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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寧方言輕聲音變現象探賾

2024-04-24 15:24謝馳
阜陽職業技術學院學報 2024年1期
關鍵詞:睢寧音變鼻音

摘要:輕聲是因語流音變而形成的一種又輕又短的調子,它不僅表現為音長、音高、音強的弱化,同時也會呈現出對聲母、韻母的影響。睢寧方言輕聲字的聲母、韻母在語音弱化的作用下表現為聲母消失、韻母裂化等情形。鑒于此,從語音演變機制、初態說等角度探討其成因,并在梳理睢寧話輕聲音變規律的基礎上對部分輕聲本字失落現象進行考證。

關鍵詞:睢寧方言;輕聲;語音演變機制

中圖分類號:H17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4437(2024)01-0059-07

《現代漢語詞典》對輕聲的定義是:“說話的時候有些字音很輕很短?!?sup>[1]黃伯榮、廖序東認為:“輕聲是四聲在一定條件下變成比原調又輕又短的聲調變體。輕聲在引起音長、音高、音強變化的同時,有時也會引起聲母、韻母中輔音、元音音色的變化?!?sup>[2]睢寧縣,隸屬江蘇省徐州市,其西北部與東部分別與徐州銅山區和宿遷市接壤,北部與邳州市毗鄰,南部與西部分別和安徽省泗縣、靈璧縣相連。睢寧方言處于中原官話和江淮官話的過渡地帶,屬于中原官話徐淮片。通過調查,睢寧話兩字組的后字讀作輕聲時,其弱化后的音高取決于前一個音節的聲調,這一點與林茂燦等[3]調查的北京話輕聲類似。馬宏將其劃分為半低、中調、半高三種[4]。

一、睢寧方言輕聲的分類和讀音

李如龍[5]先生認為各個官話的輕聲與北京話的輕聲分類情況相似,可大致分為詞匯輕聲和語法輕聲。詞匯輕聲是詞匯繁衍的結果,包括部分雙音“老資格的口語詞語”的后音節和可輕讀也可不輕讀的雙音詞,如“東西”一詞,后音節作輕聲泛指各種具體或抽象的事物或人,不作輕聲指東與西兩種方位。語法輕聲是語法使然,包括后起的詞綴、表示語法意義的虛成分、重疊式的后音節、作賓語的代詞等,如“好吧、買得起、看看”等。

為便于梳理語音弱化對睢寧方言輕聲字聲母、韻母的影響,我們不作上述明確區分,而是根據輕聲字弱化前后的表現,將睢寧話輕聲分為僅聲母受影響、僅韻母受影響、聲韻均受影響、聲韻均不受影響這四類。在分類的基礎上,對輕聲音變現象作進一步歸納梳理。

文章中所提及到的單字音、輕聲音的音值來源于馬宏[4]、《睢寧縣志》[6]《徐州方言詞典》[7]以及調查的語料,所有記音均已得到其他母語者的確認。

(一)僅聲母受影響

根據現有調查結果以及部分學者的已有研究,我們認為睢寧方言輕聲字僅聲母受到影響的情況幾乎是沒有的。以“窗戶”為例,“戶”在聲母發生脫落的情況下,韻母呈現出“[u?0]/[v?0]/[u?0] ?/[v?0]”等四個變體。在聽感上,[i0]和[i?0]的差別并不明顯,似乎也可以看作是“僅聲母受影響”的情況。但是,在非刻意的對話場景中,我們觀察到大多數的說話人已經產生了滑音的趨勢,部分說話人甚至已經完成了向復元音的轉變?;诖?,我們仍保留開頭的觀點,僅以表1呈現部分類似于“窗戶”類詞的情況。

(二)僅韻母受影響

睢寧話輕聲字僅韻母受影響的情況比較單一。以“蛤蟆、尾巴、喇叭、姊妹”等詞為例(見表2),表現為主要元音央化為[?]、韻尾脫落?!翱人浴币活愒~情況比較特殊,呈現出“子”尾的特點。王健曾從輕聲音變的角度,在與周邊方言比較的情況下,討論過睢寧話動詞、形容詞“子”尾用法的來源問題[8]。此處不過多展開,我們將在后文具體討論這一問題。

(三)聲韻均受影響

睢寧話輕聲字聲韻均受影響的情況比較復雜。以表3中列舉的幾則語料為例,聲母為擦音的輕聲字大多容易脫落,同時韻母也會朝央元音[?]靠攏,以此呈現出聲母脫落、元音裂化、元音央化等一系列變化。

(四)聲韻均不受影響

此類輕聲字的聲韻母均不受影響。與單字音相比,只有音高、音長、音強等方面的變化。這里,僅列舉部分語料(見表4)。

綜上,為便于后續討論演變成因,我們將主要音變表現作為分類標準,把睢寧話輕聲音變現象大致歸結為五類:以“咳嗽”“蛤蟆”為代表,表現為聲母不變、韻母主要元音央化為[?],例如“尾巴、喇叭、坐下、姊妹”等,包括“咳嗽”“耳朵”等睢寧話“子”尾詞,統稱作央化型。以“喜歡”類為代表,這類詞主要元音央化的同時伴有聲母脫落的現象,為了凸顯脫落的特點,將其統稱為“脫落型”?!按皯簟鳖惖脑~表現為聲母脫落,韻母產生滑音[?]的趨勢或已經生成了[?],輕聲語音表現為“[u?0]/[v?0]/[u?0]/ [v?0]”;“東西”類的詞聲母脫落,韻母均為展唇,同時韻母產生滑音[?]的趨勢或已經生成了[?],具體表現為“[i?0]/[i?0]”。與央化型和脫落型相比,“東西”“窗戶”兩類詞具有明顯的裂化特點,因此將其并為“裂化型”一類。以“晌午”為代表,該類詞常受到前字的影響呈現出鼻音色彩,我們將該類詞命名為“鼻音型”。最后,睢寧話中“刺猬”“石榴”等詞的輕聲后字除音強、音高、音長等發生變化外,聲韻均不發生變化,我們將其命名為“一般型”。以上五類輕聲及其例證情況,具體見表5。

二、睢寧話輕聲演變特點及其成因分析

前述將睢寧輕聲分成央化型、脫落型、裂化型、鼻音型、一般型五大類,除“一般型”外,我們將對其它四種類型逐一探討其演變成因。

(一)央化型演變特征及其成因

1.演變特征

上文提到,“咳嗽”一類詞的輕聲音變與睢寧話中形容詞、動詞的“子”尾有關。王健?[8]認為睢寧話的“子”尾除了能像北京話的“子”尾一樣做名詞詞尾、量詞詞尾,還可以做動詞詞尾、形容詞詞尾。通過考察比較徐州話的“似”尾、晉語中的“子[t]”尾,他認為睢寧話的這一類“子”尾現象實際上是舌尖輔音在輕聲弱化作用下的結果,即“咳嗽”就是“咳子”“得罪”就是“得子”。換句話說,睢寧話輕聲的央化型實際上就是“子”型和“蛤蟆”型——舌尖前元音[?]和舌面低元音[a]同時朝舌面央元音[?]發展。

2.演變成因

元音央化在輕聲音變中十分常見,黃伯榮、廖序東所著《現代漢語》中曾列舉普通話“哥哥、鼻子、棉花、尖子”等輕聲詞的元音央化為[?]的現象,曹劍芬?[9]也曾通過聲學實驗方式驗證了普通話中的這一現象。在語音弱化作用下,出于省力的需要,說話人難以長時間維持清晰的舌位而選擇將其含糊處理成“最自然、最無標記的混元音[?]”[10]。

睢寧話央化型輕聲中,“姊妹”一類詞較為特別——從[mei]脫落成[m?0],主要元音央化、韻尾直接丟失。說話人在發“妹”這個單字音的時候,舌位經歷“半高-高”的動程。讀作輕聲時,整個復合動程縮短,韻母的各個復合成分發音不夠到位,韻尾在這種“省力”的影響下自然而然地丟失了。這實際上也是弱化帶來的影響。

(二)脫落型演變特征及其成因

1.演變特征

上文提到,睢寧話脫落型輕聲大多讀作[v?0]或[u?0],[v u]作為一對自由變體并不會造成說聽雙方交際上的困擾。倘若將[v]看作是[f]的濁化,這確實很符合當前學界對于輕聲易濁化聲母的認識,但是卻難以解釋[x ??t?]濁化為[v]的這段過程?;谝陨?,我們認為睢寧話的這一類輕聲應當是聲母脫落后的結果,部分說話人將[u]讀作了[v]。與央化型相比,脫落型輕聲除了主要元音央化為[?],還表現為聲母發生脫落、存在[u v]這一對自由變體。

2.演變成因

表1-表5顯示,睢寧話脫落型、裂化型輕聲出現的聲母脫落現象,多集中在[f x ?]?三個擦音以及[t?]塞擦音上。這一點與曹劍芬?[9]的實驗結果大致相同。她注意到普通話輕聲音節中輔音能量減弱現象,與單字音相比后,輕聲音節“瞧、舅、想”呈現出時長縮短、爆破和摩擦亂紋減弱甚至消失的現象。從某種角度來說,以普通話為參照,曹劍芬的實驗結果使我們得以窺見睢寧話輕聲聲母脫落現象的演變過程。

曹劍芬將此現象的產生歸為“同后接元音的變化相適應的,是發音時整個聲肌放松的結果”[9]。我們認同她的觀點,并作進一步推測,睢寧話韻母發音特點促成了輕聲聲母的脫落才產生了與普通話截然不同的結果。王宏佳?[11]在梳理部分官話方言微母字讀音情況之后,發現許多方言點存在微母字讀作[v]的情況,他認為這是一種微母字尚未徹底完成向零聲母轉變的現象。馮青青?[12]對此有不同看法,她從蘇北方言語料入手,發現有10個調查點存在微母字讀作[v]的現象,其中3個調查點所有的微母字都讀作[v],7個調查點部分微母字讀作[v]。在參考以往學者調查情況的基礎上,她認為這是一種由于合口成分的觸唇動作被加強導致的后起的音變現象,并對蘇北地區微母字[?][u]→[v]的演變過程進行了擬測:“從合口成分[u]作韻頭開始,然后開始擴散到所有以合口成分[u]起始的音節中?!?sup>[12]在馮青青的調查中,睢寧話的微母字正處于演變的過渡階段,即兩種讀音兼有。結合上文對于睢寧話輕聲字的讀音調查情況,我們更認同馮青青的觀點,也進一步佐證了馮青青對睢寧話微母字演變階段的論斷。這為睢寧話脫落型、裂化型輕聲中出現的聲母脫落現象也提供了一種更有力的可能:以[f]為例,它在唇齒間摩擦成聲的過程中,與因觸唇動作加強而音變成的[v]相排斥,加之輕聲動程小、時長短等因素,在逐漸弱化的作用下脫落消失。在對輕聲字聲母的排斥方面,睢寧話的[v]比普通話的[u]更具有侵略性,并且缺少普通話的規范使用限制,因此才產生了和普通話不同的發展結果。類似地,諸如[x ??t?]等帶有摩擦音成分的聲母,在與[v]競爭的過程中逐漸脫落為當前現狀。

“地方”一類詞的音變比較特別,其單字音并沒有元音[u],似乎沒有[v]產生的條件,這樣便有了兩種演變可能:其一,受到其他[f]聲母輕聲字(衣服、師傅等)的類推影響,在同化作用下發生音變;其二,[f]濁化成[v],主要元音央化為[?]。在得出結論之前,我們仍需要對睢寧話[f]聲母字讀作輕聲的情況再作梳理(見表6)。

[fu]類輕聲字均存在四種變體讀音,非[fu]類輕聲字存在“[v?0]/[u?0]/[v?0]/[u?0]”和“[v?0]/[v?0]”兩種情況。同為非[fu]類輕聲字,為什么“比方”“打發”等音的[u]完全消失了?僅憑類推作用以及輕聲的進一步音變這兩點理由,并不具有說服力?;诖?,我們作出以下推測:非[fu]類輕聲字在弱化的作用下,聲母由清變濁,元音趨于央化;在受到[fu]類輕聲字的類推作用后,[v]唇齒動作加強的時候,部分常用音也受到了[u]的感染。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v]在語音演變的過程中一直保持著勝利。經過調查,我們發現睢寧話[s ??]等其他帶有摩擦成分的聲母并非是以脫落的形式在輕聲中消失,而是借助韻母卷舌化這一手段戰勝了[v]的音變力量。這或許也與這幾個聲母發音部位、發音方法以及說聽雙方使用習慣有關。因篇幅有限,擬另起文章探討這一問題。

(三)裂化型演變特征及其成因

1.演變特征

裂化指的就是復化,是單元音變為復元音的過程。根據裂化的具體表現,可以分為前顯裂化和后顯低裂化這兩種[13],睢寧話裂化型輕聲表現為后者。將睢寧話輕聲“東西”類、“窗戶類”歸為裂化型,并不意味著這類輕聲現象僅表現出裂化這一特征,而是為了突出其典型。

從總體上看,裂化型表現出的共性特征為聲母脫落、韻母裂化出央元音[?];部分主要元音發生音變。

2.演變成因

裂化型所呈現出來的音變現象較為復雜,亟需解決的是它們韻母增生出[?]的共性問題。

朱曉農?[10]先生曾就漢語元音高化鏈移這一現象,從發音生理的角度作解釋:“長而低的元音難以長時間維持大張口、低壓舌狀態。當拖長到一定時候,說者會出于省力和‘時間錯配(mistiming),在最后階段調音器官會自然地回復或滑向最自然、最無標記的混元音這一初始狀態?!?sup>[10]前文已經介紹,“最自然、最無標記的混元音”指的是舌面央元音[?]?!皶r間錯配”(mistiming)指的是“發音發聲和調音器官在協同發音的時間上沒配合好。按說應該發聲先停止,然后調音器官恢復初始態。但如果發聲還沒完全停止之前,調音器官先恢復初始態,那么就會產生一個滑音的過渡狀態?!?sup>[10]這種“初態說”的解釋能力很強,對睢寧話輕聲裂化現象也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在輕聲弱化的作用下,維持一種固定的舌位到后來松勁而發聲依舊未停,就拖上一個向中央滑動的滑音回歸發音的初始狀態。隨著時間變化,在缺乏發音約束的情況下,這種滑音的趨勢會被逐漸增強直至復元音的產生,同時標志著裂化的完成。目前睢寧話裂化型輕聲字正經歷著這個階段(見表3—表5)。

在調查過程中,我們注意到部分裂化型輕聲字出現主要元音音變的現象,這種情況集中在“萵苣、女婿”等詞所表現出的“圓唇前高元音[y]→不圓唇前高元音[i]”音變。我們認為,這種現象并非是向中古漢語的倒溯,而是輕聲弱化作用下“省力”支配的結果。徐通鏘先生曾總結“語音是發音器官以一定方式協同動作的結果”[14],而“發音器官各部分的協同由于受到一些生理條件的限制,其協同發音的能力是不一樣的?!?sup>[14]在實際發音中,受到發音生理條件的限制,前元音易發成不圓唇元音。同時,由于受到結構對稱性的影響,單向對立的音位比雙向對立的音位更不穩固,更易產生音變。/y/同為普通話和睢寧話中的舌面元音體系中的單向對立音位,睢寧話的/y/在缺少外界約束的情況下,已經在語流音變中發生了音變?!癧y]→[i]”的音變不僅來源于元音本身,或許也與它所搭配的輔音聲母有關。不妨推測:受到了同部位聲母輕聲脫落的類推影響,圓唇前高元音[y]的發音條件逐漸受到侵蝕,在“省力原則”的雙重作用下,人們在實際發音時順應輕聲弱化對[y]的“改造”,降低其圓唇度直至與[i]合并。

(四)鼻音型演變特征及其成因

1.演變特征

喬秋穎[15]總結徐州話的部分字在語流音變的影響下,會受其他音節或自身所含鼻音成分的同化作用變為鼻化韻甚至生成后鼻音韻尾。變成后鼻音韻尾的字主要集中在[u]韻母字或者收[u]韻尾的字。作為語流音變的一種,睢寧話輕聲中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

以“晌午”為例,從概念本身來說,睢寧話輕聲鼻音型也屬于一種裂化,即從單元音變為復元音。出于分類明晰的考慮,我們選取這一類型最鮮明的鼻音特點將其命名作“鼻音型”。

選取“晌午”“親家”兩例作為睢寧話鼻音型輕聲的典型代表,其特征為聲韻發生較大音變,并且呈現隨輕聲前字改變的趨勢。

2.演變成因

考慮到鼻音型輕聲音變或許是源于輕聲前字的影響,我們需要先將“晌午”“親家”兩則語料的具體音值標識清楚:晌[?ɑ?]午[u?0]/[u?0]/[u?0]/[u??0]/[ue?0]/[u0];親[t??i?]家[t??i?0]/[i0]/[t?i0]/[t?ia0]。在調查的過程中,我們發現部分徐州母語者甚至出現“親家”與“親戚”讀音相混的情況,并通過增生語素“老”的方式將兩詞區分開,讀作[l??t???? t????0]。這種現象也為睢寧話鼻音型的同化提供了一些例證。

鼻音型輕聲前字的音值較為固定,輕聲后字的音值出現了多種變體。為更準確地把握鼻音型的演變脈絡,我們納入部分睢寧周邊地區的讀音,最終演變路徑擬測如下

晌午:u0→u?0→u?0→u?0/u?0→u??0/ue?0→uɑ?0

親家:t?ia0t?i0→i0→i?0→i?0 (脫落型)

t??i0 →t????0→t??i?0(鼻音型)

在輕聲弱化的作用下,原本緊而穩定的元音變得松而易散,在受到相鄰音位的影響后呈現整體趨同的現象。以“晌午”為例,先是在輕聲弱化的影響下,裂化成[u?0],受到前字“晌”后低元音[ɑ]以及“午”后高元音[u]的影響,滑音[?]逐漸表現出后化的趨勢。這種趨勢被逐漸增強直至完成向復元音的轉變,表現為[u?0/u?0]。在前字鼻尾的進一步影響下,發生鼻化現象至[u??0/ue?0]。隨著鼻化程度進一步加深,輕聲環境可能會催生出[?]韻尾,以達成更同步的“和諧”。

和“晌午”相比,“親家”的演變路徑顯然更復雜。根據現有語料,我們認為該詞的演變路徑分為兩條:第一條演變路徑類似于“巴結”一詞,首先是主要元音[a]脫落,接著聲母[t?]脫落,單高元音[i]在輕聲中并不是很穩定,很容易帶上央化[?]的滑音,調查中許多發音人都處于這兩種發音的自由變體階段。目前的調查中仍未出現說話人明顯地將[i]和滑音[?]固定作復元音的情況,但基于上述睢寧話裂化型的情況分析,在類推的作用下,?[i?0]的出現或許是必然的。第二條路徑與“晌午”類似,現有的語料中并沒有[t??i0]這個階段,我們只能根據現有的[t????0]和[t??i?0]對該階段進行假設。受到前字送氣音聲母的影響,“家”由不送氣變為送氣。在前字鼻尾韻的進一步影響下,韻母產生鼻化,最終生成后鼻音韻尾,完成同化。

(五)睢寧輕聲音變類型小結

綜上,睢寧話輕聲音變類型及其演變脈絡已基本厘清。在輕聲弱化的作用下,睢寧話輕聲呈現出“央化”“脫落”“裂化”“鼻化”“同化”等方式。最后將睢寧話輕聲音變規律總結如下:

1.圓唇易變為不圓唇;

2.帶有摩擦成分的聲母易脫落;

3.除高元音外,易央化為[?];

4.高元音易裂化出滑音[?]并形成復元音;

5. [u][v]是一對自由變體;

6.相鄰音位帶有鼻音成分或自身帶有鼻音成分可能會讀成鼻化韻或增生出后鼻音韻尾。

三、輕聲本字的考證

在調查的過程中,我們發現部分輕聲字由于弱化、失落的程度過高,出現本字難以考證的問題。對于這一情況,我們可以借助發音旁證原則來進行音、義上的進一步確定。通過歸納、總結睢寧話輕聲音變的規律,借助已確定的讀音相近的字來縮小范圍。

因篇幅有限,本文并不過多展開這一話題,以睢寧話“殘□”為例,闡述其論證過程?!皻垺酢币糁禐閇??? v?0],在日常交流中常用于以下情況(括號內為對應的普通話用法,下文同):

(1)十八了才一米四,這小孩殘□嘍。(十八歲了才長到一米四,這小孩是個殘廢。)

(2)吃飯非得站著吃,你這小孩有點殘□。(吃飯非得站著吃,你這個小孩不大正常。)

(3)寫個字手抖啥,你殘□?。。▽懽值臅r候,手抖什么?你有毛病???)

以上述三則語料為例,我們可以大致總結出睢寧話“殘□”的使用特點:不僅可以用“殘□”來指代身體上的明顯殘缺,還可用來描述一些與常人截然不同的情況。后者的使用頻率明顯高于前者,前后兩種使用情況之間存在過渡性、延伸性,我們初步認為這是輕聲弱化作用導致的。在確定詞義之后,我們可以進行本字讀音的考證。上文曾提及睢寧話中“帶有摩擦成分的聲母易脫落”,我們需要確定“殘□”中的“□”是否屬于摩擦聲母字,或是以[u]開頭的零聲母字。根據已有語料及其聲韻搭配關系,我們將聲母鎖定在[f x]之間。通過檢索馬宏[4]文中的睢寧方言聲韻調配合表及同音字匯,結合音義關聯,我們鎖定“壞”“毀”兩個字。睢寧話的“壞”“毀”兩詞關系較密切,試比較部分語料:

(4)中午剩的菜放冰箱里就不會毀了。(中午剩的菜放冰箱里就不會壞了。)

(5)毀了毀了,作業沒寫完,明天就開學了。(壞了壞了,作業沒寫完,明天就開學了。)

睢寧話中的“毀”和普通話中的“壞”大致呈對應關系。不管是“毀”還是“壞”,都與“缺失”義有關,與“殘”搭配都是合理的。為了更進一步縮小范圍、確定“殘□”的本字,我們還需要結合睢寧周邊地區的使用情況(部分內容引自《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16]),具體見表7。

上述調查結果驗證了之前對“□”本字范圍的鎖定,睢寧話“殘□”一詞的后字在輕聲弱化作用的影響下,聲母[x]和韻母出現不同程度的脫落現象,同時我們可以對“□”讀音演變脈絡進行以下推測:[xu?0]/?[xu?0]→[xu0]→[uo0]→?[u?0]→[v?0]。最后,我們參考《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16]中濟南話的寫法將睢寧話的“殘□”記作“殘壞”。

四、結語

通過對睢寧方言輕聲音變情況的梳理,我們將睢寧方言輕聲音變類型分成央化型、脫落型、裂化型、鼻音型、一般型等五類,并從語音演變機制、初態說等角度對上述類型的演變成因進行分析。在總結出睢寧輕聲演變規律的基礎上,以“殘□”為例,嘗試對睢寧話輕聲本字失落現象進行考證,將其本字寫作“殘壞”。

行文至此,仍有一些問題有待解決:睢寧話脫落型、裂化型輕聲字多為帶有摩擦成分的聲母,塞擦音、擦音聲母在[+帶有摩擦成分]的共性特點下選擇了不同的語流音變方式,它們的具體表示形式、演變路徑、演變成因還有待考察。

注釋:

①是否受影響,指的是與單字聲韻讀音是否相同。

②在調查的過程中,發音人在說“打個比方”時,“方”讀音為[v?0]/[v?0];在說“打個比方說”時,“方”讀音可能會變成[u?0]/[u?0]/[u0],甚至是[?u0],我們更傾向于這是受到了“說”的同化影響,因此未列入表中。

③筆者原本將此音誤記作[u?0],導師史艷鋒教授敏銳地發現其不同之處,并為其演變路徑提出了寶貴意見。

④[ue?]與[t?i0]的音值均來自《徐州方言詞典》;[u0]與[t?ia0]的音值來自部分徐州方言母語者,感謝喬秋穎教授提供的語料。

⑤陰影部分的演變階段無語料支持,僅作推測;橫線部分為徐州方言語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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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Exploration of the Phenomenon of Soft Tone Change in Suining Dialect

XIE Chi

(College of liberal arts,?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Xuzhou, Jiangsu 221116, China)

AbstractSoft tone is a kind of light and short tone formed by the change of voice flow, which not only shows the weakening of length, pitch and intensity, but also shows the influence on initial consonants and vowels. The initial consonants and vowels of Suining dialect are disappearing and increasing under the effect of phonetic weakening. This paper discusses this phenomenon from the Angle of phonetic evolution mechanism and initial state theory, and probes into its cause. On the basis of sorting out the rule of soft tone change in Suining dialect, the author researches the phenomenon of the lost soft characters.

Key words:?Suining dialect?; soft tone; phonetic evolution mechanism

作者簡介:謝馳(1999―),男,江蘇徐州人,江蘇師范大學在讀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現代漢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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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的音變構詞及其句法語義特征
普通話與前后鼻音的發音方法
睢寧九女墩漢墓“老子西出函谷關圖”考
漢語單數人稱代詞音變式的功能演變及性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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