頻率副詞“經?！焙汀皶r?！钡恼Z義差異

梁 晨，吳德新

（延邊大學 朝漢文學院，吉林 延吉 133002）

一、引言

在現代漢語中，“經?！焙汀皶r?！笔且粚σ饬x相近的常用詞語，它們在大多數情況下可以替換使用，句子意義也不會有明顯變化。例如：

（1）雙方方便的時候，經常（時常）一起吃飯，去酒吧。（《八日花語》）

（2）不講誠信的裝修公司時常（經常）“偷梁換柱”，材料以次充好。（BCC語料）

在權威工具書中也用“經?！焙汀皶r?！被ビ?，如《現代漢語八百詞》（1980年版）解釋“經?！保骸俺Ｅc‘時?！ㄓ谩盵1]；《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將“時?！苯忉尀椋骸俺３?，經?！盵2]。雖然二者語義相近，但在使用頻率上卻有很大差異，我們在北京大學CCL語料庫中進行檢索，統計出“經?！本溆?7913條，“時?！本溆?117條，通過語料對比我們也發現，并不是所有的“經?！焙汀皶r?！倍伎梢蕴鎿Q使用，例如：

（3）群英譜需要經常（*時常）交流，正氣歌需要反復吟唱，好典型需要不斷弘揚。（CCL語料）

（4）“混賬??！”于而龍吐口唾沫罵開了：“你彎點腰吧，笨蛋，想當活靶嗎？”戰爭中時常（*經常）會出現這樣的奇跡：你有一千次隨時可以死去的機會，結果連皮都不曾蹭破一點……敵人汽艇上的幾挺重機槍，顯然以他為目標掃射著，許多蘆葦給排風似的彈頭掃倒了，但王緯宇像只活躍的貍貓，繼續跳來跳去。（《冬天里的春天》）

例（3）中“經?！辈荒芴鎿Q成“時?！?，“經?！迸c“反復”“不斷”對應，指明群英譜交流的頻繁性，而“時?！睕]有這種效果；例（4）中“時?！辈荒芴鎿Q成“經?！?，奇跡出現的次數不高才能突出王緯宇行為的奇特，如果使用“經?！?，則說明戰爭中這種現象很多，那么王緯宇的行為就是普遍現象，于而龍也就沒有必要勸罵王緯宇了。學界對“經?！焙汀皶r?！币延幸恍┭芯?，有的在頻率副詞的專題研究中涉及，如劉陽[3]、金瑩[4]、何淑冰[5]等，有的專文將“經?！焙汀皶r?！弊霰容^分析，如宋倩影[6]、陳全靜[7]等，已有研究主要從二者的句法、語義和語用等方面展開討論，但對二者的語義差異尚未辨析清楚。本文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經?！焙汀皶r?！钡恼Z義差異進行詳細考察，著重分析其語義側重和主觀性差異，以期對兩者有更深入的認識。

二、“經?！焙汀皶r?！钡恼Z義側重點

“經?！焙汀皶r?！彪m然都屬于頻率副詞，表示動作、狀態或事件在某單位時間內的發生頻率，但兩者的語義側重有所不同，具體表現在時段、頻率高低和持續性三個方面。

（一）時段不同

時段表示含有起點和終點的時間長短，即兩個時間點之間的跨度，本文的時段也指“經?！焙汀皶r?！彼淼膭幼?、狀態或事件從第一次出現到最后一次出現的時間間隔。通過語料對比，我們發現“經?！笨梢员硎据^長時段內動作、狀態或事件的發生頻率，而“時?！辈粌H可以表示較長時段內的頻率，也可以表示短時段內的頻率。例如：

（5）在過去的三四十年里，我時常（經常）向自己問起這個問題，人類出現以前，舍腰蜂到底將蜂巢建在哪里呢？（《昆蟲記》）

（6）他用兩只拳頭敲擊著腦袋答道：“為了擺脫她的糾纏！”然后他又自言自語起來，說話間還時常（*經常）作長時間的間歇：“她大概把我許愿給月神作為獻祭的犧牲品了……她用一根看不見的鏈條拴住了我：她走我也走，她停我也停！……”（《薩朗波》）

例（5）中的動作“時?！卑l生的時間段為“三四十年”，時間跨度較大，使用“經?！眮硖鎿Q“時?！?，表義基本不受影響；例（6）中動作“時?！卑l生的時間段為“說話間”，時間跨度小，如果用“經?！眮硖鎿Q“時?！?，句子就變得不協調。

為了驗證二者的適用時段差異，我們在北京大學CCL語料庫中檢索分析了“經?！焙汀皶r?！痹谙鄳獣r間段的使用情況。以一日為時段分界，發現當動作、狀態或事件的頻率時段小于一日時，說話人傾向于選用“時?！?，“時?！钡南嚓P語料有17條，未發現與“經?！毕嚓P的例句；而當時段大于一日時，“經?！焙汀皶r?！倍伎梢员皇褂?，即不論時段長短，“時?！痹谘哉Z交際中都能夠被頻繁使用，這說明“時?！痹跁r段選擇方面更為自由。

（二）頻率高低不同

張誼生[8]、周小兵[9]等學者都認為“經?！焙汀皶r?！笨梢杂脕肀硎驹谀硢挝粫r間內，動作、狀態或事件的發生頻率較高，并將它們劃分為同一頻率層級。但通過對語料的分析和對比，我們發現盡管“經?！焙汀皶r?！倍紝儆谕活l率層級，但其頻率仍稍有差異，“經?！彼淼膭幼?、狀態或事件的發生頻率要高于“時?！?，和“時?！毕啾?，“經?！彼摻Y的兩事件之間有較強的因果關聯性。例如：

（7）對于這個轉戰頻繁、別多于聚，只有兩夫妻卻又經常（*時常）一個在前線、一個在后方，幾乎習慣于在孤獨、寂寞、懸念中度日的家庭來說，這種聚首就更加可貴和幸福了。（《第二個太陽》）

（8）由于他們經常（*時常）一起出門，兩人肩并肩地老在那幾條大街上走，居民區里那些逛馬路的閑人便給他們起了一個綽號：一對榛子鉗。（《邦斯舅舅》）

（9）兩國都十分重視發展相互間的關系，領導人之間保持著經常（*時常）的接觸。（BCC語料）

在例（7）中，“經?！辈荒芴鎿Q成“時?！?，這是因為“經?！钡念l率較高，“兩夫妻經常轉戰頻繁、別多于聚”對應了“幾乎習慣于孤獨、寂寞和懸念”，如果換成了“時?！?，就與下文中的“幾乎習慣于”和“更加可貴幸?！毕嚆?；在例（8）中，“經?！闭f明兩人一起出門的頻率很高，所以才會被取外號“一對榛子鉗”以說明兩人的親密無間，如果換成“時?！?，就不具備取該外號的條件；在例（9）中，“經?！睆娬{領導人之間接觸的次數多、頻率高，印證了“十分重視”，使用“經?！狈暇湟獾谋磉_，合乎情理，而如果換用“時?！本筒粔蛲桩?。

為了驗證二者的頻率差異，我們在北京大學CCL語料庫中檢索并統計了“每天”與“經?！薄皶r?！惫铂F的例句，檢索發現“經?！焙汀懊刻臁惫铂F的例句有12條，而未發現“時?！迸c“每天”共現的例子?！敖洺！迸c“每天”共現的例句較“時?！倍?，這說明在一定的單位時間段內，當動作、狀態或事件發生的頻率較高時，說話人更傾向于選擇“經?！?。

（三）持續性不同

持續性是指動作、狀態或事件隨著時間的推進而持續地存在。與“時?！毕啾?，“經?！备訌娬{動作、狀態或事件發生的一貫性和連續性，“經?！睅в幸蚱涑掷m性較強而成為慣例或使人們對此習以為常的含義。例如：

（10）我們就不難理解潘秀婭式的售貨員為何會經常（*時常）互相交談冷落顧客……經常（*時常）在柜臺上清理貨款、單據而儼然自得了。這種精神狀態，實際上是他們“淺思維”中的一種心理反抗方式。（《鐘鼓樓》）

（11）國王的兒子經常（*時常）也是國王……每個物種的后代在自然過程中都會與父母相似，因此擁有同樣的名稱。（《我的人生哲學》）

（12）接下來，他們的兒子繼續對打，跟著是他們的孫子。在強烈的仇恨心驅使下，他們經常（*時常）互相傷害，等到了我這代人，情況依舊如此。（《北方的奧德賽》）

在以上三個例句中，“潘秀婭式的售貨員冷落顧客”、“國王的兒子是國王”和“兩個家族互相傷害”都是在說話人及說話人所處的社會環境中被認為是生活中普遍平常的事情，這些事情并非個例，而是由于長時期存在而成為社會慣例或某種社會現象。當描述社會慣例或某種社會現象時選用“經?！?，是因為“經?！彼淼膭幼?、狀態或事件的持續性要遠大于“時?！?。

為了驗證二者的持續性差異，我們在北京大學CCL語料庫中檢索并統計了“總是”和“經?！薄皶r?！钡墓铂F情況，發現“總是”和“經?！惫铂F的例句有15條，“總是”與“時?！惫铂F的例句僅有一條，“經?！焙汀翱偸恰钡墓铂F頻率要遠高于“時?！??！冬F代漢語詞典》(第7版)將“總是”解釋為：“表示一直如此，經常如此”，可見“總是”具有較強的持續性，而“經?！痹谂c“總是”的共現情況方面具有優勢，這也說明“經?！钡某掷m性較“時?！备鼜?。

“經?！焙汀皶r?！钡某掷m性差異也表現在其與后綴“化”“性”的組合上?！敖洺！笨梢约雍缶Y“化”“性”構成“經?；薄敖洺Ｐ浴?，但“時?！睕]有這一用法。例如：

（13）這就要求進行不斷地檢查和監督，并且要把物價檢查經?；?時?；┖椭贫然?。（《論物價改革》）

（14）如果它不是與土地經營壟斷有關的一種經常性（*時常性）的額外收入，那么，它究竟是一種什么收入，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呢？（《社會主義制度下的級差土地收入》）

我們通過在北京大學CCL語料庫中檢索并統計，發現“經常性”例句有2280條，“經?；崩溆?69條，未發現“時常性”“時?；崩?。后綴“化”和“性”都可以表示某種事物的性質，“經?！迸c后綴“化”“性”組合表示某動作、狀態或事件具有持續發生的特點，這表明“經?！钡某掷m性較“時?！睆?。

三、“經?！焙汀皶r?！钡闹饔^性

沈家煊[10]認為語言都具有主觀性，邵敬敏[11]指出語言的主觀性主要表現在說話人的特定視角、特別認知和特殊情感三個方面，而主觀性則必須依賴某些附加的功能成分才能表現出來。通過對語料的對比和分析，我們發現“時?！眰戎赜诳陀^描述動作或事態，而“經?！辈粌H可以用于對動作、狀態或事件的客觀描述，往往還會帶有主觀色彩，用來表示說話人的主觀態度，主觀性較“時?！睆?。具體表現在：

（一）說話人的認識

說話人在進行話語表達的同時也會傳達出說話人的特定認識。例如：

（15）“今年春天，下了十一二回雪了吧?！?/p>

“是經常下雪?！保ā渡街簟罚?/p>

（16）“你長得這么可愛，看上去好像很招男人喜愛嘛?！鼻喽拐f。

“啊，是很招人喜愛呀，只要不暴露職業的話。所以在這種地方，我就說自己在保險公司工作?！?/p>

“這里你經常來嗎？”

“也算不上經常。有時候?！眮営擅勒f。（《1Q84》）

在例（15）中，“經?！彼鶄鬟_的客觀事件是“今年春天下雪的次數有十一二回”，主觀認識是“今年春天下雪的頻率較高”；在例（16）中青豆面對亞由美在某地應對交流的熟練程度，認為亞由美去某地的頻率較高，于是發出了她是否經常來某地的疑問，亞由美面對這一提問，做出了“算不上經?！钡幕卮?，也就是說，亞由美認為自己去某地的頻率達不到“經?！彼淼念l率，該想法是亞由美，即說話人自身對“去某地的次數”這一客觀事件的特定認識。

當“經?！庇糜诒硎菊f話人的特定認識時，“經?！鼻巴梢耘c動詞“算”搭配。

孫洪威、柳英綠[12]認為當動詞“算”表示“認做、當做”義時，“算”具有主觀性，即在說話之前，說話人就已經對命題存在預期，有一個心理上的計算標準，而當命題存疑或非真時，說話人主觀上認定該命題真實可信。我們通過對北京大學CCL語料庫檢索，發現“經?！鼻安粌H能夠出現動詞“算”，也能出現“算”的否定形式“不算”“算不上”，而“時?！辈荒?。例如：

(17)審判員從第一份證詞提供的情況開始問……“你父親平時經常打你么？”

“不算經常?！彼皖^看自己腳上的棉鞋。

……“你們常吵架么？”

“這得算經常?！彼麕е唤z笑意點頭。(《我是你爸爸》)

在例(17)中，審判員根據多名證人的證詞詢問“他”挨打的頻率和“他”的父親同他吵架的頻率，卻得到了不同的回答，在證詞中這兩件事的發生頻率較高，而在“他”的回答中卻是“不算經?！焙汀八憬洺！?，這說明“他”在說話前就已經對“經?！彼淼念l率有了心理上的判斷標準，并用該標準來衡量兩件事是否“經?！?，表明“他”對這兩件事的發生頻率認識不同。

（二）說話人的視角

說話人的視角可以表現在與否定詞“不”的共現方面。例如：

（18）她平靜地說，“我不經常直抒己見……”（《森尼布魯克農場的麗蓓卡》）

（19）他知道陳柱子有一把煙袋，但經常不拿出來，光來磨閑嘴皮子也沒意思。（《黃河東流去》）

（20）稻子長得好不好，耕牛保護得如何，豬雞鴨鵝養得怎樣，沒有一樣不時常想到。（《生活要天天抓》）

（21）認識那么久了，她還是時常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美麗情人》）

“經?！焙汀皶r?！倍伎梢耘c否定副詞“不”共現，但其相關用例在數量上差別很大，我們在北京語言大學BCC語料庫中對“經?！薄皶r?！迸c“不”的共現情況進行了檢索統計，發現“經?！焙汀安弧钡墓铂F例句數量遠遠大于“時?！焙汀安弧钡墓铂F例句數量，所占比例也高于“時?！焙汀安弧钡墓铂F比例。侯玲文[13]認為“不”前置和后置時的句意有所差別，當“不”位于“經?！焙汀皶r?！敝皶r，句子側重于否定“經?！焙汀皶r?！钡念l率，表示動作、狀態或事件的頻率不高，偏重對事實進行客觀描述；當“不”位于“經?！焙汀皶r?！敝髸r，句子側重于對“不”后面的動作或狀態進行否定，偏重說話人對事件或狀態做出的評價，這種評價具有主觀性，評價自己的時候往往是正面的，評價別人時有時會帶有消極情緒。

（三）說話人的情感

句類的不同會影響說話人情感的表達。語料顯示，“經?！笨梢杂糜陉愂鼍?、疑問句和祈使句中，有時也可以用于感嘆句，而“時?！倍嘤糜陉愂鼍?，偶爾用于疑問句，不能用于祈使句和感嘆句。例如：

（22）加林有點不高興了，說：“亞萍，我請求你不要經常（*時常）來我這里。我剛工作。怕影響……很對不起……”（《人生》）（祈使句）

（23）這樣的事太經常（*時常）了?。ā痘倘讳洝罚ǜ袊@句）

我們在國家語委現代漢語通用平衡語料庫中對“經?！焙汀皶r?！钡木漕愡x擇情況進行了檢索統計，發現“時?！庇糜谝蓡柧涞睦湟h少于“經?！?，且其不像“經?！币粯幽苓\用在祈使句和感嘆句中。呂明臣[14]指出說話人在交際中的任何語言表達都具有情感意義，都會包含說話者對交際內容的某種態度或情感色彩，其中感嘆句能夠明顯地表達濃厚的情感，它僅以表達情感為唯一目的，而不表達其他功能?！敖洺！陛^于“時?！痹诰漕愡x擇上更為自由，這說明“經?！备m用于說話人特殊情感的表達，其主觀性更強。

四、結論

“經?！焙汀皶r?！倍际鞘褂妙l率較高的副詞，但“經?！钡氖褂妙l率要遠高于“時?！?，有時兩者也不能替換，這主要是由于二者語義上的差異?！敖洺！焙汀皶r?！彪m然都能表示動作、狀態或事件在某單位時間里發生的頻率較高，但“經?！边m用的時段范圍要少于“時?！?，“時?！辈粌H能用于短時間內，還可用于較長時段內，而“經?！彼硎緞幼骰驙顟B的持續性和頻率都要高于“時?！?；除此之外，“經?！钡闹饔^性要比“時?！睆?，這也促使它具有較高的使用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