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文化類節目《一饌千年》的儀式化傳播策略研究

□ 馬曉麗 羅小東

傳統文化復興思潮的日益盛行，創新型傳統文化類電視節目次第涌現，通過解讀在歷史長河中得以保留并熠熠生輝的經典歷史文本，結合我國新時代背景賦予文本新的思想和內涵，給予眾多歷史文化瑰寶以新的生命力。由中央廣播電視總臺重點創新打造的大型飲食文化探索節目《一饌千年》積極響應國家政策的號召，借助電視綜藝的形式，以“珍饈美饌”為主題傳播傳統飲食文化，提升文化自信。該節目以“戲劇+ 歷史+ 美食”為基本架構，聚焦我國歷史上記載過但如今沒見過的珍饈美饌，圍繞多個與美食息息相關的“歷史名場景”，通過“庖饌、品饌、演饌”等儀式化的環節設置，邀請嘉賓帶領觀眾探索、復原美饌，在基于史實合理想象的戲劇表達中感受美饌背后深厚的歷史積淀，體認中華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極大地增強了儀式化傳播的效果。

傳播儀式觀視域下的《一饌千年》

20 世紀70 年代，美國傳播學者詹姆斯·W.凱瑞將“儀式”引入傳播學概念中，提出“傳播的儀式觀”，將其與“傳播的傳遞觀”進行比較研究，發展延伸至更深層次領域，更加重視文化在傳播中的意義。傳播的儀式觀將傳播過程由信息的傳遞和獲取上升至文化和意義交織的系統，凱瑞認為其核心是“將人們以團體或共同體的形式聚集在一起的神圣典禮”，為的是“構建并維系一個有秩序、有意義、能夠用來支配和容納人類行為的文化世界”，從而開啟由儀式視角對大眾傳播進行分析的征程。[1]可見，儀式傳播的目的在于弘揚文化價值，凝聚社會共識，構建文化認同、身份認同的和諧社會。

傳統文化作為一種社會共享信仰的符號，通過媒介進行普及和傳播是喚醒文化認同、傳遞文化意義的重要方式，而傳統文化節目則是這種文化儀式建構的重要表現形式。儀式是一個連續的、完整的過程，它并不是一個時間點的單一行為，從古至今儀式都與文化禮儀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儀式是人們思想觀念和情感表達的重要方式，它是人與社會以及與信仰溝通的橋梁。在平凡而普通的生活中，人們需要儀式感來維系生活中一些莊重嚴肅的事情，最簡單的飲食亦是如此。

夫禮之初，始諸飲食?！兑火偳辍烦錆M儀式感的節目內容設置和儀式色彩濃烈的風格正是它的創新之處和意義所在。節目以“今天吃什么？面對這個天天都會遇到的難題，一家名叫《一饌千年》的餐廳希望從千年的時光中，找出今天吃的這一饌”作為固定開頭，美饌即刻便被賦予穿越歷史的時空感，千年前的美食在當下被復原，美饌成為連接古今文化符號的同時也增強了這一任務的儀式感。在《一饌千年》中，不少美饌皆因自身深厚的文化底蘊而被賦予了不同的意義闡釋，成為了一種文化的“意義載體”以及民族文化精神的象征表達。不論是沉浸式的庖饌、品饌，還是基于史實的合理想象式演饌，節目從始至終都充滿了儀式感，每一個節目流程都有特定的儀式化內容設置，可見《一饌千年》是一檔具有文化傳播價值的共享儀式節目。

《一饌千年》儀式化特征的呈現

傳播儀式觀認為，人們在儀式中不是單純作為受眾被動地接受信息，而是作為具有生產和再生產能力的主體參與其中。[2]根據凱瑞的儀式觀點，所有社會行為都可被視為儀式傳播的一部分。隨著電子媒體的加入，儀式傳播突破了時間和地點的界限，給受眾帶來身臨其境的感覺，同時享受精神上的滿足和價值觀的一致性?！兑火偳辍肥请娨晜髅街械囊粋€儀式節目，它利用儀式場所的構建、儀式流程的規劃以及儀式交互的設計，向公眾展示了一個完整的、連貫的溝通感情與分享意義的儀式景象。這種儀式不僅能傳遞出特定的信息或者價值觀，還能塑造大眾理解的我國傳統飲食文化的模式。

儀式化空間： 營造儀式氛圍。 傳播的傳遞觀突破信息傳遞的距離限制達到線性傳播模式，而傳播的儀式觀則強調參與者在特定空間內作為一個集體或共同體通過傳播活動體驗共同情感的歷時性模式。儀式傳播存在特定的儀式傳播場域，這種場域既能夠承載儀式傳播的過程，也能為參與者營造特定的儀式氛圍，同時還能夠表征社會關系現實的物理場景或心理情境。[3]在電視媒體中，儀式傳播場域主要指有著儀式感的現場舞臺空間，其為儀式傳播活動提供了必要的場所。[4]《一饌千年》節目現場的“時空”旋轉舞臺空間設計不僅打造了具有儀式感的儀式空間，也為參與者和觀眾帶來了一種沉浸式的體驗，主要由庖饌空間、品饌空間、演饌空間構成。

《一饌千年》節目的庖饌空間由三部分構成，分為探索空間、室內廚房和室外廚房。在庖饌空間，節目打破了以往飲食類節目廚房的固定模式，采用邊探索典籍邊制作美饌的模式。此外，為精準還原歷史美食，廚師還需要在外廚房的土鍋土灶上制作美饌，引導觀眾進行沉浸式體驗，復原歷史美食的制作過程。在品饌空間方面，節目采用360 度環形立體旋轉空間設計，以此渲染古今時空情感連結氛圍。在品鑒每一道美饌之前，主持人都會以“饌名+ 進饌”這種富有儀式感的方式讓美饌進入餐桌，幫廚唱誦菜名后嘉賓方可品饌。通過一系列具有儀式感的活動，不僅有效普及了歷史知識，也深刻地影響到受眾對傳統美食的認知。直至演饌環節，氣氛達到儀式活動的頂峰。在多維度的儀式空間中，無論是每道美食進饌前根據史實合理想象的美饌記演繹，還是進饌后食客選擇自己最喜愛的一道美饌成為餐廳本期的頭牌美饌，抑或是對美饌當年的故事進行演繹，可以說時空旋轉的儀式空間使受眾產生了強烈的儀式感和代入感，能夠不自覺地融入歷史美饌的故事中，與嘉賓共同了解美饌的故事，并將這種文化和現實相連接，消解歷史的陌生感。

儀式化流程：傳達遞進情感。 儀式是“受規則支配的象征性活動”，是由一定的程序和規則組成的操演，所有的參與者將遵循這一規則和程序，在特定的時空中完成操演性活動，在不斷重復的操演中接受某種觀念或價值。[5]《一饌千年》于 2022 年 10 月 28 日首季開播，于 2023 年 1 月 19日收官，節目共12 期，每周五19：30 在中央電視臺綜藝頻道固定時間播出，由朱廣權、沙溢、王嘉寧、單嗣平、劉強、何春寰組成的“饌家族”在每期節目中探索三道美饌，儀式環節主要分為四個方面：論饌、庖饌、品饌、演饌。圍繞這四個環節設置相對固定的程序和規則：在論饌環節，歡迎食客儀式結束后由主廚開啟美饌記的演繹，由“饌家族”及食客討論每期節目當中的三道主題美饌；在庖饌環節，為讓美饌道道有來處、味味合古味，“饌家族”與中國國家圖書館進行深入合作，以典藏古籍做美饌膳譜，并特別邀請口碑專家以專業視角進行品鑒，力求“穿越”古代，品味真實歷史之味；在品饌環節，節目通過“饌家族”與食客對美饌的感懷，將美饌當中所蘊涵的傳統文化特質融入到現代話語中，并在此基礎上實現了一種模擬歷史感、現實感的社會生活秩序。例如，假蛤蜊中宋代文人的懷鄉之思，盞蒸中宋代統治者將“止用羊肉”與“克己”思想相結合以求“天下太平”的治世愿景，以及荔枝膏、盤兔等宋代街邊小吃中時人樂觀、自由的生活態度；在演饌環節，嘉賓需要在三道美饌中選擇一道進行故事化的演繹并為主廚頒發饌徽章。精致的服化道、廚師烹飪時所用的傳統土灶與極具中式美學的菜品擺盤，《一饌千年》挖掘中華飲食文化的專業、考究也盡數可見，其嚴謹態度可見一斑，讓觀眾在驚呼“《清明上河圖》不愧是隱藏的美食地圖”的同時，不由感嘆《一饌千年》意蘊深厚、趣味悠長。

《一饌千年》播出時間的周期性、固定的角色分配、賽事的儀式化流程，使得節目在儀式傳播的形式上和結構上都具有了儀式傳播的程式性特征，這些固定程式不斷循環，使受眾獲得了文化認同與身份認同的情感體驗。

儀式化互動： 增強沉浸式體驗。傳播儀式觀著重強調群體關聯性，這種關系不只是通過簡單的信息交流來實現，而是以文化共享的方式參與到儀式構建中，最終達到對參與者文化認同的激發。如今，傳播方式的轉變為傳統文化節目的受眾提供了現代化的參與方式，是一種由“信息模式”到“行為模式”的轉變。美國社會學家蘭德爾·柯林斯提出的互動儀式理論為儀式活動的意義表達提供了新形式，他認為“互動儀式”對群體的程序化儀式傳播活動有著重要作用。[6]可見，互動是儀式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參與者的情感交流與在線者的溝通是儀式傳播效果的重要呈現形式。

《一饌千年》在互動環節的創新主要表現在“在線者”的補償參與和節目外延伸社會現實的創新?！兑火偳辍肥状螀⑴c網絡熱門話題，如在抖音參與“聚V 計劃”、與《開門大吉》節目夢幻聯動、與美饌相關地域的文旅媒體合作探索美饌的現代價值。例如，《一饌千年》節目在抖音平臺發起“這屆00 后孩子探索古代美食能力有多強”的挑戰，有5名熱愛美食的小觀眾參與到本次挑戰中，通過觀看節目分別做出了敦煌馃子、糖纏、荔枝膏、八寶豆腐和辣炒雞等美饌。小觀眾們通過參與互動，也學習到了古代美饌的做法，品嘗到了古代美饌之味，感受到了古代美饌中蘊藏的傳統文化，沉浸式體驗到了我國傳統文化的魅力。再如，在《尋味乾隆下江南》中，乾隆愛吃的碾轉由于做法較有難度，節目組在演播廳通過遠程視頻連線的方式和河南省焦作市碾轉廠的負責人取得了聯系，通過互動交流，讓觀眾了解到當年乾隆下江南最愛吃的碾轉，在如今不僅成為了河南省的文化節的主題美食，而且還擁有標準化的生產車間，被評為全國名優特新農產品和中原貢品。碾轉文化節的成功舉辦，為河南省古賢村引進了一批優質客商，在宣傳碾轉的同時也帶動了當地的經濟發展，成為了鄉村振興的有力推手。

通過現代化的參與方式，傳受雙方通過行為互動構建了文化共享的儀式，實現了文化認同的情感交流。乾隆念念不忘的碾轉，讓巡游的帝王和田間的百姓建立起了味覺的聯系。演播廳里磨盤上的碾轉，既是百姓對盛世的期許，也是百姓對豐收的盼望，這種古今情感的緊密連接正是由于互聯網搭建的儀式化互動才得以實現，成為維系參與者情感的緊密紐帶。這種基于社交媒體建立起來的人際關聯，消解了時空的局限性和距離感，通過遠程“虛擬在場”的互動方式達到同等或更甚于親身在場的儀式效果。

《一饌千年》儀式化傳播的價值

傳播的儀式觀之所以與傳播的傳遞觀有所區別，是因為傳播儀式觀所關注的不僅是簡單的信息傳輸及輸出效果，而是更注重傳播對于整個受眾群體文化及思想層面的影響，用傳播凝聚社會，從而實現文化共享。傳統文化類節目的核心在于通過節目主題的傳遞，實現對于整個社會價值觀念的凝聚。借力新媒體技術創新表達的《一饌千年》，作為傳統文化類節目中的佼佼者，最重要的內核是在互聯網技術衍生的信息娛樂化與碎片化的信息傳播環境中找到了新的表達策略，嘗試融入新媒體語境中，以“演饌”的方式敘述內容，為傳統文化賦予了全新生命力。該節目的儀式傳播的價值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傳播文化內核， 共享文化價值。 傳播的儀式觀強調傳播活動對文化的認知及認同，并注重通過詮釋環節實現共享?！兑火偳辍返奈幕瘍r值的表達與傳遞主要有兩種方式：探索美饌和詮釋美饌。

《一饌千年》中的三位主廚在探索每一道美饌時都會仔細鉆研典藏古籍，例如制作生地黃雞時參考《飲膳正要》中的食譜精準還原古味，制作芙蓉肉時從清代美食家袁枚的《隨園食單》入手，深刻闡釋了袁枚對美好生活的追求，詮釋了每一個個體都應該以勞動光榮、技能寶貴、創造偉大為目標，努力實現自我價值，兢兢業業地做好每一份工作就是對自我人生的價值實現。在挑戰古今老饕第一人蘇東坡的美食秘方時，通過東坡魚、炙羊脊骨、菜羹三道美饌詮釋了蘇東坡曠達樂觀的人生態度，在該期節目的開頭使用動畫視頻短片并配文案“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吃飽，蘇軾一生被貶四方，前腳被趕出朝堂，后腳就走進廚房，自笑平生為口忙”等。這些闡釋本身都具有文學的品格和文化的內涵，也蘊藏中華五千年的文明精神，節目通過文字與聲畫結合的方式作為節目的開場和情感的鋪墊，實現文化價值共享。

連結古今情感， 凝聚社會共識。傳播的儀式觀將傳播看作是一個創新、修正和改變共享文化的過程。一場儀式活動的呈現需要人們以一個集體形態而存在，在集體中的所有個體都需要有共同的情感儀式，因而在這個過程當中文化的傳播需要維系情感的連續性。因此，在傳播的儀式觀中，情感對于團結共識起著關鍵的作用。

《一饌千年》以美饌作為第一視角，將中華傳統文化作為內核，褪去晦澀嚴肅的學術性語言，于細微處表達傳統文化和民族精神。節目中的每一道美饌都是時代的坐標，記錄著時代風貌與歷史的演進，突出了中華文化的發展脈絡與情感連結，正如宣傳片所言：廚房也是歷史的舞臺，味覺連通久遠的情。今天吃什么。這個天天都會遇到的難題通過《一饌千年》時空旋轉的舞臺將古今連結，通過尋訪翰墨古跡中的易牙遺意，穿越千年時光找出了人們今天吃的這一饌。例如在尋味杜甫詩文中，通過杜甫的《贈衛八處士》等詩文探索到柳葉韭、釀炙白魚、槐葉冷淘三道美饌，嘉賓的品饌及演饌讓人們感受到了杜甫真摯的友情、細膩的愛情及愛國主義情感。而如今人們學習杜甫的詩文，不僅要學習他所表達出的多層情感，更要通過詩文和他的美饌去豐盈中華民族精神。

傳承文明精神， 強化群體認同。 媒介技術的發展固然推動著文化表現形式的多樣化，但唯有文化核心才能引發受眾的共鳴，進而建立身份認同與民族認同。通過彈幕場域和新媒體平臺評論區，可以看出美饌自身作為傳統文化的符號，在出現時能夠激起受眾的情感抒發與對于祖先智慧的贊賞，這是脫離于技術呈現之外的文化共鳴，是節目內容對于受眾文化記憶的建構策略，在依托于傳統文化內核的想象空間中喚起受眾記憶，從而產生文化歸屬感，在文化傳承中強化群體認同。例如，網民評論“中華美食文化真的是源遠流長，中國萬歲！”“節目內容從美食到文化，再到國際交流、國家民生，是真正有內涵的節目”“吃出文化自信”“中國美食甲天下”等，《一饌千年》通過新媒體平臺和技術以及“聚V 計劃”活動，線上線下推進傳統文化傳播，通過媒介技術將文化滲透到受眾的認知當中，在傳承中華文明的同時，強化了中華民族的身份認同。

結語

《一饌千年》節目通過探索古籍復原歷史美饌，讓千年的美食再次呈現出來，通過美食講述歷史，讓觀眾切身感受到中華民族的文明精神，不僅浸潤了觀眾的心靈，也滋養了傳統文化的土壤，以“潤物細無聲”的形式將觀眾帶入文化傳播的儀式中，共享中國傳統飲食的文化價值，勾連起共同的集體記憶，在增強文化自信的同時喚起民族自豪感。同時，人們也應該清晰地認識到，即使在節目形式層出不窮的今天，“內容為王”依然是節目的核心競爭力，在傳統文化的深度和廣度上，節目也應當不斷探尋主體的多面性與內容的延展性，尋找有內涵、有故事的主體，用文化內核來感染受眾，避免趨于大流的同質化表達，這依然是傳統文化類節目需要進一步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