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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巫”的純美歌唱

2016-05-30 10:48潘桂林劉靖霞
創作與評論 2016年16期
關鍵詞:小女巫女巫意象

潘桂林 劉靖霞

抒情一直是中國詩歌的“根”。然而后現代解構思潮沖擊甚至瓦解了詩歌的抒情性,在“個人化”轉向的同時也將客觀呈現推向了審美前沿。湘西女詩人柴棚卻能在浪潮中專注自我,借助詩集《碎碎念》向讀者呈遞了獨具個性的抒情詩行。她以俏皮詭秘的抒情主體、靈動活脫的抒情意象、隨性跳躍的抒情結構,向讀者活畫了一個青春永駐的女詩人形象,并因此吸引了消費語境中浮躁而挑剔的讀者。

一、俏皮詭秘的抒情主體

愛情是柴棚心儀的詩寫主題。王躍文在詩集薦文中寫道:“《碎碎念》是一部讓人心動的愛情詩選,詩人在此傾訴愛情的私語?!雹俚环疵鑼懤p綿婉轉的愛情常態,用清新跳脫的筆觸表達了獨特的體驗和情致,令讀者怦然心動。她筆下的小女巫“在你的眼皮底下上竄下跳/不斷地問:漂亮還是不漂亮/你敢說不漂亮我就掐死你//我有時候躲進廚房里/用三分之二的時間研究香氣/將我所有的好和一點點壞//統統搗碎/制造出各種各樣的味道/以此迷惑你/你離開半步也休想”。小女巫的動人情態躍然紙上,古靈精怪、胡攪蠻纏甚至有些狡黠霸氣,有很多的“好”和一點點的“壞”,但正是這些反淑女的特質透出了骨縫里的真實和純粹。

詩人寵愛世間萬物,寵愛那用清香撫摸詩人眉梢的梔子花,寵著她的潔白、芳香和不愿收攏的裙擺,“不允許奔跑的狗嫉妒/不允許醒來的螢火蟲/摘去她的潔白”(《梔子花》)?!凹刀省焙汀靶褋怼眱蓚€詞被人格化地用在了狗和螢火蟲的身上,賦予了它們以人的思想,使得詩句靈動、俏皮,引發讀者心靈的震顫,感召讀者對自然生靈的愛心。但詩歌更加出彩的地方在于否定動詞“不允許”的使用,這語氣顯出不可違逆的霸道,以此透出小公主的高貴和小女巫的邪氣,卻內在地表達了執拗到難以取代的專寵,這就是柴棚詩歌的獨有情態和精神氣質。她的詩語在描摹自然時顯露出稚子的驚喜,在表達愛情時保留著少女的青蔥,你甚至會誤認為她是初戀中的少女。

然而這青蔥的純粹極富個性和力度。她博愛萬物,卻又情有獨鐘,深入骨髓。在她的《再見梅花時》一詩中,有這么一句“一株倔強的梅,只愿嫁給冬天”。這無疑是詩人柴棚(本名周玉梅)的精神表白。梅在詩中不僅有生命,還有倔強固執的脾性,只愿作冬天的新娘,嚴寒苦楚中的唯一,也不愿沒入群芳之中博取一絲憐憫?!稕]有愛上你之前》這首詩中,將自己描述成“帶刀的灌木叢”“有毒的蘑菇”,告誡對方“請不要愛我”,因為“我的每個毛孔/已被某人占據,沒有多余的地方/供你自由呼吸”。詩歌通過表達對他人的拒絕,傳遞了堅貞熱烈、不遺余力的專情。這種專情還體現在詩人越過流逝的光陰,恒久地守候內心,“時光就是一面鏡子/只看到現在已是深秋/只照見你”;也體現在調動一切智慧經營和女巫般的霸道上,“我采集一百種有毒的花香/研制成一心一意湯,過往的戀人舔一舔/沾滿草汁的紅唇,永不背叛”(《女巫密碼》)。她順著女巫的傳統意念走,采集“有毒的花香”,卻突然反向落筆,“研制成一心一意湯”,用“永不背叛”為愛情放蠱。在“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伯曼語),即一切為傳統肯定和堅守的愛、信仰、神性等價值觀都被消解的時候,這樣的女巫,這樣的毒蘑菇才是世界的真人,是堅守愛情、純粹、溫暖的真人。

小女巫不僅是她詩中常用的字眼、形象,還是一種獨有的語態、情境,不少詩歌渲染了一種頑皮、促狹、詭秘的情調氛圍,可以說她的內心就深藏著一份女巫情結。她不僅寫出了《小女巫》《女巫王國》等以女巫命名的短詩,還精心打造了《女巫密碼》(組詩八首)。從小女巫的情態描述、王國設置,到編碼解碼,其實都在一層層鋪開一個專注于愛、傾心于文字,因而具有強烈心靈關懷和靈魂追索取向的詩人的精神世界。女巫精神實則是一種溫暖純粹的愛,一種通神通靈通生命的詩性精神。而這種精神之所以能在女巫身上得以展現,是因為俗世里有太多的戒備,人們都已經活成了文化和習慣的面具,唯有女巫,這離經叛道的存在保留著生命的質感、神秘和豐富,成為詩歌表達的獨特符號。因此,以小女巫自況的柴棚,骨子里有著不可調和的叛逆。她反叛傳統文化對女性情感表達須內斂克制的習見,自得地寫出自己的毒性、率性,也反叛當下現實對愛情的消解和懷疑。在她洋溢著青草與梔子花香味的愛情表達里,我們能讀出一個被時光遺忘的女子,一個永遠的戀愛者,青澀而熱烈,純粹而癡迷。

二、唯美靈動的抒情意象

詩貴意象,以象傳情。龐德認為,意象是“一種在剎那間表現出來的感性與理性的結合”,既有感性體驗,又有理性之光。李怡將之定位為“藝術家的生命轉換為成型作品不可或缺的中間環節”②??傮w說來,意象是構建詩歌文本、意蘊和審美風格的核心元素。李白偏愛壯麗山河,王維擅寫禪趣林泉,而柴棚關注自然界中的小小“精靈”,一葉一花一小蟲,在她筆下都情韻悠長。

荷花,因其亭亭凈植的姿態被中國文化賦予出淤泥而不染的精神內涵,成為文人墨客抒懷的重要意象,產生了大量詠荷佳作。要在這傳統的叢林里有所突破著實不易,柴棚卻能轉換思維,讓抒情主體轉化為青蛙,從物的角度看人看世界,將主體對象化、對象主體化,俏皮卻深刻:“對于夏荷,我永遠是池塘邊/呆頭呆腦的一只青蛙/不懂花語,不解風情/不是前世今生的你……”視角轉換不僅寫出了夏荷少女般的嬌羞,也描摹了“我”的呆頭呆腦,不解風情,進而抖出隱藏在根莖中珍愛的秘密,平靜中的想念和對時光流逝的留戀。陌生的視角復活了讀者熟悉的情韻和亙古的疼痛。柴棚鐘愛自然萬物,夏荷、梔子、桃花、紫藤、野菊、桂花、紅梅等等具有夢幻色彩的花兒,以及果園、野草、秋葉和頑石等意象,都以獨有的生命品性進入了詩歌,使得她的詩句靈動唯美,溫暖馨香。

詩人擅借自然物來抒發自己明亮卻真摯、淡然卻悠長的情感,并且能夠充分調動各種感官,全方位地感受事物的美好,融情入象,拓展意象的審美余韻?!奥淙~”是詩歌寫作的常用意象,并被傳統詩寫定格為蕭條、落寞和悲涼的象征符號,但詩人跳出窠臼,直接進入飄零的葉子,將自我生命體悟融入落葉與大地、與愛以及詩的關聯。她在《我愿意這樣落下來》中寫道:

我愿意這樣落下來/做大地薄衫上的一塊補丁/走在暗下來的路途上/像一道響亮的閃電/盡管下雨時會疼,刮風時會癢//當我落下來,殘缺不堪/我愿意化為泥土,躲在塵世的一角/尤其不讓你看到我的狼狽/如果你能尋問到我的遺址/我已經用嶄新的青草打開春天//我愿意這樣落下來,留一瓣香/藏進書櫥里/溫婉而寧靜/如果某一天,你翻閱到我所在的那個頁碼/我批準你流淚一次,心跳兩次/我允許自己在文字的海洋里/波瀾壯闊地愛你一次

這樣的樹葉,不論是哪一種狀態,都自得自足,而這姿態源自蓬勃的生命和愛力。心甘情愿做大地的“補丁”,做照亮黑暗的“閃電”,即使只能躲在塵世一角,也無怨無悔。然而這傷痛是生命和靈魂的養分,會打開新的春天,在書頁間等待與你相遇,進入一場波瀾壯闊的愛。這樣的樹葉因自適而靈動,因隱忍卻始終保留狂熱的波瀾而撼動人心。

對于桂花,詩人的態度是矛盾的,愛著卻不敢輕易靠近,只能透過玻璃“窺視”,因為桂花“顫栗的花朵暗藏玄機”,我“害怕碰觸她的香便會醉,醉成/一壺酒,浸透我內心的荒涼”。這玄機打通物我界限,桂花的寂寞和醉根植于“我內心的荒涼”。劉忠陽認為詩歌表現了人與花的交流,這是“靈魂的交流與對話”③,而我認為這是物我同構,花即“我”,“我”即花。在她的詠物詩中,詩人都化身入象,向讀者展示精美畫卷的同時,帶入自己的生命體驗、存在領悟,也是自身存在姿態的意象化書寫。桂花、荷花或雪花,都因有了生命的血色靈魂的羽翼,在靈動中引發讀者對生命價值、存在狀態的思考。因此,靈動之美源自于內心對詩境的浸潤,是靈動內心的唯美呈現。

三、隨性跳躍的抒情結構

我們可以將一首詩看作一個以情感為主導、根底和命脈的生命體,由構架和肌理組成。如果說意象是肌理血肉,那么結構就是骨骼,是支撐詩歌之身的框架。結構有表層與深層之分,分別關涉意象的橫向組合和意蘊的深層拓展。柴棚詩歌的靈動自然,除了視角別致之外,還體現在詩歌橫向結構轉換的隨性跳躍上。譬如《沒有愛上你之前》,開始就將自己描述為“帶刀的灌木叢”,并出人意表地拈出“一只螞蟻爬進去,半只螞蟻/爬出來,還有半只在療傷”,這樣的轉換在停頓處引發讀者尋思另外半只螞蟻的去向,驚奇和想象帶來探知結局的動力,構成詩寫的吸引力法則。整首詩歌從灌木叢的鋒利,到蘑菇的毒性,再到面對一火車玫瑰的呆滯,推出最后的情感高潮——“每一個毛孔/已被某人占據”,情感逐步推高,直到愛得沒有任何間隙。

愛情具有難以言說的魔力,戀愛者不斷被甜蜜與苦澀、傷害和吸引消耗磨損。在《我的刺軟下來》中,“我長出一根根的刺/保護自己、避免受傷”,果斷的敘述、理性的表白都讓讀者堅信鋒利的芒刺會跟隨“我”,可頃刻之間話鋒一轉,遠方吹來的光“照耀我,將我染得通綠通綠/我的刺軟下來”,愛之光就這樣毫不費力地將全副武裝輕易卸下。柴棚擅于用情景突變策略來牽引讀者的心。譬如《一朵虛偽的花》,開始寫出了一朵花艷麗、賣弄、虛偽、逢迎,貶義詞的使用為讀者鋪設了拒絕的心理定勢,然而,“我低下頭”,讀者霎時愣住了,擔心“我”被魅惑,而結果是,我“親吻了旁邊一顆含羞草”。這是一個相互捉迷藏的游戲,戲劇性突轉帶來了詩味。這轉換帶來了深層審美意蘊:由賣弄、虛偽、迎合轉向與之產生明顯對照色彩的含羞草,不僅于無聲處反諷了社會人的不同生存狀態,也表達了詩人的價值取向。短短八行詩歌竟然寫出了一部情景劇的效果,跌宕起伏,意外頻生,戛然而止卻余味無窮。

意象是主體情感、意緒的具象化呈現。然而主體精神隱幽、微妙、復雜,從可感知的意識到隱秘情結,多層次多維度的心理能量必須借助隱喻性意象和彈性敘述方能顯現。在《親愛的石頭》一詩中,詩人寫到了白云、山神、溫泉等意象,還想“再配上兩只雄鷹的羽翼”,帶著石頭飛離塵世。白云的輕盈自在、山神的神秘詭異、溫泉的和暖靈秀與雄鷹搏擊蒼穹的勇氣,疊印在詩中,形成抒情主體“我”多維度的精神內涵?!拔摇笨梢员焕斫鉃樯钋榈膼廴?、詩人自我甚至普泛意義上的詩人形象。當類似疊加或沖撞互補的意象進入一首詩,形成一個完整的詩歌生命體時,就構建了新的隱喻世界,帶給詩歌更加開闊的解讀空間?!笆^”于是既指向冰冷的被愛者,也泛指麻木的俗世人。詩歌意欲使“石頭”懂得眺望,愛上親人,重拾柔軟,乃至吸取光熱,放出光芒,并獲得愛的深度。這首詩,是物質化時代的靈魂喚醒之詩,真人重生之詩。而這些詩意根植于詩歌意象的跳躍組合產生了詩意延伸和增殖。詩集命名為《碎碎念》,是意識流動、心靈閃光的詩性傳達,不少詩歌呈現出隨性跳躍的結構特色。譬如,在《碎碎念》(四)中,“夜色”“碎語”“時光的花瓣”和“梅花”,看似毫無關聯的意象統攝在一個動詞“飲”中,獨自承擔,獨自面對,獨自吞咽無言的一切,生命的寂寥和隱忍的憂傷漸漸浮現。當然,詩歌無論怎樣跳躍都得遵循內在的審美邏輯,否則會令人費解。

詩歌結構除了橫向勾連轉換之外,還指向多層次的審美意蘊,從自身情感體驗到社會生存境遇、歷史承傳、文化反思和禪趣哲理,等等。柴棚詩歌雖然主要以愛情為題材,但也將筆觸指向家園、親情、生命多樣性領悟和時間意識、現實反思等維度。第四輯中的《窨子屋》《小鎮醒了》等詩篇中植入了大量地方文化符號,也流淌著淡淡的歷史滄桑?!缎【铡穭t從一口井的深度寫出一個人的命運,白菊花的純凈與節孝祠的冷酷引導讀者反思文化對女性的囚禁。她的不少詩作也會觸及靈魂的追問和存在偶然性的思考,《假想敵》則體現出某種意識流的特質:

我死后,看見你低下頭/舔自己的悲傷,懺悔的白發和皺紋/也舔時間,空間和夢境/一夜之間刀耕火種,雜草叢生/你卸下斗志,停止浮光掠影/放下琉璃,拆開心的鎖/與封閉的柵欄/釋放靈魂和記憶/默默念叨我的好/你不再/唇舌相見/在雞蛋里挑骨頭/我用躲進另一個世界的縫隙/看你大笑,看夜色飛翔/淚珠帶上面具,血滴彎下腰身/這輩子,你終于/在我死后輸得很慘/輸掉日,輸掉月/輸掉星光,輸掉火

讀者的第一感覺會鎖定在冤家愛人的生死相離,這種愛情的主角往往一輩子互相對抗,只有死亡才能照見真實:對方就是自己人生的依托,甚至與之為敵就是自己活著的方式,對方的死會帶走自己生存的意義。但詩意也可以由情感走向靈魂返觀:靈魂不會因死而解脫,相反,會因死而看清存在的深意,看見那些荒廢的時光、再也無法實現的夢、透明的隔離、鎖閉的真心,以及一直壓抑著的生命火焰。因此這是一首用靈魂去解剖人生并引發價值思考的詩,給人以強烈的震撼。蘇汶指出:“一個人在夢里泄露潛意識,在詩歌里泄露隱秘的靈魂?!雹堋都傧霐场肪蛶в凶晕异`魂泄露和自我剖析的性質。

柴棚是最近幾年冒出的詩歌新秀,俏皮的話語、寫情的主題使其詩作被大多數人定位為小我情感書寫。就境界的開闊和深邃而言,柴棚詩歌的確稍顯不足,但是她具有較強的及物性寫作傾向,關懷生命,也有某些篇目具有很強的哲理意味和存在追問姿態。在筆者看來,無論大詩還是小詩,都應該具有在場感和及物性,生命關懷和開闊胸襟?;蛟S這種小角度、小角色、小趣味書寫也不失為一種喚起讀者共鳴的詩寫方式。

注釋:

①王躍文:《碎碎念》扉頁,中國戲劇出版社2012年版。

②李怡:《中國現代詩歌欣賞》,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51頁。

③劉忠陽:《<碎碎念>情、詩、語的極致》,《文學界:文學風》2013年02月下旬刊。

④蘇汶:《望舒草·序》,引自李怡《中國現代詩歌欣賞》,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

※本文系懷化學院沅水流域文學與文化研究中心和湖南省“十三五”重點建設學科現當代文學學科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懷化學院中文系)

責任編輯 佘 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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