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何面對和超越苦難
——析史鐵生的創作基調

2024-05-10 14:59崔素敏
安陽工學院學報 2024年1期
關鍵詞:史鐵生殘疾殘疾人

崔素敏

(安陽市高級技工學校,河南 安陽 455000)

史鐵生是中國當代著名作家,他在最青春的21歲時,卻突然雙腿癱瘓,一時之間,原本健康的身體、美好的生活戛然而止。命運的無常和殘酷,曾經帶給史鐵生數年的折磨和痛苦,但是他并沒有一蹶不振,而是不斷地探尋自己內心最深處的真情實感,因殘疾而歷經生命無常帶來的苦難和艱辛,反而使他在人性之海的深處不斷升華自己,他用堅強的意志和樂觀的心態將生、死、命運、愛情等一系列相關的人生體驗和感悟灌注于作品中,用筆敘述和展示了殘疾人對自身缺陷的靜思(自身困境),對人本困境的探討(人本困境)。

1 自身困境

史鐵生1951年1月生在北京,1967年畢業于清華大學附屬中學。1972年,正在延安插隊的他因雙腿突然癱瘓返回北京,從此沒有恢復站立的能力。在經歷痛苦、彷徨、絕望之后,史鐵生重新“站”了起來——“路無法再用腿去趟,只能用筆去找”“把疾病交給醫生,把命運交給上帝,把快樂和勇氣留給自己”。自此,史鐵生掙扎著勇敢向命運挑戰。他的作品已與他的生命完全同構在一起,殘缺的身體說出的是最為健全而豐滿的思想,體驗了生命的苦難卻表達出明朗與歡樂。史鐵生的大多作品和個人的經歷息息相關。對史鐵生而言,是殘疾將他推往寫作的道路,開啟了他的另一種人生。面對疾病困擾,“活與不活”“為什么活與如何活”是盤旋在他腦海中的艱難性抉擇。寫作對于一般人來說,可能僅僅是一份職業,對于史鐵生而言,卻是實現人生價值意義的方式,是他救贖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段绮桶胄r》是一部短篇小說,它以縫紉車間幾個男女吃飯閑聊為背景,刻畫了幾個栩栩如生的小人物對發生車禍后的浮想聯翩,其中一個沉默寡言的殘疾小伙子是史鐵生作品中首次出現的殘疾人物形象。史鐵生在這篇小說里,精準地掌握住寫實筆法,針對特定的空間與時間,集中處理了外部環境和人物的內心活動,表達出自己對于“生命”的透徹感悟。一句看似輕飄飄的“唉,我可不想讓汽車撞死”[1]話語背后是史鐵生對人生的樸素理解——雖然生活艱辛,但也不至于拿命去換想要的東西。正如文中的殘疾小伙子,雖然身有殘疾但依然努力工作。

此后的一段時間內,史鐵生從自身的經歷和遭遇寫起,創作了一系列的文學作品。在創作過程中,史鐵生以自身殘疾之后的遭遇與感受作為起點,以寫實筆法呈現了殘疾人形形色色的人生故事。

行動能力的缺失,無疑給史鐵生帶來了極大的不便,但是這絲毫沒有影響史鐵生對生活的熱愛,絲毫沒有影響他對生命意義的探索,更沒有讓他陷入對生活的無盡的抱怨。在帶有自傳性質的小說《沒有太陽的角落》中,史鐵生描寫了3個腿殘的年輕人在生活、工作及愛情中的處境遭遇。小說首先描述了一個遭受“殘疾眼光”看待的殘疾青年,試圖通過獨立的工作能力掙得獨立人格而不得的無奈?!皟刃纳钐幍男呷韪?、令人難堪的歧視、偏見像濃霧一樣從四面八方壓來,讓人無處躲避,又像徹骨的寒風一般侵徹身心?!笔疯F生借“我”的口吻,突出殘疾人求生存、期盼被公平看待的欲望。面對社會的種種質疑,強烈的自立意識讓“我”不由自主發出內心的呼喊,最苦惱的不是解決物質生活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如何獲得社會尊嚴的問題。此外,因殘疾而受挫的心靈,史鐵生寄托于“愛情”來拯救,這是從殘疾所延伸出來的另一個議題,也是貫穿小說的軸線。通過對外在現實與內心欲望沖突的一系列場景和獨白的描繪,生動表達了殘疾人面對愛情既渴望又無奈的復雜心理。那些深刻而又沉重的文字,透露出作者的一絲感受,也深深刺痛了作為讀者的我們。因為作品中的許多人,不僅僅是壞人,也包括好人,心靈深處都充滿了對殘疾人的一種固執而又堅定的偏見。正是此種偏見,粉碎了“我”渴望事業、渴望愛情的美好意愿。在對作品的主角的處理上,史鐵生沒有讓他們停留在對自身遭遇的自怨自艾中,而是積極地生活著,積極地尋找在面對不幸遭遇時,如何使自己體面地保持有尊嚴的生存方式,這也象征著現實中的作者不向命運屈服的堅強意志,表達了史鐵生對生活的熱愛。

在史鐵生早期的小說中,無論他采用了何種敘事角度,雙腿殘疾的人物形象總存在于其作品中[2]。在史鐵生作品的殘疾世界中,他賦予了“愛情”以拯救的內涵;在現實生活中,他也對自我進行了拯救,他選擇了活著,因為他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即使身處生存的困境,他也不甘于沉淪,一直在發問,問生存的意義,這種對人生的終極思考構成了他與世界的根本關系,也構成了他寫作的初衷和方向。史鐵生用自己親歷的種種苦難、苦痛,不斷地對人生進行思考和探索,形成了寫作的藍本,蘊含著思辨的哲學氣息。

《山頂上的傳說》是史鐵生另一部具有自傳性質的小說,充分展示了史鐵生精神自救的歷程。小說從第三人稱敘事角度切入,陳述了一個殘疾青年的心路歷程。小說中一個以掃街維持生活的腿殘青年,一心朝著寫作方向發展,雖然受到其他作家與友人的肯定與鼓勵,但因為創作理念不符合大眾審美,作品一直無法順利獲得發表的機會;他原本與一位姑娘戀愛,卻在相戀的過程中飽受外界的質疑,在女方家人的反對之下,姑娘最后只得遠去南方,留下一只鴿子與他相伴,但鴿子卻在姑娘離開后不久,無意間飛離他的身邊,再也沒有回來。從此,殘疾青年開始了尋找的旅程。10天后,人們在山頂最后一次看見了殘疾青年躊躇獨行的背影,山頂上的傳說因而流傳下來。宏大的主題加上象征筆法的運用,使得《山頂上的傳說》在形式結構上表現出敘事的完整性,內容上則展示了殘疾人生命欲望的全面性,尤其是主人公在殘疾的深淵中,領悟出精神自救的方法,可以說正是作者長期以來在寫作和生命歷程上的成長。此后,他早期文學創作中的那種壓抑和困苦不復存在,這說明這個階段的他已經克服了自己的困境[2]?!渡巾斏系膫髡f》展示了史鐵生的4種轉變:第一是宿命觀點的轉變;第二是對自己文學創作的轉變;第三是對愛情看法的轉變;第四是對命運看法的轉變。

2 人本困境

從廣義上看,“殘疾”不僅是指肉體的疾患,而是指人類先天的有限性,是永遠無法完美的殘缺,是每一個人都要面臨的根本困境[3]。對于史鐵生來說,長期的病榻生活給他帶來了痛苦不便,也使他對生命有了獨特的理解。在史鐵生以殘疾人物為主要寫作對象的小說中,除了前述帶有自傳性質的作品之外,他還將目光放在了其他殘疾人身上。他試圖跳出自我殘疾的身份的局限,在不同層面殘疾人身上思考人生與社會的復雜關系。這類作品帶有真摯的情感,抒發了作者的人道主義理念,也進一步喚起了人們對殘疾人的關懷與思考[4]。

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史鐵生的寫作風格發生了轉變。隨著其寫作技巧的日趨嫻熟,史鐵生逐漸開始了人生意義上哲學層面的思考,作品中的寫實成分慢慢減少。他不再僅著眼于殘疾人物的生存境遇,作品的主題轉向對人的內心探究。他所關注的不再是現實中個體殘疾人的問題,而是從廣義的角度對整個人類生存困境進行思考。史鐵生想要表達的是在人類世界中,殘疾的生命一旦開始,就不單是個人的事情,不是個人“背了運”,而是整個家庭甚至整個社會都必須去共同面對和承擔的殘酷事實;殘疾人仍有夢想與追求,仍有權利與能力有尊嚴地活下去。

如何面對苦難,尤其是殘疾,并以此為中心,或升華或擴大苦難是史鐵生這一時期的創作基調。身體殘疾的苦難迫使史鐵生不再僅僅著眼于殘疾人的物質生存困境,而是逐漸擴大他作品的主題意義,開始了對人的內部心理的探求,開始不斷反思人類的精神困境和人本困境。他作品中的真實性與故事性成分開始減弱,彌漫出越來越深厚的哲學色彩。在《我之舞》中,作品通過談話的形式,在反問、追問與沉默之中,探討了對與錯、有與無、生與死、虛無與存在、有限與無限等悖論在生命過程里的終極意義[4]。作品《毒藥》則說明了人類生活在欲望橫流的時代與環境之中,面對高漲的虛弱而不自知,偏離了人之為人的本質,忘卻了正常的生活方式與基本的生存信念,不斷求取的無止境的欲望,成了真正毀滅人的“毒藥”。

史鐵生于1987年出版的中篇小說《禮拜日》,是一篇描寫人在孤獨處境之中,尋求溝通的欲望與過程的展示?!抖Y拜日》代表史鐵生在創作意識與寫作形式上的創新與突破,作品涉及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呈現出人類在當今世界的精神困境。小說借兩對夫妻、戀人的相處情境與對話,展示了男女之間在互相尋找以及溝通上的隔閡;以母女之間的疏離關系,表現了兩代人之間難以溝通的“代溝”現象;以老人對童年的追憶畫面、他與女孩相伴的場景與對話,勾勒了人間正道是滄桑的感慨。隔閡成為人的根本困境。人與人之間有距離有隔閡就需要有理解,然而每個人的表達方式又不盡相同,經常又因語言的誤解而造成更多的疏離,于是徹底的理解和溝通成了遙不可及的彼岸,唯有抱有永恒的溝通欲望,在不斷的溝通之中貼近彼此,了解到理解的難以實現和不可圓滿性,那么無論在理解或被理解的一方,都能突破心中的藩籬,寬容以待。

3 生存與欲望困境

史鐵生由自身的殘疾狀態,看透了人生的死亡困境,他在作品中不斷發問生命的目的和意義。史鐵生認為,很多人缺少對人生的規劃,因此他們的夢想多變,寫作是史鐵生探索人生困境產生原因的最佳途徑。小說《毒藥》描述了一個返鄉歸來的老人的人生頓悟的心路歷程。老人手中的2粒藥并非毒藥,而并沒有服藥的那些島民其實已被“養神魚”這一念想荼毒,病入膏肓。這一對比設置頗為精妙,也彰顯了題目“毒藥”的含義——困境不一定是絕境,有時會成為通往希望的途徑?!抖舅帯分?,島嶼上的每個人都有一致的目標,但并非人人都能實現。當遇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困境時,有人執迷不悟,有人毅然離去。有人在生死抉擇之際,斷然割舍欲望,生路得以豁然開朗。有人在求死的路上另謀出路,便又是生的可能。欲望造就了生死殊途的對比,堅定不移是一種態度,放下欲望又是另外一種態度。能適時抽離欲望執念去尋找更多可能的人,對生命有著堅定而強烈的向往,是更高層次的堅強。

腿殘對于史鐵生來說,一度是抑制生命的困境,但他在創作的欲望中反而領悟了舞動人生的歡樂所在。史鐵生試圖從對個人生命的追尋,擴展至對普遍人群內心的探問,這樣的觀念歷經10年之久。也就是說,欲望是支撐人類活著的動力,人類生活戲劇的總導演是欲望。但人類的能力是有限度的,欲望達不到就會產生痛苦。史鐵生由自身的殘疾狀態,看透眾生的欲望困境,并反映在其文學作品之中,賦予了“殘疾”與“欲望”別開生面的敘述。在史鐵生看來,人類實現欲望的能力不及產生欲望的能力,所以人類在欲望方面存在永恒的缺陷——殘疾。因此,人們需要不斷超越自己的局限性,他認為作家應當追求精神的空間,相信文學能為欲望困境找到一條通往歡樂的坦途,這是史鐵生對自我的期許,也是他對文學的期盼。

活,是漫長的過程。人的命運殊途同歸,最后的終點都是一致的,差別只在過程?!叭说拿拖襁@根弦,拉緊了才能彈好,彈好了就夠了?!盵5]這是《命若琴弦》中老瞎子的師傅臨終前留給老瞎子的話。彈斷千根弦的老瞎子最后獲得了他夢寐以求的藥方,但是藥方卻只是一張白紙。痛苦之余,老瞎子豁然開朗了,最終明白了彈斷一千根弦的意義。

史鐵生認為,一個只想使過程精彩的人是無法被剝奪的,因為死神也無法將一個精彩的過程變為不精彩的過程,因為壞運也無法阻擋你去創造一個精彩的過程,相反壞運更有利于你去創造一個精彩的過程。于是絕境潰敗了,而且必然潰敗。你立于目的的絕境卻實現著,欣賞著,飽嘗著過程的精彩,你便把絕境送上了絕境。夢想使你迷醉,距離就成了歡樂,追求使你充實,失敗和成功都是伴奏。當生命以美的形式證明其價值的時候,幸福是享受,痛苦也是享受。這是史鐵生對“困境”的頓悟。他從個人精神自救的微觀,升華至對人本困境的終極關懷:人與生俱來的局限就是能力和愿望之間的永恒距離,而生命的目的就是不斷跨越困境的過程。

總之,史鐵生從自身的殘疾經歷出發,在創作中不斷思考,把人類所有的掙扎、努力、絕望、渴求,以其天才的筆觸具體反映在其文學作品之中。他勘破生死的意義,樂觀正視自身困境,勇敢與厄運抗爭,向我們展示了人本困境給人類帶來的一切,在困境中人們所尋找的愛不是為了占有,而是為了更好地理解與安慰彼此。時間終將慢慢地告訴人們,這個叫史鐵生的人,這個在苦難面前鎮定、樂觀、堅強的人,怎樣豐富了生命的內涵。他的作品將詩意和哲理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使讀者體會到殘缺者心靈救贖的心路歷程和抗爭奮斗的精神魅力,也將成為讀者最寶貴的精神財富,成為他們獲得勇氣、對抗絕望的力量之源。

猜你喜歡
史鐵生殘疾殘疾人
去找史鐵生
關于史鐵生
白色的鳥 藍色的湖——寫給史鐵生的信
我驕傲
方便殘疾人用的櫥柜Chopchop
殘疾預防康復法制建設滯后
為殘疾人筑一個“中國夢”
史鐵生:心魂之思
多方聯手為殘疾青年辦實事
一個傾情幫教的殘疾老人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