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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紫柏大師在上海

2023-01-16 10:30王啟元
上海地方志 2022年4期
關鍵詞:尊者松江萬歷

王啟元 陳 吉

晚明高僧紫柏大師(1543—1604年),俗姓沈,名真可,字達觀,晚年自號紫柏,門人稱為尊者,南直隸吳江(今屬蘇州)人,為晚明佛教復興運動中的知名高僧,“萬歷三高僧”之一,也是整個近世佛教史中的代表人物。其生平著述,身后被匯集為《紫柏老人集》(乾隆藏更名《紫柏尊者全集》)與《紫柏尊者別集》,流傳后世。紫柏一生游方說法,注疏經典,興復寺院,對當時的佛教復興潮流助力良多。紫柏在佛教史中的最大貢獻,無疑為號召江南僧俗參與刊刻大藏經,并改經折為方冊,流傳佛法。方冊經藏刊刻,是明清書籍刊刻史中著名的“方冊藏”,因此種經版長期保存于嘉興楞嚴寺而名“嘉興藏”;又因早期“方冊藏”主要的刻板地為徑山寂照庵與化城寺,又被學界稱為“徑山藏”。方冊經藏刊刻運動,自明萬歷至清中葉于江南多地延續不斷。紫柏大師及其僧俗弟子群,即為這一浩大的宗教圖書工程的首倡者①紫柏大師研究專著有范佳玲《紫柏大師生平及其思想研究》,博士論文則有高峰《紫柏大師與萬歷社會研究》(吉林大學,2006)。因紫柏名列明末四高僧之一,四高僧研究亦有相當篇幅涉及紫柏,如釋見曄《明末佛教發展之研究:以晚明四大師為中心》第六章《從前進派看晚明佛教之發展──以紫柏達觀為例探究晚明佛教之“復興”內涵》。討論晚明佛教注疏、義理及三教關系的研究,紫柏也是無法回避的人物,如日本學者忽滑谷快天著《中國禪學思想史》第24章《達觀真可與憨山德清》。而圣嚴法師《明末佛教研究》、何孝榮的明代南北京寺院研究、陳玉女的明代佛教與社會研究,雖然不涉及紫柏個案研究,仍為晚明佛教領域重要的研究標桿。北美學界迄今最早一本關于紫柏的專著、可能也是唯一的一本,為Jonathan Ch.Cleary修改自氏著博士論文的Zibo Zhenke:A Buddhist Leader in Late Ming China《紫柏真可:晚明佛教領袖》。張德偉Thriving in Crisis:Buddhism and Political Disruption in China,1522—1620(混亂中的繁榮:政治黑暗與佛教復興)也有多個章節討論紫柏。關于紫柏的論文頗豐富,如張學智、戴繼誠、溫金玉等都有過專文,戴繼誠曾編纂《紫柏大師簡譜》(發表于《法源》雜志,2008年總第26期),紫柏晚年卷入“續憂危竑議”案,國內外治明史之學者多有相關文章從紫柏大師角度出發,如日本學界岡崎由美《萬暦の怪文書-「憂危竑議」に踴(x)fhxvft人々-》、佐藤鍊太郎《李贄與紫柏達觀獄中死亡原因鉤沉》。國內學界也利用新見文獻重新討論此案中的紫柏大師,如楊向艷《續妖書案之達觀獄與萬歷政局》利用日本新見孤本蕭大亨《刑部奏議》,嘗試還原案情中紫柏的遭際,有相當參考價值?!胺絻圆亍毖芯看碛兴{吉富《嘉興藏研究》,李富華、何梅《漢文佛教大藏經研究》部分章節,海內外楊玉良、孔毅、李學勤、方廣锠、吳疆等海內外學者皆有論文討論,茲不一一贅述。。

紫柏一生行履,遍布江南、京師、五臺山及江右廬山等處,飄然云水,弘法結緣;其于江南停留,則居刻經中心嘉興諸縣或是護法弟子集中的金壇與吳江等處。紫柏曾言:“余脫白以來,浪跡江海,三十余年,然于吳中、云間、曲阿,乞食禪憩實多?!雹籴屨婵桑骸蹲习刈鹫邉e集》卷一《東梵川說》,CBETA所收《卍新纂續藏經》第73冊諸宗著述部第1453種,第409頁。下引《紫柏尊者別集》皆出此版本。與吳江(吳中)、金壇(曲阿)的交游相比,紫柏赴上海(云間)的行蹤多不為研究者重視。實際上,紫柏曾于今上海境內留下過多處足跡,并與多位松江府士大夫結緣交往。

筆者今據紫柏著述所載,輔以新舊上海方志典籍,略考其在滬行跡并還原明代上海地區僧俗互動的地理空間與現場。

金山孔福庵

紫柏離開嘉興赴南京弘法前,即其四十五歲之前,個人著述及傳世文獻的記載并不豐富。僅可見憨山德清為其所作《徑山達觀可禪師塔銘》中的記載。但是,憨山塔銘所記紫柏早年行跡,多有前后倒錯的情況,尤其涉及上海一帶的記載更須結合各部文獻詳細考察。于傳世文獻中看,時間最早、對紫柏產生最大影響的一段上海修行,就與其一生志業“方冊藏”有關。

《紫柏尊者全集》卷十三《刻藏緣起》載:

時法本禪人,實聞此言,但本公自顧力弱,不能圖之,然此志耿耿在肝膈間,無須臾敢忘者也。至于萬歷七年,予來自嵩少,掛錫清風涇上,去大云寺不甚遠。寺有云谷老宿,乃空門白眉也。時本公為云谷侍者,予訪云谷于大云,復值本公在焉。既而及刻藏之舉,以為非三萬金未能完此。②釋真可:《紫柏尊者全集》,CBETA所收《卍新纂續藏經》第73冊諸宗著述部第1452種,第253頁。下引《紫柏尊者全集》皆出自此版本。

文中提到的“法本禪人”及“本公”,為紫柏日后的高足幻余法本(1546—1596年,嘉興人)。此文所言萬歷七年(1579年),則被長期視為紫柏發愿刻“方冊藏”的起始。實則不然,因這篇《刻藏緣起》中提到的嘉善大云寺禪林高僧云谷法會大師(1501—1575年)于萬歷三年(1575年)正月便已圓寂,且紫柏“來自嵩少”即其從少林寺參禪歸來亦已在萬歷二年(1574年)秋,所以紫柏此次參拜云谷禪師的時間當早于“萬歷七年(1579年)”之前?!犊滩鼐壠稹匪鲆嘤衅涮貏e的用意,因紫柏刻藏及晚明政教關系非本文主旨,茲不贅述③紫柏誤記可能與附會內宮有關,詳見拙作《慈圣皇太后、〈九蓮經〉與萬歷佛教》,《佛學研究》2014年第1期。。值得注意的是,紫柏當時“掛錫清風涇上”,與云谷法師駐錫的大云寺相去不遠?!扒屣L涇”即今上海金山的楓涇鎮,萬歷年間鎮北屬松江府華亭縣,鎮南則屬嘉興府嘉善縣,與大云寺同屬一個縣級政區。紫柏此言僅及駐錫楓涇,但未及具體寺院。據嘉善方志載,紫柏于彼駐錫僅景德觀閉關三年一次。時間所謂“萬歷初”亦似不確,當稍前;紫柏彼時“清風涇”駐錫之所,當不在嘉善界。查考金山地方志,恰有一處庵堂與紫柏相關。

乾隆《金山縣志》卷十三“方外”條載:

達觀名真可,號紫柏,俗姓沈,世居吳江太湖。年十七,仗劍游塞上,至蘇州天雨不前,偶遇虎丘僧明覺,相顧盼,壯其貌,因傘蔽之,遂同歸寺。晚聞僧夜誦佛名,侵晨即解腰纏十余金授覺,令設齋請剃發,遂禮覺為師。至武塘景德寺,掩關三年,復回吳門。大悟禪宗,凌轢諸方,與禾中陸莊簡心大相契。念大藏卷帙繁多,欲刻方冊易為流通,遂倡緣與陸太宰光祖、馮司成夢禎等共相贊佐,于萬歷己丑創刻焉。后數年,妖書獄起,震動中外,忌者秉白簡劾可。上素重其名,意甚憐之,時執政欲死可,可聞之曰:“世法如此,久任何為?”乃索浴罷,囑侍者曰:“吾去矣,幸謝江南諸護法?!蹦苏f偈端坐而逝。平湖陸比部基忠刻語錄行世。嘗筑三靜室于江浙間,大茫蕩孔福庵其一也。①上海市地方志辦公室、上海市金山區地方志辦公室編:《上海府縣舊志叢書·金山縣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第246頁。

此處所載的“嘗筑……大茫蕩孔福庵……”,在該志卷十六“寺觀”條亦有言及:“孔福庵,舊名普福,在二保,明達觀禪師建。師往來江浙間,建靜室三,皆度地之中,是庵其一也?!雹凇渡虾8h舊志叢書·金山縣卷》第278頁。

紫柏傳記內容大部分出自憨山德清所作紫柏塔銘,但最后涉及駐錫“孔福庵”語則為縣志獨有。紫柏曾“筑三靜室于江浙間”事,似僅見于金山縣志,不見其個人著述及其他記載??赘b治恢迷凇按竺J帯?,若此庵在楓涇范圍內,則大概率便是紫柏早年掛錫的場所,亦當為其早年心生刻藏因緣的地方。

雖然方志記載筆墨甚少,但仍可憑借蛛絲馬跡定位此庵的今址。光緒《重修金山縣志》卷八《建置志·僧寺》載:“(孔福庵)在二保十二圖?!倍JD即風涇鄉二保十二圖,在今楓涇五星村境內,有大茫塘東西向穿村而過。此大茫塘,即“大茫蕩”之音轉?!段逍谴逯尽返谑隆兜缆窐蛄骸份d:“孔福橋,……位于五星村11組”③五星村村志編纂委員會編:《五星村志》,內部出版,2017年,第118頁。;第二章《建置》載:“(11組)南靠大茫塘,西靠五星河”④《五星村志》,第25頁。??赘蚩绱竺L?,至今仍為一石橋。鑒于江南寺院選址常在河陽,且為方便信眾進香禮拜,多靠近渡口或橋梁,且橋寺命名關聯度較高,則孔福庵當在橋北附近(圖1)。

圖1 孔福庵今址示意圖

然而,此孔福庵并不在嚴格的華亭楓涇鎮內,而在同屬華亭的朱涇鎮近楓涇之處??紤]到明代河港分布更為復雜,紫柏又是流寓于此,未必能嚴格區分本地區劃,故在文獻有限的情況下,可先暫定其與云谷法會相遇期間所居的“清風涇上”為位于二保十二圖的孔福庵。此地緊靠楓涇鎮南,又與云谷駐錫的嘉善大云寺相去不過三十里,似為相見的合理路程。

華亭諸寺

除了金山,紫柏在松江府轄諸縣都留下了足跡。據憨山德清所著塔銘載:“(紫柏)去九年,復歸虎丘省覺,乃之淞江掩關百日?!雹佟蹲习刈鹫呷?,第139頁?!熬拍辍笔亲习卦缒贽o別啟蒙老師虎丘明覺后出門云游的時間,其歸來謁見老師之后再去“淞江掩關百日”,即為其至松江府擇處閉關。但此次閉關時間頗不易考,塔銘交代不確且無其余旁證可補。有記載表明,萬歷十一年(1583年)時紫柏曾至松江多寺弘法。

《紫柏尊者全集》卷五《法語·示皆聞》載:

鐵缽雖堅,彈之則鍠然有聲,清亮幽遠,達耳心空。萬歷癸未,與汝云間南禪寺相別;去歲于清涼山坂,忽得汝書,開而讀之,知汝于此個門頭,得一隙之明矣,我甚喜歡。南禪親近我者,頗亦不少,而寥寥五七年間,無一人寄音言此觀旨。②《紫柏尊者全集》,第189頁。

“皆聞”當為紫柏早期弟子李麟法名。李麟(1558—1636年),字次公,號禪叟,自署“龍眠后身”,浙江鄞縣(今屬寧波)人,晚明知名畫師,佛教居士。紫柏此法語約作于萬歷十七年,回憶多年之前李麟追隨自己在云間南禪寺時的情景,感嘆當年寺中說法時不乏親近之人,多年之后聯系者卻甚少。此處南禪寺(圖2),為明清松江府城第一剎,明代僧錄司所在地。

圖2 南禪寺今址示意圖

正德《華亭縣志》卷十一載:

南禪寺,在府學之東。宋崇寧中,張頭陀卜筑于此,鑿地得仕世羅漢像,邑人異之,遂為施水庵。頭陀后為僧,名普愿,請額于朝。紹興二十九年,賜名演教禪院,后改今額。元大德間,中書馬佐丞榜其門曰“南山勝地”,中有祿筠樓、雷音堂。國朝為在城諸禪之冠,僧綱司治焉,歸并寺一、庵二:坐化積慶禪寺(略)、四十八愿庵(略)、仁壽庵(略)。③上海市地方志辦公室、上海市松江區地方志辦公室編:《上海府縣舊志叢書·松江縣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70頁。

南禪寺建自北宋,為華亭古剎,明代歸并三座周邊小寺。然而,紫柏說法南禪寺一事似不可考,與松江閉關百日是否關聯亦俟考。據載,紫柏于松江府城還去過另一座古剎。

董其昌《紫柏尊者別集跋》載:

達觀禪師初至云間,余時為諸生,與會于積慶方丈。越三日,觀師過訪,稽首請余為思大禪師大乘正觀序曰:王廷尉妙于文章,陸宗伯深于禪理,合之雙美,離之兩傷,道人于子有厚望耳。余自此始沉酣內典,參究宗乘;后得密藏禪師激揚,稍有所契。后觀師留長安,余以書招之曰:馬上君子無佛性,不如東南云水,接引初機利根,紹隆大法,自是不復相聞。癸卯冬,大獄波及觀師,搜其書,此書不知何在。余謂,此足以報觀師矣。昔人以三轉語報法乳恩,有以也。④《紫柏尊者別集》,第432頁。

董其昌所記紫柏來“積慶方丈”的時間雖不可考,但據董氏回憶彼時自己尚為諸生這一信息可知,時間應在董氏萬歷十六年(1588年)中舉之前。因萬歷十三年至十六年間(1585—1588年),再無紫柏至華亭說法的記錄,所以紫柏見董其昌當與萬歷十一年(1583年)這次松江之行相合。此處松江府城內的積慶禪寺,即為前述南禪寺之下院,又名坐化庵,位于府城內東南。因元至正年間華亭人陳源為一位覺慶禪師舍宅建庵,覺慶禪師坐化于此,遂稱坐化庵。明正統年間僧惠明請賜額,更名積慶禪寺,入清后屢有興廢,后毀于太平天國時期①《上海府縣舊志叢書·松江縣卷》,《華婁續志殘稿·方外志》,第1581頁。,今址不詳。而此寺正與董其昌宅相去不遠,王澐《云間第宅志》“積慶寺東”條載有“董文敏公其昌宅”②上海市地方志辦公室、上海市松江區地方志辦公室編:《上海府縣舊志叢書·松江府卷》附錄《云間第宅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469頁。。紫柏當日駐錫與董其昌居址接近,所以才會有董氏訪積慶后三日紫柏回訪的經歷;也可見早年紫柏是有心接納地方士大夫的,曾對董其昌這樣的后起之秀護持佛法抱有很大的希望。最終,董氏成為紫柏非常親近的士大夫弟子之一。梳理現存文獻可推斷,萬歷十一年(1583年)紫柏于松江府城說法的記載,大有可能即為憨山為之所作塔銘中“乃之淞江掩關百日”之事。

除了寺院,紫柏來上海還曾居住本地護法華亭人康時萬的別墅之中。萬歷二十二年(1594年)四月,紫柏至松江府康時萬別墅,名之曰“東梵川”。

《紫柏尊者別集》卷一《東梵川說》:

余脫白以來,浪跡江海,三十余年,然于吳中、云間、曲阿乞食禪憩實多。云間有康孟修氏,獨慕輞川之風,亦頗味于無生之學,而曲阿于中甫氏意況清曠,亦似孟修。孟修別墅,碧溪抱竹,楓樹縈藤,春深花香,空翠交映,有禪思者寓之,則彼皆無生資也。設騷人墨客來游,則詩思入微,亦皆彼為之梯矣。即中甫靜室,亦四圍流水,池沼汪洋,雖花木竹筱,吟風爭暖,不下孟修所居。第曲阿別墅,人多而天少,余虛其心,而公其辭,伯孟修而仲中甫焉。遂名云間者謂之“東梵川”,曲阿者謂之“西梵川”?;蚋呷藙偈?,有聞二氏之風而悅之者,能抽思吐奇,藻飾園林,昭廓禪旨,則鄙夫深望也。萬歷二十二年(1594年)四月初三日,達觀可道人書于東梵川白云西閣。③《紫柏尊者別集》,第409頁。

紫柏護法之中,金壇于氏有顧龍山別墅,紫柏名其為“西梵川”;而此地華亭康園,則相應謂之“東梵川”。二者都是“慕輞川之風”,用王維輞川別墅的典故。紫柏此次游覽時間在萬歷二十二年(1594年)四月初三日,當為在園中過是年佛誕節?!对崎g志略》卷廿四有《康隱君了予傳》,所記即為康園主人康時萬??凳吓c萬歷間江南名士王世貞、馮夢禎、王肯堂等交好,皆為紫柏信仰圈中名流?!犊祩鳌酚州d康園景致,呈現一片鄉村生態:“去郡十里余,卜居避世,即親故亦罕睹其面焉。所居田隴間,多空陂大澤,有古藤老楓三四株,因筑圃結廬其下,繞田皆插籬編槿,塍岸曲折,不見關扉。啟扉則花草蒙葺不見徑,徑轉而之曲橋下又不見。丙舍草堂,修竹干云;疏梅障月,翠微蔚暖,惟聞機杼聲與吟詠聲相和而已?!雹堋渡虾8h舊志叢書·松江府卷》附錄《云間志略》,第443頁。紫柏有詩《云間輞川即事兼懷諸法侶》:“只因地僻無人到,更為池清有月來。惱殺藤花能抱樹,枝枝都向半天開?!雹荨蹲习刈鹫邉e集》,第409頁?!霸崎g輞川”當即為此康園“東梵川”。因文獻所載內容有限,“去郡十里余”的康園確切位置仍俟考。

青浦之行

除了華亭縣外,紫柏還曾去到新辟的青浦縣泖塔福田寺(圖3)。明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析松江府華亭、上海兩縣西境置青浦縣,三十二年(1553年)廢。萬歷元年(1573年)復置,延續至今。泖塔福田寺位于青浦四十三保泖濱,寺有泖塔,似曾作為燈塔使用①張毅捷等:《泖塔及福田寺(澄照禪院)年表研究》,《華中建筑》2018年第3期。。唐乾符間賜額福田寺“澄照禪院”,宋景定中賜額“福田”。萬歷初年得青浦本地大護法陸樹聲(1509—1605年,字與吉,號平泉,南直隸華亭人)兄弟及青浦第二任縣令屠?。?543—1605年,字長卿,一字緯真,號赤水、鴻苞居士,浙江鄞縣人)的護持,氣象光大。

圖3 福田寺今址示意圖

紫柏曾游泖塔的記錄,最早見于崇禎《松江府志》卷四十五《人物·方外傳》:

真可,字達觀,晚號紫柏老人,其先句曲人,專以毘舍浮佛偈示人?;騿枺簬熞喑址??曰:吾持二十余年,已熟句半,若熟兩句半,死生無慮矣。師念大藏梵本,繁重不能遠及,遂刻方冊易為流通,師實始其事。北游至石經山訪琬師行跡,得佛舍利若干,若有所感焉。慈圣圣母聞師至,命近侍陳儒致齋供,賜紫伽黎,師謝曰:“自慚貧骨難披紫,施與高人福更增?!币蛘埳崂雰裙┤?。是時公卿臺省無不折節下禮,師道價益高,名益重。意欲續《傳燈錄》,逗留京師,至萬歷癸卯冬竟罹妖書之獄,成一大負云。臨終索浴端坐,安然而逝,癸卯十二月十七日也,世壽六十有一……先是,師嘗過坐化庵、南禪寺、泖塔,激揚宗旨,名流響應。相好端嚴,神氣奕奕。晚年留須髯,議論英辨可畏,而隨機接引盎然如春,見之無不心折者。當其趺坐泖塔時,凡民居遠近見神火,隱隱起練塘,或起樹杪,繞塔院似螢而差大,光燁燁有輝,師去而光遂泯滅不見。(小字:曹松記)②《上海府縣舊志叢書·松江府卷》所收崇禎《松江府志》,第895頁。。

此為上海府縣舊志中紫柏傳記最先見及最為詳盡者。后如嘉慶《松江府志》卷六十三、《婁縣志》卷三十等皆本于此。因崇禎《松江府志》修于崇禎初年,時距紫柏殞不遠,且纂修陳繼儒(1558—1639年,字仲醇,號眉公、麋公,南直隸華亭人)等在紫柏生前與之頗有交集,故此傳中諸多信息或多有所本。傳文前部分內容出自憨山德清為紫柏所作塔銘,主要錄其早年修行以及刊刻“方冊藏”、萬歷二十年(1592年)為禁宮進貢舍利及晚年因續憂危竑議案圓寂錦衣衛事;后部分內容則言其于松江府內交游事,為塔銘之外的信息,估計由松江本地護法或居士提供。在傳文中可見:紫柏曾過華亭積慶(坐化)庵與南禪寺,亦曾過泖塔,并在趺坐泖塔時顯現神火之異象。

紫柏趺坐泖塔事不僅在青浦志書中有所記載,而且注明了其游塔時間??滴酢肚嗥挚h志》卷七云:

真可,字達觀,晚號紫柏老人。其先句曲人,專以毗舍浮佛偈設教?;騿枺骸皫熞喑址??”曰:“吾持二十余年,已熟句半。若熟兩句,于死生無慮矣?!泵魅f歷十二年夏五月,來棲泖塔,攜慈圣所賜血書《尊勝經》暨魚藍大士像,送澄照禪院頂禮。晚歲留須髯,議論英辨可畏,而隨機接引,盎然如春,見者無不心折。當趺坐泖塔時,遠近見神火,隱隱起練塘,或出樹杪,繞塔院,似螢而差大,光爍爍有輝,師去,遂不見。①上海市地方志辦公室、上海市青浦區地方志辦公室編:《上海府縣舊志叢書·青浦縣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323頁。

乾隆《重修青浦縣志》卷三十五、光緒《青浦縣志》卷二十九,內容略同。

青浦志書載紫柏至青浦的時間為“萬歷十二年”(1584年),此說有待商榷。首先,紫柏在萬歷十二年(1584年)之前名聲尚淺,無機會與神宗生母、慈圣皇太后結緣,似無可能得到慈圣所賜書經及大士像并轉贈福田寺。同時,慈圣賜“魚藍大士像”為晚明佛教界中的一樁大事。毛奇齡《勝朝彤史拾遺記》卷五有載:

(上)嘗侍后慈寧宮看花。時已秋節,有銅盎生紅蓮,蓮心抽蕊九,而攢簇四向,如臺蓮然。上令文書官宋紳傳外廷觀看,看畢仍送慈寧。上親率后妃稱賀,且賦詩以為太后慈壽之瑞。嘗于太后千秋節,為太后祈福,敕取內庫所藏吳道子畫觀音像臨摹之,易以慈容,使梵剎瞻仰,勒石刷千頁,以布天下,天下梵剎皆供之。②毛奇齡:《勝朝彤史拾遺記》,《四庫全書存目》史部第122冊,齊魯書社2001年,第391頁。

康熙《青浦縣志》里所言“魚藍大士像”,就是毛氏稱的內庫藏吳道子所畫觀音像配慈圣面容。當時天下名剎都得到賞賜。毛奇齡所提慈寧宮現瑞蓮事則有明確時間?!渡褡趯嶄洝份d:“[萬歷十四年(1586年)七月初七日]上以慈寧宮所產瑞蓮花,宣示四輔臣,命各題詠以進?!雹邸睹鲗嶄洝穬?5《神宗實錄》3063,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3年校本,檢索自《明實錄、朝鮮王實錄、清實錄資料庫》系統 http://hanchi.ihp.sinica.edu.tw/mql/login.html。宮廷現宗教祥瑞與繪像觀音事件間當有相當聯系,因此大士像事無論如何應在萬歷十二年(1584年)之后。故縣志所載似有誤。

紫柏的確在某個夏日來福田寺避暑,時間當在萬歷二十一年(1593年)??蓞⒑┥降虑寰幾氲摹稄]山歸宗寺志·重興因緣考第五》《跋〈重復歸宗寺引〉》:

歸宗、華嚴,皆予先人之故廬也,第飄零積久,忘返家山耳。萬歷歲在癸巳仲夏,余避暑泖上澄照院,忽匡山果清湛禪人持是卷,跪前曰:“此桐城吳太史心血,乞大師一隨喜之?!奔日棺x未終,而五老煙云,浮山空翠,藹然在眉宇間矣。噫,異哉!居士不神通而能移易山川,則右軍墨池,遠公殘局,舌相梵音,翹足可待矣。雖然,言事易,作事難,成事復難焉,觀我斷初與諸黑白賢豪勖哉?、芑t彬:《紫柏真可大師著述輯佚十則》,《法音》2020年第11期。

萬歷二十一年仲夏,紫柏曾在泖上澄照院(福田寺)避暑,跋吳應賓(1564—1635年,字尚之,號觀我,南直隸桐城人)《重復歸宗寺引》文,當攜來慈圣太后所賜觀音像贈與寺中。歸宗寺在江西廬山。是年秋紫柏即至廬山。如此看,縣志將萬歷二十一年(1593年)誤記為萬歷十二年(1584年),當為一合理解釋。

《紫柏尊者全集》卷二十七有詩一首《華亭頤浩寺微笑堂》,記錄了紫柏另一次的青浦之行:“澤畔桃花歲歲紅,幾回帶醉笑春風。年來莫問靈山會,夜半吟殘曉寺鐘?!雹佟蹲习刈鹫呷?,第378頁。頤浩寺即為今天青浦金澤鎮的頤浩禪寺(圖4),晚明時頗有規模,詩歌第一句中的“澤畔”指的便是金澤之畔?!疤一t”當為春天賞花時節,故可知紫柏此番之行并非萬歷二十一年(1593年)夏那次。

圖4 頤浩寺今址示意圖

紫柏俗家弟子、秀水人馮夢禎《快雪堂日記》載:[萬歷十七年(1589年)十一月初二日]辰刻住金澤,同曹林游金澤寺。寺名頤浩經舍,凈源上人修藏經于此。又甲申、乙酉歲,有校經之約,同事者管登之、袁坤儀凡十數人。歲再往,殿極壯麗,江南所無。禪堂僧數人,俱守庵專師弟子,俱持不過午。齋,同曹林閱《諸經要集·誡女緣》數段。認卿回,遣人相迎,相見歡甚。邀予明日往清浦認卿所居莊,有田二千五百畝,歲入三千余,今年不能半。文卿、中甫、吳康虞協力所置,三人歲輸百金刻藏,取辦于此。②馮夢禎著,王啟元校注:《快雪堂日記校注》,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85頁。

馮夢禎日記中提到,當日與友朋游青浦金澤頤浩禪寺,同行有曹林禪師、沈令譽(認卿)、徐琰(文卿)、于玉立(中甫)、吳惟明(康虞)等江南檀信。馮夢禎回想起數年前即萬歷十二(1584年)(甲申)、十三年(1585年)(乙酉),于此地曾訂校經之約,一同參與的還有大居士管志道(登之)、袁黃(坤儀)等人。此條日記中出現的沈、徐、于、吳、管、袁,皆是紫柏刊刻方冊大藏經時的得力護法。諸人始有刻經念頭并定此約,即在萬歷十二年(1584年)前后。此外,應該還有位人物沒有提到,那就是紫柏大師。頤浩禪寺之約,當有紫柏大師在場。而紫柏“澤畔桃花歲歲紅”詩中講到的頤浩禪寺之游,或即萬歷十一年(1583年)其赴華亭同時之游?俟更多材料以考證。

小 結

以地方史研究方法介入明清文史研究,為學界近年的風潮。尤其在江南研究領域,地方空間因素對研究對象的影響頗為重要。學界以往敘述紫柏大師行年,多為“紙面”的地名描述。如果回到空間之中,則能更為生動地復原一位行色匆匆、游歷豐富的弘法高僧形象。本文主要關注學界不曾注意的紫柏大師上海之行。紫柏早年發愿刻藏的地點及其中年以后游歷說法的寺院,皆可證明明清上海地區為江南范圍重要點位,亦是明清佛教史敘述無法繞過的“現場”。

圖5 紫柏萬歷間云間行跡示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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