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宗刑事案不再對特朗普參選構成實質威脅

江振春

3月4日，美國最高法院作出一項重大裁決——各州無權援引美國憲法第14修正案第三款剝奪特朗普總統競選初選資格。美國最高法院的這一裁決推翻了科羅拉多州最高法院的判決，宣告了各州通過該條款阻止特朗普競選的嘗試失敗。3月12日，特朗普已經鎖定2024年美國總統選舉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

盡管最高法院的裁決為特朗普參與競選掃清了一個障礙，但他目前仍官司纏身，面臨四項刑事訴訟案的指控。那么，這四項刑事訴訟案是否還會對特朗普參與總統選舉構成威脅？

最引人注目的一宗案將被拖黃

“干預2020年大選案”“封口費案”“機密文件案”以及“佐治亞州大選案”是特朗普面臨的四項刑事案件，其中“干預2020年大選案”最為引人注目。2023年8月，因涉嫌推翻2020年聯邦總統選舉結果，美國司法部特別檢察官杰克·史密斯對特朗普發起四項刑事指控，包括共謀欺詐國家、串謀妨礙政府程序、妨礙或企圖妨礙官方程序以及陰謀侵犯公民權利?！案深A2020年大選案”由華盛頓特區聯邦地區法院審理。庭審前，特朗普律師團隊提出了審前動議：作為前總統，特朗普在任期間的行為應享有絕對豁免權（absolute presidential immunity）。在美國刑事訴訟程序中，控辯雙方都有權利在庭審前就特定的某一法律問題提交動議書，提出審前動議，希望法庭或法官作出對申請人有利的裁決、命令或指示。審前動議可以影響整個審判過程的進行，因此在刑事案件中，審前動議常常被認為是辯護策略中的重要一環。特朗普的這一動議堪稱“空前”，因為此前還沒有一位美國前總統遭受刑事訴訟。

華盛頓特區聯邦地區法院斷然否決了特朗普的主張，認為總統的身份并不能賦予特朗普“丹書鐵券”。2023年12月8日，特朗普向哥倫比亞特區巡回上訴法院提出上訴。2024年2月6日，哥倫比亞特區巡回上訴法院三名法官一致裁決駁回了特朗普的上訴。他們認為，“就這起刑事案件而言，前總統特朗普已成為普通公民，同任何其他刑事被告一樣擁有所有辯護權”，而特朗普的豁免權主張是對國家憲法制度的一種威脅。2月12日，特朗普向美國最高法院提出緊急上訴，申請撤銷巡回上訴法院的裁決。美國很多法律學者堅信，上訴法院的裁決已非常全面、堅決，即使特朗普繼續上訴，美國最高法院也不會受理此案。那么，特朗普為何又要提出上訴呢？特朗普可能并非真的寄望于取得最高法院的認同，獲得豁免權，而是借此達到拖延審判的目的。最高法院“策略性”地在等待了兩周后，于2月28日決定受理此案。美國得克薩斯大學法學院教授史蒂夫·弗拉德克認為，美國最高法院等了近兩周才決定受理此案，這不僅表明此案存在幕后操縱，也反映出最高法院大法官沒有就此案達成共識。原定于2024年3月4日審理的“干預2020年大選案”不得不延期。

根據美國最高法院的日程安排，4月25日，最高法院將就“特朗普是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享有豁免權”舉行聽證會。不出意外的話，保守派大法官數量占優的最高法院將“不急不慢”地在2023～2024年開庭期行將結束的6月底對該案作出裁決，以降低特朗普在總統選舉前受到刑事審判的可能性。

總統是否享有刑事豁免權存爭議

美國憲法并沒有對現任總統和卸任總統的豁免權做出明確規定。但是，憲法提供了針對現任總統不當行為的糾正機制——彈劾程序。根據美國憲法第二條第二款規定，合眾國總統、副總統及其他所有文官，因叛國、賄賂或其他重罪和輕罪，被彈劾而判罪者，均應免職。也就是說，現任總統犯有上述罪行，不管是職務行為還是個人行為，他只能先被彈劾，然后才能罷免。根據美國憲法第一條第三款，總統彈劾案只有參議院有權審理，這是一個政治處理，而非司法處理。美國歷史上在任期間遭受彈劾的總統一共有三位：約翰遜、克林頓以及特朗普。

不管是現任總統還是卸任總統，涉及豁免權的時候，必須要分清是職務行為還是個人行為，是民事行為還是刑事行為。對于總統是否享有民事豁免權，美國最高法院曾給予了明確解釋。1982年最高法院在“尼克松訴菲茨杰拉德案”中，確立了總統對于其任期內的職務行為享有民事豁免權，但這種豁免權是有限制的，僅適用于總統在任期內的職務行為，不包括非官方的個人行為。1997年美國最高法院在“克林頓訴瓊斯案”中進一步明確，現任總統在任期內面對民事訴訟時沒有絕對豁免權。如果民事訴訟不會無理地干擾總統的職務執行，那么訴訟正常進行。也就是說，總統在任期間就個人行為不享有民事訴訟的絕對豁免權。同理，對于卸任總統的民事訴訟，如果屬于其在任時期的職務行為則有一定的豁免權，個人行為則沒有豁免權。

2023年12月7日，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因涉嫌民事欺詐案現身紐約州最高法院。

至于總統是否有刑事訴訟的絕對豁免權，目前還處于未確定狀態，因為從未有“判例、歷史或憲法文本和體系”支持將總統絕對豁免權保護延伸至刑事司法領域。根據美國司法部法律顧問辦公室1973年和2000年發布的兩份備忘錄，在任總統因為其獨特的憲法地位和職責，不應面臨刑事起訴。如果總統犯有嚴重罪行，憲法預設的途徑是通過國會的彈劾程序，而不是刑事訴訟。美國卸任總統在職期間無論因職務行為或個人行為犯罪，理論上是可以在卸任后面臨刑事起訴。但是，這些理論并未經過最高法院的明確裁決，因此在法律和學術界仍有一定的爭議。特朗普豁免權案件給了最高法院一個解釋的機會。實際上，對于特朗普律師團隊來說，他們關注的不是最高法院給出的司法結果，而是司法過程，他們需要的讓司法過程變得漫長，從而贏得時間。

刑事案不能阻止特朗普參與大選

在美國最高法院就刑事豁免權作出裁決前，“干預2020年大選案”被按下暫停鍵。即使最高法院在6月底前作出裁決并否決了特朗普享有刑事豁免權，重新啟動審判最早也要到９月底。根據《1974年速審法》，被告在刑事訴訟中通常有70天的時間準備辯護。在特定情況下，被告可以要求法院延長準備時間，但具體的延期天數取決于法院的裁量和對案件情況的判斷。法律專家估計，“干預2020年大選案”裁決之后，特朗普可以擁有87天的時間準備辯護。屆時美國大選活動將全面展開，因而此案的審判很可能無法在11月5日美國大選投票日前結束。

美國司法部有一個不成文慣例，限制在總統選舉前60天內開展具有政治敏感性的調查，或避免采取可能會影響選舉結果的執法行動，被稱為“60天規則”。該規則旨在保持司法公正，避免司法部的行動對大選結果產生不當的影響或者給公眾造成誤導。例如，2016年美國大選白熱化的時候，美國聯邦調查局長科米就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希拉里的“郵件門”事件展開調查并公開表態，受到了來自各方的嚴厲批評。因此，司法部須在9月初前推動對特朗普刑事案件的審理。

但在總統選舉的最后階段，對總統候選人提起的法律訴訟或挑戰，尤其是與選舉直接相關的案件，法院通常也會審慎處理。共和黨將于7月15日至18日在威斯康星州密爾沃基召開大會，然后大選將進入總統辯論等重要選舉環節。隨著大選投票日的臨近，法官們在審理特朗普案時會越發謹慎，可能會考慮到訴訟的時機和其對選舉公平性的潛在影響，盡管這種考慮更多基于司法謹慎原則，而非硬性的法律規定。

目前，特朗普的律師團隊正在設法左右司法的進程，他們試圖通過提出各種不常見的審前動議來拖延審判，以期將四項刑事審判推遲至選舉之后，該策略正在發揮作用。事實上，特朗普刑事“四宗罪”對他已不構成實質威脅：“干預2020年大選案”重新啟動審理至少要等到今年6月最高法院對總統刑事豁免權進行裁決之后。3月25日，“封口費案”正式開審，大概率特朗普會提出其他動議進行拖延，即使被判有罪，他大概率不會受到監禁，法官可以判他緩刑或繳納罰款?！皺C密文件案”原定于5月20日審判，因特朗普同樣以總統豁免權為由提出了上訴，具體審理日期遙遙無期?！白糁蝸喼荽筮x案”因為特朗普律師通過指控地區檢察官與該案律師之間的戀愛關系不當，檢察官資格存疑，該案仍處審前程序。

實際上，特朗普不會因為起訴甚至定罪而被禁止參與總統競選。美國憲法沒有明確規定總統候選人必須是清白的，也沒有規定已經定罪的美國公民不得參與總統競選。例如，1920年，社會黨領袖尤金·德布斯在監獄里第五次競選總統，當時他因為反對第一次世界大戰而入獄，即使入獄也沒有被剝奪總統競選資格。但是，特朗普如被判有罪，也許會影響他的選情。民調機構的一項調查顯示，如果特朗普被定罪，他將落后拜登六個百分點。所以，特朗普的律師團隊才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止他被定罪。如果特朗普當選總統，這些刑事案件最終會被撤銷；即使被定罪，他也能采取行動以求赦免。

面對特朗普的四項刑事案，美國司法部門的獨立性受到嚴重考驗。如果司法部門不能作出獨立、公正、令人信服的判決，被政治所轄制，美國民主體制的大廈離傾倒也將不遠了。

（作者為南京審計大學法學院、國際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