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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柳州府志》中漢字記載的壯語詞

2010-09-21 02:48韋名應
漢字文化 2010年4期
關鍵詞:臺語聲母音節

韋名應

《柳州府志》編撰于清代乾隆年間。柳州府轄地大致相當于現在的廣西柳江、宜山一帶?!陡尽分杏幸欢斡脻h字記錄少數民族語言的行文:“獞語食曰哏,飲咽,飯噯,衣服不,鍋寡,蓋空,筷子特,水缸八蕩,魚璧拉,肉糯,米侯,菜迫勒……”這段話共有12個小句,每個小句的行文特點是:先列出詞項,然后用漢字摹寫壯語的讀音。整段話的意思是說,在當時柳江一帶的壯語中,“吃”念為“哏”,“飯”讀作“噯”,“衣服”稱為“不”,等等?,F在根據當地壯語方言,用國際音標注明相關例詞的讀音,以供比較:

如上表,這些詞的標音注義,大多比較清楚。只是“魚璧拉”和“菜迫勒”這兩小句不太好理解。按照整段話的行文特點,“魚璧拉”這一小句的“魚”表示要說明的詞項,“璧拉”則表示壯語“魚”的讀音?,F代柳江一帶的壯語方言中,“魚”只有一個音節,按常規,只需用一個漢字標音即可。例如,方塊壯字就只用一個“”字來記錄。(覃曉航2007)可是,這里卻用兩個漢字來記載,令人費解。

有人猜測是壯語“大刺魚秋”pja1lat7的標音。誠然,“璧拉”與pja1lat7讀音相似,可以構成標記關系,但它們缺乏意義上的一致性。因為“璧拉”指的是魚的泛稱,而不是專指某一種魚。所以這種說法站不住腳。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史籍作者用兩個漢字來記錄呢?

覃曉航(1997,2009)指出:“璧拉”和“迫勒”所記的是壯語“魚”和“菜”的復輔音形式*pla1、┆*plak7。這種說法是很有道理的。

首先,從整個漢藏語系語言來看,*pl->pj-這種音變相當常見。比如瑤語:

漢義標敏話龍勝勉話

毛pli1pjei1

房pla3pjau3

上述幾個例詞,在瑤語標敏話中還保留復輔音,而龍勝勉話中復輔音的流音成分已經腭化:*pl->pj-。(鄧方貴、盤承乾1984)類似的音變有時在同一方言的不同年齡層次中也有體現,往往是老一輩人讀復輔音,而年輕的讀腭化音,共時的變異體現了音變的方向。假定300多年前的乾隆時期“魚”和“菜”讀復輔音聲母*pl-,現在變為腭化的pj-,是發生了*pl->pj-音變,這符合普遍的音變規律,因而是很可能的。

其次,從壯語內部來看,在有些方言中還保留有復輔音形式,如武鳴、橫縣壯語:

漢義 武鳴橫縣宜山羅城柳江

魚pla1pla1pja1pja1pja1

菜plak7plak7pjak7pjak7pjak7

山pla1pla1pja1pja1pja1

走pla耰3 pla耰3 pja耰3pja耰3pja耰3

根據pj-<*pl-這種普遍音變,推測柳江地區的“魚”和“菜”這兩個詞的聲母在300多年前還讀復輔音聲母,這種推測,在武鳴等地的壯語方言中得到印證。

再次,魏晉以后的漢文史籍中,用兩個字或兩個音節記錄少數民族語言中的一個復輔音音節,這種現象在侗臺語中并不少見。例如:仡佬族自稱klau是復輔音聲母,人們用兩個漢字標記為“仡佬”、“革老”、“仡僚”、“告佬”、“鳩僚”、“仡僂”等。再如:(李錦芳2002)

桄榔<原始侗臺語*kla(壯語kwaa仟1/kuu,布依語kua仟1,木佬語ko仟1,黎語-luu);

橄欖<原始侗臺語*klam(壯語kjam3/kw簃3,泰語、老撾語kjam3);

干欄、干蘭、干闌、葛欄、閣欄<原始侗臺語*ɡla;

仡伶、仡覽(中南地區古代族群)<侗族自稱klam;

皋盧、過羅、拘羅、瓜盧(古代嶺南方言“茶”)<侗臺語“茶”*ɡla;(德保壯語kja2,雅郎布央kjau31,仡佬語khɑu55,傣語la4,普標語ɑ33)

這種標音法的特點是:頭一個字摹寫侗臺語復輔音聲母的首輔音(塞音),后一個字摹寫后輔音(流音)及韻母??磥?在300多年前,柳州府的漢人也是用“璧拉”和“迫勒”兩個字的形式記錄柳州一帶還保留復輔音聲母的“魚”*pla1和“菜”plak7這兩個詞。其中,“璧”對應“魚”的第一復輔音成分,“拉”對應第二復輔音成分及韻母;另外,壯語“菜”是塞音韻尾,所以lak用“勒”(來母德韻)來摹寫,而由于發塞音韻尾時氣流較強,所以聲母有點像送氣的,于是用“迫”來摹寫。當然,當時的漢人并不懂得聲韻母的分析,他們是憑聽感上的整體形象來摹寫的。對于母語中沒有復輔音聲母的聽者,他在記錄復輔音聲母的例詞時,往往會把單個復輔音聲母音節,聽成兩個音節。甚至受過一定語音學訓練的調查者,在剛接觸復輔音時,也可能聽成兩個音節。比如,我們在調查六枝仡佬語的“桃子”時,乍一聽以為是p吉0la仟31,經發音人重復之后才確定是pla31;而有些壯語方言中的復輔音聲母p糽-、k糽-,在首輔音(塞音)和次輔音(流音)之間連接得并不是很緊密,也確實稍帶點混元音的色彩。由于清代柳江地區的漢語中沒有復輔音,只能用單音節的漢字來摹寫,而*pla1聽起來更像兩個音節,所以漢人便憑聽覺將壯語“魚”的形式摹寫為“璧拉”。

其實,漢文典籍中除了用兩個字或兩個音節來記錄侗臺語的一個復輔音音節外,也有用一個字來記錄的。不過那是在漢代以前。例如,《越絕書》中說:“越人謂鹽曰余”?!胞}”,壯語kju1,侗語ko1,水語kwa1,早期侗臺語*kla或*kra。漢語“余”,中古以母三等,李方桂先生擬上古音*raɡ,鄭張-潘擬*la。比較侗臺語的情況,可知上古“余”還有一個塞音聲母,當為*ɡla。與此類似并可相互印證的是:“茶”,古作“荼”,從余得聲?!稜栄拧贩Q茶為“槚”,系音譯,來自侗臺語。(李錦芳2002)侗臺語“茶”*ɡla?!皹枴?李方桂先生擬*kragx,鄭張-潘擬*kraaQ。漢語與侗臺語均為復輔音聲母,音近。(當時,可能漢語的*ɡl已變為*kl,所以用*kl聲母的“槚”摹寫)?!对浇^書》和《爾雅》用一個漢字記錄侗臺語的復輔音音節,表明當時漢語中還保留復輔音。晉以后,漢語復輔音簡化,就用“皋盧、過羅、拘羅、瓜盧”等兩個字的形式來摹寫還保留復輔音的侗臺語“茶”*ɡla。

用漢字記錄的民族語詞,對于民族語和漢語的歷史語音研究,是有一定意義的。

參考文獻

覃曉航《〈廣西太平府屬土州縣司譯語考〉的壯語方言詞》,《民族語文》2007年第6期

QinXiaohang(覃曉航)Evolution of the Initial Consonant Clusters pl,kl,ml in the Hongshuihe Vernacular of Zhuang.MON-KHMER STUDIS, 1997

覃曉航《侗臺語語源探索》,民族出版社,2009

李錦芳《侗臺語言與文化》,民族出版社,2002

鄧方貴、盤承乾《從瑤語論證上古漢語復輔音問題》,《民族語文論叢》,中央民族學院語言研究所,1984

張均如、梁敏、歐陽覺亞、鄭貽青、李旭練、謝建猷《壯語方言研究》,四川民族出版社,1999

(通訊地址:100081中央民族大學少數民族語言文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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