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黎紫書
我一直堅信,你為世界歸還一秒鐘的靜寂,世界就回饋你一秒鐘的音籟。隔壁的鋼琴家似乎感知到墻這邊騰出的安靜,慢慢地進入狀態,從最初一兩周純粹而反復的練習,到后來終于成了忘我的獨奏,相同的樂章也就有了不同的意境。因此,我寫字時也不用戴耳機聽隨身聽了,琴音是沙漏中的沙粒,是時光的耳語,是一個音樂家的呼吸。鋼琴家一定不曉得,那樣的時刻,墻這邊有另一雙手也在鍵盤上敲打著自己的世界。
有一個晚上,大概是飯后,那房子里來了好些人,當中有拉小提琴的,與彈琴者合奏了一曲《梁?!?。兩種樂音絲絲縷縷,清晰而纏綿,如空中一對悠悠蕩蕩的蝴蝶,宛然生出耳鬢廝磨的意思。我聽得出了神,手指便一直懸在鍵盤上,直至一曲完畢,忍不住與那房子里的聽眾一起鼓掌。天知道那一刻我有多么激動和感動,天知道我走了多少路,拐過幾個彎,做過多少人生的選擇,才得到這樣的機緣和福祉,在這晚上當了一個隔室的領受者。
如此我就感覺幸福了,那是一種圓融,與素昧平生的人以及陌生的世界和諧地結合。只是無比短暫也無比珍貴的一瞬,我覺得世界很小,而我在其中。
(羲 和摘自人民文學出版社《暫停鍵》一書,本刊節選,〔美〕江美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