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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透支
——《文心雕龍譯注疏辨》出版感言

2018-11-12 19:17
中國文論 2018年0期
關鍵詞:筆者

張 燈

經過二十余年的苦研苦耕,終于迎來了收獲的季節——拙書《文心雕龍譯注疏辨》的繁體字本不久前已由復旦大學出版社付梓面世了。至此,我確實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因為它是我后半輩子耗盡心血得來的學術成果。這些年來,除偶然也不得不寫一點懷人的、應景的文字外,我的所有精力全都撲在這項作業上面了。有人或許會問,《文心雕龍》原著文本不到五萬字,加譯加注再加辨誤析疑,真的需要花上二十倍的篇幅嗎?我要說,筆者其實是極為注重簡省筆墨的。以全書485則辨條言,盡管廣征博引,鋪得較開,卻皆為前人校注訓解的疏誤而發,自信尚無廢話,即沒有一條是無的放矢、嘩眾取寵、故標新異的產物。自宋元明清至當前,前人的研究不免會留下一些空缺,校注疏解中也存在不少舛誤,更還有許多引申闡發別出心裁,反將原著讀解領入歧途,而且陳陳相因,以訛傳訛。這些,都是頗值得學界認真思考的問題。拙著的探究工作,正是從這個基點出發,自己戲稱是學術上的“撥亂反正”。因此,我愿意寫下自己的一些感言。

跳槽的緣起

我原來是研究現當代文學和文藝理論的,寫文藝隨筆,作理論探索,主要的還是作品評述。因為另有本職,或教書,或做編輯,不是專業寫作者,只能見子打子,像小販一樣兜售點零星物兒。即便如此,也受許多限制。比如,想寫的或因犯忌而不能寫,不想寫的又不愿去作趨炎附勢的隨從。就這樣,二十余年積累下來的文稿,僅有十七萬字,雖亦匯攏而成《藝術魅力縱橫談》的小冊子,雷達先生所作之序也說了不少好話,但我有自知之明,自己常在為自己的淺薄而慚愧。

1989年下半年起,我請了一年的創作假。當時并無明確的選題,僅僅為擺脫煩瑣的編務,想自己搞點研究。具體搞什么,一時尚無決斷,于是先抓武俠小說消遣。某天讀到周振甫先生的《文心雕龍今譯》,覺得注釋可以商兌之處頗多,譯筆也較顯生澀。隨后又找來陸侃如、牟世金先生(合著)和趙仲邑先生的同名專著《文心雕龍譯注》,比《今譯》似乎要好些確些,但仍不甚理想。這三個本子流行較廣,學人多以其為讀解《文心》的首要依據。一頭要面向眾多初學的年輕讀者,另一頭又要面對年代久遠的艱深巨典,注解的準確穩實本已難甚;再加上原著以駢文寫成,譯作白話自也應體現其儷對美文的風韻吧!我有點躍躍欲試: 自己可不可以也來譯它一遍呢?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我翻譯了全書首三篇《原道》《征圣》《宗經》的文字。反復潤改后自己還覺著滿意,卻仍無把握,于是分別寄給北京和上海的兩位專家求教。碰巧的是我同一天寄稿,兩位也同一天收到,都在當晚作復,我又同一天收到了回函。他們都極表驚喜,鼓勵有加,希望我務必按自己的路子將全書譯完——他們是看到了拙稿與其他譯注本的差異。但他們也不約而同地囑我將視界放開闊一些,譯注辨析的參照點不宜光局限在這三個版本上。這本來就是我的打算,試譯三則僅僅是種試驗田而已。

在著手尋覓《文心雕龍》各種版本的同時,我已展開了自己的探究工作。雖說資料無法像前輩學者那樣收羅詳盡,但歷來的重要刊本,尤其是現當代學者諸多學術專著,都還算是相對完備了的,它們引領我去對照比較,去斟酌推敲,去辨識正誤,以求取對文本文意相對有最顯確切的訓解闡釋,疑義疏解、去謬存真的辨析條目自然也在此過程中產生。

這實在是苦透苦透的差事。這里需要格外地嚴謹細致,絕對不可馬虎潦草,所謂要能“斷以己意”,那是務需經過切實的詁訓,分辨出歧異而又有定見定識之后的一種水到渠成,與浮躁取謬、隨意圖新完全是兩碼事。即使在很小的節點上,我也嘗到了這樣治學的甜頭。如《序志》篇末贊辭有云:“逐物實難,憑性良易?!薄爸鹞铩币辉~,各本多解指“理解、掌握事物”,兩句謂追索萬物之理及真相本就很難,但掌握其規律則可顯得較為容易。表面看,譯解十分順暢,然又有一個不可通解處: 認知事物之難就難在把握其“性”也即其規律上,下句再說掌握其規律則易,豈非成了自悖式的解釋?這里或應疑訓解有誤。查核全書,筆者發現“物”“貌”等語,實為彥和專用的寫作概念,《明詩》篇有“驅辭逐貌”句,《詮賦》篇有“品物畢圖”“寫物圖貌”諸語,《物色》篇又有“寫氣圖貌”之說。這里的“逐物”,也即是“寫物圖貌”,引申指寫作事業,兩句應謂: 寫作事業本就極其艱辛,掌握規律則可較顯容易。這樣解句,既顯得文順意暢,更與全書講規律、談文術的主旨緊相契合。

類似的例子尚可列舉許多。我總覺得,《文心雕龍》的字詞句、篇章表意等基礎性研究,確還有不少值得進一步推勘的地方。有位專家曾肯定地說過,《文心雕龍》的研究已做得差不多了(指字詞句的基礎性研究)?;蛟S是這位先生出過??蔽谋?,但怎可以此蓋住眾多專著而將己作樹為標范呢?所以有專家說,此乃狂妄淺薄之見。我則是選定24篇重要篇目,從析疑入手,逐字逐句地斟酌,寫下辨析條目,又據已有的新見新識將原文重新翻譯一遍,形成了第一本專著《文心雕龍辨疑》(貴州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在1996年召開的中國文心雕龍學會第五屆年會上,筆者提交了大會發言《關于龍學研究中的“三欠”問題》,明確指出《文心》研究中存在著文字詁訓欠妥、文本??鼻飞?、文意把握欠確的缺失,用事實回敬了上述說法。這以后,自己的探索工作便始終沿此朝向前行,一直沒有停歇過。

同樣耗盡心力的還有全本的白話語譯工作。按比例看,譯文不過僅占全書篇幅的十分之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卻絕不會少于整個工程的一半。每字每句每篇譯文,我都反反復復地作了潤改。我始終認為,像《文心雕龍》這樣的駢儷之作,顯然不宜用一般的白話散文譯之,而更得格外地講究譯筆的遣詞、句式和文采。二十余年來,我一直在摸索,想尋找一種與駢對原著能同趣互映的語詞句型組合,以利體現駢美的原文。實踐中或許算是找到了一些感覺,因而對拙譯提出了兩條硬性的規定: 其一是要求譯文大體是原文的一倍。嘗試的結果發現這二比一的比例正相合宜,拉長了顯冗,壓縮了則干。其二,譯文基本都采用類乎白話文的排比句式,來對應原作的排偶文句,力求顯現其獨特風貌。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種刻板的苛求是自己折磨自己。但是,翻譯絕對又應是一種創造,我于是只能勉力為之。效果也許是好的,可以舉一段譯文作例子?!段锷返脑挠幸韵赂骶洌?/p>

故“灼灼”狀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柳之貌,“杲杲”為日出之容,“瀌瀌”擬雨雪之狀,“喈喈”逐黃鳥之聲,“喓喓”學草蟲之韻;“皎日”“嘒星”,一言窮理;“參差”“沃若”,兩字窮[連]形: 并以少總多,情貌無遺矣。

拙書的譯文則作以下譯解:

所以,“灼灼”二字寫出桃花的明麗,“依依”一語極盡楊柳的柔順,“杲杲”的狀寫勾畫陽光燦燦的圖景,“瀌瀌”的描述展現雨雪漫漫的形貌,“喈喈”連聲仿效黃鳥的和鳴,“喓喓”疊音模狀草蟲的叫聲。再如“皎日”表現光亮,“嘒星”形容細微,一個字即已窮盡景態;“參差”狀荇菜長短,“沃若”言桑葉鮮潤,兩個字則又寫透物貌: 一律采用以少總多的寫法,外物情貌便都狀寫無余了。

譯解是否準確妥帖,應由學界去評說,但可以補充一點的是,原譯的“一個字即已窮盡物態……兩個字則又寫透形貌”句,付印前還更換了二字,即將“物態”易為“景態”,“形貌”改作“物貌”,目的僅僅是為了避免與上文“形貌”一語的重出。筆者始終認為譯文務應嚴謹考究,這個路子想是不會錯的。眾多學者費大力氣予注予譯,且不說尚有信實不足處,“雅”字的目標則恐怕大多都未能達到。這不能不說是極大的遺憾。張光年先生或有感于此,1983年推出六篇《〈文心雕龍〉選譯》,以后增補至三十篇,結集稱名為《駢體語譯文心雕龍》。他在序言中說:“人家是那么漂亮的駢體古文,我用語體駢文翻譯出來,力求(不能完全做到)上下句對偶相稱,平仄協調。還力求(不能完全做到)一句古文譯成一句語體文,不失原意?!贝笤娙说恼Z譯,自然文筆雅麗,句型工整,對諸多注家譯文的欠缺應是一種補足,甚至可以說是樹起了一桿標的。但因張老的語譯基本屬“直譯”的性質,故訓解要求或應嚴格些。恕我不恭,在將原著語辭準確無漏地譯釋出來方面,個別地方似尚可值得推究。如原著首篇首句“文之為德也大矣”,張老譯作:“文的來頭大得很??!”“文之為德”是否即為“文的來頭”意?“來頭”一語乃當代口語,不能說口語不應進入譯文,問題是其含義比較廣泛,可指人和事的來歷、勢頭、力度等等,盡管讀者能夠大致體察到譯句的含義,但從訓詁嚴謹的角度言,表意仍恐會有不確切感。接下去又有“日月疊璧,以垂麗天之象”兩句,譯文作“日月交輝,高懸出天文的形象”?!隘B璧”二字指日月如璧,輪番照耀大地,譯文似未予清晰地傳導;“垂”謂布,“麗”為附著意,后句言顯示出天上無比璀璨的景象。這一訓解若不誤,張譯是否尚有一些缺憾呢(這后一條意見書中雖無剖述,現在補出卻也未必嫌晚)?或許有人會說這是挑剔,但我則認為是對譯事該有的要求,尤其是對《文心雕龍》這樣簡約而駢美的古典名著。真正嚴于詁訓的是楊明照先生,他在《〈文心雕龍〉有重注必要》一文中引他著中的“鬼神之為德”“中庸之為德”“酒之為德”等句相較,指出“造句和用意極為相似”,“都應作功用講”,“‘文之為德也大矣!’猶言文的功用很大??!”釋此“德”字既確又透,堪稱訓解古文的楷模。我開始試譯之時尚未見到楊文,首句的眾多歧見也讓我幾度反復地推敲,最后譯定為:“文章作為一項德業,實在是夠盛大的了”。我想,“德業”一語由“功用”之訓轉來,譯句又與原文語詞貼切相應,再三再四地斟改也應是值得的。

審慎從事,敢于質疑

治《文心》近三十年來,我始終抱著既小心又大膽的態度,說具體點,那就是: 審慎從事,敢于質疑。這是兩個基本之點。

不謹慎從事,不緊扣原著主觀隨意地闡解一通,那會將文本攪亂,錯謬迭出,貽誤后學,俗話稱之為“糟蹋圣賢”。這樣的例子并不少見?!对徺x》篇有“并體國經野,義尚光大”兩句?!绑w國經野”語出《周禮·天官·冢宰》:“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野,設官分職,以為民極?!编嵶⒃疲骸绑w猶分也,經謂為之里數?!标懙旅饕灿薪忉?,意謂營建京都宮城門途,如人之有手足四體;管理郊野丘田溝洫,如機之有經緯。這樣,“體國經野”后來成為固定詞語,泛指治理國家,含善規劃、有條理之意。

眾多注家訓“體”為劃分,釋“經”指丈量。確。但經譯者的引申發揮轉化為譯文,意思則又與原意相距過遙,有了根本性的偏差。牟本譯為“這些都是關系到國家的大事,意義是比較廣大的”,周注又譯作“都要考察國都體制,觀看田野規劃,推重重大的意義”,其余注譯如郭本、龍本、向釋本、《義證》等等,也都未能逸出這個譯解范圍。

描摹“京殿苑獵”,了解觀察自不可免,但何以牽扯到了“國家的大事”?又何需考察“體制”并觀看“規劃”呢?似乎,辭賦家都得如當今之各級計委主任,否則便難以命筆,這豈非成了笑話?本條二句是專對大賦而言的,篇幅長大,內容寬泛,故務應如“體國經野”一般來安排構筑,以做成結構完整、有“序”有“亂”的“鴻裁”。下句的“義”字,恐也不指含義、意義,其本訓指容止、儀態。兩句其實是說: (那些描摹京都殿宇、游苑狩獵,敘寫從征遠行、襟懷志趣的大賦)都有如經國治疆般地經營,體式崇尚昭明宏大。稍微細心點的讀者都會發現,整個這一段介紹漢賦崛起發展,劃出長篇大賦和短章小賦的區類,敘說二者當如何寫作,各有什么內容和哪些特征,何來意義及影響的述說?根本在于粗疏,不去審察整段行文的表意,不細致推究孰正孰誤,于是錯將比喻語辭當作實指來譯釋,譯意的走失也勢在必然。人們不妨比對一下,究竟哪一種譯解更顯得順貼合理些呢?

另可舉一個??钡睦?,很小,卻極能說明《文心》研究中確實存有不少的空缺、罅漏和謬誤?!墩魇ァ菲小皶鯏鄾Q以象夬,文章昭晰以象離”兩句,各本的譯釋,“書契”一律解指文字。訓釋不誤,但無論如何均不能將各句銜連起來。上文提示語說,圣人的著述即經書有四種特征: 或語言簡練,或文辭繁富,或理思明辨,或蘊蓄隱曲。緊接著用十二句列舉若干經書(有的為暗舉),闡述其各著的特點,惟此排在第七、八的兩句未指何著,緊挨而言的下句“此明理以立體也”豈非成了不可落實的空話?作為大家的彥和能如此不顧前后地行文嗎?這里的讀解肯定出了毛病。經反復思忖斟酌,終于霍然有悟: 書、契二字是否應當分訓?“書”指《尚書》,“契”謂文字,此言《尚書》的文字如何如何。古文之中,“書契”二字常常聯用而訓為文字,但單用“契”字也指文字,甲骨文至今尚有稱“契文”者。這就是說,在此處的語言環境中,二字分訓最為合理,即文本校為“《書》契斷決以象夬”,這樣正能使前后十二句表述句句順暢有指,沒有任何讀解疙瘩。與下篇《宗經》贊《尚書》“昭昭若日月之明,離離如星辰之行”,也完全的合拍合榫?;嗽S多心力,??眱H僅添一個書名號,但自己覺著值得,因為畢竟掃除了文本的一處障礙,也已為后出的專著所采納。僅此一則小例,或多少可以說明,筆者是如何將小心和大膽結合在一起的。

當然,質疑不是目的,它僅僅是一種手段,是解開疑團的基礎。你還得走出第二步,第三步,將正解(包括勝解)和闡述落到實處,才可望真正的有些學術建樹。筆者深深感到,要使學術探求有科學的推進和提升,淺嘗輒止不行,那樣只能追隨在他人后面人云亦云;別出心裁也不妥,因為一旦失卻嚴謹,往往容易出現改正為誤的謬說。這里,應當有兩個方面的突破。其一是朝著客觀的方向,即對已有的成果作鑒辨識別,認清是非判明優劣,學術總是在糾謬、取正、從優的過程中前行的。其二是朝主觀的方向使勁,提高研究者自身的學養,深思熟慮,提煉出切實可靠的學術見解。這樣,質疑便有了歸宿。

向權威挑戰

《文心雕龍》問世1500年來,花引蜂蝶,有眾多學者為其考訂注疏,留下的專著為后人提供了許多真知灼見;現當代出版的注本釋本譯本則更多,為普及推廣這部名著作出了突出貢獻。著述者多為專家學者,有的還被尊奉為權威,他們書中難道也會出錯?是的,很遺憾,此中仍還有不少疏漏、失確,甚至是謬誤,務應予以指出糾正。這就是說,我們首先會遇到向權威挑戰的問題。筆者曾經作過一個比喻,說這樣做猶如輕量級找重量級比賽拳擊。但只要踏上學術探索之路,這恐怕就是難以回避的問題了。

這里可以舉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

《事類》篇有這樣兩句話:“狐腋非一皮能溫,雞蹠必數千而飽矣?!弊置姹硪馇宄?,疑點在一“千”字上。范文瀾獻疑曰:“彥和語即本《淮南》文?!痘茨稀酚直尽秴问洗呵铩び帽姟菲?。數千似當作數十,數千不將太多乎!”楊明照的意見正與之相反:“按古人為文,恒多夸飾之詞,舍人于前篇言之備矣。如雞蹠數千,即為太多,則所謂周游七十二君者,其國安在?白發三千丈者,其長誰施耶?《呂氏春秋·用眾》篇:‘善學者,若齊王之食雞也,必食其跖(與蹠同)數千而后足?!巧崛舜宋?,本《呂子》也。且本篇立論,務在博見,故謂‘狐腋非一皮能溫,雞蹠必數千而飽’;皆喻學者取道眾多,然后優也?!贝苏f早在1959年中華書局出版的《文心雕龍校注》新版中提出,繼后推出的注本譯本除郭注本外,文本一律據楊校寫作“數千”。盡管楊校細致精當,提供了許多卓見卓識,但這里的一字之爭,是應當肯定范注確而楊說非的。我們該回到彥和的原句上來。這是駢對為文的兩句,前句說一皮無法成裘,系實言直敘,那么,對仗工穩的后句,也絕然不會取用夸張的修辭格。這是無可置疑的,顯而易見的,不然,寫出這樣的跛足文句,彥和豈能成其為理論大家?

此例之中又還套有一例。1967年臺灣學者張立齋出版的《文心雕龍注訂》取范說:“‘千’字當為‘十’之誤”;1982年同一作者所著的《文心雕龍考異》(二著皆為正中書局版)則又?!笆睘椤扒А?,并說:“血流可以漂杵,一食何妨千蹠,皆在夸飾之列,況呂氏之作可征乎。范說非?!睂W術見解的更改是常有的事,但將原有的追隨者轉為爭論對象,采用如此的口吻,實在欠妥,更何況新取的意見是看似依據強硬,卻仍有明顯的破綻,經不起推敲的呢?

筆者將這種現象稱作“名人效應”,也可稱之為“權威情結”。學界確乎普遍存在著一種跟風的不良習氣。只要是大人物大專家講的、寫的,不對也對,不深也深,一味趨從,競相闡發,甚至還奉上許多天花亂墜的贊譽,殊不知這樣做不僅阻遏著學術研究的深入和提升,更還會張揚誤識而使之成為學術定論的。

當然,楊先生治《文心》精當深湛,他與王利器先生被譽為校訂勘誤的“兩大功臣”是當之無愧的,“數千”之校不過是偶然的疏失,其他校訂則又精彩紛呈。如《樂府》篇有“繆襲所致,亦有可算焉”兩句,前句“致”字不可通,紀(昀)評改為“制”,以后各家多沿用,1959年的楊校本也校定為“繆襲所制”。但是,唐寫本文字又作“繆朱所改”,“朱”字“改”字的出現想也不至于無緣無故吧!再往深處探索,《晉書·樂志下》有明確記載: 三國時,魏國繆襲、吳國韋昭都曾受命改曲,那么,唐寫本“改”字不誤,“朱”字則應為“韋”字之誤,“蓋草書‘韋’‘朱’形近”,故將文本校定為“繆韋所改”,這樣,文本與史料、異寫與辨證完整地諧合,楊校達到了何等精細的程度!

同樣為著名專家寫的《今譯》本,卻沒有楊校這樣的精度?!对徺x》篇贊辭有云:“析滯必揚,言庸無隘?!蓖踝C據唐寫本改二字,校定為“抑滯必揚,言曠無隘”,各本均無異見,《選譯》《今譯》亦然,但訓釋卻令人哭笑不得——二本注文均為“抑滯: 抑后,后面抑,即欲抑先揚?!弊g文則互有不同?!督褡g》譯作:“對抑止停滯的一定要加以發揚流動,內容廣闊而不窄隘?!薄哆x譯》本后句同,前句則為:“修辭下抑后一定上揚?!北M管其注釋本作了說明,舉司馬相如《子虛賦》寫云夢澤即取用這種手法,但仍無法彌補注與譯全不相扣的疏誤,表意也模糊不清,讀者不知彥和究竟在說些什么,哪里還有權威性可言?其實,兩句言漢賦“鋪張揚厲”(楊校語)的風貌特征,謂描狀靜止平板的事物都可以使之靈動飛揚,言辭曠放又有如江河無阻無擋,毫無向后抑或先揚后抑的含義嘛!再則,反襯手法與先揚后抑(或先抑后揚),恐也不該混為一談吧!

舉出不少實例,為的是說明自己的權威觀。筆者是極其敬仰專家學者的權威論著的,全書征引他們的述說已達數不清程度便是明證。但同時也清醒地認識到,權威性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別人硬貼上去的,它是在學術實踐中自然形成的一種客觀存在,是經過積累、深化、提煉后成為普遍認同的一種真知灼見。另一方面,權威性并不等同于萬能性。專家學者即便在總體上、諸多方面的論斷有其權威性,卻也無法保證在每一個節點上的見解都確鑿無疑,此即寸有所長、尺有所短之謂也。所以,既要充分尊重權威,遵從他們的科學論述,但也不宜盲目迷信,將謬誤也奉為圭臬。這中間,鑒辨是必不可少的,膽識也是不可或缺的。

挖一口深井

除了朝客觀方向求取突破和推進,又務須要求自己在主觀上作出刻苦的努力。兩方面的互動相加,才可望獲取有價值的學術建樹。筆者的探究工作也是雙管齊下的,但鑒于以往寫的文字涉足古典文學領域相對較少,學養受限,因而盡量要求夯實自己,反復審核本人見解的正確性合理性,也即在主觀層面上筆者花費了更多的力氣。

如《祝盟》篇的“太史所作之贊,因周之祝文也”兩句,唐寫本則作“太祝所讀,固祝之文者也”。這里的“贊”字,具體指漢代帝王葬禮所用的哀策文字。唐寫本的后句,顯然欠合乎邏輯,哀策講究文采,其他祝文難道就不求文采了?所以,好些主張依唐寫本校訂的注譯本,譯后句仍據今本文字。前句的“太史”則有歧見。周注釋本說:“太祝: 《后漢書·百官志》太常卿屬下有太祝令,‘凡國祭祀,掌讀祝及迎送神’。又太史令,‘掌天時星歷’,不管讀祝?!睏钚Uf同??磥龛忚徲袚?,彥和“太史”一語似乎是用錯了。但是,古代職官禮儀極其繁復,不同情況下有不同規定,司職也恒有交叉。為探究竟,筆者查閱了《后漢書·禮儀志下》,其中詳盡記錄了漢代大喪禮儀的過程。從太子即位到靈柩起駕再到梓宮入穴,多次頌讀謚策,有太尉讀、太史令讀、太祝跪讀等儀式。疑團解開,能確知太史讀策的說法并不為誤。此例看似有現炒熱賣的味道,但因征之于史載,細斟細酌,不斷往深處探尋開掘,這樣得出的結論想來是準確的,也應當是有學術力度的。

《文心雕龍》五十篇編次有無顛倒錯亂,也是對研究者學養識力的一個驗測。最初或由《物色》篇引起,范注云:“本篇當移在《附會》篇之下,《總術》篇之上。蓋物色猶言聲色,即《聲律》篇以下諸篇之總名,與《附會》篇相對而統于《總術》篇,今在卷十之首,疑有誤也?!眲⑨屨f:“此篇宜在《練字》篇后,皆論修辭之事也。今本乃淺人改編,蓋誤認《時序》為時令,故以《物色》相次?!蓖踝C也以為:“范氏獻疑是?!┐似珊翁庡e入,則不敢決言之耳?!惫緞t干脆將篇次作了較大幅度的調整,原四十二、四十三篇的《養氣》和《附會》移前為二十九、三十篇,《事類》第三十八移至三十二篇,《物色》篇又置于《夸飾》、《隱秀》之間為第四十二篇。依據是《序志》篇有“剖情析采”語,《養氣》、《附會》、《事類》皆屬“剖情”類,故前置與《神思》諸論相銜;而《物色》則屬“析采”部分,與劉釋論修辭的說法相近,因而插入趨后。有人提出的另一個理由是全書五篇為一卷,據《序志》有“崇替于《時序》,褒貶于《才略》,怊悵于《知音》,耿介于《程器》,長懷《序志》,以馭群篇”等語,故《物色》當移前,《時序》則應移于十卷之首 (參見臺灣版《考異》)。這一篇次訛誤說影響甚巨,臺灣著名專家李曰剛先生撰著的《文心雕龍斠詮》(國立編譯館中華叢書編審委員會編印,1982年),也據以重新編排了后半部篇次,只是并未完全依照郭本所列的次序。

這些均為大專家的意見,從還是不從,確實相當考驗人。

細酌各說,似都不怎么經得起推敲。據不完全的敦煌殘本看,唐時本書篇次已定,所列十五篇(完整的十三篇)與今本次第合。接下來,迄今能見的宋元明清版本,除宋本《御覽》篇載有佚外,其余如元刊至正本、王惟儉的《訓故》本、梅慶生的音注本,以及日本所藏的幾個版本,篇目編次也一律不見差錯,何以沿一千五百年而來的今本突然又有編序的訛錯了呢?篇次誤排的版本依據絲毫未予提供,也無法提供,僅歸咎于“淺人改編”,在印刷條件很不發達的古代,這實為極難想象的事。深入一步探究,可知全書五十篇,分為十卷,每卷五篇,乃后人為編纂齊整而設,并非按類剖劃(明楊升庵批點曹學佺評《文心雕龍》列篇而不分卷即可為證)。由于總論五篇,文體論二十篇,以致造成依類定卷的錯覺。如若真的如此,《序志》具有“以馭群篇”的獨立性,與《時序》、《才略》等均不類,豈非也應自成一卷?至于說《序志》所列篇名可標明篇第也不確。彥和是撮舉選舉,并非全列,怎可作為篇次排列的依據?紀昀總其成的《四庫全書簡明目錄》其實已說得非常明白: 《文心雕龍》“分上、下二篇。上篇二十有五,論體裁之別;下篇二十有四,論工拙之由,合序志一篇,亦為二十五篇?!笨梢姽湃艘辔磳⒕淼木幣藕皖惖臍w屬完全等同起來?;氐健段锷匪撝畠热?,劉釋的“論修辭”說顯然欠妥,《義證》已指出:“按劉永濟在下邊對本篇的解說,也不限于‘論修辭之事’”,因《物色》并未如《比興》、《夸飾》那樣專論修辭手法,也不像郭注所言屬“析采”即論述藻采的運用,而是闡述文學描寫與自然景色的關系,與《時序》等篇論文學與時代、與作家才分、與文學鑒賞等關系相協,列于此處正得其所哉!將本篇論題縮小到僅涉藻采或修辭事,自會懷疑篇第有誤,問題恐出在注釋家自身的理解上了。

只要不斷地深入,學術探索就可望有所進取,筆者在《隱秀》篇的校訂上就頗有體會。全書之中,此篇最為特殊,即由于版本缺失一頁,引錄不全的宋本《御覽》未列該篇,元至正本起各刊本皆缺四百余字。二百五十余年后稱找到佚文,明末梅慶生第六次校定本予以納入,清黃叔琳輯注本亦予采用,廣為流傳后遂有完篇的今本。但由此又帶來了補文真偽的論爭,至今未有結論。筆者覺得,作為學術課題,真偽之辯可以繼續;但從讀解文本、把握原著論旨的角度看,補文理當納入殘文,即便其并非原著之舊也應如此。要將這兩點區分開來。試想,原文論隱論秀(指復意含蓄和篇有警策的兩種手法),殘文則呈現一種論隱有之、舉例闕如,言秀無論、僅舉一例的狀況,如何能做到論述的完備?細酌殘文,又可發現為銜接殘篇文字,似已留下有文人作過文句修潤的痕跡(如本當有的“晦塞為深,雖奧非隱”二句八字,諸多刊本皆不列;“隱篇所以照文苑,秀句所以侈翰林”兩句,則又簡縮為“秀句所以照文苑”即值得思考)。用心良苦,意在補漏。但缺失逾半,怎么補救都無法使之成為完論;只有暫時擱置真偽之辨而將補文納入篇中,方為頗佳的一種選擇。至于有的專家竭力貶斥補文,將其說得一無是處,那是因為先認定其屬偽而出現的偏執,這里就不予展開了。

另有一則??被蜻€相當有趣?!蹲鄦ⅰ菲靶⒊煞Q班伯之讜言,貴直也”句,本勉強可通,卻不夠順溜,王證據有板本“言”下有一小寫的“二”字,以為是重字符號,故添一“言”字,校句為“孝成稱班伯之讜言,言貴直也”。但筆者又想,此小寫的“二”字,可否視為乙正符號(稍有連筆即酷似“乙”字)?那么,逗號宜移前一格,校句應作“孝成稱班伯之言,讜貴直也”。這是其他諸本皆無的校訂,非為標新,乃是依據前人提供的點滴啟示,再經獨立思考而有的結果。至于確否,自有待于學界鑒辨,但起碼做到了文順句暢,也說明了筆者是如何對待校注譯釋工作的。2003年12月,本書上編《新注新譯》單獨由貴州教育出版社刊行后,反響確實較好,兩位專家先后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發表書評,肯定拙書取得的成績,也透露了作者此中的艱辛和磨難。筆者并無就此歇一歇的想法,我將鼓勵當作鞭策,又用六七年時間對全書再做精耕細作的修訂,因而有了今天奉獻的這本較為完整的書稿。

感言說完,似還應贅述一句: 為撰著這本書稿,我是付出了沉重代價的。

首先是精力心血的投入。我深知,蠟燭的光焰在燃燒中閃爍,學術的成果靠心血來澆灌,要認真切實地做點學問,務須有吃大苦耐大勞的精神。這是從起步直至完稿就一以貫之的認識。再加上長期以來總有編務雜務纏身,我的撰述于是不得不加倍努力,比其他同行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從上文種種舉例可折射出筆者耗力之巨外,另還可提供些數據作補充說明。自1992年筆者先只身調回上海后,除必不可少的本職工作和吃飯睡覺外,每天工作約十四個小時,其中起碼有六到七個小時用于《文心》研探。1995年起,我受點照顧擺脫了行政雜務,此后仍每日苦耕十來個小時,并堅持十余年之久,全書殺青、潤改修訂都在這一時段里完成。此間筆者基本不看電視,沒有娛樂,全身心地投入了治學之中。單以僅占十萬字篇幅的譯文為例,每一篇的修改潤色一律都在十二遍以上,多的則自己也難以計數了??梢哉f,筆者就像是一名手工裁縫,《譯注疏辨》乃是一針針一線線綴縫而成的成品。

其次是身體虧了垮了。竭盡思慮與元氣損耗往往是聯袂而至的。古人早有論述,道理筆者也懂,無奈謀事未果只能顧此失彼。最初出現的是短暫性暈厥,大概只有幾秒鐘。詢問醫生,說可能是“咳嗽性暈厥”,問題不是很大,于是并未將它當作一回事。多少年以后作腦部CT檢查,才發覺后腦有一個腔梗灶。近幾年來,眩暈來了,失眠來了,消瘦來了,耳聾也來湊上熱鬧……這些,看起來似與學術無關,但我知道,它們無疑都是殫精竭慮的副產品。不過我并不失悔。人生一世,白駒過隙,能留下點有價值的東西,恐比渾渾噩噩活它百歲更有意義。所以,有人若要問我是如何從事學術探索的,我想歸納的第一句話就是: 生命的透支!

2015年10月寫定于上海

并非贅語

“感言”寫完,總覺得還有一些話是應該說一說的。它們不屬感言范圍,然棄之則可能會帶來缺憾,故這里還是用“贅語”形式將它寫出,好在文字不長。

其一是要表白,今后將不準備再搦筆為文了。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先是耳朵壞了,突發性的,殃及雙耳。某天早晨參加個會,瞬息間發覺聽力下降,辨音模糊。當時我并不怎么著急。直到早年的一位學生,現已任三甲醫院的五官科主任,告訴我這類神經性耳聾目前尚無治愈的辦法,這才讓我緊張起來,中醫、西醫、中西結合再加偏方、秘方輪番療治,也配了價格不菲的助聽器,均無顯效。作為一名文化人,不時要發出點自己的聲音,要與外界有交流、碰撞乃至于論辯,一旦聽力受損會帶來多大的苦惱!然而禍不單行,不幾年慢阻肺又纏上賤軀。疾患的折磨已難經受,不料更重的精神打擊有如炸雷般地劈來: 2014年歲末,拙荊因猝發性心力衰竭而棄世……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我迎來了《譯注疏辨》的出版。悲多于喜,交雜翻滾,很長一段時間里,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也不知下一步還要做些什么。也是在這段時日,我先后驚悉了王運熙先生、王更生先生不幸去世的消息,一方面深感痛惜,另一方面也倏忽意識到自己的年齡——在專治《文心》的同時,我曾寫過多篇懷人的文章。他們往往年長,有的還是長輩,我寫紀念文字理所當然;現在,是不是已到該由他人為我寫祭文的時候了?但是,懷念兩位師尊的文章必須寫,癱在床上都務必寫。我給張文勛老師寄了書寫了信,表達了參加2015年昆明年會的意愿和顧慮。張老幾次熱情函邀我與會,就這樣,我拖著支離的病體,不顧醫生勸阻,孩子反對,只身從上海趕赴昆明。這實在是一次冒險的遠行。戚良德先生事后在文章中說我面容、步履“清癯”而“蹣跚”(見《中國文論》第三輯279頁),其實又何止這些,赴昆明我只背了個雙肩包,下車時匯入人流趔趔趄趄前行,下石梯曾被人輕輕擠搡一下,幾乎跌倒釀成大禍……為的是什么?僅僅為將《憶王運熙、王更生兩位師尊》的文章在年會上念一念,獻上晚輩深摯的哀思?;蛟S是皇天佑我,8月8日上午,我在開幕式上誦讀此文,下午又接上海電話,說《文匯報》也于同日刊出。這是我三年來寫的唯一的一篇文章。我與友人說,這是不得不寫的文字,不寫良心難安的文字??!因此,所謂不再為文的說法得稍作注解,即系統性的課題研究已經無力為繼了,“小令”或許會有,但也不會多。

其二,既已宣告擱筆,我似應將筆名“張燈”的由來簡述一二。此筆名是為悼念我唯一的舅父而啟用的。舅父張路先生畢業于杭州藝專,豐子愷先生弟子,全國著名的版畫家,上世紀五十年代因眾所周知的原因由北京掃至哈爾濱,又成了北大荒畫派的一名創始人。粉碎“四人幫”之后他興奮已極,出席除“四害”后的首屆全國美展,正值伏天,冒酷暑四處奔走,看望朋友,更兼好喝一口并亂吃亂喝,由此染上了爆發性肝炎,醫學上稱“急性黃萎縮”?;氐焦枮I便即發作,來勢迅猛,各項體征指標急驟下降,一天一個樣,家母欲飛往哈市也都趕不及了。我與舅父相處時日有限,但卻知他是苦出身,杭城求學時常穿木屐過冬,原因是外公并不支持他深造……為緬懷才華卓然卻又命途多舛的舅父,我在1979年10月發表的一篇評論文章中第一次用了“張燈”的筆名,意謂: 黃泉路上張起一盞燈,舅舅您老人家走好!后來刊出的多篇拙文續用此名,賴不掉了,就這么沿用下來。

其三,回歸本書,想糾正一下錯謬之處。因為是文字障礙頗多的古文文本,又用繁體字排印,故筆者親自參與了一、二、三校的??惫ぷ?,即使在病痛心痛最甚的終校期,我仍咬牙逐字逐句地校訂,相信錯謬處不會很多,因辦事細心可算我的一大長處。然而書稿印出翻開扉頁,即讓我大吃一驚: 短短的“作者簡介”欄,連標點僅三百字,竟然有了三處更動。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心雕龍學會理事,社科系列研究員”的三個短句,均為介紹作者身份語,宜用逗號隔開,本人提供的電子版稿本正這樣標示。出書時卻改了標點:“……會員?!硎?,……研究員?!辈⒘械脑捲跄芤痪淠┯镁涮?,二句末又用逗號呢?即使全用句號也還可以說得過去嘛!

另一處則是改正為誤的例子,將“譯筆”改成了“釋筆”。原稿說的“譯筆講究文采”,其實是王運熙先生對拙著譯文的評價用語(參見2015年8月8日《文匯報》,《文心雕龍新注新譯》序言中王老也說過同樣的話語),是常用詞語;“釋筆”語以前則未聞未見,表意亦不大明豁,難道是指所有的行文?那筆者是不敢接受這一恭維的。

總之,指出上述數端,純為勘誤,希望有拙書者能作點更改,出版者也在付印底本上給予訂正。筆者不怨出版社,也不怨著手審定者(從未打聽、也未提過些許意見即可為證),更不會怨責編杜怡順先生。他其實是一位非常稱職的編輯,既細心又有水平,為該書的校訂出力不少,將“前言”的征引部分單獨列出而設置“凡例”,顯得規范而條線分明,就是他提議并操刀的,因他深知筆者當時正陷于身心的雙重災情之中;接到新書,他同樣也是傻了眼的。我只能怨自己,多的精力都耗了,付印前為何不捋上一遍呢?這不是假話,書出之前我寫過一首七言“打油”,可表白當時寧可出書、不計健康的心態和目標。詩曰:

殘燈已屆古稀年,舊作重溫倍汗顏。

待到龍書全本出,黃昏抱病亦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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