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邦才治療慢性腹瀉經驗*

陳堅毅 毛天成 王邦才

慈溪市人民醫院(寧波,315300)

王邦才,教授、主任中醫師,第二批全國優秀中醫臨床人才,浙江省名中醫。王老師行醫40載,博采眾長,臨床經驗豐富,擅長運用攻補兼施、寒熱同調、氣血同治等方法治療慢性腹瀉,療效顯著。我們有幸跟師學習,收獲頗豐,現將其經驗總結如下。

病因病機

慢性腹瀉是以排便次數增多,糞便稀薄,甚如水樣,且病程在2個月及以上或長期一段時間內反復發作的病癥,屬于中醫學“久瀉”范疇。

王老師認為,慢性腹瀉主要病位在脾胃,但與肝、腎、大小腸等臟器密不可分。本病病因眾多且復雜,彼此之間互為關聯,相互成因,從而導致本病遷延難愈,影響患者正常生活。慢性腹瀉病程較長,久瀉久利,常傷精耗氣。久瀉患者正氣不足,臟腑失養,機體較一般人更加虛弱敏感,無法耐受一味攻伐或補益,故選方用藥時不可一味收澀或通利,可收利兼施。

證治分類

1.脾胃虛寒證

王老師認為,治脾胃為治瀉之本,脾胃虛寒的患者常有身弱畏寒,喜食熱飲,面色萎黃,手足皆冷,反復泄瀉,完谷不化,腹部喜溫喜按等癥狀,舌質多淡白,苔薄白。因其脾陽不足,水濕無以運化,故病程日久者可見白膩苔,并可兼見濡脈或沉緩脈。

王老師常取前人溫陽健脾之法,溫補脾土,以復脾之運化,方選加味理中湯,以理中湯加入陳皮、木香、茯苓、炒扁豆等理氣暢中,健脾止瀉。若患者虛寒之象較輕,而只見神疲乏力,氣短少言,納呆,少食腹脹,稍有飲食不慎則腹瀉不止,瀉時完谷不化,反復發作,舌淡紅,苔白,脈細弱者,王老師認為,其多未傷脾陽,治以健脾益氣,行氣止瀉,自擬木香四味湯(木香、炒扁豆、黃連、干姜),木香四味湯旨在健脾助運,固護中焦,使脾土復運。木香健脾益氣,理氣暢中;炒扁豆可健脾化濕,與木香配伍增其行氣化濕之功;黃連苦寒燥濕、干姜溫中散寒,兩藥一寒一熱相互制約,使藥效更上一樓。

若病程日久,脾失健運,水飲內停,患者兼見胸悶氣短,心悸目眩,且苔見水滑。王老師認為,其多為脾陽不足,運化無力,氣化失司,當取苓桂術甘湯加減整體審察而治之。方中桂枝溫陽化氣,茯苓、白術、澤瀉健脾利濕,王老師常配伍黃芪、薏苡仁,此有健脾益氣補虛,行氣化濕消滯之意;炙甘草與桂枝同為辛甘化陽之品,可在補益脾土的同時助陽化氣。諸藥合用,溫陽以助運化,淡滲利水且不傷陰,運化得復,氣機暢達,則升降自調,泄瀉自止。

2.脾陰不足證

王老師認為,慢性腹瀉的治療亦不能忽略了對脾陰的滋養。當代年輕人飲食無度,嗜食辛辣滋膩之品,肉食積滯化火易傷及脾陰。又溏泄日久,傷及氣陰,可癥見大便溏泄,體倦乏力,形體消瘦,口舌干燥,五心煩熱,不思飲食,食后腹脹,舌紅少苔或見光剝,舌中常伴裂紋等陰虛之象。王老師借用繆希雍脾陰學說之思想,對脾陰不足久瀉患者常補脾益氣,兼制肝熱,選方用藥時重在酸甘柔潤,滋脾調肝,配伍甘平、酸寒、淡滲之品。王老師善用國醫大師朱良春的仙桔湯,方中選用仙鶴草、桔梗、白芍、炒白術、白槿花、木香、甘草、烏梅、黨參、山藥、五味子、炒扁豆等。仙鶴草善止血止痢,治療赤白血痢的同時還能促進腸道吸收功能,尤善治療潰瘍性結腸炎或克羅恩病引起的長期腹瀉;桔?？膳拍撝沽?、疏通氣機,斡旋氣化,且桔梗本身帶有升提之意。因病程日久,脾陰被傷,王老師認為滋養脾陰時不宜過于峻猛,應平補淡滲,選藥時也選用黨參、炒白術、炒扁豆、山藥等淡滲平補之品,以滋脾陰;白芍、烏梅、甘草、五味子四藥同用,取其酸甘斂陰之意,固澀脾陰,緩急止瀉。木香行氣利水,氣行則血行,血行則便膿自愈;白槿花有清熱利濕,涼血解毒之功。諸藥合用,調暢氣機,健脾補虛,收澀有度[1]。

3.濕熱內蘊證

濕熱泄瀉是慢性腹瀉中較為常見的類型,王老師認為,此證患者多因平素嗜食酒食、辛辣刺激甜膩之品,形體肥胖且飲酒無度,或外感濕熱之邪久居胃腸,引起傳導之官不守其職,可見瀉下急迫,肛門灼熱,泄而不爽。濕熱之邪久居腸內,傷津耗液,故可見煩熱口渴、小便短赤,舌紅苔黃膩,脈滑數。王老師遵仲景之意,治以解表清熱利濕,理氣止瀉泄濁,擬用葛根芩連湯加減,方中選用葛根、黃芩、黃連、生甘草、木香、炒扁豆、炒山楂。方中重用葛根,其氣輕而質重,辛涼之性解其表邪,升提之功止其泄瀉,解肌而止下利;黃芩、黃連相互配伍,意在清熱燥濕,以苦寒之性味清燥腸中之濕熱,一表一里,表里雙解;木香、扁豆意在理氣健脾,燥濕止瀉,氣行則水行,脾運則水道通調。王老師每每遇見此證,都會兼顧患者先天體質,對于特敏體質或反復腹瀉、腸道極度敏感者,王老師在治療時會酌情加入少量風藥,如蟬衣、防風之品。蟬衣祛風勝濕,且風藥能振奮脾陽,助脾運化升清,在方中與諸藥配伍使用,對于機體敏感所引起的慢性腹瀉時有意想不到的療效。

4.癰毒瘀阻證

王老師認為,少數潰瘍性結腸炎病程日久者,常濕熱蘊于大腸,氣血與之搏結,氣機郁滯,脈絡受損,容易結瘀,膿血與濕熱搏結。且久病傷及腎陽,腎氣無力推動腸道傳導運行,膿、毒、熱、血、濕所形成的病理產物久居于腸內無以排除體外。此證因患者稟賦不足,平素偏好肥甘厚膩,或誤食腐敗之品所致,內生濕熱,氣機郁滯,脈絡受損,血熱搏結,脾失健運,通降不利,積滯腸道?；颊叱１憩F為四肢無力,腰背酸痛,下肢水腫,久瀉不止,大便晦臭,甚者可見赤白膿血。王老師認為,此病證與內癰的形成息息相關,多為虛實夾雜,寒熱兼見,形成本虛標實的基本病機,自擬加味薏苡附子敗醬散,治以補腎助陽行氣、活血化瘀排膿,從癰論治久瀉。方中選用薏苡仁、敗醬草、附子、白槿花、秦皮、黃柏、生黃芪、生甘草、生芍藥、烏梅等。米仁屬土,為祛濕之要藥,因寒因熱,皆可用之,能滲水除濕,且能利腸胃,消水腫,在此方中為君藥;敗醬草可清熱解毒,消癰排膿,自仲景時代就為治癰之要藥,其善排膿破血,可助排腸中之癰膿之毒;附子辛、甘、大熱,有毒,歸心、腎、脾經,為通十二經純陽之要藥,有回陽救逆、補火助陽、散寒止痛的作用,可溫脾腎之陽,其溫陽散氣之力可有行氣化瘀之功,助腎陽推行腸中之瘀毒,王老師認為此為假其辛熱之力行郁滯之氣爾[2],附子辛散逐瘀結,可令膿化為水從水道而出,敗醬草性苦寒祛毒排膿,與附子同用,可有血病解而氣亦開之功,此為臣藥;生黃芪甘溫,益氣扶元、斂瘡生肌,與附子配伍可增強其助陽行氣之力;秦皮色清氣寒,味苦性澀,治療下痢、崩帶,取其收澀之性也,與黃柏合用,有白頭翁湯治療赤白熱毒痢之意;最后加入芍藥、生甘草、烏梅,以酸收之,以甘緩之,三藥組成芍藥甘草湯收尾。

5.寒熱錯雜證

王老師認為,久瀉患者常累及厥陰。臨床上可見腹痛綿綿,下利稀溏,但又可同時兼見腹部燒灼感,自感煩渴,更有甚者可見燒心反酸,卻又四肢不溫,舌質淡紅,苔黃或黃膩,脈沉緩的寒熱錯雜之象。王老師認為,其多為久病后寒熱錯雜,虛實同見。傳統單一的治療對于此病證效果甚微,當取仲景法寒熱同調,補瀉兼施。王老師化裁《傷寒論》中烏梅丸及連柏姜附湯,方中選用黃連、黃柏、干姜、附子、炒白芍、烏梅、地錦草、生甘草等。黃連性寒味苦,歸心、脾、胃、肝、膽、大腸經,有清熱燥濕、瀉火解毒之功,為治濕熱泄瀉之要藥,黃柏亦可清熱燥濕、瀉火解毒,與黃連同為君藥,助其清熱燥濕、苦寒堅腸之力;干姜辛溫,可溫補脾陽,與黃連、黃柏同用,制其苦寒之性而倍其止瀉之功,與附子相伍同為臣藥,中可溫脾陽助運化,下可助腎火司二便;烏梅味酸澀,歸肝、脾、肺、大腸經,有收斂止瀉之效;烏梅、白芍、甘草同用,酸甘斂陰,緩急止痛,調和諸藥;最后佐以地錦草清熱解毒、涼血止利。王老師不止一次告誡我們慢性腹瀉患者不耐受一味攻伐或補益,應當寒熱同調,攻補兼施,調和氣血。此方體現了王老師治療慢性腹瀉經久不愈的思路。

王老師善用古法經方,辨病辨證準確精細,選方用藥信手拈來,經常告誡我們臨床辨證必須整體結合,見微知著,反復推敲醫理,才能心中方明,用藥入神,有的放矢。

驗案舉隅

張某,男,76歲,2021年1月9日初診。自訴4年前無明顯誘因下出現大便次數增多,晨起即瀉,瀉時急迫,每日3～4次,質先干后稀,無里急后重,無黏液膿血,無惡心嘔吐,無腹脹腹痛,納谷尚可,夜寐一般,易醒,小便調,舌紅苔白脈弦。訴長期飲酒史。證屬寒熱錯雜證,當治以健脾固腎,清化濕熱。藥用:黃連10 g,黃柏10 g,干姜6 g,附子10 g(先煎半小時),木香10 g,炒扁豆20 g,烏梅15 g,生黃芪30 g,薏苡仁30 g。7劑,每日1劑,水煎服,早晚分服。2021年1月30日復診,訴癥狀較前改善,大便次數較前減少,現每日1～3次,質中,無里急后重,無黏液膿血,無惡心嘔吐,無腹脹腹痛,小便調,夜寐一般,納谷較前好轉,舌脈同前,上方加入補骨脂20 g后繼續服用,繼續中藥善后調理。

按：患者年事已高,脾腎兩虛,腎失固澀,二便失司,又兼有濕熱。屬中醫學“泄瀉病”中“久瀉”范疇,證屬寒熱錯雜證,當健脾固腎,清化濕熱。復診時,王老師審其年事已高,病久體虛,機體脆弱敏感,不耐一味攻伐,故在治療時攻補兼施、補瀉兼用,選用連柏姜附湯加減治療。方中加用木香、炒扁豆、薏苡仁健脾理氣,化濕止瀉。因患者年事較高,氣化失司,王老師加入生黃芪以助陽化氣,推動機體氣機運化,與附子、干姜配伍以助腎陽之固澀。二診時加入補骨脂倍其補腎助陽、健脾止瀉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