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來船往的人生

譚付波

自古以來，“船”就與中國的文學有著不解之緣?！罢l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背休d著漂泊與相思;“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承載著驚喜與自由;“最愛蘆花經雨后，一蓬煙火飯魚船”承載著靜謐與美好。沿著沈從文的《邊城》，再一次走進了茶峒古鎮，可以發現，在緩緩流動的溪水中也停泊著這樣一條船，船是《邊城》中必不可少的重要隱喻，這樣一座邊城中，每一個角落似乎都彌漫著船的影子，撐船的爺爺、船總順順、坐船嫁人的新娘、坐船的二老、接替爺爺撐船的翠翠……這條船載我們走進“邊城”，又走出“邊城”。

那么在《邊城》中的船承載著哪些情呢？

一、船載著古樸、淳樸的鄉土情

《邊城》中圍繞船誕生了無數溫情的瞬間，可以讓讀者清晰地感受到民風的淳樸，人與人之間真誠的相待。因茶峒古鎮地處“白河”邊，百姓大多靠水吃水，船也成了必備的出行工具和糊口的重要來源。文中的老船夫以撐船渡人為生，“有人心中不安，抓了一把錢擲到船板上時，管渡船的必為一一拾起”，一個“必”字可以看出老船夫不收過渡錢的堅決，即使無奈收下一個銅板，也要搭一把煙葉給渡河的商人。此外，船總順順雖掌管著碼頭船只，但他始終認為“凡幫助人遠離患難，便是入火，人到八十歲，也還是成為這個人一種不可逃避的責任”，為人有求必應、大方灑脫。像這樣體現美好人性的情節在小說中幾乎比比皆是，都充分表現了邊城人古樸的民風，一種“優美、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

二、船載著溫情、相依相伴的祖孫情

老船夫的一生都以渡船為生，七十歲的高齡仍在堅持擺渡，文中提到這樣一句“但天不許他休息”，其原因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方面是渡人的責任感;另一方面更是為了自己的孫女翠翠，自己是孫女唯一的依靠，孫女也是自己唯一的掛念，可以說渡船的生活早已成為爺爺和翠翠生命中難以割舍的一部分?！盃敔?，爺爺，你聽我吹，你唱！”老船夫擺渡時的啞啞歌聲與翠翠的豎笛音唱響了一首首相依相伴的溫馨曲子。

但這樣的溫馨最終被現實打破，老船夫擔心自己孫女走上女兒的道路，極力為翠翠張羅，但最終也因“不湊巧”致使悲劇的發生。沈從文在提及《邊城》的創作時說“要表現的是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人性從來都不是單一的，是呈多面性的，是黑與白可互相轉化的結合體，所以當人事遇上人性二字，人生的悲劇性就必然顯現。大老的死使得整個故事變成了無法解開的“結”時，爺爺也在那夜的雷聲暴雨中同那條陪伴了五十年的渡船共同消失了。

文章的最后渡船被找回，船總順順想將翠翠接到家中做兒媳婦，但翠翠選擇了拒絕，她選擇接替爺爺成為下一任擺渡人，這是翠翠對父輩精神最好的傳承，也是祖孫二人相依相伴的最好證明。

三、船載著錯過、遺憾的愛情

余秋雨有言：“由山巒阻隔的遙遠是一種絕望，而有河流相通的遙遠則是一種憂傷?！碑敶浯渑c儺送的第一次相遇就注定了二人互相守候的艱難。端午節的到來，讓這個邊地小城熱鬧了起來，賽船與抓鴨子成了端午節必不可少的節目，老船夫為替換幫忙照顧渡船的人，而將翠翠留在了河邊，這也促成了二老與翠翠的第一次見面，愛情的火花也從此刻開始燃起?！白娓竿浯淞粼诖?，感情仿佛皆追著那嗩吶聲音走去，走了很遠的路方回到自己身邊來?！奔奕说男履镒鴣?，也坐船而去，但那些隨花轎一路行走的情感，也一路帶走了翠翠的心，讓翠翠對愛情的渴望在這一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愛情從來都是雙向奔赴，當儺送在“磨坊”與“渡船”中抉擇時，他毫不猶豫選擇了象征翠翠的渡船。渡船作為邊城人生活的一種獨特方式，它承載著翠翠與母親兩代“渡船”人循環的愛情悲劇。母親、茶峒軍人及楊馬兵的故事，又何嘗不是翠翠、大老與二老悲劇愛情的真實寫照。在《邊城》中關于舍與得基本都是圍繞“磨坊”和“渡船”展開，也是物質財富與個人感情的抉擇。小說中的船總順順、米廠經紀人其實都替儺送選了“磨坊”這一最佳回答，這也導致了這道關于愛情的選擇題早已有著必然的遺憾與錯過。

沈從文曾說“一切充滿了善，然而到處是不湊巧。既然是不湊巧，因之素樸的善終難免產生悲劇?！辈粶惽?，兄弟倆同時愛上了翠翠;不湊巧，大老負氣乘船外出闖灘身亡;不湊巧，二老因為自責而離家出走;不湊巧，爺爺的操心換來了愛情的分崩離析;不湊巧，翠翠還在渡口孤獨地守著渡船，等著那個人回來。

“凡事都有偶然的湊巧，結果卻又如宿命的必然?！币蛞粭l船引發的愛情，又因一條船導致了大老的死，二老的離開，爺爺的離世，翠翠的孤獨。

四、船載著面對苦難的信心與希望

沈從文在創作《邊城》時談到“將把這個民族為歷史所帶走向一個不可知的命運中前進時，一些小人物在變動中的憂患，與由于營養不足所產生的活下去以及怎樣活下去的觀念和欲望，來作樸素的敘述?！贝浯湓谛≌f中多次的哭泣主要集中在故事的結尾部分，當泊在崖下的渡船和爺爺一起消失，加之大老的離世，二老的離開，可以說翠翠的世界已全線崩塌?？扇嗽诿鎸嚯y時又是如此的頑強，當渡船被翠翠跟黃狗一起弄好后，世界好像又煥發了新的生機，翠翠逐漸從失去爺爺的痛苦中活了下來，并堅守著爺爺的使命，等待著那個人的回來。故事的結尾，可以看出沈從文在希望與失望中更堅定地選擇充滿希望的答案，就像他曾說“這作品或者只能給他們一點懷古的幽情，或者只能給他們一次苦笑，或者又將給他們一個噩夢，但同時說不定，也許尚能給他們一種勇氣同信心！”雖是一座遠離現實的小城，但其中卻寄寓作者對人們最好的祝愿，希望能像翠翠一樣，對過去有放下，對今天有堅守，對明天有希望。

在《邊城》中每個人的心中都橫著一條渡船，它無時不在。有了船，我們看到了心地善良的爺爺，孤苦無依的翠翠，堅守兄弟情義的兄弟倆;有了船，我們看到了一船的鄉土情、祖孫情、父子情、兄弟情、愛情和希望。這條船是邊城幾代人淳樸生活的象征，這條船是進進出出、里里外外情感的紐帶，也是面對苦難充滿信心的最好見證。