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譯本《紅線》的四字格運用研究①

梁林歆 董俊然

1. 引言

尼古拉斯·周思(Nicolas Jose)是當代澳大利亞的著名作家,也是中澳文化交流的使者。他生于倫敦,畢業于英國牛津大學和澳大利亞國立大學,現任澳大利亞阿德萊德大學教授。尼古拉斯·周思十分喜歡中國,且熱衷于將目光和筆觸投向中國。在他已出版的7部長篇小說中,4部與中國文化、歷史和現實生活有關。本文所研究的《紅線》(TheRedThread)由周思根據我國著名古典文學作品《浮生六記》遺失的兩卷所提供的想象空間改編而成,間以現代派跨越時空的創作手法,使《浮生六記》的兩位主人公轉生為博學正直的文物鑒定專家沈復靈和澳大利亞才華橫溢的畫家魯絲。這部小說富有異域風情,是一部優秀的中國古典文學的后現代模仿之作。目前該書僅有一個中譯本,由中國資深翻譯家李堯和郇忠翻譯。

李堯和郇忠在中譯本《紅線》中使用了較多的四字格短語,呈現出鮮明的翻譯風格,同時也強化了漢語的語言與文化特色。因此,本文運用定量和定性分析相結合的方法,對譯本中的所有四字格譯例進行分類統計,并選取典型譯例進行分析,研究英譯漢翻譯實踐過程中運用四字格對譯文的增色效果,以期對英漢文學翻譯實踐中四字格的運用產生一定的指導意義。

2. 研究設計

2.1 研究內容

“四字格”也叫“四字結構”,是漢語中一種常見的語言現象?！八淖指瘛焙w范圍較廣,包括四字成語、四字熟語以及結構相對穩定的四字詞組,大致可分為典型四字成語和普通四字詞組兩大類。典型四字成語往往蘊含了一個典故、一種現象或是一條哲理,而普通四字詞組則淺顯易懂,往往是人們約定俗成的習語,結構自由隨意,措辭可根據語境變化進行調整。四字格不僅凝練含蓄,而且可以以實指虛,形象生動,有助于再現原文意境和語態,增強譯文感染力,使譯文讀者更加貼近原文作者的思想(郭衛民,2009)。因此四字格常被廣泛用于英漢翻譯過程中。

由于英語和漢語在形式、語法等各方面存在差異,英語表達不可能與漢語四字格完全對等(郭衛民,2009)。李堯和郇忠在對原文充分理解的基礎上,將原文中一定數量的單詞、習語、詞組、諺語、句子,甚至是段落巧妙地譯為了漢語四字格。

2.2 研究方法

本文將以《紅線》及其中譯本為語料,自建小型語料庫。為了保證研究結果的準確性和客觀性,本文采取以下2種研究方法:

定量分析。首先將中譯本《紅線》中所使用的四字格及其對應原文匯總至表格中,然后分類統計運用四字格的幾種情形。

定性分析?；谥凶g本《紅線》中的四字格及其原文自建小型語料庫,對該語料庫中部分典型譯例進行描述和分析,探討不同情形下運用四字格對翻譯的增色之處。

2.3 研究問題

本文試圖回答以下幾個問題:

在翻譯過程中,《紅線》的譯者在何種情形下巧妙運用了漢語四字格以形成其譯文特色?譯者在這些情形下運用四字格對漢譯具有怎樣的效果?哪種情形出現頻率最高?

3. 《紅線》中譯本中四字格運用情形統計及其分析

本文收集了《紅線》中含有漢語四字格的句段及其對應英語原文共1179處,通過統計,其中常規翻譯的語句253處,跳出原文適當意譯的語句365處,套用習語的語句329處以及四字詞組聯動的語句232處。對于能直接在詞典中找到其對應四字格中文釋義的單詞,即劃為“常規翻譯”之列;譯文與原文意象不符但所含深層意義相近時,在譯文中采用四字結構可視作“跳出原文適當意譯”;而當原文與譯文意向相符且所含深層意義也一致時,則認為譯文“套用習語”。根據以上分類標準,本文將中譯本《紅線》中四字格運用情形大致分為4類:情形1——中規中矩,常規翻譯;情形2——跳出原文,適當意譯;情形3——套用習語,凝練詞句;情形4——詞組聯動,和諧音律。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中譯本《紅線》的四字格運用情形分類統計

根據表1顯示,在情形2下運用四字格的詞條數量最多,約占總數的30.96%,其次為情形3,占比27.90%。接下來,本文將主要從簡潔性、文學性和通達性等方面評估各技巧的使用對譯文的增益效果。

3.1 中規中矩,常規翻譯

對于某些特定的單詞或句子,在不違背其原意的情況下,可以采用與原文感情色彩相近、意思相近的四字結構,使譯文與原文在感情色彩和含義上能夠保持一致。此外,四字格也比普通的兩字詞語更有韻味,讀起來更加朗朗上口。

例①

原文:From even more layers of paper the next parcel revealed anunblemishedpiece of blanc de chine. (Nicolas,2000)12

譯文:第二個小包包裝紙的層數更多。去掉包裝,現出一件潔凈無瑕的浮花白瓷器。(周思,2007)6

例②

原文:In the shadows the raised shape of the motif for double happiness wasvisibleon each shoe. (Nicolas,2000)49

譯文:昏暗的燈光下,兩只鞋上雙喜字圖案凸起的花紋清晰可見。(周思,2007)38

例③

原文:He wascontentto leave the whole pile on the table and get aconsideredopinion later. (Nicolas,2000)68

譯文:他心滿意足地把那一大堆畫都放在桌子上,然后拿出一個顯然經過深思熟慮的意見。(周思,2007)54

例①中,unblemished意為“無瑕疵的,無污點的,清白的”,在中文語境中,常用“潔凈無瑕”來形容瓷器或者白玉,因此,在本例中,將unblemished直接譯作其所對應的“潔凈無瑕”能夠很好地實現從原文到譯文的意義傳遞。例②中,visible意為“看得見的,明顯的,易察覺的”,該詞用以形容花紋的外觀狀態,譯為“清晰可見”符合漢語常用表達習慣。例③中,content意為“滿意的,安于現狀的”,譯者也同樣結合了語境將其直接譯為漢語中與之含義相對應的“心滿意足”。據此不難看出,就內容而言,四字格使得譯文言簡意賅、凝練貼切,一定程度上能夠優化譯文(馮慶華,2001)。

3.2 跳出原文,適當意譯

無論是漢譯英,還是英譯漢,在有些情況下很難在目的語中找到與源語在形式和含義上完全對等的詞語?！坝⒄Z和漢語的表達習慣迥然不同,‘對號入座’般的死譯,常常會違反漢語表達的‘約定俗成’,這樣得出的譯文十分生硬,很難達到通達的效果?！?馮樹鑒,1985)因此,在翻譯的過程中,脫離原文的形式,由表及里,再加以適當意譯,這不失為一個重要的翻譯技巧。

例④

原文:I knew myself for what I was—a dabbler, a dilettante,susceptible to every kind of distraction.(Nicolas,2000)21

譯文:我明白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淺嘗輒止,“半瓶醋”,一個可能朝秦暮楚的人。(周思,2007)13

例⑤

原文:Their mission was to make Shanghai Art Auctions Internationalthe only gamein town within five years.(Nicolas,2000)24

譯文:他們的使命是,五年之內,使上海國際藝術品拍賣公司在上海市這一行業獨占鰲頭。(周思,2007)16

例⑥

原文:She was charming but she had reached the age where, according to local wisdom, she was perilously close to beingon the shelf. ( Nicolas,2000)33

譯文:她雖然長得迷人,但按照當地人的看法,已經接近束之高閣、無人問津的年齡了。(周思,2007)24

例④中,dabbler意為“業余家,戲水者,淺嘗者”,譯者將其譯作“淺嘗輒止”,清晰地展現了人物性格。susceptible to every kind of distraction意為“易受各種干擾”,而“朝秦暮楚”這一成語往往用來比喻人反復無常,因此,譯者根據原文的深層含義,將之意譯為用以形容人物性格的四字成語十分貼切?！俺啬撼迸c“淺嘗輒止”的含義與詞語色彩也相近,如此一來,譯文不僅在語調上朗朗上口,同時在人物描寫的情感表達上也更加強烈。例⑤中,the only game意為“同類中最重要的事物,唯一的選擇”,而本句中,譯者跳出了原文形式上的限制,將其意譯為“獨占鰲頭”這一四字格形式,對句意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修飾,譯文的語氣得以增強,更加突出了譯文的感情色彩,同時也比“該行業中最重要的一家公司”這樣冗長煩瑣的表達更加符合漢語的表達習慣。例⑥中,on the shelf意為“嫁不出去的”,而“束之高閣”比喻放著不用的狀態。在本例中,如果將she was perilously close to being on the shelf按照字面意思譯作“她已經接近嫁不出去的年齡了”的話,這樣的表達平淡無味,無法體現“當地人”對于未婚大齡女子的嘲弄意味。此外,“束之高閣”的原意是指對待一位只會高談闊論而無真才實干的清談家,應該像對待無用之物一樣將其捆起來放到高樓上去。而本例中的“她”在外形條件上顯然是具有優勢的,但因為其年齡較大,所以在婚戀市場上已不再受歡迎。兩相比較,不難發現兩者具有共通之處。因此,在本例中,譯者拋開原文的束縛,適當意譯,更加精準地還原原文的含義。此外,以“無人問津”作為補充,使人物形象更加鮮明。語言是文化的載體,漢語中大多數四字格都有其自身的文化意義,不能試圖把文化的內核從語言形式中剝離出來。只有將漢語與其文化背景恰當結合,充分理解漢語四字格的隱含意義,盡量與英文原文貼近,才能更好地實現中英雙語轉換。(唐根金,2020)75

3.3 套用習語,凝練詞句

習語通常包括成語、俗語、熟語、格言、歇后語、諺語、俚語、行話等。套用習語也即借用同義習語,主要適用于漢語中某些內容、表現形式、形象或比喻均與英語中對應習語很接近的四字格(鄧禮紅,2013)?；谥覍嵲膬热莺托形娘L格的前提下,在英譯漢過程中,適當地套用那些經過反復錘煉才得以沿用至今的習語,可使得譯文語言更加凝練,借此發揮四字格言簡意賅之優勢。

例⑦

原文:Their translation was more like shorthand, revealing the experience captured within the words, whichthey felt in their own flesh and blood.(Nicolas,2000)58

譯文:他們的翻譯更像速記,只是展示出那些詞語中包含的經驗。而這些經驗他們也曾感同身受。(周思,2007)45

例⑧

原文:Above them the new hoteltowered into the mountains of shining clouds.(Nicolas 2000)35

譯文:他們的上方,新建的賓館大樓高聳云霄。(周思,2007)26

例⑨

原文:A case like that cost money, he said, and coulddrag on for yearswith no guarantee of victory.(Nicolas,2000)56

譯文:他說,這種訴訟不但要花錢,而且可能曠日持久,還沒有勝訴的把握。(周思,2007)43

例⑦中,they felt in their own flesh and blood如果直譯為“他們的血肉之軀所感覺到的”,這種表達十分煩瑣、矯揉造作且不符合漢語表達習慣,那么譯文會讓讀者不知所云?！案型硎堋爆F指雖未親身經歷,但感受就同親身經歷過一樣,與原文表達含義十分近似,譯者套用“感同身受”一詞使得詞句更加凝練,同時也照顧到漢語讀者的閱讀習慣。例⑧中,towered into the mountains of shining clouds運用了夸張、暗喻的修辭手法,將閃耀的云朵比作群山,若直譯為“高聳到群山般閃耀的云朵里”,同樣過于冗長,與句意也不十分貼合,顯得十分抽象。而“高聳云霄”本就用以形容建筑物或山很高,都進入了云端,與句意相符,套用“高聳云霄”這一常用表達,譯文簡潔,語義清晰,利于目的語讀者閱讀。例⑨中,drag on for years意為“不必要地拖延好幾年”,而“曠日持久”這一成語出自《戰國策·趙策四》,多用來指戰爭之持久,譯者將drag on for years譯作“曠日持久”,以“戰爭”來暗喻“訴訟”,無形之中突出了這場訴訟的程度之激烈,渲染了緊張的氣氛。同時,與例⑦和例⑧相似,套用“曠日持久”這一成語使得譯文更為簡練,讀起來更加朗朗上口。

3.4 詞組聯動,和諧音律

四字結構是最具有漢語文化特點的莊重典雅的形式,也最符合漢語文化中“以偶為佳”“以四言為正”的審美要求(王麗 等,2010)?！耙耘紴榧选笔枪湃怂瞥绲囊环N美學觀,以四字格為基礎靈活的對偶排比有利于概括邏輯、彰顯內容,同時還符合現代漢語的韻律和節奏,在段落翻譯中便可以體現為多個四字格詞組聯動,基于將原文中意象和意境均轉化到譯文中的情況下,實現文段音律和諧的效果。

例⑩

原文:The temple garden waswater and rock, winding pathwaysand flights of stone stepsoverhung with willow fronds and brushed by shrubbery.The night was balmyand the mass of clouds across the skywas fringed by moonlight. Here and there in themagical landscape—wild and ramblingin the impression it made, yetutterly contained and artificial... (Nicolas,2000)42

譯文:金山寺的花園里碧水奇石,曲徑通幽,一溜石階兩旁柳絲垂拂、灌木叢生。夜色宜人,飄過天空的云朵邊上鑲著月光。那迷人的風景雖然乍看給人以荒涼無序的感覺,但是這種“荒涼無序”匠心獨具,泰然從容,自然也不乏人工雕琢的痕跡。(周思,2007)31

原文:Itexcited himthat she waschangeable,energyfollowinglassitude,activityfollowingquiet,whimfollowingdeliberation.(Nicolas,2000)104

譯文:讓他興奮激動的是,她“變化無?！?。嬌弱無力之后是生機勃發,溫文爾雅之后是嬉笑怒罵,深思熟慮之后是心血來潮。(周思,2007)84

原文:He was an artist whoworked in ink on paper,following the surges of his own energy,his chi, in wild, impulsive strokes.(Nicolas,2000)46

譯文:他是一位畫家,工于水墨,興之所至,情之所動——即所謂“氣”從中來——便濃墨潑灑。(周思,2007)35

例⑩中,原文將金山寺花園中的種種景觀一一列出,如果僅僅將這些表示景觀的名詞直譯為對應的中文,不免有堆砌名詞之嫌。但通讀該譯文會發現,譯者在處理這類翻譯時展現了其深厚的漢語文字功底?！扒鷱酵ㄓ摹背１挥糜谛稳菥吧胖旅匀?該詞在此段翻譯中的使用為文段增色不少。增譯的“匠心獨具”與“不乏人工雕琢的痕跡”前后相呼應,婉轉夸贊了該花園布景之美。該文段包含九個漢語四字格,對原文意象與意境的闡釋絲絲入扣,不但符合漢語中景色描寫遣詞造句的習慣,而且能幫助譯文讀者對此段所描寫的景色產生聯想和共鳴。因為本段原文富有文采,所以譯為漢語時,大量四字格的使用也并未改變原文的文風。反之,若濫用四字格以追求歸化,那么必然在一定程度上會扭曲原文的風格(韓子滿,2000)。例中,lassitude意為“無力”,譯者根據語境增譯了“嬌弱”二字,與原文所描寫的女性人物形象更加貼近。同理,將quiet和activity分別意譯為 “溫文爾雅”與“嬉笑怒罵”,deliberation和whim分別譯為“深思熟慮”和“心血來潮”,通過目的語讀者所熟知的四字格形式,進一步將本小說中女主人公魯絲的形象描繪得更加生動豐滿,躍然紙上。這一系列四字格的連用是一種極富表現力的修辭手段,它能給人一種語意豐富、力度集中、色彩鮮明之感,使這段人物性格描寫更加富有層次感(黃星,1989)。例中,如果把這句話直譯成“他是一個藝術家,在紙上用墨水作畫,跟隨自己的能量,他的氣,在狂野的、沖動的筆觸中涌動?！彪m然表面上與原文意思相符,但是讀起來卻十分生硬,而且容易讓讀者產生疑惑,因此需要打破原文在結構上的束縛,根據上下文和語義對句子結構進行重組,將following the surges of his own energy意譯為“興之所至,情之所動”,較之直譯更具文學性,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體現該畫家對其職業的熱愛。將in wild,impulsive strokes意譯為“濃墨潑灑”展現了該畫家作畫時的不羈之態,這一系列四字格的使用很大程度上使得人物形象更加豐滿。此外,“‘氣’從中來”代表著一種典型的道家思想,這一四字格的使用無疑為該譯文增添了一抹中國傳統文化的神秘色彩?？偟膩砜?本句連用5個四字格,音律更為和諧,行文更加流暢,讀來也頗具文學性。

4. 結語

漢語四字格結構短小精悍,語言富有詩意,是中國傳統語言文化系統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無論是民間故事還是傳記、小說,無論是書面語還是口頭語,四字格的使用比比皆是。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李堯和郇忠在翻譯《紅線》的過程中使用了較多的四字格。在常規翻譯、適當意譯、套用習語以及詞語聯動這4種情形下運用四字格,使譯文在其簡潔性、文學性以及通達性上皆得到了較大程度的優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