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論謝靈運詩歌中的易學思維

2023-02-23 18:32婁純瀅
寧波工程學院學報 2023年4期
關鍵詞:謝靈運周易人事

婁純瀅

(山東理工大學 齊文化研究院, 山東 淄博 255000)

0 引言

早在明、清時期,許多學者如黃省曾、王世懋、王士禎等就發現謝靈運以《易》語入詩的特點。 現代學者何方形、葛志偉、鐘優民等也在其著作中簡略提及謝詩對《易》語、《易》理的化用。 專篇研究《周易》對謝詩影響的文章數量較少,僅《〈易〉對謝靈運及其詩文的影響》與《謝靈運詩文化用〈易〉典方式研究》兩篇。 綜觀前人對謝詩與《周易》關系的研究,多側重于謝詩化用《易》典、《易》辭、《易》理等語辭及思想層面的研究。事實上,《周易》作為謝氏家學[1]與“三玄”之一,不僅影響了謝詩的語辭及思想,還以獨特的思維方式影響著謝詩的藝術表現。 《周易》文本中體現出的思維方式稱為“易學思維”,它包括整體思維、辯證思維、直覺思維等。 本文選取《周易》取象、整體、變易三種思維方式,論述它們在謝詩中的具體表現及對謝詩創作的影響。

1 取象思維

取象思維即觀物取象、立象盡意的思維,這種思維模式源于先人對自然的適應與仿效。 有學者認為,“‘象’是《周易》的主體,也是《周易》的話語方式”[2]54。 《周易》通過仰觀天象、俯察地理、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的方式觀察天地萬物,并取其中有代表性的“象”來表達“意”。 這種觀物取象、立象盡意的思維對謝詩的影響,表現為對景象、《易》象和典象的大量選用。 通過對三種象的選用,謝詩形成“富艷”[3]169“巧綺”[4]262與典重的風格特征。

1.1 取景象

景象,即進入文學作品的自然物象。 《周易》八個卦的形成離不開自然物象,如乾為天、坎為水、艮為山、震為雷……這種從自然界觀物取象的方法,深深影響著中國人的思維方式。 在這種思維影響下,謝靈運在游覽山水的過程中“寓目輒書,內無乏思,外無遺物”[5]29,以至于其詩歌中出現大量景象,達到“繁富”[5]29的程度。

“繁富”一詞,出自鐘嶸《詩品》“其繁富,宜哉!”[5]29這是對謝詩景象選取的精彩概括。據筆者粗略統計,謝靈運所有詩歌中出現的景象高達一千余次①指自然物象出現總次數,包括重復的自然物象。。 《晚出西射堂》[6]54一詩中提到的景象有“連鄣”“崿”“曉霜”“楓葉”等10 處。 這些景象構思嚴密,呈現出一種情景“雙線結構”。 “曉霜楓葉丹,夕曛嵐氣陰”句是第一條線索,寫萬物更替變化,暗含作者對時間流逝的感慨。 “羈雌戀舊侶,迷鳥懷故林”句是第二條線索,寫萬物雖變,但終歸返回本然,這種“返”是“變”,也是“不變”。 結合謝靈運被貶永嘉的經歷,他遠離“賞心”,孤獨困苦,正處于“變”中。 但他相信只要堅持“幽獨”,便能在“變”中找到“不變”,重回賞心世界。 全詩營構出一幅山林自然圖景,“曉霜”“夕曛”“迷鳥”等已非尋常景象,而是被人為規定了意義,滲透著作者的主體意識和思想情感②張晨霞認為“圖像可以直接講述”。 上述對景象的選取,即在此意義上展開(《帝堯創世神話圖像譜系》,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 年版,第2 頁)。。

謝詩中景象繁多,且多是含有修飾成分的偏正結構,故呈現出詞采上的“繁富”與極貌追新的“富艷”特色。 謝詩對景象的關注與重視,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山水詩的形成。

1.2 取《易》象

《易》象是指取自《周易》的“象”。 《周易》的卦辭爻辭中包含許多具有隱喻意義的形象,如乾卦初九的“潛龍”、九五的“飛龍”、坤卦初六的“履霜”等。 謝靈運在詩歌中直接借用這些《易》象,傳達特定的“情”與“理”。

據統計,謝靈運現存詩歌共153 篇[7]9,取用《易》象共75 處[8],如“兼山”“龍蠖”“潛虬”“進德”“無悶”等。 這些《易》象不僅來自卦名、卦義,還包括爻辭、象辭、彖辭、文言和系辭,涵蓋了整部《周易》。 謝靈運使用《易》象靈活自如,形成自己的特色。 如《富春渚》[6]45“洊至宜便習,兼山貴止托”中,有“水至”與“山止”兩個《易》象。 “水至”本自坎卦象辭“水洊至,習坎。 ”[9]273意在說明君子應如流水“不以險為難”[10]298?!吧街埂北咀贼挢藻柁o“艮,止也”。[9]468意在說明時止則止,時行則行,這樣便可“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9]468此處兩個象的獨特之處在于,它們既是《易》象又是景象。水與山本是眼前之景,又融入易理,形成“水至”與“山止”兩個具有雙重內涵之象。 通過這兩個象,詩人表明自己要遵循《周易》所示之理的決心,既要有歸隱之行,又要有仕宦之止,認為只有這樣才能保全自身、光明其道。

王士禎曾提到,以《易》語入詩,始于謝康樂[11]157。 謝靈運較早將《周易》引入詩歌,形成獨樹一幟的《易》象。這些具有神秘色彩和豐富內涵的《易》象不但豐富了謝詩的語辭,還造就了其“奇險深曲”[12]137卻又不失“穩老”[12]137的風格特征。

1.3 取典象

典,指典故。當詩歌中的典故與詩人情感意志融合為一時,便形成典象。流沙河認為,詩是用文字造象,當文字除字面意義還包含典故,且典故已達到造象水平,便能稱之為典象[13]156-157。 《周易》善取象,既有如坤卦中秋霜、堅冰等的自然之象,也有如屯卦中逐鹿、乘馬等的人事之象。 謝詩在《周易》直觀的普通之象的基礎上進一步創新,拓展出抽象的典象。 方東樹認為謝詩“無一字無來處率意自撰也,所謂精深”[12]131。 典象的使用使謝詩呈現“精深”的特點,他的妥善處理又為其增加了一絲“率意”。

謝詩中的典故來源遍布經史子集,使用數量極多,僅詩中的經部典故引用次數就高達424 次,引用次數最少的史部也有84 次[14]205。 謝詩中的典故不僅來源廣、數量多,且使用技法匠心獨運,達到“文白道,而實有典”[12]128的境界。 《過白岸亭》[6]75“交交止栩黃,呦呦食蘋鹿。 傷彼人百哀,嘉爾承筐樂”中出現兩個典象。一是“哀三良之死”,本自《詩·秦風·黃鳥》:“交交黃鳥,止于棘……如可贖兮,人百其身!”[15]319意在諷刺秦穆公以人殉葬之殘暴,表達對殉葬的子車氏三子的惋惜之情。 二是“宴群臣作樂”,本自《詩·小雅·鹿鳴》:“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吹笙鼓簧,承筐是將。 ”[15]391-392意在描繪宴會其樂融融的場景。 此詩寫于謝靈運被貶永嘉的第二年,他心中不平,故用“哀三良之死”比喻賢才隕落,反用“宴群臣作樂”諷刺奸臣得寵。最終得出“榮悴迭去來,窮通成休戚”的道理。此處的典與情完美融合,既有用典之穩老,又有技法之自然。

謝靈運使事用典不但形成其詩“穩老”“典重”“沈厚深密”[12]138的風格特征,且對韓愈的創作產生影響。方東樹認為在謝靈運“無一字無來處”影響下,“退之乃一革之,每用必翻新”[12]131。韓愈的用典技法在謝靈運“率意自撰”的基礎上進行“翻新”,彌補了其“正用”造成的多“陳言”之弊。

2 整體思維

整體思維,指將天、地、人看作一個有機系統的思維。 其源于先民的天人一體觀,最大特點是“天人合一”?!啊兑住放c天地準,故能彌綸天地之道?!盵9]593《易》的創制取法于天地間的普遍規律,故掌握《易》道就能以陰陽貫通天人,推天道以明人事[16]18。這種天人合一的整體思維,形成由天及人、由因及果、由少及多的整體性邏輯原則,在謝詩中表現為:空間方面總攬天地人的層次完整性,時間方面突出因果相繼、前后相續的邏輯完整性,主體方面觀察體驗的感知全面性。 整體思維使謝詩呈現出結構完潔[17]372、層次分明;敘述有序[12]133、條理清密[18]202;描寫細膩、情感豐富的特點。

2.1 空間層次的完整性

空間層次的完整性是指共時意義上天、地、人三才缺一不可的完整性。 “易學思維的整體性首先表現在天地人‘三才’合一上”[19]45,人由天地產生,天地的意義通過人的作用得以彰顯。 在《周易》的卦中,初、二爻居下,代表地道;三、四爻居中,代表人道;五、上爻居上,代表天道。 謝詩中同樣包含明顯的天、地、人三道層次的劃分。

謝詩的天地人三道中,天道指自然之道,地道指社會之道,人道指人之常情[20]6。 謝詩如《過始寧墅》《富春渚》《七里瀨》等大都包含三個完整層次,形成“社會之道—自然之道—人之常情”或“自然之道—社會之道—人之常情”的特定結構。 如《入東道路》[6]161,此詩寫于詩人官場失意,東歸故鄉會稽途中。 前三句“整駕辭金門,命旅惟詰朝……屬值清明節,榮華感和韶”寫地道,即社會之道。 在謝靈運看來,人生常有這樣整駕命旅、時時處臨①“旅”與“臨”是《周易》中的卦象,田學斌在《易理與人生》中分別用來闡釋人生動蕩與位居領導者身份兩種狀態,可以看作人生中的逆與順。的狀態[21]55,風水輪流轉是普遍的社會規律。 中間三句“陵隰繁綠杞,墟囿粲紅桃……隱軫邑里密,緬邈江海遼”寫天道,即自然之道。 又一年春天到來,草木暢盛,鮮花盛開,萬物都充滿生機。后三句“滿目皆古事,心賞貴所高……行路既經見,愿言寄吟謠”寫人道,即人之常情。通過魯連與季札的典故,謝靈運表達自己逃離塵網、回歸自然的情感。

“凡謝詩前面正面后面,按部就班,無一亂者,所以為老成深重……敘述有序,步驟安閑”[12]133。 空間層次完整性使謝詩呈現結構完潔、層次分明、老成深重的風格特點。 至于“敘述有序”,則體現在下文即將展開的時間邏輯完整性中。

2.2 時間邏輯的完整性

時間邏輯的完整性是指歷時意義上的因果相繼、前后相續的完整性。 《周易》中每一卦內部及卦與卦之間,都有一個從天地到人、從自然到社會的過程。 這種整體思維以因果關系為條件,“不斷的因果連鎖最終形成了歷時性的宇宙整體”[19]46。 在謝詩中表現為從起因經過到結果、天地規律決定人事活動、先觀物取象后比類體道的完整邏輯,從而形成敘述有序、條理清密、脈絡清晰的特點。

謝靈運大多數詩歌包含嚴密的時間邏輯,如《入東道路》《從游京口北固應詔》《從斤竹澗越嶺溪行》等。 以《過始寧墅》[6]41為例。 第一,詩中包含完整敘事過程,由起因、經過和結果三環節構成。 “束發懷耿介,逐物遂推遷……拙疾相倚薄,還得靜者便”寫自己誤入仕途,心生悔意,這是寫詩的起因。 “剖竹守滄海,枉帆過舊山……白云抱幽石,綠筱媚清漣”寫游覽山水、排遣苦悶的經過。 “葺宇臨回江,筑觀基曾巔……且為樹枌槚,無令孤愿言”寫結果,詩人最終決定“三載期歸旋”,三年秩滿即回故鄉隱居。 第二,詩中暗含天地規律決定人事活動的邏輯認識, 天地是先在的原初意義的“因”, 社會人事是后生的遵循“因”的“果”,社會人事規律是天地規律的再現。 因此,詩人能從山水自然中體悟蕓蕓萬物,終歸于靜的真理,暫時解決出與處的矛盾。 第三,詩中存在模式化的先觀物,后取象,再比類,最后體道的完整的創作邏輯結構[22]11。 在謝詩中,觀物和取象發生在最初的游覽過程,比類和體道發生在接下來的悟理過程。詩中的巖、嶺、洲、渚等都是詩人觀覽后的所取之象,他將自然景物與自身經歷類比,最終領悟道家“靜”的哲理。

“謝詩起結順逆,離合插補,慘淡經營,用法用意極深。 ”[12]135謝詩排布有完整的時間邏輯,故經營布置“妥帖周密”[23]199,章法脈絡清晰可見,離合插補法密機圓[23]199。

2.3 主體感知的全面性

主體感知的全面性是指能抓住事物多方面,尤其是相反方面特點的完整性。 “整體既包括客體對象發展變化的全局性和全過程,又包括主體觀察感受的全面性和思維的組織化”[19]49。 《周易》作為一種規律性的存在,對事物各方面都有相對全面的把握,如乾卦描述了龍的六種不同狀態、需卦描述了六種不同的“稽留”處境,這都體現出感知的全面性。 這種感知全面性也體現在謝詩中。 王夫之稱謝靈運寫景“及遠入細,千古一人”[18]206,觀察事物角度全面,“且從上下、前后、左右看取”[18]202。 謝靈運對萬物的觀察不拘于一面,大小、遠近、高低、快慢、曲直都能盡收眼底。

謝靈運既能運用不同視角觀察兩個不同事物,又能發現同一事物截然不同的兩個方面。 前者如《登上戍石鼓山》[21]22中的“日沒澗增波,云生嶺逾疊。 白芷競新苔,綠蘋頻齊初葉”,詩人既能通過宏觀視角觀察到遠處的云日山水,又能運用微觀視角描繪近處的苔蘚、新生的嫩芽,體現出宏觀與微觀、遠與近、略與詳的全面性。 后者如《過始寧墅》“巖峭嶺稠疊,洲縈渚連綿”與《富春渚》“溯流觸驚急,臨圻阻參錯”詩句。 詩人既看到山的連綿稠密,又看到其參差險峻;既看到水的蜿蜒和緩,又看到其飛流驚急,體現出急與緩、直與曲的全面性。 諸如此類還有許多,如情感變化的悲喜兩面,這點將在下一部分提到。

通過對對立因素的分析,主體對整體感知更加全面。 整體思維使謝詩無論客體描寫還是主體情感都呈現出細膩豐富的特點,并出現較多并列鋪排的修飾性詞匯,加重其“才高詞盛,富艷難蹤”[5]2的創作特征,但也易造成“逸蕩過之,頗以繁富為累”[5]29的缺陷。

3 變易思維

變易思維是指強調萬物變動不居、世事無常的一種思維。 “變動不居,周流六虛……唯變所適”[9]682,《周易》認為一切都處于變化中,主變是易學堅守的第一條基本原則[19]54。 王夫之形容謝詩“變化無方”[18]209,其中之變是客觀事物之變與主觀情感之變的統一。 客觀事物之變包括自然之變與人事之變,主觀情感之變指個體悲喜交互的情緒變化。 變易思維的運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取象思維帶來的繁蕪與整體思維帶來的格式僵化之弊,使謝詩的結構與內容靈動多變、自然巧妙。

3.1 自然之變

變易思維首先體現為自然之變。 《周易》中有諸多對自然之變的刻畫,如小畜卦中對從濃云到降雨再到雨停的天氣變化的描寫、解卦中對雷雨興動與百果草木萌芽綻放的描寫等。 這種對自然變化的細致觀察與敏銳捕捉也體現在謝詩中,正如皎然所說,“彼清景當中,天地秋色,詩之量也;慶云從風,舒卷萬狀,詩之變也”。[24]118他認為謝詩的價值在于以天地之量為詩的內涵之量,以天地之變通融詩思維之變[21]211。 天地之變即自然之變,包括一天中日升日落的晝夜之變,一年中植物榮枯的四季之變。

晝夜之變的描寫如《夜發石關亭》[6]50的“鳥歸息舟楫,星闌命行役。 亭亭曉月映,泠泠朝露滴”。 “鳥歸”指傍晚,“星闌”指拂曉,“曉月”與“朝露”指清晨,短短兩句詩包含從傍晚到拂曉再到清晨三個時間點的變化。 四季之變的描寫如《游南亭》[6]82,此詩寫了從春到夏再到秋三個季節的變化。 先是“澤蘭漸被徑,芙蓉始發池。 未厭青春好,已睹朱明移”。 寫詩人尚未滿足春天的美好,夏天就已到來。 接下去“逝將候秋水,息景偃舊崖”,又寫詩人正等待秋天的到來,可見四季輪回,永不止息。 謝詩中更多的是將晝夜之變與四季之變融合表達,如《答謝咨議》[6]30“玉衡迅駕,四節如飛。急景西馳,奔浪赴沂”,此處同時寫出日月如捐的晝夜之變與四時如飛的四季之變。

謝靈運并非單純寫變,變的背后隱含著他對時間流逝的無奈與惋惜。 他體悟到變動不居的真諦,意識到萬物變幻卻又循環往復,從而消解了時光飛逝帶來的傷感情緒。

3.2 人事之變

變易思維又體現為社會中的人事之變。 《周易》中有許多對人事之變的刻畫,如隨卦中的宮內變故、臨卦中由不同政策引起的人事變故等。 胡應麟認為謝靈運的才高在于應乎世變,“而其詩不同也,則其世之變也。 其變之善也,則其才之高也”[25]144,在詩歌中融入動態變化是謝靈運才氣的體現。 謝詩中的人事之變體現為仕途順逆之變與親友離合之變。

仕途順逆之變在《答中書》[6]1中有明顯體現,此詩描述了謝靈運仕途由光明到黑暗的轉變。 最初謝靈運與謝瞻“偕直東署”,同在東府衙門任職。 后來謝瞻“振跡鼎朝,翰飛云龍”,前途光明;謝靈運卻“嗟茲飄轉,隨流如萍”,官場受挫。 由此可見,謝靈運的仕途生活發生由順轉逆的變化。 此詩中也體現出親友離合之變,寫了謝靈運與謝瞻從歡聚到離散再到即將團聚三個階段的變化:從曾經的“亦有暇日,嘯歌宴喜”到后來“聚散無期,乖仳易端”的離散且無歸期,再到“相望式遄,言歸言旋”,謝靈運在信中表明歸隱之意,期待兩人在建康會面。 整首詩內含兩條人事之變的線索,詩義跌宕,一波三折。

謝詩創作包含多個階段,均體現出“變”的特色。 人事之變較多存在于前期,此時他尚未擺脫世俗之情的負累,后期詩歌對仕途順逆與親友離散的內容就較少涉及了。

3.3 情感之變

變易思維還體現為主體情感之變。 上文提到的自然之變與人事之變是外在的客觀之變,情感之變則從主體的內在角度揭示心理之變。 《周易》中的陰陽相繼思想與占卜結果的好壞都暗含著情感的起伏變化。 謝詩作為緣情的產物,在變易思維影響下不乏情感之變。

謝靈運許多詩歌都體現出情感之變,如《初往新安至桐廬口》描寫了由悲轉喜的情感變化、《答中書》描寫了由喜轉悲的情感變化。 情感變化較為復雜的莫過于《登池上樓》[6]63。 “潛虬媚幽姿,飛鴻響遠音”中,詩人借用乾卦“潛龍”意象,隱含著潛龍終將變成飛龍的美好期望。 之后“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 徇祿反窮海,臥痾對空林”中,他聯想到自己的仕途遭遇及身體疾病,從對未來的美好期待轉變為無奈與悲傷。 接著,在自然景觀的撫慰下,詩人意識到“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 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 明媚的春光將革除冬日嚴寒,意味著一切壞事都有轉好的可能,于是詩人變得愉悅。 但緊接著“祁祁傷豳歌,萋萋感楚吟。 索居易永久,離群難處心”中,他又由春景聯想到《詩經》與《楚辭》中的悲傷詩句,聯系自己離群索居的孤獨處境,情感轉變為悲傷。 最后“持操豈獨古,無悶征在今”是詩人的自寬自慰,表明將效仿古人、遁世隱居的決心。 總覽全詩,謝靈運的情感經歷了積極—消極—積極—消極—積極的復雜變化過程。

謝詩中情感豐富,且不是相似情感,而是正反對立情感的交織轉變。 若將積極情感看作陽,消極情感看作陰,則謝詩蘊含著深刻的陰陽交感、物極必反思想。

4 結語

本研究分析了謝靈運詩歌中的易學思維。 通過詮釋《周易》取象、整體與變易三種思維模式,可更好解讀謝詩的思想與藝術之美,掌握詩歌背后隱藏的創作機制與邏輯思辨。 另外,易學思維是一種哲學化思維,對其進行研究可彌補對以情感表達與語辭修飾為中心的謝靈運詩歌研究的不足,豐富并提升謝詩研究的內涵與層次。

本文揭示了謝詩在三種易學思維主導下形成的審美特色,但由于易學這一龐大思想體系包蘊豐富的思維模式,因此綜合全面地展開多種易學思維對謝詩影響的研究仍有很大必要。 另外,謝靈運處于玄佛思想流行的時代,《周易》之外的老莊之學和佛學,也對謝詩有著深遠影響,因此后續研究仍有很大的拓展空間。

猜你喜歡
謝靈運周易人事
《周易》古經“幽人”詁正
人事人才
人事人才
人事人才
人事人才
謝靈運堪稱職場反面典型第一人
甜甜的“蝴蝶繭”
UP THE MOUNTAINS
謝靈運山水詩的玄言尾巴
《周易》與《孫子兵法》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