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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一個生態失衡的荒漠世界

2009-06-25 02:20曹山柯
外語教學 2009年3期
關鍵詞:荒原

曹山柯

摘要:雖然生態問題是《荒原》所闡述的重要主題之一,卻長期以來受到批評家們的忽略。本文以生態批評的視角,對《荒原》里展現的一個生態失衡的荒漠世界進行探討:1)隱藏在宗教意識里的生態失衡;2)生態失衡與人的異化;3)生態失衡與荒原的隱喻。本文認為:由于人類毫無止境地向自然索取,結果導致了自然生態的失衡,并產生了社會生態失衡,使自己陷入“生存著的死亡”的悲苦境地。

關鍵詞:生態失衡;《荒原》;“生存著的死亡”

中圖分類號:1561,072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5544(2009)03-0069-05

1922年,T,s艾略特在英國的《標準》雜志上發表了扛鼎之作《荒原》之后,在全球文學界引起了巨大反響,同時也招致了批評家的熱烈評論。學者們主要從宗教、文化以及社會心理等視角分析、討論了《荒原》里面所蘊藏的寓意。毋庸置疑,這些討論不斷地為《荒原》的解讀賦予了新的意義,但遺憾的是,不少學者在研究、討論《荒原》的意義時卻忽視了它提出的另外一個重要問題:生態失衡與荒漠世界。

《荒原》具有比較強的宗教意識,它讓讀者始終都籠罩在死亡的陰影底下,并用有關生死輪回的神話典故為讀者展現了當下生活中的人們雖生猶死的精神狀況?!痘脑匪坪踹€在告戒讀者:只有通過宗教精神的熏陶,人們的心靈才可以得到凈化,才能夠走出死亡的陰影,最終得到拯救。這是一種典型的宗教憂患意識,在對現實世界否認的同時,又對未來世界充滿了期盼。當人們在現實生活當中屢次受到欺騙、委屈、痛苦、磨難,又不能夠如意地把握自己的命運時,他們就會流露出這樣的宗教憂患意識。然而,人們很少意識到,導致他們產生宗教憂患意識的是某種意義上的生態失衡。

“生態”一詞源于希臘文oikos,意思是“住所”或“棲息地”,指人類賴以生存的環境體系或可能維持生命延續的有機系統,也是指人在其生活過程中與環境的關系,尤其是人與其他人、動物、植物之間的互惠或敵對關系。當我們說“生態失衡”時,是指人類的實在棲息地和精神棲息地以及與其相關的支持系統因為人的欲望的持續膨脹而發生斷裂、毀損,變得荒廢起來。人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人為什么要活著,人應該怎樣活著,人活著有什么意義?這些看上去都是些簡單的問題,但它們都與宗教、與生態息息相關,讓一代又一代的宗教學者和哲學家們苦苦思索,難以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

《荒原》這個題目的本身就與宗教意識有關,它是一個關于生與死的話題。根據《荒原》的原注,傳說一個地方有個王,即漁王,因為患病和衰老,原來的肥沃土地都變成了荒原。因此,就需要一位少年英雄帶著一把利劍,歷經種種艱險去尋找圣杯,以醫治好漁王,使大地復蘇,好讓子民生息,牲畜繁殖。顯然,這里體現的是生命重生的理念。為什么要重生?當然是因為存在著死亡和對死亡的恐懼。艾略特在《荒原》這首詩歌里首先把生與死的問題擺在了讀者面前,旨在他們心里造成崇高感:一種面對死亡而無可奈何的悲傷感覺。值得注意的是,這不是某個個體的人而是整個團體,或整個部落,或整個種族面臨著死亡的威脅,只因為他們的國王病了、衰老了。在有些人看來,這種象征不是很好理解,他們不明白為什么為王的病了會產生這么樣的惡劣狀況。古時候,王被稱作天子,也就是說,是神的兒子,是神叫他來統治人民的;所以,王變成了人民與神溝通的媒介,人民只有通過王才可以與神對話。只有與神保持著對話和溝通,他們才能夠得到神的庇護。如果為王的生病或衰老了,他就可能死去,那么人民與神溝通的媒介也就斷了,這是一件十分不幸和可怕的事情。

神、國王和子民可以分別看作是生態因子,他們之間存在著一種生態關系。這里的生態因子是指人類生存環境中對人的生長、發育、生殖、行為以及有直接或間接影響的環境要素,如氣候、地理和其它相關生物、植物等。它們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彼此聯系、相互制約的,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單因子的變化,必將引起其它因子不同程度的變化,還有可能引起反作用。這一點在《荒原》的序言引語里表現得很清楚:“是的,我自己親眼看見庫比斯的西比爾吊在一個瓶子里。孩子們在問她:“西比爾,你要什么”的時候,她回答說,我要死。在這里,艾略特用了一個神話典故,庫比斯的西比爾是希臘神話里頗負盛名的女預言家。在史詩《伊利亞特》里,太陽神阿波羅賜予她永生不死的愿望時,她忘記了請求阿波羅賜予她青春永駐;結果,隨著年齡的增長,她身體枯萎,形態丑陋,衰老的肢體像羽毛一樣輕,懸浮在(那不勒斯附近的)赫拉克勒斯神廟的一個瓶子里。這個神話典故告訴我們,西比爾這個生態因子由于自己的缺陷(疏忽)而導致了悲劇的產生,雖然得到了長生不死的賞賜,卻形態丑陋,最終還是感到生不如死,所以在孩子們問她:“西比爾,你要什么?”的時候,她回答說,我要死。

這種由生態因子嬗變而引起的生態系統混亂情況在《荒原》里表現的比較突出,例如《荒原》里的這幾行詩:“那古舊的壁爐架上展現著一幅/猶如開窗所見的田野景物,/那是翡綠眉拉變了形,遭到了野蠻國王的/強暴:但是在那里那頭夜鶯/她不容玷辱的聲音充滿了整個沙漠,/她還在叫喚著,世界也還在追逐著,/‘唧唧唱給臟耳朵聽?!憋@然,這幾行詩里的“翡綠眉拉”是引用了一個神話典故,暗示著翡綠眉拉的悲慘遭遇是因為姐姐和姐夫離開了神靈的庇護所造成的。根據希臘神話傳說,國王鐵盧歐斯在娶姐姐泊勞克奈時,結婚的神明全未參加,魔鬼借來出喪的火把將他們送進洞房。這樣的婚姻一開始就預示著一個悲劇的醞釀和發生。結果,結婚數年后,姐姐想念妹妹翡綠眉拉,求丈夫接她來小住。鐵盧歐斯見翡綠眉拉色美,在途中把她誘入山洞后強奸。因遭到她的辱罵,國王割去了她的舌頭,把她關在洞里,并騙妻子說她妹妹死了。后來,翡綠眉拉在痛苦中織成了一幅錦繡,敘說了自己悲傷的遭遇,托一個老嫗偷偷送給她姐姐。盛怒之下,姐姐殺死了兒子,煮熟后給丈夫吃。丈夫發現后,殺姐妹二人。翡綠眉拉變成夜鶯,姐姐變成了燕子。在這個神話里,掌管婚姻的主導生態因子神明在國王鐵盧歐斯迎娶姐姐泊勞克奈的婚禮上缺席,所以國王鐵盧歐斯、姐姐泊勞克奈和妹妹這幾個生態因子就發生了嬗變,造成生態系統中倫理道德混亂的局面。

在生態系統中,各種生態因子對人的作用雖然不完全相同,但都有各自的重要意義,尤其是作為主導作用的因子,即對人起決定性作用的因子,如果缺少就會影響人的正常生長發育,甚至造成其生病或死亡。這一點在《荒原》里做了比較突出的闡述:“這里沒有水只有巖石/巖石沒有水而只有一條沙路/那路在上面山里繞行/是巖石堆成的山沒有水。/若還有水我們就會停下來喝了/在巖石中間人不能停止或思想/汗是干的腳埋在沙土里/只要巖石中間有水/死了的山滿口都是齲齒吐不出一滴水?!边@幾行詩里用了一個圣經典故,《舊約,耶利

米書》第二章第十二節里說:“因為我的百姓做了兩件惡事,就是離我這活水的泉源,為自己鑿出池子,是破裂不能存水的池子?!边@里的水在生態系統中是一個主導因子。由于它的缺席,人無法正常生活,甚至生病和死亡;由于它的缺席,造成了人賴以生存的環境不斷惡化。從象征和引申意義上講,神是永不斷流的活水,人疏遠了上帝如同遠離了活水的泉源,為自己鑿出一個破裂不能存水的池子,是注定會遭遇干旱帶來的災難的。人類心靈的于裂導致了他們眼睛的模糊,即使上帝親近他們,與他們同行,他們也會看不見。因此,惟有神這個生態主導因子重新出現,重新在生態系統中起到決定性作用,人類才會擺脫精神危機,才會得到生命的活水,才會建立起真正屬于自己的綠色家園。

在談到生態失衡的時候,我們往往會想到馬克思說過的一段話:“在我們這個時代,每一種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我們看到……技術的勝利,似乎是以道德的敗壞為代價換來的。隨著人類日益控制自然,個人卻似乎愈益成為別人的奴隸或自身卑劣行為的奴隸。甚至科學的純潔光輝仿佛也只能在愚昧無知的黑暗背景上閃耀。我們的一切發現和進步,似乎結果是使物質力量具有理智生命,而人的生命則化為愚鈍的物質力量”(馬克思1965:519)。馬克思的這段話道出了生態失衡的內在根本原因,即隨著科學技術的迅速發展和人類日益對自然的控制,人只關注外在的浮華和物欲的滿足,其基本的道德價值觀淪喪殆盡,以致人與自然、人與人的關系變得僵硬和不協調起來。

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西方經濟在工業化機器大生產的推動下高速發展,有產者和富人所關心的是如何能夠從大批量生產中獲得最大利潤以及由此給他們自身所帶來的物質享受;而成千上萬的勞苦大眾在流水線上成為了機械般的“機器人”,成為了追求人生理想——美國夢的奴隸。同時,達爾文的《進化論》和《物種起源》在很大程度上也動搖了人們宗教信仰的根基,“適者生存,優勝劣汰”這原本為低等生物的生存法則被當作理念來置換古老的宗教信仰,被凌駕于其它任何法則之上。這樣一來,所有基于以往宗教信仰的傳統價值觀也開始受到世人的懷疑以至拋棄,于是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產生了疏離,也就產生了人的異化現象,這一點在《荒原》里表現得很清楚。人的異化現象在《荒原》里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被雇傭者與他的產品發生疏離

“我也看不得,我說,替可憐的埃爾伯特想一想/他在軍隊里耽了四年,他想痛快痛快,/你不讓他痛快,有的是別人,我說。/啊,是嗎,她說。就這么回事。我說。/那我就知道該感謝誰了,她說,向我瞪了一眼。/請快些,時間到了/你不愿意,那就聽便吧,我說。/你沒有可挑的,人家還能挑挑揀揀呢。/要是埃爾伯特跑掉了,可別怪我沒說。/你真不害臊,我說,看上去這么老相(她還只有三十一歲)。/沒辦法,她說,把臉拉得長長的,/是我吃的那藥片,為打胎,她說?!痹诂F代資本主義社會,被雇傭者不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需要才勞動;相反,他們為雇傭者勞動,雇傭者付給他們工資作為合法使用他們勞動的回報。雇傭者和被雇傭者都認為并相信工資的支付意味著他們的生產活動屬于雇傭者。這樣一來,被雇傭者就與他們的生產活動,與他們的勞動產品疏離了。在這段詩里,比較栩栩如生地再現了嫖客埃爾伯特和妓女麗兒之間的性交易情況,即雇傭者與被雇傭者之間的情況。妓女麗兒是一個被雇傭者,她賣淫不僅僅為了自己的生存需要,而且還為雇傭者埃爾伯特提供性服務,所有的性服務活動都屬于雇傭者,因為“他在軍隊里耽了四年,他想痛快痛快,”是他出錢雇傭了她,以滿足感官上的需要。這時,妓女麗兒為了打胎,不得不吃打胎藥。也就是說,妓女麗兒在整個性服務的“生產活動”中與自己的產品——胎兒疏離開來。因為胎兒是一個特殊的產品,是體現人類社會倫理、道德關系的圭臬,所以它更能夠凸顯出生態系統內部關系的破壞、斷裂以及人們在淫欲之海里痛苦掙扎的狀況。

2,人與人之間發生疏離

“嘆息,短促而稀少,吐了出來,/人人的眼睛都盯住自己的腳前。/流上山,流下威廉王大街,/直到圣馬利吳爾諾斯教堂,那里報時的鐘聲/敲著最后的第九下,陰沉的一聲。/在那里我看見一個熟人,攔住他叫道:‘斯代真!/你從前在邁里的船上是和我在一起的!”眾所周知,任何社會的人都需要相互全力合作以獲得他們的生存所需,同時也給他們各自帶來安全保障。但是,對于生活在資本主義社會的人來說,他們之間的合作是分裂的,因為科學技術的本質就決定了要在人與人之間產生疏離。在這一段詩歌里,“斯代真”原本是艾略特在銀行工作時的一個同事,但是卻對他說,“你從前在邁里的船上是和我在一起的”!而邁里暗指了發生在公元前260年的一場海戰,距今已有兩千多年歷史。這是時空倒轉還是時空錯亂?詩人竟然把他的一個同事放置到兩千多年以前,或把一個兩千多年前的人放置到眼前!這難道不是癡人說夢嗎?然而正是通過癡人說夢的手法,詩人拉開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讓讀者感覺到了現代人凄慘、悲涼的疏離感。

3,人與他們自己的人性發生疏離

“——可是等我們回來,晚了,從風信子的園里來,/你的臂膊飽滿,你的頭發濕漉,我說不出/話,眼睛看不見,我既不是/活的,也未曾死,我什么都不知道l/望著光亮的中心看時,是一片寂靜。/荒涼而空虛的是那大海?!痹谫Y本主義社會,人與他們自己的人性疏離開來,因為他們不像以前那樣在田野里自然地勞作,而是被迫守在流水線上,做著機械般的勞動。時間長了,他們便退化成了動物、馱馬或非人性的機器。他們因此變得麻木不仁,非理性的迷狂逐漸取代了宗教信仰而成為“自由意志”,使他們的精神世界化作廢墟和荒原,所以他們到了“眼睛看不見,既不是活的,也未曾死,什么都不知道”的“生存著的死亡”的境地。

《荒原》揭露了人被異化之后,他們的理想和幻想受到破壞時所面臨的極度荒唐、貧乏和枯澀的精神狀況,“使世界發聾振聵”(特魯1992:4)。其實,《荒原》何止“使世界發聾振聵”,它給全世界的讀者敲起了響亮的警鐘,讓他們心里顫抖,產生出無可名狀的“病態恐懼”。愛德華·芒奇創作《尖叫》這幅舉世聞名的畫時,他就是要表現病態恐懼;用一種可怕而寂寞的尖叫形式創造出某種讓人觸目驚心的神經質恐慌——一種源自內心深處的受到長期壓制的尖叫?!痘脑防锬切┍划惢娜藗冋瘛都饨小匪故镜哪菢?,竟然會在光天化日之下莫名其妙地感到極度的恐懼和不安,因為“在我身后的冷風里我聽貝/白骨碰白骨的聲音,慝笑從耳旁傳開去?!边@里的“聽見白骨碰白骨的聲音”給讀者一種通感的效果,積極調動和刺激著他們在欣賞詩歌過程中的感覺器官,以建立藝術形象的直覺感和立體感,使現實生活當中不易捕捉到的恐怖現象以視覺、聽覺和觸覺的形式反映在讀者的腦海里,讓他們產生特殊的幻覺,并讓他們

在這特殊的幻覺中體會和領悟社會的本質。

《荒原》讓讀者在幻覺中體會到的那個時代的社會本質是什么呢?是人的異化以及由此而產生的“尋求上帝的天國的狂熱開始逐漸轉變為冷靜的經濟德性;宗教的根慢慢枯死,讓位于世俗的功利,”“物質產品對人類的生存開始獲得一種前所未有的控制力量,”“變成一只鐵的牢籠”(韋伯1987:138、142)。在社會這只鐵龍子里,“我,帖瑞西士,雖然瞎了,在兩次生命中顫動,/年老的男子卻有布滿皺紋的女性乳房,能在/暮色蒼茫的時刻看見晚上一到都朝著/家的方向走去,水手從海上回家,/打字員到喝茶的時候也回了家,/打掃早點的殘余,點燃了她的爐子,拿出罐頭食品。/窗外危險地晾著/她快要晾干的內衣,給太陽的殘光撫摸著,/……/我,帖瑞西士,年老的男子長著褶皺的乳房/看到了這段情節,預言了后來的一切——/我也在等待那盼望著的客人?!碧鹞魇靠赡苁恰抖淼移嗡雇酢防锩嫠岬降墓畔ED城邦底比斯的盲人先知提瑞西阿斯的諧音,暗指盲人先知提瑞西阿斯;同時我們還可以把他理解為是被異化的人的象征,他在這里表現為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失去了自我個性和特點的兩性人。通過帖瑞西士的眼睛,讀者似乎可以清楚地看見現實社會生活中的小市民薛維尼和播爾特太太偷情的情景,還可以看見中產階級代表人物打字員小姐與長著滿臉疙瘩的小職員之間赤裸裸的毫無感情的性交易,更可以看見連百萬富翁都被戴上綠帽子的荒淫無恥。

這些情景反映出西方社會的生態失衡以及由此導致的人的異化所表現出來的怪誕、荒謬、淫亂的社會倫理道德狀況,它把“過去”、“現在”和未來融為一體,讓讀者在“現在”當中再現過去的意義,又從過去的意義當中發現未來的意義。因此,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可能會產生深邃的思考,于是生態失衡與人的異化問題在他們心里變得清晰起來。這時他們的心智得到啟迪,讓他們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的異化將為生態失衡所理解,人的物欲將為荒原所戰勝。

生態是生物與生物之間、生物與其生存環境之間時刻發生著內在關系的系統,這里的環境應該是針對人這個主體而言的。如果離開了人這個主體就無所謂環境,因為環境是人的棲息地,是圍繞著人的空間以及其中可以直接或間接影響人的生存和發展的各種因素。然而,在《荒原》里,人的生存環境受到了極大的破壞,生態衰落到了一個讓人感覺到難以生存的可怕狀態:“這里的人既不能站也不能躺也不能坐/山上甚至連靜默也不存在/只有枯干的雷沒有雨/甚至寂寞也不存在/只有絳紅陰沉的臉在冷笑咆哮/在泥干裂縫的房屋的門里出現/只要有水/而沒有巖石/若是有巖石/也有水/有水/有泉/巖石間有小水潭/若是只有水的響聲/不是知了/和枯草同唱/而是水的聲音在巖石上/那里有蜂雀類的畫眉在松樹間歌唱/點滴點滴滴滴滴/可是沒有水?!备鶕helford耐性定律,我們知道,人要生存和繁衍后代,就必須依賴一種綜合環境的全部因子的存在。如果只要其中一項因子的量不足或過多,超過了某種生物的耐性限度,那么人類就不能生產,甚至滅絕。由于地球上有水這個主導生態因子,所以就產生了生命,出現了人類。但是,由于人類的過度活動造成了生態失衡,生態系統里的主導因子水變得如此貧乏以至于到了缺失的地步,使人痛苦地感覺到“他當時是活著的現在是死了/我曾經是活著的現在也快要死了”的艱難生存狀態。顯然,在這首詩里,“荒原”是一個十分深沉的隱喻,它對現代西方社會(尤其是西方社會的精神世界)的描述是間接而非直接的,超越了邏輯的層面上升到一個鮮活的形象層面,并賦予了在這個層面上活動的人一個新的身份,即“荒原上的流放者”。

荒原是什么?它能夠讓人們聯想到的不是充滿生命的綠色田野、郁郁蔥蔥的山嶺和藍色海岸的浪濤聲,而是過去久遠的年代里人因為犯法或犯罪而受到懲罰被流放到的不毛之地——西伯利亞、青海和新疆的干旱荒漠和戈壁及其上空饑餓的狼嗥聲。它是殘酷、虛無、冷漠、貧乏、無生命力和懲罰的代名詞,是意義世界和無意義世界相互交叉的展現,而現代人卻被戲劇般地流放在這兩個世界的夾縫里,悲戚地感覺到:“一堆破爛的偶像,承受著太陽的鞭打/枯死的樹沒有遮蔭。蟋蟀的聲音也不使人放心,/礁石間沒有流水的聲音。只有/這塊紅石下有影子,/(請走進這塊紅石下的影子)/我要指點你一件事情,它既不像/你早起的影子,在你后面邁步;/也不像傍晚的,站起身來迎著你;/我要給你看恐懼在一把塵土里”。這幾句詩里引用了兩個《圣經》典故,第一個來自《圣經·舊約》(以西結書)第六章第六節的內容:“在你們一切的住處,城邑要變成荒場,丘壇必然荒涼,使你們的祭壇荒廢,將你們的偶像打碎,你們的日像被破倒,你們的工作被毀滅”;第二個來自《圣經·舊約》(創世紀)第三章第十九節的內容:“你必汗流滿面才得糊口,直到你歸了土,因為你是從土而來的。你本是塵土,仍要歸于塵土”。這兩個《圣經》典故隱喻般地為我們展現了人與荒原的意義世界和無意義世界的矛盾、對立和沖突,從中我們似乎可以聽見流放者在荒原上發出的嘆息,也似乎可以看到一個凡夫俗子失去了精神寄托后所呈現出來的對生的迷惘和對死的恐懼。

《荒原》里的“一堆破爛的偶像,承受著太陽的鞭打”和“你本是塵土,仍要歸于塵土”的《圣經》典故為我們暗示了人與自然之間的三種深層關系。下面舉幾個例子加以說明。

1,人與自然本來就是一體

關于人類之誕生的神話傳說在各個民族或國家都有所不同,但是有一點都是相似的:人類誕生于大自然?!妒ソ洝?創世紀)第二章第七節里說:“耶和華神用地上的塵土造人,將生氣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名亞當?!庇《劝策_曼群島的神話傳說則認為,第一個男人誕生于一個碩大的竹節里,就像鳥兒誕生于鳥蛋一樣,竹子裂開后,他就出來了。由于孤獨。他從白蟻窩里取出一些泥土,做成一個女性的形狀,她活過來后就成了他的妻子。這些有關人類之誕生的神話傳說反映了人類古老樸實、天地人合一的生態觀,它把人類當作了自然的產物。所以,人理所當然歸屬于自然,是與自然不可分割的有機組成部分。然而,《荒原》里的人隨著物欲在心中不斷膨脹,他們毫無顧忌地在“老鼠窩”里尋求物質享受和精神刺激,其結果是與自然相疏離,死后“連自己的尸骨都丟得精光”。

2,人類社會本身就是一個生態系統,它與自然的生態系統存在著唇齒相依的密切關系

然而,人的自私本性使得人類社會在其自身的發展過程中必然要破壞它自己建立起來的倫理道德秩序,把自己的喜怒悲歡直接或間接地發泄在對生態系統的毀損上,以獲得某種心理和精神上的滿足?,F代科學技術像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劍,人們握著它指向自然的同時,也指向了人類自己:把以宗教意識為主導生態因子建構起來的社會生態系統砍得亂七八糟,讓自己的靈魂毫無

隱蔽、赤裸裸地暴露在烈日之下,“承受著太陽的鞭打”。于是,靈魂失去了家園,失去了庇護和修養;于是,人類自身的社會生態失去了平衡。因此,現代人變得比野蠻時代的人更加野蠻兇殘,他們變本加厲地向養育了他們的自然索要,為了一點小利而不惜殺雞取卯,使他們賴以生存的世界變成了荒原,自己也淪落到“我說不出/話,眼睛看不見,我既不是/活的,也未曾死,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生不如死的悲苦境地。

3,人是一個意義世界,而荒原卻是一個無意義世界,生命的價值和意義就體現在意義世界和無意義世界的沖突當中

《荒原》里的人是被流放的人,是為我們敞開一個意義世界的人,他的意義從亞當和夏娃那里就開始了,原來是在神給予的生態環境非常優越的伊甸園里活著,由于偷吃禁果,違反了天規而被上帝流放到了荒原這個無意義世界,從此開始了流放者的生活。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深層隱喻:上帝可以看作是一個永恒的完美生態系統的力量化身,當處于在這個生態系統的人破壞了某種生態因子(偷吃禁果)的時候,他就會受到生態系統的懲罰,被驅逐出去,被流放到荒原。在荒原上,“并無實體的城,/在冬日破曉的黃霧下,/一群人魚貫地流過倫敦橋,人數是那么多,/我沒想到死亡毀壞了這許多人?!北或屩鸪錾鷳B環境非常優越的伊甸園意味著人與生態和自然開始疏遠,意味著人被孕育了他的自然所排斥,人因此被邊緣化,成為了自然的他者。他在荒原上毫無意義地行走和流浪,活動的生命力驅動著肉體的人不斷地去思考如何以自我存在的方式在荒原那毫無意義的空白大地上書寫它的價值和意義,盤算著有朝一日讓荒原也能夠恢復到生態平衡狀態。那時候,荒原將改變頹廢、荒蕪的面貌,變得水草茂盛,鮮花遍野,如同伊甸園。一般,流放者不再需要流浪,他會驚喜地發見“一只公雞站在屋脊上/咯咯喔喔咯咯喔喔/唰的來了一陣濕風/帶來了雨”。終于,生命的價值和意義在流放者的意義世界與荒原的無意義世界的沖突中彰顯出來,荒原的空白大地上書寫著:“舍己為人。同情??酥?。/平安。平安/平安”。

從《荒原》這首長詩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人是生態系統里不可分割的有機組成部分,是生態網上的一個連接,他的思想和行動都會對這個生態系統中其它連接點上的動物、植物乃至整個生態系統產生影響。人在生態系統中并不是處在萬物之上的統治者,而是與其它的生物、動物一樣平等地處在它們各自進化的最佳階段,在自然中發揮著他應有的功能。因此,人在自身的發展過程中必須要考慮他是自然的一部分,是必須要服從生物法則的一種靈長類動物,不可能超越他與生俱有的自然屬性。所以,人在進行生產與再生產活動時,既不能狂妄自大也不能妄自菲薄,必須尊重和遵守生態系統的內部法則和進化規律,否則就會出現《荒原》中所展現的灰暗、衰敗和死亡的可怕景象。恩格斯曾經警告說:“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報復了我們。每一次勝利,在第一步都確實取得了我們預期的結果,但是在第二步和第三步卻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預料的影響,常常把第一個結果取消了”。雖然一百多年過去了,但是他的警告仍然具有很好的現實意義,依然在提醒著我們要認真與自然和諧相處,否則人類將會陷入到滅頂之災的悲苦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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