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嫫

胡貴榮

從我開始學說話，最初的發音就是“阿嫫”了，這千呼萬喚的“阿嫫”啊，讓我感念永遠……

我剛出生的時候，農村條件很差，我身上好幾個部位得了皮炎，阿嫫擔心用粗糙的毛巾為我擦拭粉嫩的肌膚會弄疼我，便自創一法，用舌尖為我舔舐肌膚，還說這種辦法既滑軟又消炎。這種舐犢情深，讓我永生感念。

記得小妹出生時，阿嫫坐月子期間唯一的補品就是少許的紅糖煮雞蛋，那時雖然物資匱乏，但國家對產婦是有特殊供應的。吃飯時母親總要分一點給我，但奶奶不準，阿嫫就故意支開奶奶，馬上就把半個荷包蛋夾到我碗里，并囑咐我要將雞蛋埋在飯底下，要低著頭吃，以免被其他人看見。

遇上農村紅白喜事去做客，我們因要上學而不能與阿嫫同去，她就帶一方小手帕，把吃飯時分到的肉片全都帶回家來給我們兄妹吃。雖然是去吃宴席，而她只是吃了點素菜。

那時，很少有人家能吃上白米飯，大多數人家都是吃玉米飯或麥子飯，只有過年過節時才舍得吃白米飯，能吃一碗不帶雜糧的白米飯，是那個年代娃娃們的最大奢求。平時吃飯時，阿嫫總要把雜糧面疙瘩盛在自己碗里，而給我們吃的盡量多帶幾粒白米飯。

在我十歲的時候，父親因病而亡。為了生計（她怕養不活我們），她只好改嫁（為了能照顧我們，她仍然嫁到寨子里邊）。她舍不得我，要帶著我去，但被我奶奶阻攔下了，理由是怕我受別人家的氣。我更舍不得她，聲嘶力竭地哭喊著，一步一把淚水地跟在她身后走了一大截。鄰家的大叔看見了，以為我會真的跟著她去，便不顧我的亂抓亂打，生生把我拖回家。但我依然扶著門框，望著她遠去的方向，一直哭到了黃昏……

后來，我要到山外讀書了，她特地來為我送行。她十分難舍地叮囑我：“孩子，在外邊要好好念書。冷了，多添件衣裳;病了，別忘了吃藥?！彪m然話語不多，但卻飽含著無限的母愛深情。我感到難受極了，總不想離開阿嫫一步。但終究還是要離開她。我只好含著淚水說：“阿嫫，孩兒記住了，你回家吧！”

待我走遠了，阿嫫還久久地佇立在村邊，看著我遠行。

在我讀初中的日子里，阿嫫常常走百十里的山路來看望我，為我帶來補好的衣褲，為我帶來做好的布鞋，為我帶來一點點的零食或咸菜……

直到我參加工作了，她依然把我當成一個孩子，時時刻刻地照料我。衣服臟了，她拿去洗;衣褲破了，她拿去補;沒鞋穿了，她又做了一雙雙布鞋。有時，她看到我沒菜吃了，總要給我端來一碗碗咸菜或是拿來一捆捆青菜。尤其是過端午節了，她總要早早地給我送來粽子，過冬了，她也忘不了要早早地給我送來湯圓面……

如今，阿嫫已是七十多歲的人了，但她依然不停地勞動，日日月月，年年歲歲，總有忙不完的家務，總有忙不完的農活。最叫我放心不下的是，她還要上山打柴，還要爬上高高的清香樹，砍下那些枝葉，一擔擔地擔回家，枝葉曬干后做柴火，葉子曬干后碾碎賣給做香火的人做原料，以換得少許的錢來維持生活。我曾多次勸她說：“阿嫫，你老了，不要再去爬那些高樹了，多危險??！”她卻對我說：“不爬不行啊，那清香葉就是我唯一的經濟來源。雖然賣得的錢很少，但還是能買點鹽巴、洗衣粉或其他東西，多少能補貼補貼家里。人過日子，總得勞動才行啊?！?/p>

我雖然有時會給她點零錢，但她總是推辭，說是我什么都要用錢買，又要治病又要買房子什么的……就算她接下錢了，也舍不得花，總要悄悄地攢起來。說是要攢著點，以后會有急用。我明白她“急用”的意思，無非是她生大病或辭世時，能盡量減輕我的負擔。

在生活上，她時時刻刻叮囑我：“孩子，生活上要多節約啊，要像你讀書時一樣?！痹诠ぷ魃?，她也時時叮囑我：“孩子，在學校里要好好聽領導的話，要好好教那些娃娃們?！?/p>

每每這時，我總是在心里默默地禱念：阿嫫，你放心吧，因為你的兒子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