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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義常用詞的使用及其演變

2024-01-23 00:49葉曉芬
華中學術 2023年4期
關鍵詞:結式五代史義項

葉曉芬

(貴州大學文學院,貴州貴陽,550025)

“逃跑”是指為躲避不利環境或事物而迅速或悄悄離開?!疤优堋绷x用義素分析法可表示為:[+躲避不利環境或事物][+迅速或悄悄離開]。表達這一概念,今天常用的詞是“逃跑”“逃走”;而從先秦直至近代,常用的詞則是“奔”“遁”“逃”“走”“亡”“逸”。截至目前,有關“奔”“遁”等詞使用情況的研究并不多見,只有王政白《古漢語同義詞辨析》、王鳳陽《古辭辨》、馬梅玉《概念域視野下“逃跑”義動詞歷時演變考察》等少數書文論及。本文擬對這組詞在古代文獻中的使用和演變情況進行考察分析。

一、“奔”“遁”“逃”“走”“亡”“逸”的概念場變化

概念場“是一個由各級概念域構成的層級結構”[1],它包括系統性的概念域,同時也使不同概念域中的詞義位發生關聯。

“奔”“遁”“逃”“走”“亡”“逸”這一組表示“逃亡”概念域的常用詞從先秦到現代漢語中詞義發生了變化,相應地,它們在概念場中的分布也隨之發生改變。此由下列表1中相關數據可窺見一斑。表中數據,由考察各個歷史時期文獻而得。先秦時期文獻,兼取描寫戰爭和非戰爭的古籍為代表,即《毛詩》《楚辭》《春秋》三傳、《管子》《國語》;兩漢時期選取《東觀漢記》《漢書》《后漢書》為代表;魏晉南北朝時期選取《北齊書》和《世說新語》為代表,旨在兼顧以戰爭描寫為主體和非戰爭描寫為主體兩方面;隋唐時期略去(但下文會有所涉及);宋元時期以《遼史》和《元刊雜劇三十種》為代表。下列表1正是基于這些文獻的考察結果,對“奔”“遁”等詞在概念場(或概念域)中的變化情況進行了展示(表中加方括號的表示該詞為相關概念域中的主導詞,數字為出現頻次):

表1 “奔”“遁”“逃”“走”“亡”“逸”在不同概念場中的使用情況

表2 “亡”“逃亡”“死亡”的歷時使用情況[4]

由于“逃亡”是指特定的人(尤其是戰爭中人)面臨極端的危險境地,需要快速脫離,故表1將“逃亡”概念域和“奔走”概念域都看作是“急速”概念場的下位義,而“存亡”概念場則與“急速”概念場為并列的關系。另,表逃亡的“奔”和“走”都可用來表示疾趨、快速前行之意。在“消失”域中,“亡”包含存亡和死亡義;“遁”涉及隱匿和躲避義;“走”則涵蓋移動、離開、擊退三個方面。

將上述幾個常用詞放到“逃亡”概念域、“奔走”概念域及“消失”概念域中考察,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這一組詞在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宋元四個時期的變化情況:

在“逃亡”概念域中的演變為:奔—走—逃—逃。

在“急速”概念域中的演變為:奔—奔—走—奔。

在“消失”概念域中的演變為:亡—亡—亡—亡。

此外,上述諸詞的發展變化還有如下問題值得一提:

第一,在“逃亡”和“奔走”概念域中,共同特征是先秦時期“奔”占據了主導地位,這并不是方言差異所致。馬梅玉所舉《左傳》《國語》《史記》中“奔”的出現頻次分別為374、32、190[2],與本文所述一致。據傳《左傳》《國語》的作者左丘明出生地為魯國都君莊(山東肥城),而《史記》的作者司馬遷一說夏陽(今陜西韓城南)人,一說龍門(今山西河津)人。不同時期的不同作者盡管籍貫不同,但其著作中首選的都是“奔”。

第二,“奔”在《廣韻》中注音為“博昆切”時,即魂韻平聲幫母字,有4個義項;注音為“甫悶切”時,即慁韻去聲幫母字,有3個義項。這說明“奔”符合變韻和變調構詞。眾所周知,先秦時期廣泛地存在音變構詞的現象。很有可能是,音變構詞使得“奔”在先秦時期不僅語音形式多樣,而且具有語義承載的多功能性,故而被人經常使用,這應是它在先秦時期較為活躍的主要原因。此外,從語義特征上看,“奔”在上古漢語時期不僅可指逃離某地,而且也可指逃往新的居所;從詞性的功能上看,“奔”兼有及物動詞和不及物動詞的雙重身份,而有的動詞只能用作不及物動詞,比如“逸”。這些,也極有可能是“奔”勝出“走”“遁”“逸”等詞的原因。

第三,在“逃亡”概念域中,兩漢之間“走”占據主導詞的地位,應是編撰者寫作風格使然。魏晉南北朝到宋元時期,通俗易懂的“逃”取代“奔”占據主導地位?!疤印痹凇稄V韻》中的注音為“徒刀切”,即豪韻平聲定母字,自始至終,該詞僅有一個讀音,本義是逃跑、逃亡,引申義也與逃跑、逃亡直接發生聯系。相對“奔”來說,“逃”的語義負擔沒有那么重,這是后期它勝出的主要原因(下文將做進一步探究)?!耙荨庇糜谔油隽x在魏晉南北朝和宋元時期業已消失,這與它的使用頻率不高有關。

第四,在“奔走”概念域中,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走”領先于“奔”,不過,二者頻次相差不大,這應是編撰者的寫作傾向問題。另,“逸”從先秦到魏晉南北朝時期使用頻率都不高,并且在兩漢和宋元時期難覓蹤跡;“消失”概念域中一直居于主導地位的當屬“亡”。這當是“亡”作為“消亡”義勝出,而“奔跑”義消亡的原因所在。

二、“奔”“走”“逃”“亡”“遁”“逸”的歷時使用情況

(一)奔

《說文·夭部》:“奔,走也。從夭,賁聲?!北硎炯弊?、跑是“奔”的本義。最早見于《詩·小雅·小弁》:“鹿斯之奔,維足伎伎?!薄皵√?、逃亡”是其引申義,如《論語·雍也》:“孟之反不伐,奔而殿?!?/p>

“奔”在先秦時期便已有用在動結式中的例子,如:

(1)楚世子奔逃云夢之山。(《越絕》卷15)

(2)期年,乃有柏舉之戰,子常奔鄭,昭王奔隨。(《國語·楚語下》)

判斷動結式是否已經發展為固定詞語,可根據語義的預測性進行檢驗。如果由述語的語義就能推測補語的語義,那么述補短語就很容易成詞。也即是說,補語意義可預測性的高低決定了成詞的可能性。由于補語和述語在語義上聯系緊密,那么二者在句法上勢必會發生重新分析,這就為其演變成詞提供了可能性。依此,上述例證中“奔逃”與“奔隨”實際上已經凝固為雙音節詞。

又《爾雅·釋言》:“奔,走也?!薄氨肌钡韧凇白摺?,二者可同義連文。如:

(3)劉備奔走,僅以身免。(《三國志·吳書二》)

(4)杜驥奔走,尹沖眾潰而死。(《南史·到彥之傳》)

由于“走”的核心義主要是快速地行動,那么當“走”丟失了逃跑、逃亡義項后,“奔”也會一同丟失該義項。例(3)中,對于“劉備奔走”的理解只可能是劉備逃走,或劉備逃跑。根據人的認知思維,先是主觀上具有逃的意念,然后再通過一定的方式付諸行動。因此,“奔”作為“逃”理解,那么“走”便是逃的方式,或“跑”或“走”,這個例子或許透露出“走”表示逃跑的義項已消失了。

然而,“奔”用在動結式中的發展卻是不平衡的,在《舊五代史》之前或是隋唐時期的文獻亦是如此。如:

(5)辟奚自投于床,惡地等奔而扶之。(《晉書·四夷傳》)

(6)齊被重創,奔而退。(《北史·傅豎眼傳》)

(7)暴則使氣奔而攻神,是故神擾而氣竭。(《墉城集仙錄》卷2)

以上例證中是“奔而扶”而不是“奔扶”,是“奔而退”而不是“奔退”,是“奔而攻”而不是“奔攻”,這充分說明上述發展是不平衡的。

從句法方面看,“奔”在隋唐五代時期主要有四種格式:①單用;②“奔+n”;③“奔+op”;④“奔+v”。最后一種情形,例如:

(8)帝懼彥章奔沖,遂幸澶州。(《舊五代史·唐莊宗紀》)

(9)蜀軍大敗,斬首五千級,余眾奔潰。(《舊五代史·唐莊宗紀》)

例證說明:①“奔+v”結構中,其中“v”為單音節動詞,二者兩兩搭配固定成詞,這是動結式發展成熟的結果?!氨紱_”是兼語結構,不僅可作“懼”的賓語成分,亦可作“彥章”的謂語成分。②“奔”不僅可用于敵方,而且亦可用于我方。從感情色彩來說,褒義、中性及貶義都可以使用。

那么是什么原因導致“奔”的“敗逃、逃亡”義消失呢?本文認為這同它與“走”是近義詞密不可分。既然“走”會丟失逃跑、逃奔義,那么“奔”丟失該義項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另,胡敕瑞指出:“單音節詞發展成雙音節詞的原因與從隱含到呈現的規則有關?!盵3]據此,也有可能是“奔”在發展過程中,其表示急走、跑的本義被再一次凸顯出來(因為它的核心義是急速),致使其逃跑義弱化。到了宋元時期,“奔跑”“奔波”“奔馳”的組合比較多地出現在文獻中。這或許說明,在這一時期“奔”用于逃跑的義項已徹底消失。

(二)走

《說文·走部》:“走,趨也。從夭止?!薄白摺北硎炯糙?、奔跑,最早見于《左傳·昭公七年》:“循墻而走?!倍蓬A注:“言不敢安行?!币隇樘优?、逃奔,最早亦見于《左傳·定公十年》:“魋懼,將走?!币院蟾鱾€歷史時期內使用也較為頻繁。

“走”在句中主要有五種句法格式:①單用;②“走+n”;③“走+np”;④“走+v”;⑤用于謂詞性成分。例如:

(10)今太子走,諸善太子者,皆有死心。(《戰國策·趙策四》)

(11)齊王逃遁走莒,僅以身免。(《戰國策·燕策二》)

(12)亶父亡走于岐下。(《漢書·匈奴上》)

(13)賊鉤侃所乘艦,侃窘急,走入小船。(《晉書·陶侃傳》)

(14)社崙登高望見,乃招集亡散得千人,晨掩殺之,走而脫者十二三。(《北史·高車傳》)

上述幾例說明:①“走”多是由于施事者戰局吃緊,很多時候必須以極限的速度逃離某一領地。②“走+n”格式中,“n”為具體的地點,仍表明“走”的處所或方位。該句式中,施事者和受事者仍相同。同時,“走”不僅有一般的動詞用法,也有用于使動的情況,如“走朱瑾”(《舊五代史·朱瑾傳》)。③“走+v”格式中,其中“v”后仍可接地點名詞,表明“走”的方位。此外,這種格式應是受到“遁入”“逃入”的類推影響所致。另外,《舊五代史》中“遁走”“奔走”“夜走”“夜遁”的出現次數為7、4、1、11,說明“夜遁”使用頻率最高。同樣,《舊五代史》中沒有“散而走之”“疾而走之”“驚而走之”“退而走之”“走而脫之”,相應的為“散走”“疾走”“驚走”“退走”及“走脫”,這充分說明動結式已經進一步凝固為雙音節詞。不過,“走”作動結式使用的情況在《舊五代史》史中亦不平衡,不僅有“敗而走之”(《馬嗣勛傳》),而且也有“敗走”(《閻寶傳》);但“走而獲免”則沒有“走免”;有“擊走之”(《王镕傳》),卻無“擊而走之”。④在“走+v”結構中,如例(13),可以看到動結式的一些特征:當趨向動詞“入”加在“走”之后時,關注的焦點也被自然而然地放在了“入”后面。久而久之,“走”表示逃跑的義項便被淡化,更多的是視角被引向“入”后的地點。因而,這實際上已經導致了句法形式的重新分析,為由逃跑義變為進入義作了準備??梢哉f,當“走”的意義發生了變化之后,詞的內部形式也逐漸模糊了。

總的來說,《舊五代史》之前的文獻用例與《舊五代史》大致相同,變化不大。不過,“走”的動結式仍出現得較早。先秦時期“走出”表示逃跑義,如:

(15)驚而走出。(《左傳·成公十二年》)

(16)中山君大疑公孫弘,公孫弘走出。(《戰國策·中山策》)

秦漢時期“走出”表示位移之義,如:

(17)光走出門,欲取劍,王康呼還,光不應。(《東觀漢記》卷18)

(18)有一人從橋下走出,乘輿馬驚。(《史記·張釋之傳》)

秦漢時期“走出”表示逃跑之義,如:

(19)為郡功曹所選,頗有不用,因稱狂,亂首走出府門。(《風俗通義·過譽》)

(20)擊右賢王走出塞。(《漢書·五行中之上》)

需要提及的是,盡管秦漢時期已有“走出”表示位移之意,但“走”后接動相補語始于隋唐五代時期(頻次為5)。如:

(21)事當好衣裳,得便走出去。(《全唐詩續補遺》卷2)

(22)師代云:“和尚見走到什摩處?”(《祖堂集》卷11)

“走”后大量出現動相補語,則是在元代(頻次為74)。

(三)逃

《說文·辵部》:“逃,亾也。從辵,兆聲?!薄疤印钡谋玖x為逃亡、逃跑,如《春秋·莊公十七年》:“鄭詹自齊逃來?!币蚱浜诵牧x是逃,所以從先秦至現代漢語中一直保持其強勢用法,比如“逃跑、逃脫、逃命、臨陣脫逃”等。

“逃”用于文獻,主要有五種句法格式:①單用;②“逃+adj”;③“所+逃”(“所逃+n”“所逃+adj”);④“逃+n”;⑤“逃+v”。例如:

(23)成王每出子文之祿,必逃,王止而后復。(《國語·楚語下》)

(24)我逃死,非逃富也。(《國語·楚語下》)

(25)區區小豎,何所逃也!(《晉書·石季龍傳》)

(26)今者之諫,臣實首謀,意善功惡,無所逃死。(《北史·張雕武傳》)

(27)同惡相濟,無所逃罪,梟縣孥戮,國有常刑。(《北史·道穆傳》)

(28)叛將逃卒竊其妻孥而影附使者,亦未嘗詰其所經。(《舊五代史·梁太祖紀》)

(29)其逃戶下秋苗,據見檢到數不計足元額及出剩頃畝,并放一半。(《舊五代史·高祖本紀》)

(30)時喪亂之后,衣冠多逃難汾、晉間。(《舊五代史·李襲吉傳》)

(31)唐廣明末,大盜犯闕,策遂返初服,奉父母逃難,君子多之。(《舊五代史·薛貽矩傳》)

(32)洛陽自聞兵敗,眾心大震,居人四出,逃竄山谷。(《舊五代史·李理美傳》)

(33)及晉高祖入洛,延皓逃匿龍門廣化寺,數日,自經而死。(《舊五代史·劉延皓傳》)

(34)前少府監李鍇貶坊州司戶,坐冒請逃死吏人衣糧入己故也。(《舊五代史·少帝本紀》)

觀上引諸例,有如下幾點值得關注:

第一,“逃”單用的情形有兩種:一是用于小句之末,其后再無任何成分,在句中作狀語成分;一是用于使動用法。在使動用法中可與他動詞“出”連用。此外,“逃”不僅可用于叛敵,而且亦可以用于田賦和捐稅等無生命的形式?!疤印庇糜趥€體生命時,感情色彩大多為貶義。

第二,“何所逃”表面是一般形式的疑問,實則是反問。如例(25)即是如此,表明說話人對“小豎”的蔑視;“無所逃”則表明敘述人的肯定態度。這種情況之后接“n”或“adj”應是受到“逃+n”或“逃+adj”格式的影響所致。

第三,“逃+n”中的“n”為單音詞。例中“逃卒”同“判將”構成并列詞組作分句的主語;“逃戶”同“其”共同搭配作為全句之主語。在《舊五代史》中“逃卒”僅見1例,“逃戶”9例,但《舊五代史》中未見“奔卒”“奔戶”“遁卒”“遁戶”?!疤与y”不僅可接地點名詞,指明逃的具體地點,而且也可直接用在分句之末,作整句的狀語成分。

第四,“逃+v”結構中“v”為單音節動詞,同時,在隋唐五代時期,并未見到“逃而竄”“逃而匿”等。這說明“逃”的動結式發展亦相當成熟?!疤痈Z”“逃匿”均后接地點名詞,作為分句中的謂詞性成分?!疤印迸c“死”連用之后相當于形容詞,作為“吏人”的修飾成分,形容“吏人”逃的最終結果便是“死”。

考察文獻還可知,“逃跑”“逃脫”都始于元代,明代開始被大規模使用,其后都可接動相補語“了”,表事情的完結,并且都可以用于連動句中。此外,“逃跑”的對象由具有一定身份地位的諸侯將相或作戰的士兵擴大到普通百姓;甚至還可以直接受介詞“吃”(相當于“被”“讓”)的修飾。這與現代漢語有所不同。同時,施事者也可不直接出現?!疤用摗弊顬槊黠@的是不僅可用作自動詞,也可以用作他動詞。

(四)亡

(35)今發徒隸而作之,則逃亡而不守,發民,則下疾怨上。(《管子·輕重乙》)

從句法分布情形看,“亡”單用的情形非常少見,多是以“亡+v”(“v+亡”)或“亡+n”(“n+亡”)的形式出現。例如:

(36)桀紂以亂亡,湯武以治昌。(《管子·宙合》)

(37)趙盾入諫不從,出亡不遠。(《晉書·司馬歆傳》)

(38)祖等黨屬皆降服,諸山中亡匿者盡出安土業。(《三國志·魏書十八》)

(39)陛下隆恩,有過天地,求乞兵馬,還向本國,誅翦叛逆,收集亡散。(《北史·蠕蠕傳》)

(40)少亡命在若邪山為盜,頗有部曲。(《南史·王琳傳》)

(41)會有亡者告契丹主曰:“南軍東面人少,沿河城柵不固,可以攻之?!?《舊五代史·少帝本紀》)

“亡”的動結式已經相對成熟,因此兩兩搭配固定成詞的現象不少。在“亡+v”(“v+亡”)格式中,作為整個句子的狀語、主語及賓語,如例(37)、例(38)、例(39)。此外,《舊五代史》中“奔去”“遁去”“逃去”的頻次依次為1、36、1,因此,相應的出現一次“亡去”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不過,使用頻率皆不如“遁去”。但值得注意的是《舊五代史》并沒有“走去”。這是由于“走”本身有某人前往某處之意,而“去”亦指人前往或離開,即二者都可以表示運動的方向。盡管古漢語中同義構詞的現象屢見不鮮,然而逃跑義并沒有見到“走去”一詞。同樣,因為“奔入”“逃入”“走入”都是高頻出現,因此,“亡入”同樣乃屬類推影響。另外,“亡+n”結構中,見于“亡命”“亡者”。二者后接vp結構,構成動賓短語。其中“亡命”說明主人公身處環境險惡,因而可以說是不要命的逃離。此外,這一時期并無“遁命”。但“走命”與“逃命”《舊五代史》皆無,《新唐書》中各有1例?!氨济薄杜f五代史》有7例;“奔者”《舊五代史》無,“逃者”《舊五代史》1例,“走者”《舊五代史》無,但“私遁者”“夜遁者”“奔遁者”各1例。這說明,盡管“走”“遁”“奔”“亡”以及下文還會討論的“逸”語義有相似之處,但它們的構詞能力卻是不一樣的。

“亡”在現代漢語中仍廣泛使用,這與它作為“逃”的核心義是密不可分的。此外,“亡”本義為逃亡,可引申為“丟失、喪失”,由“丟失、喪失”義又可進一步引申為“死亡”。這種現象在漢代比較多見。

“亡”在表示“死亡”義時,除可與“死”構成“死亡”外,單用的情形亦比較多見。例如:

(42)民賴其利,百年而死;民畏其神,百年而亡。(《孔子家語》卷5)

(43)漢獻帝建安中,南陽賈偶,字文合,得病而亡。(《搜神記》卷15)

可見,“亡”的使用對象不僅見于平民百姓,而且亦可以是天子諸侯。此外,“亡”常常與“死”共現于同一句子中,主要是作為不及物動詞使用。如:

(44)由死而死,故雖未終而自亡者,亦常也。(《列子·仲尼篇》)

(45)疾戰則存,不疾戰則亡者,為死地。(《孫子·九地篇》)

這也透視出“亡”從“逃亡”義轉向“死亡”義大約是從與“死”共現產生的?!八馈币布词恰巴觥?,久而久之,二者便同義構詞。此外,既然可以有“死人”,因而也可以有“亡人”。這是類推影響所致。這種情況下“亡”作定語,修飾有生命的個體。如:

(46)未亡人永歸別宮,以終余齒。(《晉書·后妃下》)

(47)家人相見,悲喜推問,知崔是亡人,而入其墓。(《搜神記》卷16)

另外,“逸”可指逃亡、逃跑,與“遁”義相近,故二者同義構詞,可組成“遁逸”一詞?!岸荨迸c“逸”作為逃亡義消失的具體時間無法查證,但極有可能是當“遁”作為逃亡義的使用范圍受到限制后,“逸”也隨之受到限制。詞的泛用會帶來語義的泛化,因而隨著語言的不斷發展,人們可不必那么具體地區分“奔”“走”“遁”及“逸”等,而是籠統地用“逃”或“亡”指稱語義。受篇幅限制,本文對文獻中不常用的“遁”“逸”討論從略。

結語

本文結合概念場(或概念域)中的詞匯來看,可看出在“逃亡”域中,“逃”已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遠遠勝出在此之前占據主導地位的“奔”或“走”。這是由于它語義負擔相對較輕的緣故。與此同時,“亡”“逸”的出現頻率都相對較低,甚至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還見不到“逸”的蹤跡。這也再次說明出現頻次較低的詞語本身不太受歡迎,最終退出了歷史舞臺。在“消失”概念場中,卻是“亡”一直居于首位,這大約是從與“死”共現開始。究其原因,這與它們的語義和語法互動有關。

注釋:

[1]蔣紹愚:《漢語詞義和詞匯系統的歷史演變初探——以“投”為例》,《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4期,第84~105頁。

[2]參見馬梅玉:《概念域視野下“逃跑”義動詞歷時演變考察》,《寧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2期,第17~22頁。

[3]胡敕瑞:《從隱含到呈現上》,吳福祥、王云路主編:《漢語語義演變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113頁。

[4]參見焦毓梅:《十誦律常用動作語義場詞匯研究》,四川大學2006年博士學位論文,第1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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