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并列復句關聯標記模式的類別、特征和形成機制

岳莉紅

（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北京 100875）

并列復句是廣義并列類復句中并列關系最典型、最嚴格的二級復句類型，指的是分句之間有平列并舉關系的復句，這類復句是合取性的、共時性的、橫向的，而非析取性的、歷時性的、縱向的。[1]43從理論上講，并列復句的并列項可以無限多，常見的是兩項，可以稱之為雙項式并列復句，按照線性次序，在前的分句為并列前項，在后的分句為并列后項。但也有多于兩項的情況，可以稱為多項式并列復句。相較于雙項并列，多項并列的使用頻率相對較低。并列復句的各個并列項可以采取直接并列的方式，也可以使用關聯標記，后者稱為有標并列復句。漢語有標并列復句的聯結機制可以認為是并列關聯標記的使用，其組合手段則是具體標記的單用以及配對使用。Haspelmath 根據并列關聯標記的位置，以項首項尾句法成分為界線把并列關聯標記區分為居前（prepositive）和居后（postpositive）兩種，從邏輯上將并列結構分為2 類8 種：“A co-B”“A-co B”“A Bco”“co-A B”“co-A co-B”“A-co B-co”“A-co co-B”“co-A B-co”①“A”“B”代表并列項，“co”代表并列標志，并列項“A”和“B”之間用空格隔開，前4 種是單標模式，后4 種是雙標模式?！癱o-”表示并列標志在并列項的項首，是前置標記；“-co”表示并列標記在并列項的項尾，是后置標記，并列標記可以在第一個并列項上，也可以在第二個并列項上。當并列結構有兩個并列標志時，即前后并列項各有一個并列標記，可以均前置或者后置，也可以一個前置，一個后置。Haspelmath 未考慮到單項雙標的情況，即可能存在一個并列項含有兩個并列標志“A co-co-B”的情況，也未考慮并列標志居于項內的情況。，其中“co-A B”在實際語言中尚未發現。[2]6朱斌在Haspelmath 的研究基礎上從類型學角度為上述所列的三種模式“co-A co-B”“A-co Bco”“co-A B-co”補充了并列句②與本文不同，朱斌并列句的范圍屬于一級復句類型，包括平列句、選擇句、順承句和遞進句。文中找到的“co-A B”模式在漢語中的例子是“是……，……？”和“不但……，……”，前者是選擇句，后者是遞進句。此二例均不是狹義的并列句。通過考察，本文在《世說新語》找到了“co-A B”模式的狹義并列句，具有類型學價值。的語例，且在漢語、英語、畢蘇語、嘎卓語、莽語中都找到了空?！癱o-A B”的語例，同時朱文最大的貢獻是把項內關聯標記單立出來，又區分了關聯標記詞和標記綴，一共檢測到9 種單標關聯模式和14 種雙標關聯模式。[3]儲澤祥、陶伏平將漢語因果復句的關聯模式分為三種，分別是居中粘結式、前后配套式和居端依賴式，[4]事實上，這三種關聯模式不僅適用于因果復句，也同樣適用于并列復句。

《世說新語》有標并列復句共128 例，其中雙項式123 例，比例高達96.09%。[5]本文對《世說新語》123 例雙項式有標并列復句的3 類關聯標記模式進行詳細分析，總結其標記模式的特點，并闡釋模式背后的形成機制和原因。后文所指并列復句如無特殊說明，均指雙項式有標并列復句。

一、《世說新語》并列復句關聯標記模式的類別

（一）居端依賴式

居端依賴式指并列復句關聯標記出現在復句一端，是單標關聯模式。并列復句的一端在形式上包括前端和后端，前端有整個并列復句的句首位置、并列前項的項首位置（即主語前）和項內位置（即主語后），后端有并列后項的項尾位置、整個并列復句的句尾位置，邏輯上有這樣5 種可能：“co-[A，B] ”“co-A，B”“A（co）A，B”“A，B-co”和“[A，B]-co”，而實際上《世說新語》并列復句只出現了2 種居端依賴式，共10 例，占8.13%。

1.“co-A，B”

關聯標記位于前項項首，共4 例，包含2 種關聯標記。其中“既……，……”1 例，“非……，……”3例，如：

（1）王東亭為桓宣武主簿，既承藉，有美譽，公甚欲其人地為一府之望。[5]315

（2）非為簡選，直致言處自寡耳。[5]391

例（1）由“既”連接的并列句處在更大的因果復句中，做了因果復句的原因分句，交代桓溫非常希望王東亭可以成為府上眾人仰望的楷模的原因是他既繼承了祖上的家族名望，自己本人也有美譽。并列前后項的主語均承前文省略，關聯標記“既”居前項項首。例（2）是正反式并列復句，前分句是否定句，后分句是肯定句，“非……，……”相當于現代漢語的“不是……而是……”，只不過肯定分句沒有判斷系詞“是”，而用副詞“直”與否定前句的“非”相對應。

2.“A（co）A，B”

關聯標記位于前項項內，共6 例，包含2 種關聯標記。其中“……既……，……”3 例，“……非……，……”3 例，如：

（3）形貌既偉，雅懷有概。[5]510

（4）劉尹非不能逮，直不逮。[5]448

以上兩例并列關聯標記都處于并列前項的項內，位于主語后面。例（3）前后分句主語不同，但實際還有一個共同的話題主語“王長史父”，話題主語與“形貌”和“雅懷”都是領屬關系。例（4）前后分句主語相同，后分句主語承前分句省略。

綜上，《世說新語》并列復句居端依賴式具體包含2 種關聯表達式“co-A，B”“A（co）A，B”和4 種關聯標記（同一種關聯標記位置不同分別計算）。從位置看，這兩種表達式關聯標記都位于并列前項的前端，分別是并列前項的項首和項內，在使用頻率上項內>項首。這與并列復句的主語是否省略有關，若并列前項主語承上文省略，則位于項首；若并列前項主語不省略，則位于項內。關聯標記位于項首，則并列前后項主語相同；關聯標記位于項內，則并列前后項主語可以相同也可以不同，主語不同的句子往往可以補充出一個相同的話題主語。居端依賴式這種關聯模式在使用上非常受限，僅有“既”和“非”兩個并列關聯標記可以適用，而且兩者的居中程度①并列復句不同的關聯標記在居中程度上存在差異，根據儲澤祥、陶伏平判斷聯系項居中程度根據以下四個標準：看聯系項能否居中，看聯系項可不可以放在前句，看聯系項能否出現在后句主語的后邊，看居中的關聯標記后邊能否停頓。較弱，兩項比較則“既”又弱于“非”，因為“非”可以用在并列后項的項首這一中間位置，“既”則只能用在并列前項前端，不能居中。

（二）居中粘接式

居中粘接式指并列復句關聯標記出現在并列前項和后項之間，可以是一個關聯標記即單標關聯模式，也可以是兩個關聯標記即單項雙標關聯模式。并列復句的居中位置在形式上包括并列前項的項尾、并列后項的項首和并列后項的項內3 個位置。單標關聯模式邏輯上有3 種可能：“A-co，B”“A，co-B”“A，B（co）B”，實際出現的只有后2 種。單項雙標關聯模式邏輯上有4 種可能：“A-co1co2，B”“A，co1co2-B”“A，co1-B（co2）B”“A，B（co1co2）B”，實際出現的只有第2 種。因此《世說新語》并列復句共出現了3 種居中粘接式，共72 例，占58.54%。

1.“A，co-B”

關聯標記位于后項項首，屬于關聯標記單用的情況，共48 例，包含7 種關聯標記。其中：“……，并……”6 例，“……，兼……”1 例，“……，亦……”13 例，“……，又……”7 例，“……，且……”3 例，“……，而……”16 例，“……，非……”2 例。如：

（5）郗超每聞欲高尚隱退者，輒為辦百萬資，并為造立居宇。[5]549

（6）庾公聞賦成，求看，兼贈貺之。[5]215

（7）江左殷太常父子，并能言理，亦有辯訥之異。[5]37

（8）少年時讀《論語》《老子》，又看《莊》《易》。[5]741

（9）《春秋》之義，內其國而外諸夏；且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不為悖德乎？[5]53

（10）陛下不應憂嶠，而應憂戎。[5]16

（11）此自顯于事實，非私親之言。[5]437

以上例句關聯標記全部位于并列后項項首，且前后分句主語相同，或者后分句主語承前分句省，或者前后分句均承上文省。

2.“A，B（co）B”

關聯標記位于后項項內，屬于關聯標記單用的情況，共23 例，包含2 種關聯標記。其中：“……，……亦……”22 例，“……，……又……”1 例。如：

（12）世目士少為朗，我家亦以為徹朗。[5]393（13）樂令民望不可殺，減李重者又不足殺。[5]671

以上兩例并列前后分句的主語不同，關聯標記位于并列后項主語之后，前后分句的謂語部分有相同成分復現，語義上表示不同的主語存在同類的動作行為或性質狀態。

3.“A，co1co2-B”

單聯標記位于后項項首，屬于關聯標記連用的情況，共1 例，關聯標記是“……，而又……”，組合層次是“A，co1[co2-B]”。

（14）時夏月，暴雨卒至，舫至狹小，而又大漏，殆無復坐處。[5]23

該例并列復句的后項有兩個關聯標記，連詞“而”和副詞“又”連用在一起，進一步強化了并列關系。關聯標記連用只是線性排列，并不直接發生句法上的結構關系，連詞“而”連接前后分句，累加副詞“又”一方面起關聯作用，同時又作狀語修飾“大漏”，此處關聯標記的連用與音節韻律和諧也有關系，受到前分句四字格的影響，后分句為了湊足音節而連用。該句前后分句主語相同，后分句主語承前分句省略。并列后項兩個關聯標記連用的“A，co1co2-B”式在中古漢語同時期的其他文獻中也有用例，中古前期《論衡》5 例；中古中期《抱樸子》4 例，《搜神記》1例；中古后期《顏氏家訓》1 例。連用的關聯標記除了“而又”外，還出現了“而亦”“亦又”“加復”“又復”等形式。

綜上，居中粘接式共有3 種關聯表達式和10 種關聯標記。3 種關聯表達式的優勢序列是“A，co-B”>“A，B（co）B”>“A，co1co2-B”。使用頻率最高的關聯標記是位于后項項內的“亦”，占比超過了1/3；其次是位于后項項首的“而”，兩者之和超過了1/2。其后依次是位于后項項首的“亦”“又”“并”“且”“非”“兼”“而又”和位于后項項內的“又”。從適用性上看，能用于居中粘接式的關聯標記非常多，其中既有副詞“亦”“又”“非”，又有連詞“并”“兼”“而”“且”，副詞3個，連詞4 個，但是在使用頻率上，副詞63.38%>連詞36.62%，由此可見居中粘接式并列復句的關聯標記以副詞為主。從標記數量上看，居中粘接式既有單個標記，又可以兩個關聯標記連用，其中以單標占據絕對統治地位。居中粘接式的關聯標記只能用在并列后項的項首或者項內，而且出現頻率上項首68.06%>項內31.94%，相比于項內位置，項首的居中程度更高，關聯作用更強。既可以用在項首，也可以用在項內的關聯標記只有副詞“亦”和“又”，其他只能用在項首，后者的居中程度更高。居中粘接式前后分句的主語可以相同，也可以不同，與關聯標記的位置構成互動關系，主語相同則關聯標記位于項首，主語不同則關聯標記位于項內。

（三）前后配套式

前后配套式指并列前項和并列后項均出現關聯標記的雙項關聯模式，配套式使得并列復句的對稱性更加凸顯。并列前后項的關聯標記可以同形，也可以不同形；它們在并列前后項的位置可以一致，也可以不一致?！妒勒f新語》出現的前后配套式只有4 種，均是雙項雙標，即并列前項和并列后項分別使用一個關聯標記，共41 例，占33.33%。

1.“co1-A，co2-B”

關聯標記均位于前后項項首，共11 例，有7 種關聯標記。其中“既……，亦……”2 例，“既……，又……”1 例，“既……，且……”3 例，“既……，兼……”1 例，“既……，加……”1 例，“既……，而……”1 例，“非……，是……”2 例。如：

（15）王看竟，既不笑，亦不言好惡。[5]448

（16）既不廢噉，又存所愛。[5]735

（17）既為國器，且是楊侯淮之子。[5]71

（18）既有佳致，兼辭條豐蔚，甚足以動心駭聽。[5]182

（19）謝后粗難，因自敘其意，作萬余語，才峰秀逸，既自難干，加意氣擬托，蕭然自得，四坐莫不厭心。[5]35

（20）郗太尉晚節好談，既雅非所經，而甚矜之。[5]468

（21）非大將軍意，正是平南所為耳。[5]773

以上各例并列前后項關聯標記位置相同，均在項首，前項關聯標記除了正反式并列句的2 例“非”外，其他全部是“既”；并列后項關聯標記既有副詞，也有連詞，出現在主語前的關聯標記僅有“兼”和“加”，其他都是出現在謂語前。例（21）是“非……是……”連接的正反式并列句，語序上是先反后正，區別于居中粘接式的先正后反，前后句主語相同。

2.“co1-A，B（co2）B”

關聯標記位于前項項首、后項項內，共1 例，其中“非……，……亦……”1 例。

（22）非以長勝人，處長亦勝人。[5]391

該例并列復句前后項關聯標記位置不相同，并列后項關聯標記“亦”位于謂詞性主語后，可以看作是“非”連接的正反式并列復句和“亦”連接的類同式并列復句的融合。

3.“A（co1）A，B（co2）B”

關聯標記均位于前后項項內，共18 例，包含5種關聯標記。其中“……則……，……則……”11 例，“……既……，……又……”1 例，“……既……，……亦……”2 例，“……既……，……加……”1 例，“……亦……，……亦……”3 例，如：

（23）為子則孝，為臣則忠。[5]563

（24）才既不長，于榮利又不淡。[5]396

（25）四坐既駭，袁亦失色。[5]149

（26）敘致既快，事加有理。[5]61

（27）仁祖亦不寂寞，我亦時復造心。[5]30

以上所舉并列復句前后項關聯標記位置相同，“……則……，……則……”和“……亦……，……亦……”是相同關聯標記配合使用，屬于配標，其他是不同關聯標記組合使用，屬于組標。配∶組=7∶2，所以該關聯結構式以配標為主。

4.“A（co1）A，co2-B”

關聯標記位于前項項內、后項項首，共11 例，包含5 種關聯標記。其中“……既……，又……”4 例，“……既……，而……”1 例，“……既……，且……”2例，“……既……，加……”2 例，“……是……，非……”2 例，如：

（28）逵既嘆其才辯，又深愧其厚意。[5]573

（29）戴既無吝色，而談琴書愈妙。[5]312

（30）義懷通樂既佳，且足作友，正實良器。[5]387

（31）樂令既允朝望，加有婚親，群小讒于長沙。[5]12

（32）此是庾冰之功，非臣之力。[5]269

（33）此乃是興到之事，非盛德言。①該例是正反式并列復句，并列前項是肯定句，并列后項是否定句，與第（32）例不同的是系詞“是”前加了副詞“乃”修飾，根據解植永《古漢語判斷句研究》一文第44 頁：在無系詞肯定判斷句中，副詞“乃”的作用是加強判斷的同時傳達出肯定語意，可以說“此乃興到之事”。當系詞“是”產生后，“乃”可以直接修飾“是”，構成“乃是”，六朝文獻“乃是”出現57 例，已形成固定組合，這一時期相同的組合還有“即是”“非是”等。[5]765

該類并列復句關聯式的前后項關聯標記位置不同，前后分句主語一致，后分句主語均為承前分句省略，前項關聯標記“既”和“是”均位于主語后。

綜上，前后配套式共有4 種關聯表達式，17 種關聯標記。關聯表達式以“A（co1）A，B（co2）B”為首，即關聯標記均位于前后分項項內，在位置上具有對稱性。關聯標記以“……則……，……則……”用例最多，并列前項關聯標記以“既”為主，是專職的前標，即只能用在并列前句，能與之搭配的并列后項關聯標記既包括副詞“亦”“又”，又包括連詞“而”“且”“兼”“加”。前后項關聯標記以不同形式的組標為主，相同形式的配標只有“……亦……，……亦……”和“……則……，……則……”2 種。從位置上看，前后項關聯標記位置相同29 例>前后項關聯標記位置不同12 例。

二、《世說新語》并列復句關聯標記模式的特征

如上，《世說新語》并列復句關聯標記模式共有3 類9 種。呈現出多樣性、優勢性和不平衡性的特點，具體表現如下：

（一）居中粘接式為主

《世說新語》并列復句的關聯標記模式在使用頻率上形成了居中粘接式>前后配套式>居端依賴式的格局。居中粘接式高達58.54%，是前后配套式的1.78 倍、居端依賴式的7.3 倍，符合聯系項居中原則。

（二）單標為主

從關聯標記數量上看，單標65.86%>雙項雙標33.33%>單項雙標0.81%，《世說新語》有將近2/3 的并列復句前后分句只使用一個關聯標記進行聯結，剩余約1/3 使用兩個并列標記，沒有三標的情況，單標的使用頻率將近是雙標的2 倍。與該時期其他文獻相比，中古漢語后期《世說新語》并列復句的關聯標記連用現象并不多見。

（三）關聯式豐富

3 類關聯標記模式共包含了9 種不同的關聯表達式，關聯表達式的種類與關聯模式相關，也與關聯標記的數量有關。從關聯模式角度看，前后配套式4種>居中粘接式3 種>居端依賴式2 種；從關聯標記數量角度看，雙標5 種>單標4 種，雙標5 種包括單項雙標1 種和雙項雙標4 種。

（四）關聯標記數量多

9 種不同的關聯表達式共有33 種關聯標記。在適用的關聯標記數量上，前后配套式包含18 種關聯標記，居中粘接式11 種，居端依賴式僅4 種。其中居中粘接式“A，co-B”與前后配套式“co1-A，co2-B”種類最豐富，均包含7 種具體的關聯標記，其次是前后配套式的“A（co1）A，co2-B”6 種和“A（co1）A，B（co2）B”4 種。

（五）關聯標記種類與使用頻率不成正比

不同關聯標記表達式的使用頻率上，以“A，co-B”使用最多（39.02%），其次是“A，B（co）B”（18.70%），這兩種關聯式恰好構成了居中粘接式的單標形式，比例達到57.72%，其他關聯式依次是“A（co1）A，B（co2）B”>“co1-A，co2-B”=“A（co1）A，co2-B”

>“A（co）A，B”>“co-A，B”>“A，co1co2-B”。一個有趣的現象是，有的關聯表達式包含的關聯標記種類多，但是使用頻率卻不高。比如前后配套式“co1-A，co2-B”包含的關聯標記有7 種之多，但是總體使用頻率只占到8.94%，而與它一樣包含7 種關聯標記的居中粘接式“A，co-B”的使用頻率達到39.02%，僅包含2 種關聯標記的“A，B（co）B”式使用頻率卻高居第二位，僅次于“A，co-B”。

（六）關聯標記共性和個性并存

不同關聯標記能適用的關聯模式上，居中粘接式受限最少。連詞“并”“兼”“且”“而”、副詞“又”“亦”“非”、連詞和副詞連用的“而又”都能用于并列后項的項首或項內構成居中粘接式?！凹取笨梢詥为氂迷诓⒘星绊棙嫵删佣艘蕾囀?，也可以與“又”“亦”“兼”“且”“而”“加”構成前后配套式?？梢杂迷诰又姓辰邮健癆，co-B”的關聯標記基本也可以用在前后配套式的“co1-A，co2-B”（“加”“兼”除外）。在正反式并列復句中，“非”既可以用在前項，也可以用在后項，既可以構成居端依賴式，也可以構成居中粘接式，還可以與“是”搭配，構成前后配套式，三者比例是3∶1∶1。

（七）項首和項內位置并存

《世說新語》關聯標記在分句內的位置，對單標并列復句而言，項首52 例，項內29 例，沒有項尾位置。對雙標并列復句而言，前標項首12 例，項內29例；后標項首23 例，項內19 例，可見前標相對更容易在項內位置即位于主語后，后標更容易出現在項首位置，這一特點也與并列復句句法上的主語省略特征相契合，相對并列前項，后項的主語更容易省略。

《世說新語》作為中古漢語后期的典型語料，這一時期的并列復句已經形成了相對完善和成熟的關聯標記模式系統，關聯標記數量多、種類豐富、關聯標記的搭配組合非常靈活，不同的關聯標記既具有個性又具有共性。從總體看居中粘接式具有絕對優勢，同時內部又呈現出諸多差異，表現為共性與個性并存、多樣性與優勢性并存、不平衡性與統一性并存。

三、《世說新語》并列復句關聯標記模式的形成機制

《世說新語》雙項式并列復句關聯標記模式的形成是多種原則互相作用的結果，這些原則包括聯系項居中原則、象似性原則、經濟性原則和交際性原則。

（一）聯系項居中原則

《世說新語》并列復句的關聯標記模式以居中粘接式為主，這是遵循了聯系項居中原則。這一原則最早由語言學家Dik 提出，即聯系項的優先位置在兩個被聯系的成分之間；如果聯系項位于某個被聯系成分上，則它會在該被聯系成分的邊緣位置。[6]69漢語的關聯標記大多由實詞虛化而來，根據李乃東所言，句子的邊緣位置如句首或句尾是最容易發生虛化的句法位置[7]121?！妒勒f新語》并列復句關聯標記的優先位置為并列前項和并列后項之間，關聯標記位于并列后項上，在并列后項的前端邊緣位置即項首或主語之后的項內位置。

（二）象似性原則

《世說新語》并列復句前后配套式的使用，遵循的是象似性原則。象似性原則指的是語言結構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經驗結構，包括說話者對世界的看法所形成的結構。[8]102并列復句的基本語義特征是平行并舉，往往表示同時存在兩種類同的、相關的或者相對的情況。象似性原則要求形式和意義一一對應，對稱性是并列復句的典型句法特征，而前后配套式以關聯標記的前后對稱強化了形式上的對稱性，達到了形式和意義一一對應的理想狀態，使得復句的并列意義更加精確。

（三）經濟性原則

《世說新語》有標并列復句的關聯標記模式以單標為主，這是遵循了經濟性原則。經濟性原則指的是語言的表達形式盡可能簡化和省力。[8]102一個有標并列復句使用單個關聯標記進行連接比使用雙標更加經濟和省力。經濟性原則常與象似性原則進行競爭，在有標并列復句中，象似性原則勝出則使用雙項雙標，經濟性原則勝出則使用單標，而單項雙標因為既不符合經濟性也不符合象似性而適用性較差。如若將無標記并列復句考慮進來，單標并列復句實際上就可以看作是經濟性原則和象似性原則在競爭過程中達到的相對平衡的狀態。

（四）交際性原則

語言是交際的工具，因此并列復句的表達也要遵循交際原則。交際的方式原則要求在會話過程中，說話人的表達要清楚、具體、簡潔、避免模糊。[9]283《世說新語》居端式關聯標記模式的標記位置全部出現在并列前端，未見出現在并列后端的情況，這在類型學上具有普遍意義，朱斌從類型學視角在世界語言范圍內找到了并列標記綴用于后項句尾的語例，但是漢語則沒有。[3]105至于標記位于并列后項句尾的居端式少見的原因，可以從語言認知和交際層面進行解釋：如果關聯標記出現在并列前端，可以讓人一下就明白第一個小句不是獨立的小句，此處要表達的是并列意義，接下來肯定還有與之并列的后項，因此能夠更好地實現交際目的，提高交際效率，聽者心理負擔很輕，通過前端的關聯標記就能輕松預設后面的表達；如果關聯標記出現在并列后項的末端，聽者就要到句子結束時才知道是并列復句，交際效率差，心理負擔也較重。[4]414因此從語言交際角度出發，作為從動態角度能夠顯示、選示、轉化和強化語義關系[1]37的并列關聯標記如果位于句末，將不利于信息的有效傳遞和交際的有效表達，故而末端依賴式使用非常受限。

綜上，本文分析了《世說新語》雙項式有標并列復句關聯標記模式的類別、特征和形成機制，《世說新語》雙項式有標并列復句已經形成了完善的關聯標記模式系統，居中依賴式因為既符合聯系項居中原則，也符合經濟性原則和交際性原則，所以成為最強勢的標記模式。前后配套式雖然符合象似性原則，但相對居中粘接式來說不符合經濟性原則。居端依賴式是最被排斥的標記模式，既不符合聯系項居中原則，也不符合象似性原則，其中的末端式還違背了交際性原則，只能使用前端式。三大模式形成了如下梯級序列：居中粘接式>前后配套式>居端依賴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