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塊莖視域下《拍賣第四十九批》中的女性崇高研究

2024-05-09 06:36陳曉航
東北亞外語論壇 2024年1期
關鍵詞:斯特羅皮爾斯特里

陳曉航 劉 丹

大連外國語大學 大 連 116044 中 國

引語

美國小說家托馬斯·品欽擅以蒙太奇的手法,在小說中構筑了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后現代迷宮。塊莖敘事源于德勒茲在《千高原》提出的“塊莖”這一概念,指一種去中心化的敘事結構,即并不遵循明確的因果序列,而是沿著多條相互關聯和共存的線索分支出不同方向,允許多種視角、偏離與聯系的存在。因此,本文以塊莖敘事為切入點,分析塊莖式的敘事結構為探索女性經驗提供的可能。有別于傳統的男性崇高,女性崇高在處理過度的他者這一問題時,并不尋求支配或控制傳統崇高理論中所設定的過度的他者,而是擁抱這種“不可表現的差異”(Freeman, 1997: 9),尊重不可估量的他者。這一關于崇高理論的重大轉變發表于1995年,但自那時以來,很少有人將這一理論應用到非女性創作的作品中,盡管弗里曼明確表示對女性崇高這一主題的研究并不需要局限于性別。與品欽以往的小說不同,《拍賣第四十九批》是品欽第一部以女性角色為主人公的作品,他以男性作者的身份為當時第二波女權運動提供了支持。故本文試圖說明小說以塊莖式的敘事結構打破了二元對立的邏輯結構,以非理性的力量走向危險且未知的崇高客體,擁抱無數被邊緣化的他者。

一、幻覺的斷裂:欲望逃逸與反抗父權

一個塊莖可能斷裂, 但很快就能在舊的斷裂處或新的路線上重新開始。因此,文本的裂變是反對表征的必然結果。品欽通過文本的斷裂敘事,完成了俄狄帕希望“被救贖”幻覺的“斷裂”,以此為她欲望的逃逸提供了突破口。

小說開篇,俄狄帕扮演著20世紀60年代美國典型中產家庭主婦的形象,每天囿于家庭與超市之間兩點一線的生活,這阻礙了她對內心欲望的自由探索。她的每種身份都被定義成與男性的關系,這種不對稱的性別關系被認為是受虐主奴關系的變體,揭示了父權文化體系對女性的囚禁(Ishiwari,1999:130)。然而,對于被皮爾斯指定為遺產執行人一事,她卻感到不安,因為她從未執行過任何遺囑,不知該如何下手。于是她用酒精來麻痹自己,只希望一醉方休。這種行為反映了她對無意識欲望的逃避,但這種逃避并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反而加劇了內心的沖突。在描述她的現狀時,俄狄帕把自己想象成被困住的長發公主,等待某位能夠將她從乏味的日子里解救出來的騎士。她首先寄希望于自己的丈夫馬丘,然而,馬丘打斷了她,轉而講起了自己作為電臺DJ的各種瑣事。當俄狄帕終于有機會告訴馬丘她的新職責時,馬丘只是淡淡地回答說“你找錯人了。我不行”。由于男性通常擁有更多的權力和影響力,因此很多女性在成長過程中被教導要追求男性的認可和關注。在這個過程中,她們忘記了自己的野心,最終對生活中發生的事情感到痛苦、被動和憤世嫉俗。顯然,俄狄帕的欲望還被囚禁在特定的社會結構之中,從而抑制了其欲望的創造力和多樣性。

但很快,這種認為自己能夠“被救贖”的幻覺被現實所打破。當俄狄帕在墨西哥城看到瓦羅的三聯畫之后,她覺得自己原本的生活秩序受到了根本性的挑戰。透過這幅畫,俄狄帕突然意識到,如果“掛毯就是世界”,那么在金納萊特的生活與想象中墨西哥的自由之間,是沒有明顯的區別的,她此刻所站立的地方也是她從自己的高塔中剛剛編織出來的。她曾期待皮爾斯能帶她逃離高塔,但事實證明皮爾斯并未帶她逃離任何事物。她開始質疑自己的存在,并激動地哭了起來。此處俄狄帕的眼淚是一個隱喻,代表著她的內心深處已涌現了一股不同于之前的欲望之流。梅德羅在她的文章中亦支持了這種看法,俄狄帕的哭泣暗示了能指和所指之間的聯系,當俄狄帕感到崩潰并哭泣時,她的眼淚預示了她對某種知識的頓悟,或者是對體驗某種知識的渴望。這成為了俄狄帕欲望解放的前提。于是她決定獨自驅車前往圣納西索,開啟新的探索之旅。長期以來,崇高的概念常常包含了對美的否定。崇高和美麗之間的區別也因此而被性別化:崇高與男性的戶外冒險聯系在一起,而美麗則與有序和女性化的家庭領域聯系在一起。然而,俄狄帕的行為挑戰了那些固定在女性身上的刻板印象,俄狄帕對外在世界的渴望代表著她對父權制的抵抗。

弗里曼在《女性崇高》中指出,傳統的男性崇高試圖對女性身上某種異質且不可調和的欲望進行壓制。當俄狄帕思考和梅茲格作為新戀人的可能性時,她試圖在鏡中找到自己的模樣,但是找不到。一直以來,女性作為一面鏡子來映射男人,而此刻鏡子的破碎就代表著她無法再看到自己作為一個扭曲的女性形象。俄狄帕的欲望解放促使她能夠走出那面鏡子,而不是成為那個因迷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而走上滅亡的納西索斯。品欽通過塑造人物性格的斷裂,再現了60年代婦女所面臨的性別問題,為小說中女主人公的欲望解放提供支點,喚醒了她對女性崇高的情感體驗。

二、謎底的鑲嵌: 走向恐怖與揭秘美國

塊莖敘事的鑲嵌性是指通過無限嵌套和重復的敘事模式來打破常規的敘事層次,從而把任何一點與任何其他一點聯系起來。品欽通過將戲劇鑲嵌入現實世界,設置了一個無限循環的迷宮。在此過程中俄狄帕不斷地走向一個未知與恐怖的崇高客體,從而揭示現實世界和特里斯特羅地下組織之間的潛在聯系。

小說中的特里斯特羅相當于一個模糊且未知的崇高客體,俄狄帕瘋狂地收集著所有關于特里斯特羅的信息:她先是在酒吧的衛生間里發現首字母縮略詞WASTE和一個弱音郵遞號角符號;而后又在《信使的悲劇》的臺詞里看見了特里斯特羅的字眼,且這出戲劇里有一幕演的情節與現實中皮爾斯把佩埃塔湖里美軍大兵的尸骨撈起來并制成香煙濾嘴一事又有相同之處?!疤乩锼固亓_”之謎的反復嵌套使俄狄帕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陰謀里,她想知道這些線索之間是否存在聯系,于是她找到劇本的導演德里布萊特,但德里布萊特卻告訴她,這個劇本沒有任何意味。表面上看她似乎掌握了很多的信息,但是熵的增加實則代表一種更深的混亂與不確定,她意識到自己開始走進了某個陰謀的漩渦之中。也就是說,此時俄狄帕遇到了一種激進的他異性,這樣的遭遇標志著不可表現性的極限。面對這種無限且復雜的崇高威脅,俄狄帕試圖通過走向這個“無法估量的他者”來參與崇高。當她寫下“我應該投影出一個世界嗎”的時候她已經給出了答案。

隨著故事的繼續發展,各種壓倒性的線索和信息混雜了在一起。她分別在公司的股東大會上、療養院索斯先生的戒指和皮爾斯收藏的郵票中再次看到了弱音郵遞號角符號。俄狄帕認為這一切都是皮爾斯的陰謀,因為通向特里斯特羅的每一條線索都能回溯到皮爾斯的產業。在這個松散且不連貫的敘事模式之中,“特里斯特羅”之謎被不斷地嵌套在不同故事里,由此形成了一個分形結構(Hassan,1973:566)。傳統的男性崇高認為浩瀚與無限的客體能夠激起恐怖,而對恐怖客體的征服與超越則是崇高情感的主要來源。與此不同的是,女性崇高并不尋求支配或控制傳統崇高理論所賦予的過度,而是擁抱象征崇高的過度。

所以,俄狄帕在時間線上來回移動,為反復出現的圖案與符號尋找某種邏輯解釋。她發現像皮爾斯這樣的人想要把現實世界打造成一臺高效運轉的機器,并試圖用同一性來取代所有的差異與多樣性,因此她必須通過創造多樣性來破壞這種運作方式。隨后當俄狄帕又在墻上、書上、戒指、胸針、兒童游戲、黑人社區等很多地方看到了帶弱音器的郵遞號角時,她又一次重置了自己的思維模式。她看到了平行通信網絡世界對主流文化的抵制,她發現了另一個美國,一個隱藏在所謂繁榮背后的新世界。在這里,俄狄帕遇到了不同的邊緣化社會群體,他們是特里斯特羅郵政系統的使用者,是性不道德者、瘋子、被壓制者、無家可歸者、異教徒、無政府主義者、反革命者、罪犯、流浪者、妓女和邊緣化者。盡管無限的解釋給俄狄帕帶來了不同程度的恐懼,但俄狄帕通過將不同的歷史碎片建構成一個有意義的故事,以非理性的思維走向“特里斯特羅”這個未知且恐怖的崇高客體,從而揭秘另一個美國。與男性崇高中傾向于馴服恐怖的崇高客體不同,女性崇高不主張理性對無限性的超越和克服,而是倡導對不確定與未知的探索。

三、空間的流變:接受消散與擁抱他者

塊莖敘事的流變性是為了擺脫符號系統的控制,空間的轉換為主體不斷地生成和逃逸提供可能。無限逃逸最大的危險不僅在于有可能被阻攔,還在于隨時可能被毀滅。而這種冒著被毀滅的風險仍堅持不斷逃逸的特質,或者說在自愿的“自我消散”或“自我迷失”下走向危險的崇高客體的行為,恰是女性崇高的特點之一。

小說中俄狄帕一直在向新的空間逃逸,而每次逃逸都伴隨著各種各樣的阻礙,在這些阻礙當中也包括被毀滅的危險。離開圣納西索后來到舊金山的那個夜晚,各種超現實的幻象把她逼到了崩潰的邊緣。在這次逃逸中她受到了各種死亡意象的威脅:她先是在公交車的椅背后面看見了郵遞號角,與之前的WASTE不同,這一次她看到的是DEATH這一圖案;而后她又在衛生間發現了一張來自AC-DC的廣告,那是阿爾梅達縣的死亡崇拜。也就是說,空間的流變使俄狄帕的身體不斷逃逸,在此過程中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精神中的某一部分也可能會在黑暗中永遠地消散。

然而,逃逸就意味著不斷打破困境。與其他崇高理論家主張與崇高客體保持在一定的安全距離內不同,女性崇高在自我消散的場景中意識到了自我賦權所帶來的的力量。所以,在舊金山那個被各種符號所包圍的夜晚,當俄狄帕在一位老水手的手背看見郵遞號角時,她還是決定走近他,盡管“每一步都帶著躊躇”。當看到老水手毀壞的面容,和在暴突血管間發光的恐懼眼神時,她小心地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即使這位老水手身上的特里斯特羅符號也可能是皮爾斯陰謀里的一部分。老水手向俄狄帕講述了他住在遙遠的弗雷斯諾的妻子的故事,并給了俄狄帕一封信,他拜托俄狄帕把信投到高速公路下的郵箱里。當俄狄帕聽著他說話,看著他的臉時,她被一種觸摸他的需要所征服。盡管精疲力竭,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俄狄帕還是忍不住把那個男人摟入自己的雙臂中。而后在這位水手的葬禮上,俄狄帕多次使用“DT”來描述這段經歷。有學者認為這是俄狄帕“精神錯亂”的一種表現,暗示俄狄帕的知覺敏感性發生了變化(Erbe,2008:4)。所以,當俄狄帕最終選擇擁抱了這位無家可歸的老人,并幫助他發出了這封信時,代表她亦同時擁抱了無數被邊緣化的社會群體。由此,女性崇高并不是像康德的崇高那樣揭示“人對未知的無限超越”,而是試圖在不掌握或馴化它的情況下走向他者,即使這一過程中伴隨著自我消散的可能。但這種自愿的“自我消散”與“自我迷失”并不意味著主體未能保持統一,而是指主體在與自然世界聯系的統一被打破后,獲得了新的感知世界的方式。正如弗里曼所言,女性的崇高體驗“并不代表對一種有能力吞噬她的力量的斗爭,而是允許她與‘無限’的關系,在這種關系中她尋求‘迷失自我’”。

四、結語

品欽筆下的人物似乎總是遇到超出自身理解能力范圍內的事物,隨著壓倒性的信息接踵而至,主人公多次被推向異化與崩潰的邊緣。但品欽在《拍賣第四十九批》中展示了一種不同的崇高理念,即不主張理性對無限性的超越和克服,而是倡導對不確定與未知的探索,允許想象力在面對理性對象時的無能。品欽通過塊莖式的敘事結構推動女主人公生成多樣的游牧思維,增強了她的女性崇高體驗。小說中俄狄帕以非理性的力量探索隱藏在特里斯特羅背后的地下世界,在面臨“自我消散”的危險下仍主動地走向且擁抱被邊緣化的他者,凸顯了女性崇高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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