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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劍父畫瓜之趣與藝術精神

2019-10-25 05:22朱萬章
文物天地 2019年9期
關鍵詞:高劍父方印葫蘆

文/朱萬章

翠實離離引蔓秋,

西風涼露滿林丘。

東門尚有閑田地,

千載無人說故侯。

這是明代詩人聶大年(1402-1456)的一首《題畫瓜》詩。該詩被“嶺南畫派”創始人之一的高劍父(1879-1951)抄錄于所繪的《南瓜圖》(圖一)中,其詩情與畫境躍然紙上。該畫描繪的是豎幅的畫中,瓜藤由左上騰空直下,南瓜懸于藤末,一只蜻蜓扇動著翅膀,停駐于瓜身。這幅曾被收藏者定名為《葫蘆蟲雀圖》的蔬果畫,所繪的南瓜確實很像紡錘葫蘆,但就其藤蔓及瓜身的紋路看,當確為南瓜無疑。高劍父在題詩后署款曰:“七十七戊子寒食前二夜,剪燈作于瀆扈客次,嶺南高侖劍父”,鈐朱文長方印“劍父印”和朱文方印“高侖”,另有動物肖形印兩枚。由此可知,此圖作于1948年,時年高氏70歲,乃其晚年之作。該圖所繪南瓜及藤蔓均為小寫意,且以翠綠及淡墨渲染。棲息于瓜藤之上的小雀,俯視著蜻蜓,躍躍欲試,隨時準備飛身捕捉。高劍父長于寫生,觀察入微,畫中表現的場景正是其耳濡目染的生活所得。

在作此畫之年的十二月,高劍父留下一篇關于畫瓜的手稿,詳細談及畫瓜的因緣及狀態:最早在18歲時,因其門人潘幼之父潘衍桐(1841-1899)藏有一件北宋畫家崔白(1004-1088)的《瓜》卷,“精細甚,嘗臨摹三次”;后又經亦師亦友的伍德彝(1864-1928)介紹,在清末大臣張蔭桓(1837-1900)家觀摩藏畫二三百件,中有元代畫家錢舜舉(1235-1301)的《秋瓜圖》,“亦精美甚,伍師嘗借觀,屬予臨一幀,皆雙鉤傅粉,畫法殊工”。據此不難看出,高劍父早年學畫瓜類,師法崔白、錢舜舉,均從工筆入手,從而奠定其基礎。

1930年,高劍父赴印度參加世界教育會議,會議結束后到野外寫生,見南瓜“碩大而色駁”,“曾以鉛筆描其輪廓”,可以說對南瓜樂此不疲。

抗戰期間,高劍父攜門人關山月(1912-2000)、 何 磊(1916-1978)、黃獨峰(1913-1998)等避居廣東四會。此地“風物清美,處處宜人,中多廢圃,頹垣敗壁,觸目皆是。圃多植南瓜,市肆所售,亦以南瓜為多”。高劍父等人所居住的隔墻,亦為瓜圃,“豆棚瓜架,滿野秋風,朝夕與瓜為伍”,“居亭(主人)以予喜瓜也,時有饋贈,且多奇形異種者”,因此在此地也畫了不少南瓜畫,且畫瓜的興趣日益濃厚,一發不可收拾。據不完全統計,僅在四會一地,就畫了十余幀南瓜。高劍父的畫室,也是“累累然瓜也”,以至于他自己戲稱要將畫室名之曰“友瓜堂”。在現存的高劍父畫稿中,有一件作于1938年的南瓜寫生稿,用鉛筆勾出輪廓,畫一只盛放于竹簍里的長條形南瓜,竹簍懸掛于竹架上,淡筆勾描的花葉在竹架旁。作者題寫:“四會金記園,廿七、八、廿五”,可知此畫稿即為其在四會寫生之作。因對南瓜情有獨鐘,故在前述畫作中,從另一側面亦可推知為南瓜而非葫蘆。

對于畫瓜及其花蕊的畫法,高劍父有自己獨到的心得體會。在一件課徒的花蕊寫生稿中,高劍父這樣寫道:“瓜花之蕊虛,花為單柱,形實,花其蕊亦出花,且倍大。清晨開者盡放,一受太陽便摺而不舒。寫生宜陰雨天或太陽未出之前”,很顯然,誠非深諳畫瓜之道者不能悟。

雖然高劍父喜好南瓜,但流傳于世的作品卻并不多。筆者所見,除前述之作外,還有三件南瓜圖,一為作于1915年的《瓜棚小影圖軸》(圖二),所繪為水面上呈黃金分割的竹架上,懸著一只青色的南瓜,淺綠色的瓜葉與黃色的花瓣環繞在瓜架上。瓜棚下方為月亮的倒影及緩緩游動的小魚。畫面朦朦朧朧,富有詩情畫意,這是高劍父東渡扶桑后以日本畫技法融合中國畫,對中國畫實施改良之后對于空氣、質感及環境的烘托所形成的特殊風格。畫中描繪的南瓜,正是盛夏時節蓬勃生機的情景。作者抄錄元代詩人唐肅的《晝瓜》詩曰:“吮筆青蒲有詔催,內園今日進瓜來。為何二月能如許,為向溫泉近處裁”,其款識曰:“乙卯六月劍父高侖”,鈐朱文方印“劍甫”和白文方印“番禺高侖”“劍父二十以后之作”。另兩件為無年款的《南瓜》軸(圖三)和《南瓜》斗方(圖四)。與前述作于1948年的《南瓜圖》不同的是,兩畫色彩豐富,厚實的瓜身展露出一道道深陷的凹痕,水墨暈染的瓜葉與黃色的花瓣點綴在側,在藤蔓的另一側,一片碩大的葉子顯出破敗凋零的景象。前者所繪南瓜為紡錘形,后者所繪為葫蘆形。畫面展現的是秋天南瓜成熟后的自然景象,給人以蕭疏荒寒之感。此外,在其課徒畫稿中,還有一件以鉛筆繪制的南瓜草圖,所繪一只橢圓形大南瓜和一只長條形南瓜,均勾勒其輪廓,旁有打結的草繩及各種草繩打結示范圖。由此可知,高劍父對畫南瓜,可謂情有獨鐘。

圖一 高劍父 1948年作 南瓜蟲雀圖 紙本設色 81×37.5厘米 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藏

圖三 高劍父 南瓜圖 紙本設色 96×50.5厘米 廣東省博物館藏

圖二 高劍父瓜棚小影圖紙本設色 112×54.5厘米廣東省博物館藏

在南瓜之外,高劍父還偶繪其他瓜類作品,如作于1928年的《霜后木瓜》(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藏)、1938年的《苦瓜》(香港私人藏)及1944年的《西瓜》(香港私人藏)即是其例?!端竽竟稀穼懰{綠相間的木瓜懸于樹上,樹為水墨繪就;《苦瓜》繪兩只成熟且發紅的苦瓜,已經剝落,紅色的瓜籽散落于地,很有西畫中靜物描寫的意蘊;《西瓜》所寫已經切開的兩片西瓜,紅色的瓜瓤與黑色的瓜籽相間錯落,數粒瓜籽隨意點景,陪襯在瓜身前側,“揚州畫派”的代表畫家金農(1687-1763)曾有此圖。在其畫稿中,亦有一件碳筆繪制的西瓜草稿,有渾圓的完整西瓜,亦有切成條形,或切成三角形的西瓜,似在示人以門徑,乃其受西法影響的素描稿。在高劍父筆下,無論是木瓜,還是苦瓜、西瓜,均不及南瓜之情趣盎然,這是與其對南瓜別有懷抱及浸淫其中分不開的(圖五)。

值得一提的是,在現存的作品中,尚有一件高劍父與其弟子楊善深(1913-2004)合作的《葫蘆瓜》(圖六)。畫中并無年款,亦無高劍父題識,僅有楊善深題:“劍師與予合畫,善深”,鈐朱文方印“善深”和麒麟肖形印。在畫軸的下詩堂,有楊善深于1990年補題:“少攜一劍走天下,晚落空村學灌園。交舊零落身去病,輪困肝膽與誰論。庚午,善深書”,鈐白文方印“楊氏”。畫中雖然沒有明確分清高劍父和楊善深各自承擔的畫筆,但就筆性來看,葫蘆與藤蔓當為高劍父所繪,而樹干及蝸牛、樹葉當為楊善深所繪。高劍父所繪葫蘆為兩只,均為亞腰葫蘆,系用枯筆焦墨勾出葫蘆的輪廓,再輔之以淺黃色。一只葫蘆懸于瓜架之下,一只葫蘆則被藤蔓與瓜架遮掩,露出瓜蒂及腰身。葫蘆與秋天殘敗的樹葉枯枝相映成趣,給人蒼勁老辣之感。葫蘆雖非高劍父所長,但與其擅長的南瓜相比,卻也算未遑多讓了。

在諸多的畫瓜之作與經歷中,不難看出高劍父專精一門、博采眾長的藝術精神。他從古法、西法中融會貫通,在臨摹、寫生中縱橫捭闔。畫瓜只是高劍父藝術創作中的一個分支,他還擅長繪花鳥、人物、山水,還長于草書,但從畫瓜中,我們可略窺其持之以恒、愈老彌堅的專業精神。他還在畫瓜中,敢于創新,在崔白、錢舜舉筆法的基礎上,折中中西,形成獨有的嶺南畫派典型風格。正是這種水滴石穿與銳意變革的藝術創造,造就了20世紀上半葉中他在中國畫壇的獨特地位。

圖四 高劍父 南瓜圖 紙本設色 57.3×95厘米 廣州藝術博物院藏

圖五 高劍父 南瓜寫生稿 紙本鉛筆 15×23.4厘米

圖六 高劍父、楊善深葫蘆瓜紙本設色 66.2×33.2厘米廣州藝術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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