨難構造成無與倫比的自己。

(三)尋找自由與實現

在吉蒂身上,體現了禁欲與釋欲、理性與非理性的矛盾。吉蒂對丈夫知之甚少,即使生活在一起已經近兩年,仍對丈夫了解甚淺,她是因為某種利益關系和丈夫組建起家庭的,同理,唐生和多蘿西的婚姻也是如此,這兩對夫妻組成的婚姻本質相同,卻因為吉蒂的“突破”造成了結局的不同。吉蒂對唐生的愛則源于性的吸引力和身份所帶來的虛榮感。唐生具有她所想象的形象,他高大、開朗、有身份地位,吉蒂便遵循“本我”快樂的原則,受情欲驅使成為唐生的情人,也曾因自身接受的教育和傳統觀念的束縛不斷掙扎,卻跳不出非理性的牢籠,貞節牌坊的多次出現是提醒吉蒂堅守倫理道德規范,吉蒂受修道院修女虔誠的信仰和博愛的精神感染,開始走向理性,自我解放。在修道院她經歷了積極參與活動——學習榜樣精神——認知自我缺陷——克制人格缺陷——逃離困境——成功突破的變化。

全文多處充斥著“自由”二字,這都是吉蒂在經歷重大磨難后感受出來的。剛到貴州夢醒后的一次“自由”的感觸;在照顧孩子而沒有想起唐生并對唐生的性格再次認識以后的“自由”;在離開那座充滿瘟疫的城市之后的又一次“自由”;在文章的結尾,在她經歷了偷情、被拋棄、懷孕、丈夫死亡、再次偷情、母親死亡、與父親交心這些事情之后,她再一次感受到了“自由”的召喚,隨之而來的還有寧靜和平的心理狀態。

文中的一句話也可以作為本文的精華所在,“談到中國人,吉蒂以前聽到的都是中國人墮落、骯臟、令人不齒?,F在,就好像拉著的窗簾,她頃刻間被掀起了一角,她窺到了一個富于意義的色彩斑斕的世界”。[3]100這句話和題目《面紗》遙相呼應,于是,吉蒂在不斷的實踐體驗中不斷窺見如沃爾特、韋丁頓、修女、唐生、多蘿西、父親等這些人物面紗后的一絲景象,她在絕境中蛻變,實現自我的認知,努力走向“自由”,盡力擺脫“他人即地獄”的境遇。

許多人經常處于“他人即地獄”的情境模式當中,毛姆本人也曾陷于這樣的束縛與困境中,毛姆走出去了,他筆下的主人公吉蒂也走出去了,那么,其他人該怎樣走出呢?“社恐”者把自己置于十分重要的位置,在與人相處中特別在意別人的看法,構成了“被注視者”視角,害怕受到嘲笑,渴望能夠成為社交達人,卻又閉門不出,吉蒂對于自己的“困境”的解決辦法就是“逃離”,但是這種逃離不是消極意義的,是換一個環境開啟新的生活的積極逃離,因此,借鑒吉蒂的這種辦法,突破舒適圈,在困境中主動選擇,逐步明確自我需求,反復磨煉,阻止或翻轉這種循環,終有一天能夠找尋到同樣的“平和與安寧”的自由之路。

作者簡介:張鳳敏(1998—),女,河南周口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學科教學(語文)。

注釋:

〔1〕劉小勤.關于《面紗》的意蘊解讀[J].貴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1):126-129.

〔2〕鄭坤.傳統與現代糾結的困惑:論毛姆小說的精神探索[D].無錫:江南大學,2011.

〔3〕毛姆.面紗[M].黃永華,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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