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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湯亭亭《女勇士》的“后現代”敘事特征

2024-05-09 06:36尹立開李雪梅
東北亞外語論壇 2024年1期
關鍵詞:女勇士亭亭華裔

尹立開 李雪梅

大連外國語大學 大 連 116044 中 國

引語

湯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1940-),自幼生活在美國的唐人街,親身經歷并目睹了華裔美國人的艱辛與不易。面對不同文化的沖擊,流散華裔應當如何更好地生存,這是湯亭亭和其它華裔作家共同關注的問題。作為湯亭亭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女勇士》在1977年被授予了“美國人文國家科學獎”(陳發榮,2015:24)。1979年被《時代》雜志列為“歷史上最佳10部非虛構作品(nonfiction)之一?!弊髌分械漠悋檎{、后現代敘事手法以及雜糅性的文化觀等深受讀者的喜愛和贊賞。湯亭亭特別善于從身邊的人或熟悉的事中選取素材,這使她的作品顯得非常真實,而且也更能激起人們情感上的共鳴,《女勇士》便是如此。目前,國內學者主要從女性主義、新歷史主義、后現代主義和創傷等理論的視角探討《女勇士》中不同女性悲劇命運背后所蘊含的深刻社會文化因素。本文將通過《女勇士》中“后現代”敘事的隱喻性書寫展現流散華裔在美國的艱難生存處境和東、西方文化沖突下華裔家庭的內部矛盾;重述流散華裔被壓抑、被迫害的歷史;探尋多元文化語境下流散華裔生存和發展的策略。

一、流散華裔“被壓迫、被排擠”的隱喻性書寫

《無名女子》講述了我的姑父為了淘金去了美國,兩年后姑姑卻意外懷孕了。在姑姑即將臨盆時,整個村子突襲了“我家”,姑姑生下孩子后被迫跳井而亡,從此姑姑成了家里人的“禁忌”,人人避而不談,漸漸地成了家人口中的無名女子。不少學者從女性主義的視角解讀《無名女子》,認為“無名姑姑”是父權制的受害者,極力批判封建制度的腐朽和殘暴。但是對照歷史后不難發現“我家”的突然遭襲和“無名姑姑”的悲慘命運其實也是數以萬計流散華裔在美國生活的真實寫照?!按迕瘛庇髦钢髁魃鐣陌兹朔N族主義者;“我家”喻指流散在外的華人;姑姑的“不貞”影響了村子的聲譽喻指華人的到來危及到了當地人的利益。于是村民們朝我家扔石頭和雞蛋,甚至還宰殺我家的牲口。美國學者托馬斯·索威爾(Thomas Sowell)在《美國種族簡史》一文中極其生動地描述了流散華裔在美國遭侮辱、受欺負的場面,其情形和村民襲擊我家的情形極為相似,只是他們扔的不是雞蛋而是磚塊和爛蘋果。此外,當時的一些報刊為了煽起全民性的排華浪潮,或刊登漫畫、或連載文章,故意丑化華人形象,把華人描述為“膚色臟黑的吸血鬼,調戲白人少女”(梁茂信,2019: 082)。虛假、夸大、煽動性的言論使得流散華裔在美國的處境舉步維艱,很多移民甚至受到了白人殘酷的迫害。1885年懷爾明的羅克期·斯普林礦區發生了駭人聽聞的排華殘暴事件,很多華人在此次事件中失去生命、不少房屋遭到焚毀、財產損失數額巨大、受傷、受殘的華人遭到了嚴厲驅逐。為了迫使華人移民離開,白人種族主義者經常以一些恐怖的行為對華人移民進行威脅和恐嚇,“他們的刀子仍然滴著我家牲口的鮮血,他們把血涂在門上和墻上”(湯亭亭,2018: 2)。華人移民為了安全起見,不得不拋棄千辛萬苦,苦心經營的家園逃走?!?885年,加利福尼亞一個華人社區,由于受到一伙武力暴徒的威脅,那里的居民全部被迫離開”(托馬斯·索威爾,2015: 146)。慘痛的經歷也給活著的人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為了減輕痛苦,受害者往往刻意回避或不愿提起那些曾經發生的過往,“不要與任何人說你有個姑姑。你父親不想聽到她的名字。她從來就沒有到這個世界上來”(湯亭亭,2018: 14)。

為了控制華人的數量,美國政府嚴禁華人女性進入美國,禁止華人男性和白人女性結婚,其后果便是華人社區男女比例嚴重失調,華人男性為了擺脫精神上的空虛和孤獨,很多人留戀于煙館和妓院。此外,流散華裔在就業時同樣會受到諸多限制,為了生存,他們只能在華人社區做著最臟、最累的活?!杜率俊分小拔业哪赣H”原本是一個每天有丫鬟服侍的太太、穿的是旗袍、出行坐的是轎子而且她醫術高明,在村里很是受人尊敬。父親則學識淵博、能通篇地背誦詩歌??墒莵淼矫绹院?,他們卻只能開一家洗衣店,每天早出晚歸才能勉強養家糊口。母親和父親的故事影射了整個華裔族群在美國所遭遇到的不公平待遇,作為流散在外的華人,無論你曾經是何出身,有著怎樣的學識,到了美國都只能過著最最底層的生活。

月蘭阿姨被逼瘋、小女孩被我“欺負”的故事共同隱喻著主流社會壓抑下整個流散華裔的集體“失聲”和“禁語”。月蘭阿姨來美國本是為了尋找多年未見的丈夫,可是她總是找各種借口拖延,不愿去見自己的丈夫;在母親的一再堅持之下,她不情愿地跟著去了,因擔心丈夫不愿見到自己,走到半路便打起退堂鼓來,要求原路返回;還未見到丈夫時便已雙腿發軟,走不動路;見到丈夫時更是唯唯諾諾,什么也說不出來。面對拋棄自己的丈夫,月蘭阿姨沒有出言指責卻默默地忍受著丈夫的埋怨和輕視,“你來這里是個錯誤。你無法適應,你駕馭不了這里的生活”(湯亭亭,2018:138)。姨夫的話似乎蘊含著美國主流文化的聲音,而月蘭阿姨則成了這種主流聲音之下的受害者和犧牲品。同學的妹妹,一個華裔小女孩在學校里不愛說話,為了幫助她克服這個“毛病”,我故意“欺負”她,迫使她開口,可是無論我如何的折磨她,她總是閉口不言,默默流淚,沒有表現出一丁點兒的反抗。湯亭亭將月蘭阿姨和小女孩刻畫得如此“懦弱”和“麻木”顯然是別有深意的?!芭橙酢薄奥槟尽钡脑绿m阿姨和小女孩喻指那些在主流社會壓抑下茍且偷生的華人移民。華人移民就像是被拋棄的月蘭阿姨和受欺負的小女孩,他們明明遭到了來自主流社會不公正的待遇,卻寧愿選擇默默忍受也不愿把滿心的委屈說出來。因為她們知道,一旦稍有反抗,便會遭到來自主流社會的嚴厲驅逐和懲罰。所以,想要安穩度日,只有忍氣吞聲,這是流散華裔應對種族主義的一種有效生存策略。

湯亭亭以隱喻式的書寫將無名姑姑、月蘭阿姨、小女孩的故事以及她自己家人的親身經歷同華人移民在美國受壓迫、受排擠、受壓抑的艱難處境連綴了起來,極其真實地再現了流散華裔在異國他鄉的弱小和孤立無援。

二、流散華裔“左右為難”的隱喻性書寫

作為外來移民,華裔子女自幼便接受著來自父輩傳統式的文化教育,“仁愛、謙和、守禮、男尊女卑”等傳統思想和觀念無時無刻不在影響和制約著他們的行為。另一方面,因自小在主流社會中生活和學習,主流社會的意識形態和價值觀念則迫使流散者不由自主地向其靠攏。在兩種不同文化的沖擊下,流散者往往會變得不知所措,甚至迷失自我?!吧L在一個移民家庭里,總的來說是很困難的,因為個體總是在社會和文化的沖突中舉棋不定”(陳晶,2011:239)。第一次去車站接月蘭阿姨時,母親要我們向月蘭阿姨問好,“我們羞澀的跑開了?!睖ねひ源擞髦肝覀儗χ袊鴤鹘y文化“禮”的陌生。聽到父母或鄰居將女兒說成“牛鸝鳥”,罵我是“壞丫頭”時,我便放聲高哭,拒絕承認自己是“丫頭”?!拔摇狈怕暩呖奘菍Ω钣诟改负皖I居們心中“男尊女卑”觀念的一種反抗和不滿。為了顛覆“女人的胳膊肘朝外拐”的錯誤思想,我不打算嫁人,所以當母親把中意的小伙子帶到家里來時,我總是故意的搗亂?!杜率俊肥且徊孔詡餍缘淖髌?,小說中的“我”有著湯亭亭本人的影子和親身經歷。湯亭亭通過小說中《花木蘭》的故事和自己的“功成名就”改寫了傳統社會對于“女不如男”刻板印象?!拔也幌朐僮詰M形穢地在華人街呆下去了,那里的民諺和傳說真讓我難以忍受”(湯亭亭,2018: 49)。湯亭亭以“我”之口表達了她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厭棄和反感。但是作為離散者的后代,來自母國文化的影響又總是無法被輕易割裂的,“直到現在,中國的一些傳統觀念還束縛著我的手腳”(湯亭亭,2018: 44)。

離散者們既擺脫不了母族文化的牽絆,又經常被主流文化割裂在外。駱里山在《移民法案論亞裔美國文化政治》一文中指出,亞裔美國人由于其差異性而被主流社會看作是“永遠的移民,永遠的‘他者’”(蒲若茜,2014:164)。人為的“二元化”加劇了亞裔族群在美國邊緣化的社會地位。夏威夷老師不讓華人學生參加二年級的文藝表演便是“鐵證”。此外,外表、語言、習俗等方面的差異使得流散族裔本能地自我“他者化”,這對他們融入主流社會是極其不利的?!俺聊牡谝荒昀?,我在幼兒園里同誰都不講話;我妹妹也沉默了三年,在操場也好,吃飯的時候也好,一聲不吭”(湯亭亭,2018: 149)。作為華裔后代,由于主流社會長期扭曲、貶低華人形象,他們會情不自禁的產生自卑感,對自己的身份、容貌產生質疑和否定?!叭绻夷軌蚴棺约壕哂忻绹说拿利?,那么班上五六個中國男生就會愛上我,其它每個人—純種白人、黑人、日本人也會回愛上我”(湯亭亭,2018:10)。小說中的“我”明顯地表達了對“美國人”外表的羨慕,這種羨慕的口氣寫出了“我”對自己華裔身份的質疑和鄙棄。不同種族對“美國人”外表的入迷更是反映了流散者對主流文化的推崇和仰望。另一方面,作為主流文化下的“他者”,流散者往往因與主流文化格格不入而被邊緣化,遭到歧視和嘲笑,“杯里的水濺到茶盤里,我便端起茶盤將水喝光。大家都指著我笑,于是我又這樣做了幾次,我不曉得人家美國人從不用茶盤喝水”(湯亭亭,2018:149)?!拔叶似鸩璞P直接喝水的行為”引起了大家的嘲笑喻指“我”與“大家”的格格不入;“我不曉得美國人不用茶盤喝水”隱喻著我對美國文化習俗的陌生,是主流文化下的“他者”?!按蚧@球時,我因為不知道自己是屬于哪一伙而握住球不知該傳給誰”則喻指我遭遇了身份危機,不知自己究竟是華人還是美國人?我身兼中美兩種文化背景,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真正的精神和心靈上的流散者”(孫悅,2020: 86)。

作為流散者的后裔,年輕一輩割斷不了來自母族文化的影響;作為美國的新公民,流散者卻總是被主流社會當做“他者”來對待。湯亭亭通過隱喻式的書寫表達了流散者作為“局外人”的無奈和矛盾心理。

三、流散華裔“雜柔性”的隱喻性書寫

流散者如何在多元化的美國更好的生存和發展?湯亭亭通過《女勇士》中雜糅性的隱喻書寫似乎已經做出了正面回答:消除“文化本真主義”的界限,建立跨種族的“混雜文化”,各民族在此之下相互依存,共同發展。

在《白虎山學道》中,湯亭亭通過花木蘭的個人成長之路隱喻著整個流散族群的成長之路?!拔摇?,跟隨鳥兒的指引、向老漢、老太太學習武藝、接受白兔的救助,從關公身上獲取力量。神仙、鳥獸和關公等共同塑造了一個全新的“我”?!拔摇钡某晒κ潜姸嗔α侩s合的結果?!鞍谆ⅰ薄熬奕恕薄柏斨鳌焙汀盎实邸眲t隱喻著各種腐朽反動的勢力?!拔摇睉{著高強的武藝戰勝了所有的“敵人”,建立了一個理想的國度,保護了家人也收獲了幸福。湯亭亭以花木蘭學藝報仇的故事喻指流散華裔想要在美國獲得一席之地,必須要像花木蘭一樣學會忍辱負重。既要善于從傳統文化中汲取力量,又要虛心接受他人的幫助和向外界學習。在《羌笛野曲》中,湯亭亭雜糅性地改寫了蔡琰的故事,改寫后的故事喻指各民族間的和諧共生。蔡琰同匈奴首領生的兩個孩子喻指漢匈文化的結合。聽到匈奴人的笛聲時,蔡琰以歌相和;夜晚看到匈奴人燃起的篝火時,蔡琰來到篝火旁同他們一起載歌載舞。蒲若茜認為“湯亭亭是要借助蔡琰的故事來消解“他者”和“自我”的對立,要民族溝通、文化融合而不是種族對抗和文化沖突”(程昊,2012:46)。這種隱喻式的書寫表達了湯亭亭雜糅性的世界觀,寄托了作者渴望消除種族矛盾和實現各民族和諧共生的美好愿望,為流散華裔在多元化背景下的美國更好地謀取生存之路指明了方向。小說中“母親”的表現說明了雜糅性的文化觀是切實可行的。起初,母親對于主流社會是陌生的、恐懼的,所以才會有母親口中的各種“鬼”。隨著對生活環境的日益熟悉,母親漸漸地接受了主流社會的一些事物,“她近來喜歡披披肩,戴老花鏡了,這都是美國老太太的時髦”(湯亭亭,2018:180)?,F在即使老家有來信,催促母親回故鄉去看看,母親也不想回去了,她說:“這里的飯我也習慣了”(湯亭亭,2018:98)。湯亭亭通過母親前后言行上的變化喻指流散華裔對主流社會文化態度的轉變,這樣的轉變有助于流散華裔實現身份上的自我認同,從而更好地融入主流社會。

湯亭亭對花木蘭、蔡琰兩個人物雜糅性的隱喻書寫以及母親對待主流社會態度上的轉變表達了她雜糅性的文化觀和多元共生的生存策略。在湯亭亭看來,流散華裔作為多元文化語境下的弱勢群體,既不能忘記自己的根基之所在,也要積極主動的學習、接納和融入主流社會,同其它民族共生、共存和共榮。

四、結語

湯亭亭通過《女勇士》中無名姑姑、月蘭阿姨、小女孩、花木蘭、蔡琰的故事以及她們家自己的親身經歷隱喻性地書寫了流散華裔在美國生存的艱辛和不易,重現了流散華裔在美國受歧視、受迫害、受壓抑和集體失聲的歷史事實;描述了流散華裔在多元文化沖擊下而左右為難的尷尬處境;勾勒了不同種族相互依存、相互融合,雜糅共生的理想圖景,為不同流散族群如何在美國謀求生存、尋求發展指明了出路和點亮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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